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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早坐定一人,见刘安进来,急忙长身而起,恭敬地一礼:“今天这天气着实不佳,不过这可怪不得我。”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落座,刘安笑道:“王兄今日请我前来,想必是已替我将那东西追回来了吧?”   “那是自然。”那人探手入怀,摸出一块圆形的象牙牌子来,双手捧着,递给刘安。刘安接过拿在眼前一看,只见上面刻着“内行厂、役长、刘安”几个字和一方印章,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若是真找不着,我可要吃番苦了。”   那人一笑:“这地面上的治安没弄好,说来还是我的不是,刘兄万勿见怪。”刘安呵呵一笑,将那牌子塞进怀中,刚要说话,敲门声起,却是店内伙计送上了酒食。那姓王的给刘安倒满一杯酒,道:“这第一杯酒我敬你,算是向你赔罪。”刘安一摆手:“这种事哪能怪你,都是我自己保管不利,才被宵小之辈偷了去。王兄帮我寻回,我可得好好谢谢你才是,今天这顿我请了!”   姓王的急忙摆手:“那怎么成?说起来,这里毕竟是我管辖的地头,你可算是客人,哪有主人要客人请的道理?”   “不然。”刘安一摇头,“你帮我找回腰牌,免去我不少麻烦,我怎么也得好好谢谢你才是。来,先干一杯!”说着仰头饮尽,姓王的急忙跟着一口喝干,道:“你就别争了,这次怎么也要我付帐才是。”   刘安也不再争,放下酒杯,道:“王兄这么快就破了此案,可真是神人啊。”   姓王的一笑:“说来惭愧,我虽做好了将京师翻个底朝天的打算,可还没等动手,这东西却自己回来了。这也算是老天帮忙,那偷儿大字也不识得一个,更不认得象牙,得了这东西,却跑到玉器行去卖。那老板一见‘内行厂’三字,吓得魂也飞走了一半,直接让伙计将他抓了,送到我那里,我却是没费半点劲,就拣了你一个现成的人情,所以实是惭愧得紧,这顿饭我是非请不可的。”   “王兄太客气了,此事说来说去,还是得谢你,若不是你帮忙压着,万一让上头知道我弄丢了腰牌,罪过可是不小。”刘安吃了两口菜,又举起杯,与姓王的饮了一杯,随后随口问道:“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贼子,打算怎么处置?”   “一个十八九岁的浪荡子,聚了一帮半大孩子,整天在街头上胡闹,我早就想收拾他了。这次正好借这由头,治他个重罪!我已将他下了大狱,他要是命好,许能活上个十年八年,若是命不好在狱里得了什么病,或是狱卒拿他撒气,就只好怪他自己倒霉了。”姓王的嘿嘿一笑,又干了一杯。   “十八九岁?”刘安端着酒杯,迟迟未动,自语道:“正是壮劳力啊……王兄,不如把这小子交给我吧,我正好有用处。”   姓王的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刘兄是想自己动手解解气吧?好、好,你们内行厂的刑具,原就比我们的厉害上百倍,只怕那小子要后悔生而为人了。”刘安一笑,也不解释,与这姓王的举杯痛饮,高谈阔论,不知不觉吃了近两个时辰,熏熏然相携而去,却是谁也没到柜上付帐,但掌柜与伙计非但不恼,还赔着笑脸恭敬相送。   刘安与那姓王的在街上分手,径自回家,酒意上涌,倒在床上便睡,这一睡直睡到第二日天亮,醒来后口中干渴,吩咐仆人先熬了醒酒汤,喝下后,又吃了些热粥点心,才想起昨日之事,唤来管家,道:“叫小四带上几个人,到北镇服司卫所找王千户,只消说我要提人,他便明白。”   管家应声而去,刘安又喝了几杯茶后,只觉干渴渐止,到后花园坐了下来,吹风赏花,坐看风景,好不惬意。不多时管家来报,说人已带来,他一时懒得动,便吩咐将人带到这边来。管家应命而去,没一会儿工夫,三个身着褐色官服,腰佩绣春刀的人,押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一路呼喝着走了过来。刘安一直打量着那少年,只见他虽然略有些瘦,但身材高大,肩宽背阔,显是骨架粗大,实有壮实底子,不由微微点头。   那少年身上衣衫破旧,许多破口却是新碴,内里隐带血色,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一看便知在狱中没少吃苦。他双手被缚在背后,被三人押着向前,却不哭不闹,那眼里闪的光,似乎代表着无奈,又似乎代表着无所谓。   刘安只觉这少年虽算不上十分英俊,但一脸英气,倒是颇为耐看,不由暗暗点头,在心里也不免赞他是个标致人物,心想:“若送到那群人中,这人也就断送了。不如好好收拾收拾,打扮一番,送给督主,做个宠侍……”   正想着,那少年已到了近前,一名卫士一把将他拉住,另一人向前一步,冲刘安一拱手:“档头,就是这人了。”   没等刘安说话,那少年先无奈地笑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我的官老爷,咱老楚犯了多大的法,被你们提来提去。说吧,这位老爷,你们又打算怎么收拾我?”   拉住他的那名卫士踢了他一脚,他身子一晃,险些倒下,回头看了那卫士一眼,摇了摇头:“老爷,要不然你们就给我个痛快得了,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我不就是偷了块玉牌吗?”   “玉牌?”刘安笑了,“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爱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少年斜歪着头,“反正它主人不是一般人物,不然我也不会吃这么一通苦。”   刘安一笑,站起身,指了指挂在腰间的那块象牙腰牌:“知道这上面写着什么吗?”   少年摇了摇头。   “内行厂、役长、刘安。”刘安拿起腰牌,将上面的字念了一遍。“这不是什么玉饰,而是我出入宫庭的凭证腰牌——内行厂,你不会没听过吧?”   “哎哟。”少年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我说那玉店的老板怎么像见了鬼一样六神无主呢。我还纳闷,不过是偷了块牌子,怎么就惊动了锦衣卫大人?闹了半天,我这祸可真闯上天了。厂卫大老爷,如今这东西您也拿回来了,就把咱放了吧,当时我真不知道您是厂卫大老爷,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腰牌,要不,打死我也不敢跑到玉店去卖啊。”   “油嘴滑舌!”一名卫士哼了一声,“对役长大人说话时,给我老实点!”   “我这还不够老实吗?”少年苦笑一声,“胳膊都被绑住了,生死都捏在您几位手里,我哪还敢不老实啊。”   “想不想再弄这么一块牌子玩玩?”刘安一边晃着腰牌,一边问少年。少年急忙一摇头:“老爷,您别逗我玩了,您要真放了我,打死我也再不敢偷东西了。说实话,我这可是初犯,要不是几个小兄弟饿得急了……”   “不是偷。”刘安一笑,“是给。我问你,想不想戴上这么块腰牌?有了它,别说你那几个小兄弟吃饭的事,大明天下都任你行走。不论是酒楼还是妓寨,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去,却不用花一文钱;不管是高官还是强豪,见了你都得低头弯腰,叫你一声大人,人前扬眉吐气……”   “人后被骂成龟孙子。”少年抻着脖子,脸上一副讨好相,嘴里说的却是骂人的话。三名卫士和刘安脸色都是一变,一名厂卫立时拔出刀来,厉喝道:“小子,你说什么?”   刘安一摆手,冷着脸道:“小子,看来你对我们厂卫,似乎心怀憎恶。”   少年忙道:“那怎么敢呢。咱们厂卫英雄了得,宝刀一挥,鸡飞狗跳,官牒一亮,哭爹喊娘……”   那拔刀厂卫眼睛一瞪,作势欲砍,少年吓得一缩头,连声道:“罪不至死,手下留情!”   “油嘴滑舌,不堪大用!”刘安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一挥袖:“将他和那些人押在一起,到了日子,便一同送走!”三名厂卫应了一声,将少年押了出去,那少年一路嘴里嘀嘀咕咕,厂卫瞪眼问他在说什么,他就立刻垂头叹气,哭丧着脸不说话。   少年被押着离了刘安家,来到长街之上,一路顺街而行,引来不少人侧目观瞧,议论纷纷。少年也不在意,不住环顾四周,冲看他的人点头微笑,吓得人家急忙低头,他却自顾自地得意起来。   蓦然间,只见有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在街角一家店铺旁的巷子中探头探脑,向他张望,他心中立时一暖,随后大声道:“我是死是活,自有天命,小子们可别胡来。”   三名厂卫听了,立刻警觉起来,而那几个孩子则急忙躲进巷子里面。少年一笑:“几位官爷不要害怕,不过是我的几个小兄弟,十几岁的孩子罢了,可不敢和官老爷作对。”三人哼了一声,骂了他几句,推着他向前而去。   转过好几条街,又走了半晌,这才来到一座监牢前,少年抬头一看,一摇头:“才出了那家,又进了这家,何苦这般折腾。”一名厂卫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少年一笑:“我这是心疼几位官爷,陪着我白走了这么多路,好好的官靴怕也磨掉了一层底吧?”另一名厂卫给了他一脚:“少放屁了,进去吧,日后有你好受的。”少年灵活地一闪,却没被踢着,点了点头:“明白,明白。咱们厂卫这里什么刷洗、油煎、灌毒、站枷,收拾我的手段有的是。不过想来也是荣幸,平时没点身份地位的,想受这些刑各位大爷还不爱理他呢!”   三人哭笑不得,暗道这少年不知是不懂天高地厚,还是一根筋不怕死,连推带拽,将他带进了监牢之内,与迎上来的牢子低语一番后,那牢子一点头,又唤了几人过来,将少年押向监牢深处。   七拐八拐,转来转去,少年渐被押入监牢最里几间大牢房附近。他借着灯光打量周围,只见附近牢房中几乎关满了人,见有人到来,不少人扑到牢门前,手抓着粗大的木栏,大声叫着冤枉,另有一些似乎早知喊也无用,只是低垂着头,在牢中静坐不语。少年皱了皱眉,低声自语:“真是倒霉,这家店倒是大,可将客人都挤在一间屋里,实是小气,却比不上我原来住的那家。”   到了一处犯人较少的牢前,一名牢子拿出钥匙,打开牢门,其他几名牢子将绑住少年的绳子打开,一把将少年推了进去。   牢中靠墙坐着的一名老者抬头问了句:“官爷,还打算将我们关多久?”正要离去的牢子回头看了看他:“别心急,最多三五日。”   老者点了点头,再不言语。少年揉了揉被绑疼的胳膊,嘟囔起来:“三五日?这般好么,我看不见得。”   这间牢房中关着十来个人,除了那老者和另一个体格有些纤弱的书生外,都是精壮汉子,此时一个个都垂着头不言语。少年看了一圈,来到老者身旁坐下,上下打量一番,赞道:“老爷子好身板,看这胳膊,都快有我腿粗了。”   老者微微一笑:“打了一辈子铁,练出来的。”   “老爷子敢情是铁匠?”   “可不是。小伙子,你怎么进来的?”   “不说也罢。”少年轻叹一声,“得罪了厂卫老爷呗。老爷子呢?”   “私铸兵器。”老者长叹一声,“先是给关到锦衣卫那边,后来又被提到这里,也不审也不问的,一关就是七天,不知是要关上一辈子还是怎么着。”   少年抬头看了看众人:“这些位一个比一个壮实,莫不都是老爷子的徒弟?”   老者一摇头,用手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三个:“就他们是。”少年哦了一声:“我看他们一个比一个壮实,还以为都是铁匠呢。”   另一边一个壮汉抬起头,道:“俺是种地的,到铁匠铺买锄头,结果就被抓来了,你说俺冤不冤?”   老者冲那壮汉一拱手:“连累兄弟了,真是对不住。”那壮汉脸一红,忙摆了摆手:“俺不是那个意思,这也不怪你,都是那帮锦衣卫……”话到一半,急忙住口,紧张地望了望牢外,显是被怕牢子听到。   旁边一个汉子哼了一声:“看什么,你以为什么都不说,他们就能放了你?我看咱们肯定是出不去了。”另一个汉子问道:“那他们就这么一直关着我们?也不嫌费粮食?”又一个汉子道:“不然。你没见他们把那些个干巴瘦小的人都弄走了,单把咱们这些壮实的关起来?你看看周围那几个牢房,哪间关的不是咱们这样力气大的人?我看,八成是把咱们弄到什么地方服力役,而且八成是到皇帝陵去卖命。咱们都是犯了法的人,将来随便再加条罪名,恐怕就直接……”   众人一时无语,想到平时听到的旧朝传说,都道修皇陵的最终均要殉陵亡命,以防皇陵机密泄露,不由心中忐忑,均觉前途渺茫。   那少年却是一笑,众人不由都抬头看他,那老者讶道:“小子,你笑什么?”   “若是真把咱们关到死,那才是无法可想。”少年翘起二郎腿,舒服地靠在墙上。“可要是让咱们服力役,不就得把咱们带出去吗?到时候大好的机会,可有的是。”   此时,那书生冷笑一声:“有的是?你以为逃跑那么容易吗?厂卫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他说话声音偏细,听起来,仿佛年龄不大,但语气冰冷老成,又似是有些江湖历练的人。少年放下腿,偏过头去看了看他,只见他低着头,隐在暗处,却看不清其面目,便哼哼着笑了两声:“那咱们就走着瞧好了,且看老子逃不逃得掉。”   书生冷冷道:“和我说话,少带那些粗口。你是谁的老子?”   “谁答应就是谁的老子。”少年一脸嬉皮笑脸。书生转过头,眼中有寒光一闪,随即又低下头,再不言语。   其他人也不再言语,心中各自盘算着是少年说得对,还是书生说得对,结果人心所向,却还是充满了希望的逃生之说。   少年见众人沉默不语,一时觉得大为无聊,又找话题和那老者攀谈起来,问了老者姓名,老者说是姓齐,三个徒弟分别姓张、赵、宁,少年连叫齐伯,对那三人以大哥相称,倒算是极懂礼貌之人。那齐伯复问少年姓名,少年道:“我姓楚,叫随天,但随天命的随天。咱这一辈子就信老天,老天要我死我便得死,要我活我便得拼命地活。”   那书生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也正望向自己,又低下头去。楚随天喊了他几声,问他姓名,他却并不答应,楚随天觉得无趣,转而又问起别人,不一会儿就将屋内十几人问了个遍,叫了一圈“大哥”。众人觉得这少年有趣,也都愿意与他聊上几句,不多时,楚随天就和大伙混得熟了起来,他不时说个笑话,骂几句粗话,却将大伙逗得忍俊不禁,本来痛苦沉闷的气氛,竟渐渐变得欢快活泼起来。那书生偷偷打量楚随天,望向他的目光于不知不觉间有了些许变化。   晚上时候,牢子送来稀饭干粮,见这一间牢房内众人有说有笑,不由吃了一惊,连连称奇。   如此又过了几日,此间牢房内又关进数人,除几名壮汉外,还有三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体格并不壮实,但一看便知正是年少气力正盛之人,众人便越来越信那被遣去修皇陵的猜测。新来者初入牢狱,不免或哭或喊,但不到一日间,便已受楚随天影响,只觉未来并非没有希望,却变得开朗达观了。   这天深夜,众人正在牢内熟睡,忽觉灯光刺眼,紧接着便有呼喝之声响起,不由纷纷睁开眼睛,睡意朦胧地向牢外望,只见数十腰悬绣春刀的厂卫在持着火把的牢子陪同下,来到这边,为首一人将几间牢房打量了一遍,点了点头:“好,先将这些人送过去吧。”牢子应了一声,拿出钥匙,将牢房一间间打开,呼喝着要犯人站起,一个个次第走出,众牢子守在门口,过来一名犯人,便取过一副铁铐将其双手铐住。   不多时,近百名犯人便都出了牢房,戴着铐子列队站在中间过道上,厂卫们虎视眈眈,手握刀柄注视众人,众人只觉前路难测,生死悬于一线,均是心中忐忑。   只有楚随天一脸无所谓,还四下打量众人,笑着安慰自己牢中的兄弟。与他同牢的那书生不由盯着他看,便似在看一个怪物一般。他扫了那书生一眼,呵呵一笑,举着戴上了铁铐的双手,扭动了几下身子,故意出洋相,引众人发笑,但却无人笑得出来。那书生急忙低下头去,身子仿佛微微一抖,也不知是不是在掩饰自己压抑不住的笑。楚随天看在眼里,一阵得意,竟哼起了小曲,旁边一名厂卫惊奇地看着他,冲身旁的同侪道:“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   楚随天嘿嘿一笑:“官爷,天要我死的话,哭也是死,笑也是死,那我哭什么?随天定命就是了,死也得高高兴兴地死。生而为人,已经比那猫狗享了更多的福,死了也没啥舍不得放不下的。看开就是了。”   那书生听到这话,不由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楚随天,随后又低下头去,沉思起来。   厂卫们啧啧称奇,为首者厉声呼喝:“都闭上嘴,谁再啰唆,老子先让谁上路!”楚随天一吐舌头,嘿嘿一笑再不说话。   牢子们清点了一遍人数后,厂卫头目又亲自点了一遍,道:“都给我听好——你们本是十恶不赦、不是得坐上十年八年牢,就是要受责发配充军,或是直接开刀问斩的人,现在我们内行厂厂公刘大人特别开恩,给你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将你们派到朝廷有用之地出力,干得好的,到时自可抵消罪行,若是出类拔萃,自然另有提拔,却是你们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但若有人想浑水摸鱼,投机取巧,保不了就是一刀!可听懂了?”   楚随天牢中众人早对此事猜测数日,心中有底,此时却并未感到如何,其它牢房中的犯人闻言,不免一阵骚动,不少人愁眉苦脸,知是免不了一场徭役,也有一些人,真以为是有了出头的机会,却不免兴奋起来,满脸跃跃欲试之相。此类人却大多真是犯了罪的歹人。   那头目又厉喝了一声,命众人肃静下来,随即命众牢子取过一袋黑布条,将众人的眼睛蒙住,又以粗绳连接众人手上铐子,使其横竖相连,无法脱离队伍独自而动,随后道:“你们只管听我口令前进,谁也不准动手拿下遮眼布,否则立时一刀斩了!”   说完,大喊一声,众厂卫立时分散在左右前后,看住众人,与那头目一齐指挥着,带着众人向前而去。   楚随天毫不在意地跟着队伍向前走,心里却盘算着将来到了那劳作之地后,如何找机会逃走。 第二章 采石场   在一片无尽的夜色中,众人随着厂卫们的指挥,不知目的地走着,不多时便听到城门打开的声音,知是出了城。再走一会,边上的人感觉到周围时有树枝刮身,行走在队伍中间的人,感觉脚下高低不平,时而踩上柔软的草,时而踩到硌脚的碎石,却知是到了山间林中。   如此跋涉,不觉间天色已然大亮,但那遮眼黑布极为厚实,众人却感受不到。一路向前,于黑暗中盲目行走,众人也知时间已过去了很久,早有人腹中饥渴,却不敢出声。   楚随天却不管那么多,一边走,一边大声说着:“官老爷,不是要我们一直这么走到死吧?怎么也得给口吃的啊。又累又渴,可眼看着走不动了。”   一旁一名厂卫厉声道:“闭嘴,再啰唆,一刀斩了你!”他那声音含混不清,却似是正在吃着什么东西,听到的人不由觉得腹中更为饥饿,却不敢像楚随天一样随便说话。   队伍一直不停地向前,众人饥渴渐重,却无人敢再开口。不知欲往何处,更不知那终点还有多远,众人不由生出前途无尽的感觉,只觉似是真要这样一直走到死。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开始感觉到清凉,不一会儿便有阵阵凉风扑面而来,楚随天觉得自己走在凸凹不平的石地上,仔细一听,前方似有回音传来,再走一会儿,脚步声的回音四起,知是进了石洞之中。此时听前方厂卫叫道:“小心脚下,此处全是下坡,莫要摔倒!”   众人全被绳索系在一起,若有人摔倒,只怕整队都要被牵连,闻言均各自小心,厂卫只在旁指挥,也不催促他们,显是也怕他们走得快了,整队摔倒。   那坡长得出奇,众人一路下向而行,仿佛走了大半日般,才又踏上平地。   “停下!”这时,那念头的厂卫大喝一声,“都给我把嘴闭紧了,否则就是一刀!”楚随天不由嘿嘿一笑,小声嘀咕着:“一刀一刀又一刀,这老兄怎么就只会一个词儿?”   其他人可不敢随便开口,一时间,四周变得寂静无比,连众人的呼吸声也听得清清楚楚。楚随天隐约听到有什么人在唱着奇怪的歌,不由好奇地放慢呼吸,仔细聆听起来。那歌声自前方遥远的地方传来,时而清晰,里面模糊,听不出唱的是什么。那唱歌的人声音尖细,不似男子,却又不似女子。半晌后,那歌声停止,一道热流忽然吹了过来,便似有火焰烧到一般,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这时,只听那领头的厂卫大叫道:“都别乱动!再动就是一刀!”楚随天不由咧嘴一笑,小声嘀咕着:“爷早料到你要来这么一句了。”   听着好笑,可却没人不怕这“一刀”的威胁,一时间,众人再不断乱动,周围又陷入那寂静之中。隐约中,楚随天只听到有人讨好地说道:“督主,这次可真累坏您了。不如下次还在京中……”方才唱歌的那尖细声音道:“也没法子,一次送这么多人过去,只能在这地洞之中,由咱家亲自施法。若是人少,那自然在京中便可办了。”   楚随天只觉他们的对话奇怪无比,却不懂是什么意思,这时,厂卫的呼喊声又响了起来,催他们继续向前。队伍便又缓慢地向前而去。   走了一会儿,忽觉凉风扑面,楚随天用力吸了几口气,觉得入肺清爽,却和洞外无异,不由称奇。再走半晌,竟觉脚边有草叶轻响,更有微风阵阵而来,竟似是走到了林间野外,不由心中大奇,暗想明明是顺着山洞一路向下,怎么却能走进林中?   众人此时已是饥渴难耐,不少人已觉再走不动,但在厂卫的呼喝声中,却不得不咬牙坚持。   终于,在多数人真的感觉再支撑不住时,队伍停了下来,厂卫在前边喊着开门,随后便转来一阵木轮转动和木器移动的吱嘎声,厂卫喝令众人向前,走了一会儿便停下来,有人过来将众人的眼罩除下。众人眼睛乍见光明,都觉双眼疼痛,纷纷闭紧眼,好一会儿才敢睁开。   楚随天像大家一样,慢慢地睁开眼,打量着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大采石场中,场中央是几排简陋的木屋,木屋之后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巨石山崖,自那山崖边开始,一排高大的木栅栏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场院,每隔十数丈,便有一个高大的瞭望台,每个台上均有一名褐服厂卫,虎视眈眈地盯着山崖方向。在那里,有两百多名壮汉,正汗流浃背地干着活。在他们周围,二十来名厂卫来回巡视,若见有人歇气偷懒,便立刻上前喝骂,挥起手中鞭子抽打。   众人观之,心立时凉了半截,先前还存有幻想的人,此刻也知厂卫之前那番话,不过是骗他们一路老实听话而已,不由在心中叫苦。带他们前来的厂卫头目,上前与此地头目交待了几句,立刻有厂卫过来清点了一遍人数,然后挨个将众人手上系的绳子打开,铐子除下。   石场厂卫聚拢过来,其中一人高声道:“都听好,今后你们就是此地的石工,只要尽心尽力干活,早晚有出头的一天,不然,必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若想逃跑,也只有死路一条——四周瞭望台上的厂卫,人手两支一窝蜂,谁若想跑,不妨试试!”   这“一窝蜂”又叫神机箭,仍是明军常用的火器,众人虽为百姓,但也都听说过。此种火器发射绑着火药筒的箭矢,全不似寻常弓箭般以弓身弹力发射,而是靠那火药筒点燃后,火药爆发推动射出。这东西不但威力强,而且可以连发疾射,最普通的神机箭能连发三十二箭,而名为“百虎齐奔”的大型神机箭,则可做到百箭连发,威力惊人。这采石场内有十五座瞭望台,若是一齐发射,不要说区区三百身无寸甲手无寸铁的百姓,便是三百持刀拿枪,身披厚甲的士兵,也只有等死的份。   与楚随天同一牢房,早先受他鼓舞,打算到时寻找机会逃跑的人,此刻不由泄了气,一个个垂头丧气,似是已经认命。只有那书生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惧怕与沮丧之意。楚随天盯着他打量了一阵,不由暗暗点头,心想:“别看这人长得皮白内嫩,体格单薄的,倒还真是条汉子。到时找着机会逃跑,定得拉上他。”   押他们前来的厂卫,与采石场内厂卫交接完成后,便立刻离开。楚随天回头观望,只见两侧瞭望台上有人转动机关,两道铁链便将一道巨大且带铁钉尖刺的木栅门拉了起来,待那群厂卫走后,台上人再转动机关,那门又缓缓落下。楚随天叹了口气:“他们可是说走就走,我们这群倒霉的人,却不知要挨到哪年哪月,才能得见天日啊!”说到最后一句,却是摇头晃脑唱着说的。那书生听了,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他两眼。   一名厂卫走过来,瞪了他一眼:“小子,不想挨鞭子就老实点!”心中却不由称奇,暗想楚随天多半是个痴傻的半疯,否则哪还能有心情唱曲?   厂卫指挥着众人,到中央木屋边站好,按十人一组分开,为众人分配住处。众人透过那上着铁条的窗子向屋内张望,只见每间屋内只有一铺破木榻,其上凌乱地扔着几张脏被子,除此之外,再无别物,却与那监牢并无多大分别,均在心中叫苦。   一个年纪稍小的青年,立时哭了起来,道:“官爷,我实是冤枉的,求您替我向大老爷们禀报一声,好歹也得审过才能……”边说,边去拉一旁的厂卫,那厂卫眼睛一瞪,一巴掌过来,将那青年人打倒在地,吼道:“再他娘啰唆,老子一刀劈了你!”吓得那人急忙收声,委屈地站了起来,却是泪流不止。   安排完住处,厂卫便给每人发了两块硬干粮和一碗清水,众人早已饿得眼冒金星,此刻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也成了无上美味,不一会儿便吃了个精光。不少人都未吃饱,却又不敢要,楚随天却不管这些,冲着厂卫伸出手:“官爷,再给两个吧。这一夜走到现在,好像走了一辈子那么久,我们还以为直接就走进阴曹地府去了呢。都饿得不成啦。”   一名厂卫看了看旁边的同侪,两人相视一笑,一个道:“那你就当走进阴曹地府了吧。我们都是小鬼,没把你们扔下油锅就不错了,少啰唆没用的!起来,干活去!”说着,上前给了楚随天一脚,楚随天顺势在地上一滚,他却没踢着,但见楚随天滚了一身灰土,不由觉得好笑,也没追上去再打,只是呼喝着要众人赶快起来。   带着半饱半饿的肚子,和对未来的绝望,众人从厂卫那里领了工具,来到山崖前,与那两百多汉子一起劳动起来。厂卫们一个个横眉立目在旁监视,虽不用动手干活,但站得久了自然疲累,心中不快,便要迁怒于这些汉子,于是鞭子便时常毫无理由地落下,打得一件件衣衫破絮飞扬,一条条赤背皮开肉绽。   楚随天自然不肯吃这种眼前亏,于是见了厂卫就嬉皮笑脸,装出一副认真劳作的样子,实际上镐头却是轻拿轻放,只在厂卫目光移来时用几下力气而已。他一边装模作样,一边打量四周,寻找着逃跑路线,忽见到那书生,心中不由暗想:这家伙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只怕不出两天,就要被折磨死……   正想着,却见那书生毫不费力地将一块刚凿下的大石抱起,放到一辆独轮车上,他不由一吐舌头,这才知为何厂卫将这书生也和齐铁匠等人关在一处,在心里连声说: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一走神,手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却挨了厂卫一鞭,打得他呲牙咧嘴,叫苦不迭。   直干到天黑,厂卫才喝令他们停下,到各自木屋前站好,每人发了一碗稀粥和两个硬馒头。众人蹲坐在地上,呼噜噜喝粥,咯嘣嘣吃干粮,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谁也没闲情理谁。只有楚随天一边吃,一边贼溜溜地打量着周围,只见厂卫们分成两批,一批到采石场两侧厂卫居住的精制木屋中用饭,另一批则手持兵器,看着他们。而瞭望台上的厂卫,则一直坚守不动,自有人上去给他们送饭。   见厂卫的防备如此严密,楚随天也只能摇头苦笑一声,转头一看,只那书生也如他一般,正打量四周,似乎在观察厂卫们的动向及看守分布,心中不由一笑:“这家伙说逃跑没那么容易,可自己却也在打逃跑的主意。”   众人本以为劳动了一天,晚饭后便可休息了,没想到吃过饭后,厂卫们又呼喝着,要众人拿起工具干活。旧人们对此满脸麻木,新人们却瞠目结舌,连声道苦。   借着火光又干了两个时辰,厂卫们也都倦了,这才下令停工,将众人带回中央木屋中休息。众人已累得全身无力,一进屋,立刻倒在榻上便睡,连被子也懒得拉过来盖,几乎在转眼之间,各屋内便已是鼾声一片。   楚随天一整日也未全力劳作,却不似其他人那般疲劳,但一倒在榻上,也禁不住双眼朦胧,几欲睡去。他强打精神,实在困急了就用力掐自己几把,强撑着不睡。如此躺了近半个多时辰,实是苦不堪言。   静静地聆听,四周里一片鼾声,外面除了风声外,也再无别的声音,楚随天心想:“到了这个时候,这帮守卫也总该睡了吧?”便打算起身,到窗边观望外面的动静。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却先他一步从榻上爬了起来,借着外面明亮的火光,楚随天看清是那书生。书生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围,见众人皆沉睡不动,才一跃而到榻下,来到窗边,躲在暗影里向外张望,观其身手,竟然矫健得很,楚随天不由一惊,心想:“这书生非但力气不小,身子还这般灵活……慢着,这位兄台莫非是爱乔装成书生模样的飞贼不成?那倒好,与这样有本事的人联手,当能更容易逃脱。”边想边慢慢坐了起来,猫着腰走下榻来。   他动作虽轻,但那书生还是立即听到,警觉地转过头,楚随天冲他一笑,伸手指了指窗外,又将手指竖到嘴边。那书生瞪了他一眼,向他招了招手,他急忙快步走近,却不想书生突然出手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按在墙边,低声道:“敢出声,就要了你的命!”   楚随天连连摆手,书生这才将手松开,楚随天揉了揉脖子,低声道:“好家伙,老兄你的力气可真是不小。怎么,之前不是说逃走难于登天吗?现在又动了心?”书生哼了一声,向窗外望去,低声道:“你自己看吧。”   楚随天小心地凑近窗边,向外望去,只见围绕木屋周围,隔几步远便有一束火把,远处的栅栏边,更是火把连成了片,那高高的瞭望台上,厂卫的身影还在晃动着,而且看上去比白天更加警觉了。   “好家伙!”楚随天一拍额头,“看样子是连神仙也逃不出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书生看了看他,一脸的嘲笑之色。“随老天安排?”   “不然你想怎样?”楚随天一笑,那笑容让人感觉他似乎憋了一肚子的坏水。   “你想不想逃出去?”书生目光闪烁,盯着楚随天的眼睛。   “废话,谁不想出去?可出得去吗?”楚随天指了指窗外。书生一笑:“我如果想出去,就能出去。”   楚随天一撇嘴:“吹牛我也会,而且吹得比你好。”   “从这里到栅栏,大概有十六七丈,以我的身法,在瞭望台上的厂卫缓过神来之前,便能到达那里。然后,我会出掌击断一根栅栏,从破口中钻出去。如果你认为能跟得上我,又不会卡在中间出不去,就跟来好了。”书生表情严肃,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楚随天怔了半晌,摇头叹气:“兄弟,你不是累糊涂了吧?那栅栏最细的也有我手臂这么粗,一掌打断?天下的牛怕都要因你而死了。”   “信不信由你,我这就要走了。”书生道:“你再想想,是留是走。”   “我只怕是遇上疯子了。”楚随天摇头晃脑,正要说下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笛声,两人均是一怔,急忙将身子贴在壁上,侧头向窗外张望。   沉沉的夜色中,那尖锐的笛声此起彼伏,片刻间又消失无踪。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如同远方闷雷般的低沉轰鸣,那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如同巨鼓在外面擂响一般,两人感觉到大地在微微震颤,还以为发生了地震。   惊叫声和报警的号角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从十五座瞭望台上次第传来,本已入房安睡的厂卫们被号角声惊醒,慌忙穿好衣服,拿起武器奔出房来。三百多苦力因身体劳累,睡得极沉,除少数几人被惊醒外,其他人依旧睡得鼾声如雷。   “这是怎么了?”楚随天透过窗子,看到厂卫们奔走呼叫,向栅栏处跑去,却无人理会这边,不由大感惊讶。那书生皱了皱眉:“莫不是有敌人来偷袭?”   “敌人?”楚随天一怔,“什么敌人?此地又不是边关……”   话音未落,便见西南边那些瞭望台上火光闪亮,随后,便有无数火焰光点,如流萤、似闪电般自上向下飞射出,书生一怔,愕然道:“那边瞭望台竟然一起放出一窝蜂,难道有大军来袭不成?”   楚随天虽然听过,但却从未见过一窝蜂发射时的样子,如今得见,着实吓了一跳——近百道带着火光的利箭,于空中呼啸奔腾,在夜幕中划出一道道火红色的痕迹,就如同火神暴怒发威而降下火雨一般,在它的笼罩之下,大地上的任何生命都会被荡涤无踪。   在那火光中,一阵阵嚎叫声自栅栏外传来,听得楚随天毛骨悚然。其他人也陆续被这种声音惊醒,先是愣愣地坐起来发呆,随后急忙跳下榻来,抢着到窗边、门口处向外张望。   就在这时,一声愤怒的吼声,忽自栅栏外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一团火焰腾空而起,映出一个近三丈高的巨大人形,那火焰在人形上迅速蔓延,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可怕的火人,那火焰巨人以手捶胸,咆哮着向前猛冲,直奔栅栏而来。   楚随天也好,书生也好,其他苦工们也好,此刻都被惊呆了,他们面对眼前这如同梦幻般的情景,几乎连眼睛也不会眨了。   一窝蜂还在咆哮着,集中向那火焰巨人射去,那巨人怒吼着、狂奔着,拼命向栅栏处冲来。在巨人身上火焰的映照下,楚随天清楚地看到,他身后还有两团巨大影子,正争先恐后地向前奔行。   “这……这是梦吗?”楚随天瞪大了眼睛自语着,忍不住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疼,钻心的疼,但与眼前的恐怖景象相比,这种疼痛的刺激实在算不得什么,楚随天掐着自己的胳膊,只顾着惊恐,却忘了松手,竟将自己的胳膊掐出一个青紫色的大包来。   一窝蜂的怒吼终于压过了火焰巨人的声音,那巨人在眼看快冲到栅栏前时,终于摇晃着向前扑倒了,但他伏在地上,仍挣扎着向前,那遍布着火焰的手掌尽力向前伸展,终于碰上了栅栏。刹那间,一道火柱顺着木栅栏升了起来,片刻工夫就令一面栅栏墙燃烧了起来,但那巨人身上的火焰却渐渐黯淡,最后熄灭。   在火光映照下,另一个全身如同岩石一般粗糙,且棱角分明的巨人缓慢地向前而来,而这时,瞭望台上的一窝蜂已几乎用完,地上的厂卫们飞奔向另一边的瞭望台,大声喊叫着,要让面的人带上一窝蜂下来支援,那边的厂卫便急忙背着外形为六角型长盒子的一窝蜂,顺着台上的绳索滑了下来,快速跑向受到巨人攻击的那边。   那书生看到此时,眼睛一动,低声说:“好机会!”随后,便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屋门,向守备空虚的那边跑去。   楚随天愣了一下,随即想也不想,便立刻追了出去,边朝外跑,边向众人叫道:“大家快跑啊,别在这里等死!”众人乍一听,都愣在原地,一会儿互相望望,一会儿看看那不停逼近的巨人,有几人最先反应过来,叫道:“快,快跟他一起跑吧!”众人这才挤向门口,你争我夺地向外跑。   那书生果然没有说谎,他那纤细的双腿,竟然充满了力量,十几丈的距离,在他脚下却似只有几丈一般,几乎转眼之眼,他便已跑到了栅栏边。楚随天咬紧牙拼命狂奔,好不容易冲到栅栏前时,那书生已真的一掌击断了一根手臂粗的栅栏,拿过一根火把,侧过身子顺着那破口钻了出去。   楚随天吸了一口冷气,心想:“我这一辈子见不到的怪事,今天却合在一起全让我见识了。”急忙也拿了根火把,侧身钻了过去,不想自己身体比那书生宽厚,却立时夹在两根木栅之间,进不来也出不去,急得他哇哇大叫,冲正要向黑暗处奔去的书生摆手:“我说兄台,快拉我一把啊!”   那书生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凭什么要管你?刚才我说了,你若觉得自己不会卡在中间出不来,便跟我来,但没说过要帮你。”   楚随天一咧嘴:“兄台,好歹是条人命,你眼睁睁看着我死在这里,只怕后半生不免要于心不忍吧?况且我若死在这里,免不了化成冤魂,将来见了阎王,万一忍不住诉起苦来,再连累了兄台,那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那书生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冷冷道:“你这算是威胁?”   楚随天长叹一声:“我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夹在中间的人,能威胁谁啊?我说兄台,你就当行行好成不成?也费不了你多大力气……”   那书生朝采石场另一边望了望,只见火势越烧越猛,而那岩石般的巨人,顶着箭雨不断向前,已经快到栅栏边,便再不多与他啰唆,快步奔回,拉住楚随天的手用力向外一带,楚随天只觉胳膊要被拉断,胸膛要被挤裂,忍不住哎哟妈呀地叫了起来,但叫声未竭,人已被拉到了栅栏之外,一下扑倒在地上,火把却掉在了栅栏里边。   他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冲书生点头一笑:“你出手要是再轻点就好了。”那书生一瞪眼:“谁叫你长得那么胖?”说完转身就走,楚随天回头一看,只见木屋那边的人正抢着从门窗中向外逃,但却被厂卫发现,几个拿着一窝蜂的厂卫疾冲过去,对着向外狂奔的人群一通发射,立时射倒了一片,却无一人能再逃得出来,不由长叹一声,急忙追了上去,与书生一起向远处逃去。   那书生一边不时回头张望,一边举起火把照明,打量着前方,寻找着安全的藏身处。不一会儿,两人便已跑出老远,顺着山坡一路向下,钻进了一片密林之中。当再听不到那阵阵喊杀和巨人的咆哮声后,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楚随天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喘了半天气,说:“竭会儿吧,跑不动了。”   那书生却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看了楚随天一眼,嘲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只不过跑了这么几步路,便受不了了?你还是不是男人?”   楚随天懒懒地一摆手:“我不是男人,你是男人,你是顶天立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男人。兄台,我算是服了你了,那么瘦小的胳膊腿儿,竟然有那么大的劲儿,手臂粗的木头,一掌就能拍断。我说兄台,凭你这本事,怎么会被锦衣卫捉到?”   那书生冷笑一声:“凭他们,也能捉住我?”那语气,尽显骄傲,楚随天听了忍不住又撇起了嘴:“这么说,你还是自己挖了个洞钻进牢中的不成?”   那书生哼了一声:“我若不是找不到这地方,根本用不着故意被他们捉住。”   楚随天“啊”了一声,抬头向天,满夜空的张望,也不知在找些什么,那书生一时好奇,忍不住问了句:“你在找什么?”   “牛。”   “牛?”书生一怔,盯着楚随天,只见这家伙嘿嘿一笑:“我看你把它们都吹到哪儿去了。”   书生眉头一皱,“呸”地一声。楚随天却突然收起笑容:“兄台,你说刚才那些是什么东西?莫不是妖魔鬼怪?” 第三章 神秘之地   那书生道:“我怎么知道?我长这么大,光听说过妖精鬼怪的传说,可……可哪曾见过?虽是亲眼所见,但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楚随天抬头向天,那书生哼了一声:“怎么,又在找牛?”楚随天一摇头:“哪有那么多牛好找。我是想看看老天究竟在搞什么鬼,干嘛一下将我抛进监牢挨打,一下弄到采石场受苦,一下又干脆派来吓人的家伙,打算送我上西天。”   书生沉默了,坐在那里怔怔发呆,若有所思,半晌后忽然问楚随天:“你说,那些人……会不会都被那几个巨人杀死?”   楚随天挠了挠头:“如果那真的是妖怪,那些人八成都活不了了。妖怪是要吃人的。”   书生打了个寒战,显然是被楚随天这句话吓到了。楚随天不由觉得奇怪,按说这书生面对妖怪偷营这样诡异可怕的事时,都能冷静地趁机逃生,该不是胆小之人,为何自己这么随口一说,却令他心生恐惧?想到此处,他不由仔细地打量起这书生,火光摇曳中,书生的面孔半明半暗,他却看不出什么来。   “你看什么?”那书生发觉楚随天如此打量自己,不由一皱眉。楚随天嗯了一声:“看你。”   “看我作什么?”书生一瞪眼。楚随天忙说:“我是琢磨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就有那么大力量?那么粗的木栅栏,你给我把斧子,我还得砍上半天才能弄断呢,你倒好,就那么一掌。”   书生略有些得意地一笑,但那笑容随即便被忧愁所取代,楚随天感觉,这话题似乎令他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于是知机地闭嘴,再不说话。好半天之后,书生慢慢地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楚随天把两手垫在脑后,身子靠着树往下一滑,舒服地躺了下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离京师有多远。等天亮了,先搞清方向再说吧。我得回京师,那里还有一大群小兄弟在等着我呢。不过老实说,我琢磨着没有我,他们一样也能活得挺好。”   “一大群小兄弟?”书生一笑,“难道你还是什么帮派的头头儿?”   “帮派谈不上,不过是一群没爹没娘,也没人愿意理的小子。”楚随天闭上了眼睛,“天生天养,自己成长,能活一时是一时,能活一世是一世。大老爷有钱,咱不羡慕,要饭的凄凉,咱也没多少同情。都是生在天地间,自己活自己的,能帮别人就帮一把,实在没那份本事就睁眼看着,若是不忍心看,那就闭上眼——我们就是这么一群人。”   书生哼了一声,显然是对此有些不屑,楚随天嘿嘿一笑:“怎么,兄台不大瞧得起我们?”   “不羡豪强,这倒值得夸奖,但不同情弱小,可就不算英雄了。”书生冷冷道,“能帮别人自然要帮,遇上了不平之事时,纵然自己力量不济,也要出头仗义行侠才是,如此,才是英雄所为。”   楚随天乐了:“英雄所为?兄台,我可不是什么英雄。不过听你的口气,似乎挺以英雄自居的,那我问你——那边有几百号人在妖怪的尖牙利爪下面发抖呢,你怎么不挺身而出,救那些苦工于水深火热之中?要不是我刚才喊了一嗓子,他们连逃也不知道逃呢。唉,只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那书生一时语塞,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楚随天已无奈地一笑:“老兄,我不敢说世上没有你说的那样侠义之人,但我却敢说,至少你不是。或许你将来会是,但现在却还差得远。自己没做到的事,就不要用来笑话别人。”   书生哼了一声,忽然将火把朝地上一阵猛打,打熄了火焰后,扔在一边,靠在一棵树上躺了下来,再不说话。楚随天嘿嘿笑了两声,一阵倦意上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夜,天色大亮时,楚随天才被阳光照醒。抬头一看,那书生就在不远处树边安睡,身子微微蜷着,头枕在手臂上,姿势说不出的好看,楚随天竟然一时看得怔住,猛地一阵摇头,自语道:“乖乖不得了,我老楚难道还有断袖之癖不成?老天,可莫与我开这种玩笑。”说完打了几个寒战,伸着懒腰站了起来。   不经意地打量四周,却将楚随天吓了一跳,嘴张开老大,半天合不拢,愣愣地看了半天,才过去使劲推醒了书生,嘴里叫着:“喂,我说老兄,你快睁眼看看,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书生迷迷糊糊地醒来,突然忽地一下闪出老远,瞪着楚随天,怒道:“你想干什么?”楚随天指着周围,一脸的惊讶:“快看,你快看!”   书生揉了揉眼睛,纵目四望,也是吃了一惊。昨夜于黑暗之中,二人只能靠一点火光照亮,却未能看清周围这片巨树成荫的森林,如今借着天光一看,却不由不令二人大吃一惊——周围那些大树树干笔直,直冲天宇,到了极远极远的高处,才有枝叶自树干上生出,于二人头顶,连成一片绿色的天空,阳光自那绿色天空中斑驳落下,化为一道道光柱,将地面照出大小不均的一片片光点,在那光点照耀中,无数细长草叶无风自动,如同一条条昂首向天的蛇般,扭曲而舞。晨雾如同一条纱带,在巨树与阳光之柱间飘来荡去,景色之美,实与仙景相仿。   书生也愣了半晌,才喃喃道:“这……这是什么树?怕有四、五十丈高吧?”   楚随天点了点头:“我看也差不多,刚开始我还以为天空变绿了呢!还有这草,就好像在水中飘着一般,你说……你说咱们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是不是阴间?”   “休要胡说!”书生一瞪眼,随后又满脸惊讶地打量起四周。楚随天长叹一声,道:“说不定在狱中时咱们就已经死了。那些厂卫也不是厂卫,是阎王派来的勾魂鬼,把咱们勾到阴间来受苦。”   书生沉默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不信我们已经死了。再说勾魂鬼又为何要我们去采石做工?勾魂鬼又怎么穿着厂卫的衣服,佩着厂卫的刀,还有大明军队用的一窝蜂?”说完,突然大步而去,楚随天一愣,急忙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你这是到哪儿去?”   书生身子一颤,一下将楚随天的手甩开,怒道:“不要拉拉扯扯的!”楚随天将两手一举:“好、好,别发怒,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你要干什么。”但看着那书生微红的脸,却不由心中一荡,随即暗骂自己:“老楚啊老楚,你小子是不是要疯了?怎么对个男子也动上心了?”   书生朝前方一指:“我要回去看看,看看还有没有幸存的厂卫,问问他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楚随天一怔:“回去?你不怕那些妖怪?”书生皱了皱眉:“难道你不想弄清一切?”楚随天嘿嘿一笑:“我更想能活着见到我那群兄弟。”书生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径自寻觅着昨夜逃来的路径而去。   楚随天看了看四周,只觉这地方说不出的诡异,再一想,说不定这里也会蹦出几个妖魔鬼怪,却是危险得紧。而那书生身手了得,有他在身旁,危险至少减掉一半,况且不知为什么,他越来越喜欢和这书生呆在一起,却不愿就此分手,于是虽然心里不大情愿,但还是一边喊着,一边追了上去,那书生回头一瞪眼,楚随天急忙闭嘴,嘿嘿一笑:“我怕你一个人去太危险,陪你一起去看看。”那书生道:“那就闭好你的嘴,别把妖怪引了来。”楚随天急忙伸手捂住嘴,连连点头。   在书生带领下,两人一路摸索着向回走,直走了大半日,才透过前方稀疏的草丛,望到那座已烧焦了一半的采石场,两人蹲在草丛中向采石场方向张望,却因离得太远,除了见到一些烧焦的栅栏外,什么也看不清楚,楚随天闭上眼,侧耳倾听,但除了风吹草响外,什么也听不到,不由一摇头:“我看凶多吉少,咱们还是……”   话没说完,书生已站起身,一下跃出草丛,向着采石场奔去,楚随天惊呼一声,伸手欲拉,书生早已跑出老远,他气得一拍大腿,略一犹豫,也跟着跑了过去。   昨日那栅栏的破口还在,书生来到近前,伸掌将旁边的栅栏又拍断一根,将那破口扩大,飞身跃了进去,楚随天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侧身从破口中跨了进来。   采石场中一片死寂,厂卫和苦工的尸体随处可见,大部分死状极为凄惨,楚随天看得胆战心惊,那书生也是脸色苍白,胸膛不住起伏,似是随时会忍不住吐出来,终于,当他见到一具似被巨人用足踩扁的厂卫尸体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楚随天朝那尸体看了一眼,也觉胃内一阵翻腾,闭了闭眼,强行忍住,过去扶住那书生,道:“你看,显然没留下一个活口。不过说来奇怪,这帮妖怪怎么只杀人不吃人呢?”话一出口,书生又是一阵呕吐,楚随天急忙为他捶打后背,道:“吐吧,吐完就好了。”   书生喘息着,抬头瞪了他一眼,那带着怨恨的表情,竟又把楚随天看呆了。书生擦了擦嘴角,强撑着放眼四望,结果除了尸体外什么也没发现。他犹豫片刻,直起身子,向着那片被烧焦的栅栏处走去——那处正是昨夜巨人攻来的方向。   楚随天急忙追了上去。一路上那书生目不歪视,尽量不看两边的尸体,楚随天却忍不住东看西看,蓦然发现左边一个厂卫只剩一半的尸体旁,落着一只尚未打开盖子的六角形长盒子,只见那上面绘着飞腾的龙与燃烧的火焰,在那火焰图案后方有一小孔,一根引线自孔中透出,正是那威力巨大的一窝蜂,他心中一动,急忙跑过去将它拾起。   这盒子长不足三尺,但份量却不轻,显然装着不少利箭,楚随天打量四周,只见那厂卫的手中拿着一个尚未打开盖子的小竹筒,正是火折子,他也不顾许多,弯腰从那厂卫手中将火折子拾了起来,嘴里嘟囔着:“这位大老爷,这东西你反正也用不着了,就送给我吧。说不定到时能救我一命,也算是你的一件功德,没准阎王爷正要推你下油锅时,念着你这一件善行,就将你放了也说不定。”说着将火折子塞进怀里,捧着一窝蜂向书生追去,一路上仍不住四望,指望着能再找到几只一窝蜂,但见到的不是已经发射完的空盒子,就是损坏不能再用的废物。   走到栅栏边,也未能再有收获,他觉得有些可惜,摇头一叹,转头向书生,只见他正怔怔地望着外面,顺着他的目光向栅栏外看,却是昨夜被一窝蜂射死的那火焰巨人的尸体。楚随天疾奔几步来到近前,壮着胆子仔细打量,只见这巨人一头长发,将头脸挡住,看不清其与人有何异同,但观其身躯,形状却与常人相仿,只是手足腿臂的长短粗细有异,且皮肤为赤红之色。   再向后看,只见远处的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数具黑色的尸体,其上均插满了长杆利箭。观其形状,却与人相似,只是头上生有一只独角,指甲雪白尖锐,自脑后至腰际,长了一丛白毛。在这些尸体附近,还躺着数具野兽的尸体,亦是被无数利箭射死,它们体生四蹄,头生一对巨角,身上长满了刺般坚硬的长毛,外形倒与牛有几分相似。可以肯定这些东西绝非凡间的生灵,定是妖魔鬼怪无疑。   “如果厂卫是勾魂鬼,那么这些东西又是什么?”书生指着这一地尸体,“反叛阴曹地府的野鬼?勾魂鬼又为什么会用大明军的武器对付野鬼?”   “你别问我,我有点头晕。”楚随天捂着额头,他实在没法解释眼前的一切。“找找看吧,看看能不能找到还有口气的,得好好问问。”   书生点点头,向采石场中的那些尸体扫了一眼,胃中又是一阵翻腾。楚随天得意地偷偷一笑,捧着一窝蜂颠儿颠儿地跑开,四处检查那些尸体,找了一圈,别说是活口,就连完整的尸体也没找到一具,一阵叹息后,见书生停在原地没动,便迈着方步走了回来,学着书生的样子皱起了眉头:“老兄,你的胆子也太小了吧?”   书生瞪了他一眼:“要你管!有没有活着的?”楚随天一咧嘴:“你说呢?”书生沉默半晌,看了看楚随天怀中的一窝蜂,皱眉道:“抱着这东西做什么?”楚随天道:“防身。”书生冷笑一声:“几十个厂卫用这东西都斗不过妖魔,你一个小百姓……哼!”   楚随天嘿嘿一笑:“多少能管些用。你也别仗着有些武功,就瞧不起这些家伙,赶快拣把刀带着防身吧。”书生也不答话,只站着不动,楚随天眼睛一翻,突然一笑:“哦,我忘了你怕死尸。”随即转身而去,到死尸旁拣了两把厂卫的绣春刀回来,将其上未染鲜血的一把递给书生,书生脸一红,一把抢了过来,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走?到哪儿去?”楚随天将绣春刀鞘上的绳子系在腰带上,叹着气问,却没发现那书生正用复杂无比的眼神在看他。他一抬头,那书生便立刻转过头去,假装没看他。   “你可以顺着大门的方向走。”书生一指被火烧了一半的大门,“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到来时的路。”   “那你呢?”   “我……”书生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四处游荡吧。”   楚随天打量着这书生,好奇地问:“这里有什么好,为什么要在这里游荡?难道你找宝不成?”   “不是东西。”书生摇了摇头,“是人。”   “人?”楚随天吃了一惊。   “我的哥哥。”书生目光忧伤,缓缓道:“他是我在世上惟一的亲人了。三年前他被锦衣卫捉住,押进了京师,自此再无消息。我在京师找了很久,却找不到他。后来我打听到消息,说常有犯人被押进内行厂监牢,然后便神秘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心想或许哥哥也有如此遭遇,如果能混进内行厂的监牢,或许就能找到他的下落。”   “所以你才故意犯事被锦衣卫拿进监牢,和我们这些人一起来到这儿?”楚随天道,“你这也太行险了吧?万一锦衣卫并不把你交到内行厂呢?”   书生道:“他们不知我身怀武功,也就不会对我多加防备,我想要逃,随时都可以逃得掉,却算不得什么行险,只能算是去撞大运。不过还好,最后他们还是将我送进了内行厂。在牢内听了大家的猜测后,我的心里就有了一丝希望,可这里却并没有我哥哥。”   “你哥哥武功和你一样好吗?”   “我怎么能和他比?”书生骄傲地一扬头,“我哥哥可是了不起的大侠。”   “这么说,说不定他早就逃走了。”楚随天嘿嘿一笑,“对你们这样的人来说,这区区几十个拿着一窝蜂的厂卫,哪能阻得住你们?”   书生轻叹一声,道:“如果是那样,自然好,可……可厂卫明知我哥哥武功高强,怎么可能还会将他送到这里服苦役?”   “那能将他送到哪里?”   “我不知道。”书生沉默了片刻,“所以我才打算留下来,四处找找,看看是否还有别的关押犯人之处。江湖上有不少好手都因种种原因被锦衣卫捉去,然后就再无音讯,我想,也许内行厂在此地另有什么专门关押他们的地方。又或者,内行厂需要这么一批武功高强的人,为他们办什么事……总之,一定是内行厂有什么阴谋就是了。”   楚随天朝地上一坐:“阴谋什么的,咱们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想通了也没什么用。现在咱们连这里是啥地方都不清楚,想要找一个人,怎么找?这次你才真是要撞大运哩!我看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然后到内行厂里探听消息……”   书生一摇头,道:“你以为内行厂是什么地方?容得了人任意来去?”   楚随天满心的不以为然,正要开口反驳,蓦然间,一声怪叫却突然响起,将他吓了一跳,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书生闻声也大惊失色,急忙循声而望,只见左前方里许外一处小石山后,隐有异兽飞起,又倏然而落,似是被箭矢射中,一阵阵怪叫随之自那处响起,其中夹杂着人的呼喝之声,看来是有人与妖魔怪兽在搏斗。书生见了,心中一动,向楚随天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楚随天一咧嘴:“你不要命了?”书生只应了一声:“那里有人,或许他们知道这是何地,哪里又再有这样的采石场!”说完,人已跃过烧焦的栅栏,向那石山飞奔而去,楚随天摇头长叹一声,无奈下抱着一窝蜂拼命地疾追而去。   那书生奔跑如飞,楚随天却是追他不上,气喘吁吁地赶到那处石山时,书生早已绕过石山,不见了踪影,楚随天蹲下喘了会儿气,摇头道:“若不是看在昨夜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才不跟你来受这份罪呢!”嘴上这样说着,心中想的却全是书生那俊美的模样,不由脸上一红,骂了自己几句。   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打开盖子用力一吹,将内藏的暗火吹燃,又将一窝蜂的盖子打开塞进怀里,右臂夹着一窝蜂,左手拿着火折子,小心地绕过石山,向前而去,那喊杀声与怪叫声越来越大。   在石头掩护下,他抻出头向山后望去,只见两只巨大的怪鸟,正在半空中盘旋,其下有数头长着巨角,生有四爪,与采石场外死去的怪“牛”一模一样的怪兽,在地上横冲直撞,将五个衣着各异的男子围住。五人中,一位老者挥手大斧,不断劈击怪牛,但怪牛奔行迅疾,大斧速度稍慢,难以中的,其余四人年纪不一,最年轻的一个年龄似有二十多岁,正挽弓搭箭,瞄准天上的怪鸟,却不急着射出,显是意图牵制,另三个手持刀剑,护住那箭手,不住向怪牛劈砍。   书生此刻已经接近了他们,但被十多个黑色妖魔围住,一时却到不了他们身边。那些妖魔全身漆黑,体具人形,头上长角,背后生有白毛,却与采石地场外那些人形妖魔一般无二,显是同种同族。他们均手持黑色长铁枪,一边怪叫着,一边向书生猛刺,书生凭着一把绣春刀抵挡,数招之间,便能斩杀一妖。   楚随天看得瞠目结舌,心道:“好家伙,这书生可真不是一般的厉害,想来若没有昨夜那样的巨人,这些妖魔怕还不是他的对手呢!”   正想着,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传来,却是被怪牛围困的五人中,有一人被怪牛撞中,身子立时被那巨角刺穿,怪牛于奔驰中一甩头,那人的尸体便凌空飞起,又向其他几人砸去,那四人在惊呼声中,急忙躲闪,阵形却被打乱,而天上的怪鸟趁机俯冲而下,一左一右,以利嘴啄向那箭手。那箭手急忙张弓而射,慌乱中竟也一箭射穿了一只怪鸟的头颅。   然而此时的他,已失了伙伴的保护,来不及取箭再射,被另一只怪鸟的利喙,一下啄穿了右肩,那怪鸟借着俯冲之力向前而去,生生将箭手的右臂撕了下去,在惨叫声中,箭手右肩血如泉涌,跪倒在地。那怪鸟则一飞冲天而去,片刻间便不见踪影。   书生看得心急如焚,大叫道:“几位坚持住!”   那使斧的老者怒吼一声,挥斧一劈,竟然将一头疾奔的怪牛一斧劈为两断,随后一个箭步冲到箭手身旁,将他护住,冲书生大喊道:“朋友,多谢了!你自己小心!”   楚随天看了看与妖魔混战在一起的书生,又看了看手里的一窝蜂,一咧嘴,冲着书生自语道:“老兄,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一来不会武功,二来我手里这家伙可是六亲不认的主,我这么一放,只怕连妖魔带你老兄,就全成马蜂窝啦!”他一盘算,觉得自己冲上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就躲在石头后面,等机会合适时,再出来放火箭。   书生这一着急,却犯了搏杀的大忌,反而落了下风,被群妖缠住,寸步不能前行,一时间竟是险象环生,看得楚随天心惊胆战,几乎忍不住要冲出来,将那一窝蜂放完了事。而另一边,箭手面色惨白,咬着牙站了起来,用左手拔出腰间挂着的弯刀,劈向一头冲来的怪牛,那怪牛身子一转,便躲了过去,箭手却因用力过猛,一下向前扑倒,另一头怪牛正好冲了过来,一下将他撞翻在地,那巨大的后蹄在他胸膛上踩过,立时留下一个大洞。   老者方才被另一只怪牛逼开,未能及时保护箭手,见状悲呼一声,挥斧而上,猛追那踩死了箭手的怪牛,另一只怪牛从旁奔来,老者怒吼一声,一斧便将那牛劈死,复又向先前那只怪牛追去,显是非为那箭手报仇不可。   然而他的速度又怎及得上怪牛?自然是无法追上。另外三人想要重组阵形,却已被怪牛隔开,未几,便丧生于怪牛蹄角之下。   而被老者追赶的那头怪牛,则突然一个转身,向老者冲来,其它几只怪牛也低沉地叫着,向老者围来。   楚随天不由叫了声不好。 第四章 九幽   眼见这老者也要性命不保,书生不由急红了眼,尖叫着拼命向前冲杀,竟劈倒了两个黑妖,但自己的臂上也被枪划出一道口子,只冲出几步,便又被围上。   楚随天见状,再顾不了许多,一边大叫着给自己壮胆,一边抱着一窝蜂冲了出去,点燃了一窝蜂的引线,将其对准那群怪牛,叫道:“书生,老头,你们快躲开!”   书生闻声回头,一见楚随天已点燃了一窝蜂,便急忙向旁边冲杀。那些妖魔似也知道一窝蜂的厉害,见了也纷纷躲避,一时竟忘了攻击书生,却被书生趁机又劈倒了几个,那老者将身子一伏,大吼声中挥斧疾转,逼得怪牛后退。   蓦然间,楚随天感觉一窝蜂上传来一阵震动,随后,三十二支利箭便接二连三地自盒中飞射而出,带着火焰光芒向前方而去,几个未来得及逃开的黑妖最先中箭,立时仰天倒毙。那些怪牛不知躲闪,兀自向老者猛冲,却被利箭射中,在哀叫中倒地而亡。老者此时已低下身子,刚好躲过来箭,剩下的那些箭便全射在自他后方冲来的怪牛头脸之上,将它们也射倒在地。   有两只怪牛未被射中,但见同伴突然亡命,却吓得不敢上前,那老者之围就此而解,楚随天和书生不由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而就在此时,方才飞走的那怪鸟,却突然从天而降,两只锋利的爪子一左一右抓在老者肩头,老者惨叫一声,双臂无力地垂了下去,大斧脱手落地,人被怪鸟拎着飞天而起,嘴里大叫着:“你们快跑!”   书生惊叫一声,挥刀追去。这次,那些黑妖再不阻拦,而是转身向石山另一面飞奔而去,那两只怪牛也是如此,仿佛是受了什么人的召唤急着赶去一般。   楚随天怔在当地,全然不知所措,书生则疾步猛追,然而转眼之间,怪鸟已飞过石山而去,书生追到山下,望着十几丈高的石山,只得摇头一叹。   片刻间,方才战斗激烈的战场就变得寂静无比,除了楚随天用掉了一窝蜂,书生伤了左臂外,两人没能从这一战中得到任何回报,甚至都没能弄清这些死难者是什么人。   “他娘的!”楚随天忍不住狠狠骂道。他几乎已经要救下老者了,但在最后的一刹,那怪鸟却令他的努力功亏一篑,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就像正在为得到了一堆金银财宝而高兴时,却突然发现那全是泥捏的。   他颓然将空了的一窝蜂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间,一言不发。书生从远处走了回来,看到他这样子也是黯然不语,良久之后,才道:“你不是说,大家都生在天地间,得自己活自己的么?现在又为何如此?”   “少说屁话!”楚随天不耐烦地嘟囔着,“知道自己管不了而在一边看着叹气是一回事,动手管了却屁用不顶又是另一回事!我没本事管的事,自然得听天由命,可我有本事管的事……他娘的!怎么就忘了防备那只贼鸟?”   “你其实,也挺有侠义心肠的。”或许是因为他的坏情绪是因未能救下老者而起,书生对他的无礼丝毫没有在意,反而安慰起他来。“咱们已经尽力了。”   “侠义个屁!”楚随天抬起头,“我救不了天下,也救不了众生,能救我自己我就阿弥陀佛了。我拣那一窝蜂,原就是为保护自己的。救那老头儿,只因我觉得有能力救他,否则我才不会强出头。侠义,你自己留着用吧!”   书生也不以为意,打量四周,道:“这些人武功都不弱,却不知是怎么到的此地。”   楚随天哼了一声,刚要低头沉默,忽觉眼角余光扫到了些什么,急忙转头细看,却见几块巨石之后,露出一对穿着绣花鞋的脚来,立时一怔,书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发现了石后有人,急忙快步跑了过去,却见巨石后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他俯身下去,探了探鼻息,发现这少女竟然还有气息。   楚随天也追了过来,隔着书生向前一望,只见是一个眉毛弯弯,睫毛长长,下颏尖尖,皮肤白白的美丽姑娘,急忙问:“怎么样?她死了?”   书生摇了摇头:“有气,可能是受了伤,也可能只是昏迷。”说着,伸手便向那姑娘身上摸去,楚随天叫了一声,一把拉住他,把眼睛一瞪:“我说老兄,你这是要干什么?”   那书生面色一沉,一把甩开楚随天的手,冷冷道:“我说过,不要和我拉拉扯扯的,再敢如此,我一掌……”   “一掌打死我是吧?”楚随天没好气地一笑,“那也不错,就算我给刚才那几位陪葬了。”   书生瞪了他一眼,弯下腰又伸出了手,楚随天“啊”了一声,道:“你又要干什么?”书生气得直咬牙,怒道:“我要看看她受没受伤!你大呼小叫干什么?”楚随天道:“男女授受不亲,我看你是见人家小姑娘漂亮,要趁机占便宜吧?”那书生面色一红:“呸!我占她什么便宜?我也是女人!”   “啥?”楚随天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那书生一眨也不眨。书生一皱眉:“怎么,我说过我是男人么?”楚随天急忙摇了摇头:“没……没说过……可……可……”   “可什么可!”书生瞪了他一眼,随即一笑,此时楚随天才看出,那笑容中分明带着三分女子的妩媚,不由一拍额头:“老天,这……这可太令我意外了。”   “给我滚一边意外去!”书生推了他一把,“我得瞧瞧这姑娘是否有伤,你一个大男人,在旁边看着成何体统?”楚随天连声应着,一步步退到巨石外面,一边揉着书生方才推到的地方,嘴里一边啧啧不止,不断回味那处传来的女子柔荑的温暖,在心里嘿嘿笑着:“老楚啊老楚,看来你小子没疯。嘿嘿,这般漂亮的姑娘,你竟一直没看出来,真是瞎了眼。不过咱这直觉可是没得说,愣是越看她越顺眼,怪不得,怪不得!”   “书生”赶走了楚随天,弯下身子,在这少女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感觉其骨骼并未有任何异常,外表看来也并无伤痕,料她只是昏迷。正要将她翻转过来,看身后可有伤处,那少女却嘤宁一声,醒了过来,一见“书生”正扶着自己的身子,眼中立时流露出惧意,啊地惊呼一声。   “书生”急忙道:“妹妹莫怕,我不是坏人。”那少女挣扎着欲摆脱“书生”,连声道:“放开,快放开我!”   “书生”面色一红,随即一笑,轻轻将那少女放开,刚要说话,却见楚随天已猛冲过来,嘴里道:“怎么了?怎么了?”   “书生”一瞪眼:“滚一边去!”吓得楚随天急忙向后退了一步,看了看那少女,又看了看“书生”,显是有些不放心。“书生”哼了一声,一把扯下头上的方巾,那盘结在其中的秀发,便如云坠落,披散在背后,她轻轻理了理头发,用那方巾将长发在脑后束成一缕,冲那少女笑道:“别怕,我也是女子。”   她一将头发放下,两缕刘海便垂了下来,一左一右挡在额前,霎时就为她那张清秀的脸添了女性的妩媚,楚随天看得不由呆住,喃喃自语:“乖乖,可骗苦我……”   “书生”见他一另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瞪了他一眼:“我何时骗过你?明明是你自以为是。”楚随天急忙点头:“没错没错,是我眼睛不好使。”   那少女慢慢站起身,打量着二人,神色仍是有些惊慌,“书生”冲她微微一笑,道:“妹妹,别怕,我叫白玉,是被厂卫带到这里的江湖中人。你呢?”   楚随天心中暗想:“原来她叫白玉。嘿,咱们两个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却是这初次见面的小姑娘先知道了你的名字,未免不大够朋友。”心中对此颇以为然,不时偷眼去看白玉。   那少女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我姓莫,叫星华。你们……你们看到……看到五个拿着刀剑的人了么?”   此言一出,二人立时知道她与那五人有关,不由都低下头去,楚随天摇了摇头,喟然道:“姑娘,你若是他们的亲人,那就请节哀顺变吧。”   莫星华吃了一惊,愕然道:“怎么,他们……”   “他们都死了。”白玉咬了咬嘴唇,“我们本想救他们,可惜……可惜我们的本领太弱了。”   莫星华怔怔半晌,突然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眼泪如断线珍珠般一颗颗滚滚而下,哽咽道:“怎么会这样?”   白玉受她感染,心中也是一时凄然,蹲下来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道:“星华妹妹,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要坚强些。”莫星华轻轻摇头:“他们不是我的亲人,是我的朋友……”   楚随天挠了挠头,突然转身而去,来到那一地尸身旁,将老者遗落的大斧拎了起来,到附近转了一圈,选了处松软的泥地,以斧当锹,挖起坑来。   白玉不知他跑出去干什么,也没空理他,只是安慰着莫星华,半晌后,莫星华擦了擦眼泪,道:“本以为我于死亡早看得淡了,不想当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此地本来没有妖魔,却不知怎地,竟忽然跑出这么多,也许是命数使然吧。”白玉心中一动,知她定对此地极为了解,便问道:“妹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莫星华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诧异之色,问道:“怎么,姐姐不会武功么?”白玉一怔:“这和会不会武功有什么关系?”   莫星华盯着白玉看了半晌,讶道:“难道姐姐是自己碰巧进入此地不成?”白玉摇了摇头:“我是被厂卫带来的。来时我们都被遮住了眼睛,却记不得路途了。”她见莫星华仍是一脸不解,便将自己兄长之事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莫星华这才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说姐姐怎么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呢。方才那位大哥呢?他也和姐姐一样吗?”   “他?他不会武功,是和我一起从采石场逃出来的。”白玉急于问清一切,对楚随天之事轻描淡写地提了提,便再不说。   “那咱们出去说吧,也让那位大哥听听,免得一会儿还得再解释一番。”说着,莫星华又擦了擦眼泪,拉着白玉的手向外而去,白玉发现她走得极慢,不由一皱眉:“妹妹,你是不是受了内伤?”   莫星华一笑:“姐姐好眼力。我确是中了暗算,被人打伤昏倒。”白玉忙搀住她,道:“你怎么不早说?来,我扶着你。”莫星华急忙道谢。两人来到外边,莫星华乍一见那一地尸身,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白玉急忙将她扶稳,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你不要太过悲伤,要小心身子。”莫星华长叹一声:“只可惜我未能与他们并肩作战,死在一起。”   正说着,楚随天已扛着大斧走了过来,将斧子立在一块石头边,扛起一个汉子的尸体便走,白玉一怔,问道:“你干什么?”   “人死之后,入土为安。”楚随天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他刚挖好的大坑前,将尸体放入坑中。“采石场那边的几百号人我管不过来,这边的这几位老兄,我却管得了。”说着,已又走了回来,再扛起一具尸体送入坑中。   白玉默然无语,莫星华怔怔半晌,向前几步,又颤抖着停了下来,低下头去,再不敢看。白玉来到她身边,轻轻搂住他,缓缓说道:“交给他吧,不要再看他们了,那只会令你更加悲伤难过……”莫星华转过身,将头伏在白玉肩上,眼泪又潸然而下。   不一会儿,四具尸体均已放入坑中,连那箭手的断臂,也被楚随天拾起,放在横躺于坑中的尸体旁,然后在坑边长叹一声,道:“几位,方才我不出手,你们别怪我,现在我动手安葬你们,你们也不用谢我。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一个街头的浪荡子,不是什么侠客,不是什么义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我没你们那样的武功,不能在危难之际出手救你们,能做的,也只限于此了。”说完,用那大斧将坑边的土一点点回填了进去,最后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坟包。他转过头望着莫星华:“他们都叫什么名字?要不要为他们立一块碑?”   莫星华缓缓转过身,怔怔地望着那坟,楚随天淡淡一笑:“抱歉的是,那老爷子被怪鸟捉走了,我却无法将他也一道安葬。”莫星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用碑了。在九幽之中死去的人,就算已经归了故乡,还要那东西做什么?他们已经可以瞑目了,日后有天我们死了,却还不知陈尸何处,又有谁人来葬。”   白玉听她说得凄凉,心中不由一阵感伤,楚随天却注意到她话中提起了“九幽”,不由讶道:“你说什么?九幽?难道……难道这里……”   莫星华缓缓点头,道:“不错,这里就是人死后魂归之所,万丈深渊之下、大地深埋之中,由妖魔与恶鬼掌管的——九幽。”   此言一出,楚随天与白玉皆呆立于当场。   白玉喃喃道:“这么说……我们真的已经死了?可……”   莫星华摇了摇头:“不,我们并没有死。”   楚随天拄着大斧,皱眉道:“你这么说,我们却是越来越糊涂了。”   “两位请这边坐下,听我慢慢说吧。”莫星华退后几步,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又指了指旁边一块巨石。白玉跟过去坐在那巨石上,楚随天将大斧用力劈入坟前地面,后退几步看了看,觉得这倒十分像是一块无字之碑,不由点了点头,随后来到那大石旁,挨着白玉坐下。不经意间碰到白玉扶在石上的手指,不由令他一阵心慌意乱,又是一阵大感甜蜜温暖。   莫星华缓缓道:“本朝自成祖经‘靖难之役’而继位后,便先建立了‘东缉事厂’,监管锦衣卫、官员与平民百姓之言行,也就是咱们常说的‘东厂’,后来在宪宗时,又建立了‘西厂’,虽在后来裁撤,但当今武宗皇帝又将西厂复建,东厂亦要受其监督。太监刘瑾其后得宠,又于两厂之外建立了内行厂,将西厂也管了起来,成了本朝最大的势力,如今百姓和官员都戏称皇帝是‘坐皇帝’,而刘瑾才是‘立皇帝’。这些,两位想必都十分了解吧?”   白玉点了点头,楚随天却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厂卫都不是好东西,权力都不小,却不知还有这等分别。只是,提它做什么?”   莫星华道:“之所以说到这些,就是因为我们命运的变化,皆与这内行厂有关。我们这些江湖上的侠士散人,悍匪浪子,平时难免做一些于法不合之事,过去,朝廷虽也追查,但六扇门的爪子们,也知我们武功高强,来去无踪,难以抓捕,所以向来不愿多找麻烦,睁一眼闭一眼,对打家劫舍之事追得紧,对劫富济贫,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往往放任。谁知内行厂建立不久,这一切就变了,锦衣卫开始大肆抓捕犯事的江湖中人,各地官府受内行厂压力,也不得不全力办案,结果无数江湖豪客被抓进了监牢,再无出头之日。”   白玉一点头,道:“不错,我哥哥就是这样被捉走的。哼,若不是番子们的火器厉害,又怎能拿得住我哥哥?”   莫星华那边已接着说道:“我也是因此被锦衣卫抓捕入狱的。当时,狱中关了不少侠士豪客,均被铁链锁了手脚,每日给我们吃的东西和喝的水里,似也下了药,令我们整日昏沉,全身无力。终有一日,牢内忽放出迷烟,将我们全数迷倒,等我们醒来时,就已经身在这九幽之地了。”   “九幽之地?”白玉忍不住喃喃自语,楚随天则抢着问:“难道这真是人死后来的地方?”   莫星华点了点头,道:“本来应是死后魂归之地,但那阉贼刘瑾,却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妖术,竟破开了阴阳之隔,找到了进入这九幽的道路,然后将我们这些江湖人和普通百姓弄进了这里,为他来卖命。”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楚随天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也太……这简直……”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莫星华手指那一地妖魔的尸体:“看看它们吧,那绝不是凡间的生灵,而是只有九幽才有的妖魔鬼怪。我初到这里时也如你一般,不肯相信厂卫们说的那些话,等到了野外,遇上了这些可怕的东西,才明白一切都不是梦。”   白玉的拳头紧张得攥紧又松开,焦急地追问:“厂卫们和你说了什么?刘瑾又为什么要将我们弄到这里来?”   莫星华道:“厂卫们说,我们都是身负重罪之人,而他们的督主却网开一面,给我们以平步青云的机会,他要我们在这九幽之内,按他们命令行事,为他们捕获妖魔恶兽,寻找奇珍异宝,用这些东西,来换食物、武器,和将来可以重回人间的资格。如果能为他们夺得更多的妖兽,更好的宝贝,将来还可以升为档头、将军,入朝为官。”   白玉皱起了眉头:“你们便都听他们的?”莫星华凄然一笑:“不然能如何?”白玉道:“这么多江湖豪客,只要联合起来,还怕厂卫不成?”莫星华摇了摇头:“不少人在江湖中时,彼此便已是仇家,哪能同心?还有不少人更是受了厂卫的蛊惑,又确实因此得到了好处,所以已经以此为获得权势与财富的手段,对内行厂极是忠诚。更有不少天生的嗜杀之徒,简直将这里当成了猎场。剩下的真正侠义之人,却不足以对抗九幽城内那些厂卫。”   “九幽城?”楚随天听到这三个字,又吃了一惊。莫星华道:“距此大约三十里,有一座黑石城,那九幽内所有凡人的聚集之处,名字就叫九幽城。厂卫们驻守在那里,为我们提供饮食武器等物。以那里为中心,方圆近四十里内均是凡人的领地,过去九幽的妖魔们绝不会踏足其中。所以我们行至此处时才未加防备,却不料竟遭受妖物袭击。我想这些妖魔,和昨夜袭击采石场的当属一伙。”   “你说,那里是九幽内所有凡人的聚集之处?”白玉心中一动,急忙追问,见莫星华点头后,她不由一阵欣喜,楚随天看着她那充满兴奋的目光,道:“那我们就到九幽城去吧,说不定,在那里能打听到你哥哥的消息。”   白玉急忙点头,向莫星华道:“好妹妹,你能不能带我们去那里?”   莫星华苦涩地一笑:“应该是我来求你们才对。我现在孤身一人,周围又说不定有多少可怕的妖魔,我还想请你们护送我回九幽城呢。”   楚随天嘿嘿一笑:“那就正好,咱们谁也不用领谁的人情,各取所需就是了。”   莫星华慢慢起身,缓步向前,来到那个位伙伴的墓前,躬身一礼,低声道:“各位,这些日子来一直蒙你们照顾,如今,你们已葬身九幽,而我却一人独活,实是对不住你们。但身在这九幽之中,谁又能笑到最后?星华一介女子,对一切实是无能为力。各位大哥,只愿你们灵魂安息,来世幸福快乐,再不用到这里受苦就好。”说着,又深施了一礼,才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白玉见状,不由一阵心酸,走过去又安慰了莫星华几句,转头一看,却见到一把长剑,正是莫星华同伴的遗物,当下走上前去,将剑拾起,又自不远处找到了剑鞘,来到莫星华身旁,道:“妹妹,不瞒你说,我原是惯用长剑,所以……虽说这么做对死者是大不敬,但为能安全到达九幽城,我却只好将此剑借来一用,妹妹,你能原谅姐姐吗?”   莫星华苦涩地一笑:“姐姐,何必如此客气?在这九幽之地,江湖上那一套早无人遵从了。在这里,力量就是一切,莫说是无主之物,便是有主之物,只要想要,只要有本事抢得到,都尽可以放心大胆去抢。”   白玉面色一红,莫星华忙道:“姐姐,我只是告诉你这里的处世之道,并非有意讽刺。再说咱们江湖儿女,不可执着与这等小事。再说这绣春刀是厂卫专用的兵器,你拿着它到九幽城,却是不妥,弃之正好。我们走吧,路途还远,也不知天黑前能否到达。”白玉一点头,将那柄绣春刀抛掉,提着长剑,搀着莫星华,在她指点下向前而去。   楚随天看了看四周,望到那空了的一窝蜂,不由一声长叹,拍了拍腰侧的绣春刀,自语道:“刀啊刀,老楚根本没什么武功,拿着你,也只是壮壮胆而已。如今……就别了吧!”摇了摇头,将刀解下扔在一旁,起身追了上去,但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犹豫片刻,跑到一边将一位死难者的刀捡了起来,又找到刀鞘后拎着追上两人,喊道:“别忙着走啊,咱们是不是先把回去的路探好?”   莫星华回过头来,温柔一笑:“根本没有路。能找到地方,九幽城的人们早就找过了,从来没人找到过路。”   “就在采石场附近……”楚随天指着采石场的方向说,“离这里不远,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吧。”莫星华一笑:“好吧,那就看看吧。”   三人重新回到采石场,来到大门前,顺着大门向来时的方向而去,直走了大半日,却始终不见有什么洞穴,楚随天不由讶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明明是穿过一个向下的洞,就到了这里,怎么……”   莫星华一笑:“通向九幽的路,掌握在刘瑾手中,他说开就开,说关就关,说在哪里开就在哪里开。送你们来的路已经关闭了,再找不到了。”   楚随天长叹一声,道:“倒霉透顶,看来也只能到九幽城中问厂卫大哥们了。”边说脑筋边转,心想:“到了那里,讲不好要和厂卫们好好玩玩儿,我就不信套不出回人间的路来。不过一切还得等白玉找到了哥哥的线索后再说,她毕竟救过我一命,这份恩情若是不还,我老楚还算男人不算?”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和白玉朝夕相伴,心里不由一阵暗喜。 第五章 侠者恒义   两人在莫星华带领下,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三十里路,在平时来说并不算十分远,但此时莫星华身受内伤,行走速度缓慢,三人却走了将近一日,才转过荒山,走过密林,来到一个背山面水的黑色石头城前。   抬头仰望,只见黑石城墙高大雄伟,并无任何精美的雕刻装饰,乍一看,便如只是用巨石简单垒起一般,但仔细观察,却见巨石间结合紧密,石缝细得连最薄的刀片也塞不进去。在城墙之上,每隔两丈远,便有一处炮口,其上伸出乌黑粗大的炮管,直对着护城河外广阔的原野。正中处,两扇厚重的木门一左一右向外敞开,那门外包铁皮,镶以铜钉,一看便是结实无比,而再向上望,只见长达五丈的门洞上方,似乎立着一道道铁栅栏,想来若到了闭门之时,这些铁栅栏一道道落下,将门洞层层封死,便是昨夜那样的巨人,怕也攻不进去。此时不断有人自城门中进进出出,却令这如地府般森寒冰冷的黑城,有了一丝人间的生气。   楚随天一拍额头:“乖乖,京师怕也没有这般严密的防卫吧?”莫星华道:“这位大哥怕是没到过边关吧?京师虽是要地,但位于大明内部,不虞有敌来袭,却无需多加防备。不过老实说,就算是大明边关要镇,其守备力量怕也比不上这九幽城。”   “什么叫‘这位’大哥?”楚随天一脸的不高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姓楚,楚霸王的楚,名叫随天,但随天命的随天。”   莫星华歉然一礼:“楚大哥,小妹心中只顾着怀念故友,却忘了问大哥的姓名,实是罪过,还请大哥见谅。”楚随天呵呵一笑,一摆手:“没什么……”白玉狠狠瞪了他一眼:“人家正在伤心之时,你少来胡搅蛮缠!”楚随天冲她一吐舌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理亏之处。   三人一路向前,来到护城河上的吊桥前时,莫星华低声道:“这城中到处都有投靠了内行厂的人,大家说话要小心些,否则不经意间,怕就要惹上祸事。”楚随天歪着嘴无声地一笑:“这话你嘱咐白家妹子就是了,我本来就是个到处躲着官府老爷的浪荡子,不像白家妹子,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根本就不曾把这些朝廷鹰犬放在眼里。”   不等莫星华说话,白玉已瞪起了眼:“谁是你妹子?你少在这里占我便宜。”楚随天一歪头:“哟,敢情您是位大姐?看你长得如花似玉的,多说也就十八九,顶多与我同岁吧。姑娘,我劝你一句,这女人啊,能瞒一岁是一岁,遇着男人,能装妹子就装妹子,实在老得装不成了,也得往同辈人上靠……”没等他说完,白玉已一脚踢了过去,但显然不是存心真踢,却被他从容躲了过去,嘴里嘟囔着:“哎!女人可不能这样,如此泼辣,可不好找婆家。”   莫星华被他逗得捂口微笑,白玉却气得又给了他一脚,这次她脚下没留情,楚随天自然躲不开,被一脚踢在屁股上,虽不大疼,但还是呲牙咧嘴了一番,连连伸手揉着屁股,道:“好疼,好疼!”   白玉得意地一笑:“知道疼就给我老实点!”楚随天嘿嘿笑道:“好男不和女斗,好夫不和妻争。”白玉一瞪眼:“你说什么?”楚随天一指城门上方,突然一脸的严肃:“你看那是什么?”白玉抬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楚随天趁机绕过她上了桥,摇摇晃晃地向着城门而去。   莫星华强忍住笑意,道:“楚大哥这人,可真有趣。”白玉哼了一声:“什么有趣,不过是贫嘴罢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要笑,倒真是觉得楚随天有些意思。再想想之前他所作所为,又觉得他实是个值得人去品味的人,一边想着他,一边扶着莫星华缓步上桥,向城内而去。   三人来到城中,纵目四望,只见一座座黑石垒成的建筑林立于街道两旁,不少建筑的门旁挂着木刻的牌子,上面或写着“客栈”,或写着“铁匠铺”,或写着“酒馆”,却是各种店铺一应俱全。莫星华道:“这些店铺都是内行厂建的,里面的掌柜和伙计,都是内行厂的人,与他们说话时一定要小心。我们在九幽之中猎得了妖兽,或是夺得了珍宝,都要拿到城中的内行署交给厂卫,换来内行厂造的九幽钱。饮食、兵器、衣服等物,均要靠这些钱自行购置。”说着,引二人进入一家酒店之中,立时有小二迎了上来,冲她点头笑道:“这不是莫姑娘么,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莫星华面色一黯,低声道:“他们再也来不了了。”那小二摇头一叹,道:“这两位是姑娘的新朋友?人手可少了点。最近不知怎么了,那些妖魔鬼怪比从前更厉害了,不少队伍最后都变得零零散散。姑娘留心着点,看有缺人的队伍,再投过去就是了。”   莫星华一点头:“我们走了一天,都饿了,先来点吃的吧。”小二应了一声,将三人引到一张靠窗的小桌前坐下,便径自去了。   楚随天好奇地打量四周,见这酒店大堂之中并没有多少客人,都是三三两两在堂内各桌边围坐,只有角落边一张大桌前,围坐了八个人,正举杯痛饮,看着算是热闹点。不多时小二揣来酒菜,却是四道晕菜,六个黄面干粮,还有一壶酒。楚随天早已饿得前腔贴上了后背,当时抓起一个干粮,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就吃,白玉皱着眉毛瞪了他半天,他却只当没看见。   莫星华抿嘴一笑,冲白玉道:“姐姐,走了一天,你也一定饿坏了,快吃吧。”白玉看着楚随天,哼了一声,拿过一个干粮,先掰成两半,再从其中一半上掰下一块,慢慢放在口中,抻出筷子夹了一块小点的肉,就着干粮吃了下去。   楚随天一边看她,一边嘿嘿地笑,白玉一瞪眼,将口中食物嚼烂咽下后,怒道:“你笑个屁?”楚随天立时点头:“没错,是在笑个屁。”白玉听出他在暗骂自己,伸手作势欲打,楚随天急忙竖起胳膊招架:“别打别打,小心我一疼把嘴里的东西全喷出来。”白玉将手慢慢放下,楚随天又道:“刚才那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要骂你,你打我理亏不理亏?”白玉又一瞪眼:“你真想挨打是不是?”楚随天一笑,把嘴里东西往下一咽,却一下被咽着,一下说不出话来,急忙连连捶打胸口,抓过那酒壶来朝嘴里就倒,好不容易才将食物冲了下去。   这么一来,白玉和莫星华全被他逗笑了,白玉没好气地说:“叫你再贫嘴!”   楚随天喘了几口气,突然又拿过酒壶,朝杯中倒了一杯,仔细尝了尝,不由皱起眉头:“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难喝。”   莫星华微微一笑:“岂止是酒,若不是你们如今已经饿了,只怕连这些干粮菜肴,也吃不下去呢。”   白玉仔细回味了一番,道:“这干粮下咽时,确实有些扎人,这肉……却不知是什么肉,肉丝好粗,都嚼不大烂。”楚随天嘿嘿一笑:“你那大小姐的牙口,当然吃不惯粗人的饭菜。”   不等白玉发作,莫星华已摇头道:“楚大哥,这饭菜确实如白姐姐所说,并不好吃。因为这些食材均取自九幽之中,远比不上咱们人间的好。”   楚随天一怔,拿过干粮咬了一口,仔细嚼了嚼再咽下,这才点头道:“确是如此。”又夹了块肉吃,只觉入口粗糙,肉丝难以咬断,味道也是极差,不由皱眉道:“难不成今后咱们就要吃这些东西过活?”   白玉道:“能活着已算不错,还有空挑剔这些么?”   “也不尽然。”莫星华道:“其实这九幽城内,还是有人间食物的。而且九幽中也不全是这种劣等食材,与人间一样,也有山珍海味。不过那价钱,可就贵得离谱了。只有那些实力无与伦比,能猎到十分可怕的妖兽、夺到极珍贵宝物的队伍,才花得起钱享受。”   白玉讶道:“方才那小二也说到‘队伍’,那却是什么意思?”楚随天一摇头:“你啊,脑子还真是笨。在这里和妖魔鬼怪打仗,当独行侠肯定要吃亏,只有和别人联手,才能像星华妹妹说的那样,赚到够多的钱。这所谓‘队伍’,我看就和咱们人间的江湖帮派着不多吧?”   莫星华缓缓点头:“不错,只是人数少些而已。我的队伍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必须再想办法加入别人的队伍,才能在这九幽之地活下去。”说到最后,不免伤感。   白玉却是心中一动:“这么说,被捉来的江湖人全都组成了‘队伍’?”莫星华点头道:“不如此,就无法生存下去。”白玉急忙问道:“那他们都在这城中么?”楚随天一咧嘴:“这问题又问得笨了。都在这城中,靠什么活?开店铺啊。”白玉瞪了他一眼,却没空理他,只盯着莫星华。莫星华冲楚随天一笑,才向白玉道:“楚大哥说得不错,各个队伍都不常在城中,而是在九幽中四处游荡,捕捉强大的妖魔,寻找奇珍异宝。只是到了有所收获,或是所需物品用尽时,才会回到这里,或是向厂卫请赏,或是购置应用之物。”   “星华,我们三个组成一支队伍吧!”白玉有些激动,一把拉住莫星华的手:“楚随天虽然不会武功,但胆子大,敢出手,早上对付那些妖魔时,他就出手杀了好些怪物……”   莫星华先是惊讶,随后是微笑,轻轻拍了拍白玉的手:“白姐姐,我知道你急于找到哥哥,但光凭我们三个人是不成的——九幽中并非只有那些弱小的妖物。”白玉微有些失望,沉默了一会儿,忽又问白玉:“那么,你可曾听过白金这个名字?”   莫星华摇了摇头,见白玉露出失望的神色,忙道:“这里的队伍和江湖人极多,谁也不能将别人认全。不过只要是在九幽之内,就总有碰面的机会。”   楚随天看着白玉,只觉这兄妹两人的名字倒真是富贵,一个金一个玉,只可惜命运却如此不幸,先后进入了这有来无回的地方。再想想自己,却也是如此——这些江湖豪客,武功高手都对内行厂束手无策,自己一个身无长技的浪子,又有什么法子?算来算去,自己却还不如他们,至少他们还可以组成队伍,纵横于这九幽世界,但自己又有谁愿意要?只怕将来只能在这九幽城内当个叫花子了。想到这,不由轻叹一声。   正在这时,角落里那桌上,有一个胖大魁梧的汉子转过头来,打量着他们三人,随后呵呵一笑,打断了同伴们的话,指了指三人这边,那七人一起望了过来,随后同时点头大笑,其中一个道:“又见着标致的美人儿了。”另一个道:“大哥,看他们孤孤单单的,咱们就把他们收下得了。”其余几个纷纷道:“不错、不错!”   白玉闻声侧头瞪了他们一眼,那胖大汉子目光与她一触,立时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好,是个泼辣的小妞呢!”说完,站起身一把拉开椅子,晃悠着向三人走来,一手揣着酒杯,一手捊着飘于胸前的长须,道:“二位姑娘,想在这九幽中活下去,光跟着这么个瘦如鸡崽的小子可不成啊,不如跟了我方大爷吧,包你们有吃有喝,有玩有乐。”   他这最后两句话,语气颇不正经,已可算是调戏,他那七名同伴闻声立时大笑起来,其中一个指着莫星华道:“这个小美人归大哥你,另外那个差些的,便给咱们兄弟好了……”   此言一出,白玉不由大怒,却不只是为这人出言无状,更多的,却是为“差些的”那三个字。她倏然长身而起,右手在桌边剑上一拂,长剑便已离鞘在手,一剑横扫而出。那胖大汉子惊呼一声,急忙向后闪,却仍慢了一步,被剑锋将长须拦腰削断。   眼见长须飘落一地,那汉子立时暴叫起来:“好个小婊子,给脸不要……”   话未说完,白玉已又是一剑刺出,那汉子惊叫着闪开,肩膀却被划出一道血口子,这才知自己根本不是白玉的对手,急忙冲身后喊:“兄弟们还看什么?并肩子上啊!”   另七人也看出白玉身手不凡,立时抓起放在身边的兵器,大呼小叫着冲了过来,白玉临敌不乱,一翻腕,长剑抖起几个剑花,分别向冲在最前的几人刺去,那几人各自出招格挡时,那剑却又已向胖大汉子刺去。   此时,那汉子已从同伴手中接过一把长刀,见长剑刺来,便挥刀一格,复又举刀力劈而下,白玉从容应对,眨眼间便与这八人战在一处。酒店中的桌椅,片刻间便被这激战的九人踢打得东倒西歪,翻倒一地,吃饭的几桌客人,急忙让开地方,躲到一边,以免受到殃及。   八名壮汉显然都不是白玉的对手,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八人齐上,将白玉围住,你一刀我一刀,就算是乱劈,也不免要令白玉应接不暇,不多时便落于下风。楚随天见状一拍桌子:“娘的,八个男人打一个女人,这还讲不讲理了?”说着,伸手抄起桌上的杯盘碗碟,奋力向那八人掷去。   他虽不会武功,但掷物却是极有准头,转眼间便有六人中了他丢来的杯碗,不是额角撞青,就是脑袋被打得生疼,纷纷张口怒骂,有两人更是干脆操刀飞奔过来,要将楚随天劈于刀下。楚随天一惊,伸手向桌上抓去,但桌上的东西早已叫他丢光,却再无“暗器”供他使用。   眼见两人奔近,莫星华忽过站起身,双掌齐出,分别打在那两人胸口,两人“嗯”地哼了一声,其中一个一下向后摔倒,再不能动,另一个后退了几步,捂着胸口蹲了下来,显是受伤不轻。但莫星华身子也是一晃,扶住桌子勉强站稳,嘴角却已溢出鲜血,显是牵动了内伤。   楚随天一惊,伸手拔出腰侧长刀,大叫一声冲过来挡在莫星华身前,问道:“星华妹子,你没事吧?”莫星华一摇头:“没关系,被我打伤那人伤不得重,一会缓过气来必来杀我,你快帮我杀了他……”楚随天大步冲向蹲在地上那人,一边大叫着给自己壮胆,一边挥刀就砍,这一刀正砍在那人肩头,只因他慌忙中用出了全身力气,竟一刀自肩头劈到那人胸膛处。那人眼睛一翻,倒地而亡,吓得楚随天怪叫一声,连连后退,却不敢过去将刀拔出来。   那六人见两名同伴身死,立时红了眼,又有两人扑向楚随天,举刀便劈,白玉心中焦急,想回身施救,奈何那四人死死将她缠住。莫星华有心上前阻挡,但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却险些令她摔倒在地。   眼见楚随天便要被砍死之际,一声火药爆炸的巨响却突然震得众人耳膜发颤,随着这一响,距楚随天最近的那人身子一颤便扑倒在地,头上多了一个圆圆的血洞。另一个愕然循声而望,却见不远处一张桌上,有三个汉子正在低头饮酒,其中一个手中拿着一只火器。那火器有二尺多长,前端是个一尺二寸铁制的乌黑圆筒,左侧有一条开口,伸出两条引线,后端以木拐为柄,正好可以用手持住,却是明军常用的拐子铳。此时拐子铳铳口中有烟冒出,可见正是他放的枪。   这汉子大约有三十五六岁,穿着件粗布衣服,打扮并不起眼,只是身材魁梧高大,一看便是孔武有力之人。另两人一个有五十多岁,身材消瘦,头发凌乱,胡子也向两边翘着,好像从未梳理过一般;另一个也是三十来岁,略胖一些,但却并不显得臃肿。   围攻白玉的几人此刻也停了下来,为首那胖大汉子怔怔地看着那人手中的拐子铳,显然是被这种厉害的火器震住了。他手下一人,却不知这拐子铳的厉害,以为这与普通火铳一般,只能放一枪,觉得此时那汉子已放完一枪,再无危险,便怒吼一声,挥刀向前冲去。   拿拐子铳那人瞟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伸出另左手,在拐子铳前端铁筒侧面一推,一节三寸来长的铁皮筒被被推了出去,随后,他用左手中的火折子朝拐子铳前端引线之上一触,“哧”地一响后,震耳的爆炸声再次响起,还未冲到他近前的那人,便摇晃着倒了下去。   使拐子铳的汉子不屑地一笑,又在铳侧一推,将已经发射完铅子的三寸长小筒推了出来,微微摇晃着拐子铳,目光扫视胖大汉子和他的手下,缓缓说道:“爷的拐子铳还能再打一枪,你们谁过来?”   胖大汉子身子一颤,其他人惊惶失措地望向他,却不知该冲过去,还是扔下刀逃走。胖大汉子强作镇定,冲那人一拱手:“这……这位朋友,咱们远无冤,近……”   “少废话。”那汉子一挥手,皱起了眉头,“要么,冲过来给爷练铳,要么,就给爷滚出去。爷最烦你们这样仗着人多欺负人少,还对女人动手动脚的东西!”   胖大汉子一咬牙,突然冲手下一挥手,显然是想让手下一起冲出去,但他的手下却只低着头,一动不动,气得他直跺脚。拿铳汉子见了哈哈大笑,捂着肚子说:“可笑死我了,当大哥的下令,兄弟们却不照办,我说你这当的是什么大哥?你带的这是一帮什么鸟人?有个带血性的没有?”   那胖大汉子的手下听了,只低着头,仿佛耳聋了般一言不发。胖大汉子气得空挥一拳,冲那人一拱手:“兄台,我认栽。请您高抬贵手,放条生路吧。”那汉子用拐子铳指了指酒店大门:“要滚快滚,败了爷的酒兴。”   胖大汉子低下头,拎着刀大步而出,另外几人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方到门口,小二已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躬身道:“几位爷,吃好喝好了?把帐算了吧。”   那胖大汉子双目通红,怒吼道:“滚!”说着,举刀向那小二便要劈。那小二嘻嘻笑着,抻头冲那拿拐子铳的汉子道:“刘大哥,等这位爷劈了我,您帮忙到内行署言语一声。”   屋内那汉子不耐烦地看了看门口,拐子铳指向胖大汉子:“你没被爷收拾够是怎么着?非要挨一枪才舒坦?你把人家店都砸了,不赔就走,以后不想在九幽城里吃饭了是怎么着?别忘了,这城里所有的铺子,掌柜可都姓‘内’!”   那胖大汉子脸色数变,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三张巴掌大的黄帛,塞进那小二手中,小二展开看了看,嘻嘻一笑:“三百钱,刨除几位的饭钱,还剩二百五十钱,砸坏的桌椅大概值四百多钱,折个旧算客爷您四百钱好了。您还差我一百五十钱。”   那胖大汉子瞪了半天眼,气得胸膛起伏,手指颤抖着指了小二半天,那小二只是嘻嘻地笑,那姓刘的汉子在里面不悦道:“怎么着,这么几个钱也给不起啊?那还在这里充什么大爷?既然吃不起,我看你以后也别吃了!”   胖大汉子身子一颤,急忙从布包中又取出两张黄帛,塞给小二,道:“拿去,不用找钱!”说完推开小二,带着手下人夺路而逃。那小二嘻嘻一笑,冲里面一摆手:“多谢刘大哥。”那刘姓汉子嘿嘿一笑:“甭客气,一会儿少收点饭钱就是了。”小二道:“那是自然。”说着,招呼着另外两个伙计把死尸抬走,将地面洗刷干净,桌椅摆回原位。   小二忙活这些事之时,白玉已收剑入鞘,来到那刘姓汉子近前,一拱手:“多谢这位大哥。”楚随天也疾步跑了过来,对着笑道:“我说这位刘大哥,你手中这家伙可真是了得。”   那刘姓汉子将拐子铳朝桌上一放,将火折子盖上塞进怀里,冲白玉一拱手,又冲楚随天一笑:“小子,行啊,我原来还以为你是深藏不露,没想到却是一点武功也不会啊。行,就这本事还敢出头保护别人,行!是条汉子!”   楚随天一咧嘴:“您这是骂我吧?”那刘姓汉子正色道:“不是!”楚随天便嘿嘿一笑,一躬到地:“那我就得多谢您的夸奖了。”别人救他一命,他一句谢未道,此时却为这句夸奖行此大礼,看了不由令人摇头一笑。   从方才刘姓汉子拿铳杀人,到现在几人对话,与刘姓汉子同桌的另两人,始终一言不发,只自顾自吃自己的饭,喝自己的酒,似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未闻未见一般。   莫星华缓步走上前来,冲那刘姓汉子飘然一礼:“多谢壮士相救。未看错的话,您就是刘响刘大侠吧?”   那汉子嘿嘿一笑:“你怎么认得我?”   莫星华微微一笑,指了指桌上的拐子铳:“有如此百发百中的枪法,又好打抱不平的,不是您刘响刘大侠,又会是谁?单有您一人在此,小女还不敢确定,可一见这位向来不修边幅的雷四雷老爷子,和向来懒得理人的司徒猛司徒大侠,我就知道,是遇上‘红衣烈火’的三位大侠了。”   那三十多岁略胖的汉子仍低头吃他的饭,那五十多岁的老者却哎呀一声,笑着抬起了头:“敢情姑娘也认得我啊?”莫星华微笑点头:“雷老爷子的威名,小女早有耳闻。”那老者啧啧有声,道:“哎呀,真想不到,我这老头儿竟这么有名。”   莫星华道:“不光是您,红衣烈火中的各位,有哪个不是闻名于九幽城?小女早在心中敬仰多时,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见到三位,纵然受些伤,也是值了。”   楚随天和白玉在旁听着莫星华与这几人对话,却是一句也插不上,便干脆老实地听着,不敢随便插言。老者雷四友善地笑着,头不住点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小心地打开,取出一粒药丸,递给莫星华:“来,姑娘,把它吃了再说话。” 第六章 红衣烈火   莫星华看着雷四手中的药丸,却并不伸手去接,忽一下跪倒在地上,将雷四与刘响都吓了一跳,只有那司徒猛,仍在自顾自地吃喝。刘响想伸手去搀,又觉如此不大合适,雷四年纪大了,却不必顾及这些男女大防,急忙上前搀扶:“孩子,你这是干什么?”   莫星华固执地跪地不起,哽咽道:“雷伯伯,您的药只能救我的伤,却救不了我的命,您若真是菩萨心肠,就请收留我们三人。否则凭我们三个年少的孩子,不被方才那样的恶人所害,也早晚要死在妖魔鬼怪们的牙爪之下。”   雷四面露难色,与刘响对视一眼,刘响皱着眉头:“姑娘,这事……这事我们可说得不算啊,那得我们大哥点头才成。”雷四则道:“是啊,再说我们‘红衣烈火’,向来就那么几个兄弟,从不多招人手……”   话未说完,莫星华已流下泪来,语声哽咽:“雷伯伯,那您就忍心看着我们三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在九幽中被人欺负,被妖物残杀吗?”   白玉此时已明白莫星华用意,急忙抱拳躬身:“刘大哥,我们初入九幽,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若不能得明人指点引领,怕是有死无生。您侠义为怀,就收下我们吧!”   楚随天在旁只嘿嘿笑着,却并不说话,气得白玉瞪了他一眼,楚随天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却假装不懂,哼着小曲左右四顾,又突然跑过去帮小二抬死尸,恨得白玉直咬牙,又不好发作。   刘响与雷四正感为难之际,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已自门口探进头来,高声嚷着:“老雷、老刘、老猛,你们三个吃货还没吃完啊?再吃一会儿天可就全黑了,到时找不着客栈,不用大哥,我先赏你们一人一脚。”待看清小二正在抬死尸,便哎哟一声:“敢情是出人命啦。”   刘响抬头看了那少年一眼,叫道:“死猴子,少在那边放屁!大哥呢?快叫他过来!”   那少年见到跪在三人前面的莫星华,不由轻咦一声,脸色微微有些发红,然后转身便跑。雷四不住声地劝着莫星华,但她却固执地跪地不起,弄得刘响和雷四毫无办法。   楚随天帮小二抬完死尸,拍着手走了过来,见莫星华仍跪在地上,嘴里便立时啧啧起来:“你看你看,人家小姑娘都跪这么半天了,几位大侠就答应了她吧,难不成还要叫人家跪到明天早上?”   刘响看着他,只见他一脸不正经的模样,实是又好气又好笑,扯着嗓子道:“你看着心疼就赶快把她拉起来啊。”楚随天一摊手:“那怎么成?我又不是武功高强的大侠,讲不了这条命将来还要靠她保护呢!我把她拉起来,你们趁机转身就走,那不是害了她吗?”刘响被他气得干张嘴说不出话,一指地下:“那你替她跪!”   楚随天一摇头:“不成,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随便跪人呢?您要真有这瘾,要不我给你鞠个躬?”说着,弯腰抱拳一礼,嘴里叫着:“刘大侠大仁大义,救苦救难喽!”气得刘响鼻子都要歪了。   白玉在旁再忍不住,立时给了他一脚,他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啊啊喊疼:“坏了坏了,这下我也身受重伤,若是没人照应,只怕用不了两天就得死了。唉,我死不要紧,剩下这一伤一弱两个小女子,可有谁来照顾她们呢?再碰上方才那样的恶贼,只怕不但是性命,连清白都要不保……”   白玉虽知他这么大耍贫嘴,却是在用另一种方法恳求刘响等人,但听到他随便将“清白”之事提来提去,却忍不住脸上发红,心中发窘,气得又给了他一脚。楚随天啊呀一声就地倒下,胸膛不住起伏,白玉虽知他在装相,却还是不免担忧,急忙伏下身去:“你……你怎么样?”   “我……我就要死了,你……你们两个好生活着,听刘大侠的话……”说完,楚随天两眼一瞪,身子一挺,大叫一声,然后立刻软了下来,将头垂在一边。   众人都知道他是在装相,一时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便在这时,先前那少年从门外飞步跑了进来,低头一看,惊呼起来:“怎么又出人命了?”刘响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出个屁人命。大哥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红衣男子已大步走入酒店之中,他一进来,店里的小二便纷纷停住奔忙的脚步,向他点头问好,那男子微笑着点头致意,来到刘响等人近前。刘响一指莫星华:“大哥,你来的正好,这姑娘非要加入咱们,你看怎么办?我是劝不动她,你来吧。”   楚随天一听“大哥”二字,立刻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红衣人正站在自己眼前。这人年纪似乎不到四十,一身火红衣衫虽有些陈旧,但却齐整,只是右袖极长,将整个右手都遮在袖中,而左袖却又极短,露出大半条手臂,仿佛是将左袖撕了下来,又接到右边袖子上一般。他下巴上略有些黑须,脸型有些尖削,眉毛浓重,还是个双眼皮,说英俊有些言过其实,说相貌普通又有些低估了这张脸。此时,这人目视莫星华,张嘴一笑:“姑娘,我们这队伍有什么好的,都是一群粗汉,可不会关照人。”   莫星华眼中带泪,道:“您就是‘红衣烈火’的商秋原商大侠吧?”红衣人一笑:“大侠二字可不敢当。姑娘有话起来说吧。我能答应你的一定答应,不能答应的,你就算是跪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也一样不能答应。”   白玉向前一步,冲他一抱拳:“商大侠,我们不求别事,只求您能收留我们,让我们加入您的队伍。”莫星华点头道:“正是。商大侠,我们三人,两个是体弱女子,一个是身无武功的少年,若不能投入‘红衣烈火’这样心怀侠的队伍,在这九幽内,实是死路一条,请商大侠开恩吧。”   红衣人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事,却原来是如此。小猴子,你刚才为何不先对我说明?”   那少年在一旁道:“我哪有时间说明啊,再迟一会儿,这姐姐的膝盖都要跪破了。”楚随天一下坐了起来,冲他嘿嘿一笑:“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物。”那少年被他吓了一跳,随即脸色一红,怒道:“什么……什么怜香惜玉!”楚随天问:“你叫什么?”少年脱口道:“候小成。”楚随天一点头:“候小成怜香惜玉。”   众人不由莞尔,候小成却脸色通红,楚随天嘿嘿一笑,站起身拍了拍候小成的头:“小兄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人懂得疼女人,那就是绝顶的好男人。”   红衣人商秋原微微一笑,伸手去扶莫星华,莫星华却坚持不起,道:“商大侠不答应我,我就干脆跪死在这里好了,不然反正也是一死。”商秋原摇了摇头:“你这姑娘,真是好固执。你若不怕我们几个大男人说话粗俗无礼,便跟我们一起走吧。”   莫星华闻言大喜,这才站起身,恭敬地向商秋原一礼:“大哥,小妹莫星华有礼了!”白玉也急忙抱拳施礼:“商大哥,小妹白玉,多谢大哥收留。”   楚随天却不说话,白玉瞪了他一眼,他嘿嘿一笑:“你们有礼,我可没礼。我平民白丁一个,一点武功也不会,料来商大哥也不会要我。你们随他去吧,将来再回这九幽城,别忘了到城根儿底下,朝我要饭的碗里扔上几个钱。”   白玉气得只想给他两巴掌,商秋原却看着他笑了起来:“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楚随天。楚霸王的楚,但随天命的随天!”白玉气鼓鼓地将楚随天说过的话学了一遍,楚随天一点头:“哎,不错,就是这个。”   “楚霸王可从来不随天听命。”商秋原伸出左手,一拍楚随天的肩膀,缓缓点了点头:“小伙子,根底不错。你怕还不到二十吧?现在练武,也还不晚。”   “我?练武?”楚随天一摆手:“得了吧我的好大侠,就算我想练,只怕也没人教。就算有人教,只怕我也不见得能练好。就算能练好,只怕……”   白玉见他遇到这样的好事,却还在耍贫嘴,不由又急又气,生怕商秋原一不高兴,断了教他的念头,便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怒道:“你啰唆什么?少说屁话!难道没看出商大哥有意要教你?”   楚随天冲商秋原一抱拳,表情严肃地问:“商大哥,你会铁臀功吗?要会,就教教我,否则我这屁股,早晚得让这丫头踢成四瓣。”   刘响和雷四闻言,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候小成更是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指着楚随天的鼻子说:“那不是更好?拉屎也能快些……”刚说完,却突然想起莫星华就站在自己旁边,立时脸色一红,急忙住口,再不好意思说这些粗话。   商秋原摇头叹气:“你这小子,实在是个活宝。有你在队伍中,大家倒可不愁寂寞。”白玉闻言大喜,推了楚随天一把:“还不谢谢大哥?”   “谢什么?这是他自己想要拉我入伙,我给大哥个面子答应于他,他还得谢我呢。”楚随天摇头晃脑,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商秋原呵呵一笑:“便算是我求你吧。咱们队伍中,也确实缺一个能干些杂活的人。”   楚随天当即一拱手:“这您放心,别的我不敢说,这杂活嘛——干不好还干不坏么?”一看白玉要翻脸,立刻接道:“当然,我自会尽力朝好了干。”   此时,那一直低头吃饭的司徒猛突然放下筷子,一挺身,道:“我吃饱了。何时上路?”   楚随天斜眼看了看他,心想:“原来这人不是哑巴啊。真是好不沉稳、好不沉稳!”   商秋原一点头:“要置办的东西已经办齐,咱们这就走吧。”说完,对白玉和莫星华正色道:“两位姑娘,商某其实并非懂得怜香惜玉之人,在这生死无定的九幽之中,也容不得人有什么疼惜美人之心。老实讲,我之所以同意收下你们,只因我看出你们的功夫都不错,是把好手。”   楚随天心想:“果然!这老商可绝不是个泛泛之辈,老江湖一个啊!”   莫星华一点头:“我知道,在九幽之中,谁也不会平白去照顾别人——只因大家连自己的命也还照顾不过来。”   “不错。”商秋原道:“但话虽如此,‘红衣烈火’的自家兄弟,却必须互相关照。我们这个队伍中原本的五个人,自联手至今,一直同心协力,视对方为至亲兄弟一般,遇到危险,从来是拉退别人,换上自己。你们既然已经是‘红衣烈火’的人了,也当遵从我们的规矩。若将来有违反之处,别怪我这大哥不客气。”   白玉一抱拳:“大哥放心。”   刘响唤来小二,从怀中取出个布包,从里面拿出三块白帛,楚随天心中好奇,朝前凑了凑,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盖着一方红印。他大字不识一个,见到那字,却不知是什么意思,悄悄凑到白玉耳边,低声问:“玉妹妹,那上面写着什么?”   白玉没想到楚随天竟不认字,先是一怔,随即便暗笑起来,却没因那个“玉妹妹”而发火。她仔细一看,只见上面的红印是“内行厂印”,印下则是“拾钱”,心想这可能便是那“九幽钱”,可偏不告诉楚随天,故意逗他:“写的是‘手巾’。你拿过来擦擦脸吧。”   方才那胖大汉子赔小二钱时,背对楚随天,他却未见到这种帛钱,但此时见刘响将三块白帛交给小二,而小二道声“正好”后,却也知这必是那“九幽钱”,当即冲白玉一撇嘴:“你当我不认字啊?我是想考考你罢了,却原来你根本就不识字。”   白玉一瞪眼:“你才不识字呢,那上面写的是‘拾钱’!”楚随天“哦”了一声,嬉皮笑脸地一拱手:“多谢。不瞒你说,我还真是不认字。”气得白玉说不出话来。   商秋原看着他们两个,摇头一笑,带众人出了酒店。店外,早停好了一辆大车,由一只生有一对粗趾大脚,后腿粗大,前腿细短,手爪纤长,头似乌龟,鼻前长有一角的妖兽拉着。楚随天惊讶地围着这妖兽转了一圈,好奇地打量起来,候小成得意地一扬头:“怎么,没见过吧?”   楚随天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第一天来时就认得这东西?”候小成一脸得意之色,道:“这叫‘巨趾犀’,在九幽,它就如咱们人间的马和牛一样,不过比起马牛,它可就强得多了——既能负重,又能奔行,是九幽里最常见的坐骑。知道了吗?以后遇到什么不懂的,就向我问,我这人好为人师,最喜欢教导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了。”楚随天不怒反笑:“好啊,这位先生,弟子有一事不明,特向先生请教——您说是先有蛋呢?还是先有鸡呢?”   候小成一笑,刚要开口回答,却觉答什么似乎都不对劲,一时愣住,不住挠头。楚随天嘿嘿一笑,哼着小曲晃悠到巨趾犀旁边,仔细打量起这妖兽来,候小成还在挠着头,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惹得楚随天好一阵暗笑:“这笨蛋孩子,好好想吧。这事恐怕连圣人也说不明白,我看你这一晚上也不用睡觉了。”   雷四来到莫星华身边,把那药丸塞进她手里:“孩子,快吃下去吧,包你在天亮前便能行动如常,明天再吃一粒,后天这个时候,内伤就全好啦。”莫星华吃了一惊,显是没想到这药丸有如此神奇的效力,雷四慈祥地一笑:“这可是我雷老四最得意的疗伤灵药,吃吧、吃吧。”莫星华缓缓点头,将那药放入口中,只觉入口清凉,一仰脖子,将药咽下,喉中却觉一阵辛辣,过了片刻,胃里又反出一股沉闷的恶气,那气味难闻之极,令人都不敢再行呼吸。莫星华忍不住身子打颤,一个劲摇头。   楚随天见状一个箭步抢了过来,紧张地问:“怎么了?”白玉瞪了他一眼:“你瞎操什么心?雷伯在给星华治病呢。”楚随天哦了一声,道:“好妹子,可得忍住了。俗话说良药苦口,反过来讲,这越苦的药啊,就越有效。雷老爷子,你再给她多吃点好了,她伤得可是不轻。”   雷四一咧嘴:“多吃?你以为药是大馒头啊,我告诉你,是药三分毒,用药可是学问,多一分就是毒药,少一分就是烂肉野草,你明白不明白?不明白别瞎搀和。”白玉跟着起劲:“就是,一边呆着去!”   楚随天悻悻地站到一边,道:“我不也是想让星华妹妹快点好吗?”   莫星华冲他温柔地一笑:“楚大哥,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谢谢你。不过咱们谁也没雷伯那种医术,还是听他老人家的吧。”楚随天一点头,冲白玉道:“你看我家星华妹妹说话多中听。”白玉哼了一声,懒得理他,心中却不知为何,因楚随天对莫星华的关心而有些不大舒服。   司徒猛也不和别人说话,只走上前去,拉住系在巨趾犀嘴旁的缰绳,牵着它向前而去。巨趾犀低沉地叫了一声,迈开步子,那大车便随着它的步伐而缓缓向前移动。其余众人在商秋原的带领下,走在大车两旁,却不坐到车上。楚随天看看车上,除了大小箱子、包袱外,两边还有地方,不由向刘响问道:“我说刘大哥,这么走着不累么?现成的车子,干嘛不坐?”   刘响嘿嘿一笑:“你小子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你以为巨趾犀这种妖兽,九幽中谁人都能用得起吗?我告诉你,这么一只巨趾犀,就要三千钱,我们可是费了多少周折,做了多少买卖,才把它买到手的,哪舍得像牲口一样使它?实是当成一位兄弟一样地对它。”   楚随天哦了一声,却是半懂不懂。不过刘响最后那句话,却有些打动了他。白玉在旁冷笑一声:“你‘哦’什么‘哦’,明白三千钱有多少吗?”楚随天也不看她,轻叹一声,缓缓道:“我不是明白三千钱有多少,而是明白刘大哥他们对它的感情。过去啊,我也有这么个兄弟。它叫阿黄,是一只瘸腿黄狗,从小就跟着我,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一起挨揍,一起抢别人碗里的饭。相依为命啊!”   白玉忍不住好奇,问道:“那……那它现在呢?”楚随天嘿嘿一笑:“死啦,早死啦,我还小的时候,为了救我,被人打死了。”说着,神色不由有些黯然,白玉心中大感愧疚,道:“对不起,我……我没想到……”   楚随天一掀领子,露出右胸前一道半尺长的疤痕:“没关系,它虽不在了,但纪念却永远印在这里了。打死它的人打算把它做成香肉吃了,我为了抢回它的尸体,被他们砍了一刀,万幸的是没死,不然我还不如阿黄呢。阿黄要是被人吃了,还算是有了葬身之处,我要是被人杀了,恐怕只能是被扔进水沟喂耗子。”   白玉看着那刀疤,身子一颤,心中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滋味。突然间,她似乎觉得这个时常毫不正经的楚随天变得高大了起来,那模样,竟像极了一位英雄。   一旁的刘响听得也是怦然心动,暗暗点头,心想:“这小子看上去油嘴滑舌,不似是可造之才,没想到却有这般血性。”略一犹豫,从车上拎过一个包袱,一把塞给楚随天,楚随天一愣间接过,只觉那包袱分外沉重,里面似乎有个一尺多长圆筒状的铁器,还有一根粗大的木棍,和一根细些的铁棍。   “这是我过去用的火铳。”刘响也不看楚随天,只盯着前方的路,“一次只能打一发铅子,最远能打到六十丈外的物件。自打我弄到了三连发的拐子铳后,就不怎么用它了。给你吧。包袱里有火药包和铅弹,等出城后到了野外,没事多练练。武功不是一日两日间能练好的,但这东西不一样,要是天天练,不出一个月,就是把好手了。”   楚随天看着他,愣了半天。白玉在旁感激地向刘响一笑,然后捅了楚随天软肋一下:“发什么呆?还不快谢谢人家?”   “不用。”刘响平静地说,“反正我也不用了,让他帮我照看着,省得丢了。”楚随天看着刘响,笑了起来,却什么也没说。气得白玉直瞪他,在心中埋怨不休,只觉他太不知好歹,太没有礼貌。   楚随天看出她脸色不善,便凑到她近前,在她耳边低声说:“妹妹,别人对你有大恩时,你要是光张嘴说谢谢,那才叫虚伪呢。”   白玉不由一愣。楚随天却已哼着小曲,背着包袱,跑到前边莫星华的身边,问长问短,嘘寒问暖去了。白玉心中不由又是好一阵不痛快,却因此没有细想楚随天方才的话。此刻,她只觉得楚随天和自己认识在先,又一起经历生死患难,他理当陪在自己身边谈天说地才对。   商秋原回头看了看楚随天,大有深意地一笑。   众人走到一间衣铺前,莫星华突然停住脚步,跑过来拉着白玉钻入其中,半晌后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个包袱。商秋原微微一笑,低声自语道:“女人啊……”带队继续向前。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座大客栈前,刚到门口,便有伙计出来迎接,一见是商秋原,立时点头微笑:“原来是‘红衣烈火’的各位大哥回来了,快,里面请。”商秋原一点头,道:“帮我们把东西运进房里,把牲口照料好。”说着迈步入店,那伙计答应着,站在门口,挨个向红衣烈火的几人问好,见到莫星华和白玉时,微微一怔,随即向尚未进店的刘响道:“刘大侠,恭喜你们添人进口。”刘响笑了笑,一摆手,也没说什么。   那伙计见到楚随天,却是一愣。白玉虽然穿着书生衣装,但在九幽中,女穿男装原不稀奇,但楚随天这身衣服,却是自他入狱之前,一直伴他至今的老伙计,已经破旧肮脏不说,更是左一道口子,右一道裂痕,简直像是要饭花子穿的,那伙计见队伍中多出了这么个人,自然惊讶。刘响看了楚随天一眼,从怀里取出布包,打开后,拿出四十钱递给那伙计:“辛苦小哥,帮我兄弟买套干净衣服。”那伙计急忙点头接过。   楚随天走到伙计身边,眯着眼冲他一笑:“小哥,多亏你多看了我两眼,不然我怕要穿着这破衣过到明年了。”说得那伙计一愣,好半天才明白他这是玩笑话。   白玉见他又没向刘响道谢,不由有些生气,同时觉得自己面上也不好看,便几步追上刘响,低声道:“谢谢刘大哥。”   刘响却冲她一笑,低声问:“你谢我做什么?难道楚随天和你是一家人?”   白玉脸色一红,心中却有些高兴,表面上不敢露出来,装出生气的样子闪到一边,刘响哈哈一笑,大步进店。楚随天见状追了过来问:“你们刚才说什么?”白玉扯过他的耳朵,大喊一声:“什么也没说!”震得楚随天耳朵嗡嗡直响,啊哟叫了半天。莫星华忍俊不禁,走过来扶住楚随天,一起进入店内,却令白玉又是好一阵不自在。 第七章 火铳   这客栈与城中其它建筑一样,均用粗黑的巨石垒建而成,内部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与人间的大店相比,实有云泥之别。店内伙计帮几人找好房间,两名女子合住一室,六名男子分两屋住下。   两个女子进了卧房,白玉立时扑到床上,抱着洁净的被子打了个滚,莫星华掩口一笑:“白姐姐,怎么这么高兴?”白玉一笑:“好些天了,第一次见到这样干净的被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只可惜不能洗澡。”   莫星华道:“且看明天队伍要向何处而去吧。在城西南边二十里外,有一片湖,湖水极是清澈,若队伍能经过那里,咱们正好洗洗,换上这干净的衣服。”说着,将那包袱打开,从中取出一套衣服,递给白玉。   白玉脸色一红,从床上跳了下来,接过衣服,道:“多谢妹妹,将来姐姐赚到了钱,一定……”莫星华微嗔道:“你我姐妹,讲这些不伤感情吗?”白玉一笑:“是姐姐错了。”莫星华道:“姐姐先试试看合不合身吧,若不合适,明早咱们去换。”白玉急忙点头。   莫星华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开口问道:“对了,白姐姐,你怎么不问问商大哥,可听过你兄长的名字?”   白玉略一沉默,道:“我不敢,我怕……妹妹,如你所说,九幽中人人都要凭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我只怕我哥所在的队伍,与商大哥之间有过什么磨擦,那样的话……所以想来想去,还是不问的好,将来有得是机会,我可以自己打听。”   莫星华点头一笑:“姐姐想得倒深。”   刘响、司徒猛和楚随天三人住一间屋,楚随天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包袱,取出火铳琢磨起来。   这火铳乃为铜制,约有一尺多长,前端圆筒细而长,其上刻着“吉安守卫千户所监局镇抚李荣、军匠马舟和、计三斤八两重、洪武十二年造”等字,但楚随天大字不识,却只认得几个数字。偏向后端处,有一鼓起处,其上有一小口,正是放置药线的火门。鼓肚后方,是一段喇叭形的圆筒,却不知用来做什么。楚随天拿在手中摆弄,左看右看,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刘响在床上道:“包里还有段木柄,用时将木柄塞在后面,用胳膊夹着。”   楚随天翻开包袱,果见里面还有一根尺多长的粗扁木柄,前细后宽,正好可以插入那喇叭口内,便将其塞入,按刘响所言夹在腑下,以手持着木柄和火铳,冲屋内诸物瞄了一遍,瞄到刘响时,刘响眼睛一瞪:“记着,永不可将铳口对着自己人!不论里面装没装铅子!你要不养成这习惯,早晚一不小心伤了自己人!”   楚随天嘿嘿一笑:“装了铅子,我自然不会拿着它乱瞄,现在不是没装么?”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对刘响的话大以为然,急忙将铳口调转,对着地面。刘响知他心中已服,也不和他做口舌之争,道:“那后边鼓肚处,是药室,用时先将药线插进火门,然后将火药从前边装镇进去,再将铅子灌入,用火折子点着药线,将铳口对准敌人等着火药爆炸就是了。包袱里有几个火折子,会用吧?”   楚随天一咧嘴:“大侠,您把我当傻子吗?”刘响哼了一声:“像你这般初入九幽,又身无武功的小子,说你是傻子都算抬举你了。”   司徒猛一进屋,便躺在床上不动,两眼闭紧,似是已经睡熟一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他却充耳不闻。楚随天又摆弄了一会儿那火铳,敲门声便响了起来,他刚要过去开门,刘响已皱起了眉头:“想死啊?想死就这么直接开门好了!说不定你一开门,别人当头就是一刀,当胸就是一枪!”   楚随天一怔:“有这么吓人么?”刘响哼了一声:“这里可是九幽,你从前所知道的那些个王法,在这里全不算数,连屁也不顶。这里就讲一条——本事。”   楚随天暗自牢记于心,表面上却一摊手:“那就这么装聋子?”刘响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喊:“谁?”门外立时有人回答:“刘爷,我是小胡,您让我买的衣服我买来了。”   “记着,先问清是谁。”刘响冲着房门努了努嘴,楚随天嘿嘿笑着,夹着火铳走了过去,一下将门打开,将火铳对准外面。门外果然是先前那伙计,一见楚随天拿着黑乎乎的火铳对准自己,不由吓了一跳。楚随天看了看他,只见其手中捧着一个包袱,便向前一步,右手仍托着火铳,伸左手把包袱拿了过来,那伙计看着火铳,流了一头冷汗,冲楚随天赔笑道:“客……客爷,还……还剩了九钱,您……”刘响在屋内道:“你留着吧,权当你跑腿的酬劳。”那伙计急忙道了声谢,一边给楚随天鞠躬,一边胆战心惊地退下。   楚随天将门一关,夹着火铳晃悠到自己床边,放下火铳,打开包袱,见里面正是一套粗布衣服,回头冲刘响一笑,却未道谢,将身上破衣破裤脱下,当场便换了起来。刘响一边看着他,一边说:“方才你未免谨慎得有些过头。不过也确是九幽中的生存之道。记着,这里就是阴曹地府,对谁都得防着点。”   “成,我第一个先防着你。”楚随天嘿嘿一笑,胡乱开起了玩笑,刘响哼了一声,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早点休息吧,明天得起早赶路。”楚随天闻言将破衣叠好放在一边,熄了灯,摸索着回到床上,抱着那火铳睡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刘响睁眼醒来,见司徒猛已然叠好了被子离开,而楚随天早将被子踢到了地上,抱着火铳一脸得意地酣睡,想来是在做着什么好梦。他不由摇头一笑,起身下床,来到楚随天旁边,低头将嘴凑近他的耳朵,刚要大喝一声,楚随天却突然睁开眼,“嗷”地大叫一声,吓得刘响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楚随天翻身而起,抱着火铳笑得眼泪横泪:“老刘啊老刘,我可比你醒得早多了。”   刘响气哼哼地瞪了他半天,楚随天才止住笑声,过来将他拉了起来,连连拱手道:“得罪,得罪,谁让你先想使坏害我来着?我这是有样学样,可不算是忘恩负义啊。”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偷笑。刘响拍了拍屁股,沉着脸一指桌上自己的两个包袱:“都给我扛到外面,放车上去!”楚随天嘻嘻一笑:“遵命!”说着,将火铳拆开放进包袱包好,连桌上刘响的另两个包袱一并背了,哼着小曲走出门外,刘响背着手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屁股,忍不住想学白玉的样子狠狠给他一脚,但看看那崭新的裤子,又有些舍不得——毕竟那可是他花钱买来的。   此时天色仍有些黑暗,但客栈内却已经热闹了起来,不少住客都挤在客栈大堂内匆匆用早饭,伙计们四处奔走,为这桌添粥,那桌加饭。商秋原等人已在靠窗一张桌边坐定,连早饭都已点好,只等刘响和楚随天。楚随天奔着桌子就去,刘响在身后一拉他的领子:“干什么?先把包袱送外面去!”   楚随天悻悻而去,到了店外,只见自己队伍的那辆大车早已备好,司徒猛靠在车旁,手里拿着两块卷肉大饼和一壶酒独自吃喝,见他出来,也不理他。楚随天将包袱放在车上,朝旁一站,笑道:“我说猛大哥,我替你看车,你进去吃吧。外面露水重,别凉着。”   司徒猛如同未闻般,自顾自地吃着,对楚随天毫不理会,楚随天揉了揉额头:“那你在这儿看着车,我进去了?”问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何反应,一挑眉毛,做个鬼脸,溜进店中,来到桌边坐下,拿起一张大饼便吃。   白玉瞪了他一眼:“不是叫你看车吗?跑进来干嘛,东西丢了怎么办?”楚随天一边朝嘴里塞肉,一边指着外面:“猛大哥在外面看得好好的,哪里用得着我。”莫星华却看着白玉偷偷地笑,在她耳边低声道:“白姐姐,刚才你不是对商大哥说,楚大哥还没吃饭,应该让他吃完再出去看车吗?”白玉一瞪眼,低声道:“小丫头别那么多事!”莫星华微笑不语。   几人匆匆吃完,刘响到柜上结了帐后,便来到外面,赶着车出发。此时天刚蒙蒙亮,但街上已然有人来来往往。楚随天好奇地打量那些过客,只见他们装束各异,带的武器也不尽相同,其中好些是他没有见过的。还有些人骑着一些奇怪的妖兽经过,他好奇下本想向刘响问问,但想起昨夜他对自己的奚落,为免自讨没趣,还是忍住了。   他左看右看,经过一个小广场时,突然发现东边有不少高大的建筑巍峨耸立,那些建筑形似高塔,与城中平常的建筑大有不同,虽是远观,也能看得出其修建得极是精巧细致,却是来时他没注意到的。他越看越觉好奇,看了看刘响,见他沉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便转向雷四问道:“雷伯,那边是什么地方?怎么有那么高、那么漂亮的塔?”   雷四向那边望了一眼,没等说话,走在车另一边的候小成已探过头来,得意地一笑:“跟你说了也没用,你这辈子是没希望到那边去了,还是老实点吧!”   楚随天瞪了他一眼,随即嘿嘿一笑:“说来,小猴子是曾经去过的了?”候小成一撇嘴:“我可没那能耐。”   候小成这句话说得如此老实,却令楚随天本要与他斗嘴的心情一下收拢起来。雷四在旁道:“那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那是内行厂的禁地,是九幽城的内城,不过我们都将那里叫‘塔城’——除了能在九幽中混得有声有色,而且实力与地位均登峰造极的人,谁也没资格进去。咱们这样的人,也只能远远地看看它,在外城里过过普通日子罢了。”   楚随天听得一知半解,忍不住时常回首向那处观望,但不多时,便被近处的房屋挡住了视线。又走了一会儿,众人转过长街,来到城门前,楚随天再向那边看,却因隔得太远,只能见到一些超出近处房屋的塔尖,不由心想:“塔城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将来非得去看看不可。”   出了城,司徒猛便赶着车一路向南而去,白玉与莫星华知不能经过昨日说起的那湖,不由大感失望。初时,众人身旁或远处,还有同行的队伍,但走出十多里后,便再无人同道。眼前全是起伏的小山与密林,一望无际,看上去全差不多,楚随天暗想,如果自己带着白玉走进里面,一定分不清东南西北,直至饿死或被妖怪杀死为止。   进了密林,又翻过两座小丘,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中午。司徒猛停下车,找了处宽敞的空地,从车上包袱里取出些干粮与干肉,分给众人。大家各自找棵大树靠着,自己吃自己的。已经用过两餐九幽伙食的楚随天和白玉,此时仍觉干粮和肉都极是难吃,但肚子饿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楚随天一边吃,一边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火铳来打量着,刘响把嘴里的肉咽下去,朝一边指了指:“到那边找几棵树,练练枪法去。”候小成一皱眉:“引来妖物怎么办?”刘响一晃头:“这附近哪有大妖兽?小的引来更好,正好让咱们吃顿新鲜的肉。”   楚随天闻言乐颠颠地咬着干粮,拿着包袱跑到一边,找了两棵小树为目标,把火铳和柄连接牢固,又按昨夜刘响教的办法,朝铳筒里装火药。刘响在远处抻着脖子看着,不时加以指点,告诉他应装多少火药,装完后如何填铅弹,又怎样瞄准。   白玉对于这些军用的火器,虽曾有耳闻,却未如此接近地见过,不由也十分好奇,一边吃,一边盯着看。莫星华在她旁边吃吃地笑着,低声说:“姐姐怎么老看楚大哥?”说得白玉脸色一红,微嗔道:“胡说什么!我是要看看那火铳如何使用,你这小丫头,可真不像话,怎么总朝那事上想?”莫星华故作惊讶状:“姐姐说的是哪事啊?”气得白玉伸手便去抓她的痒,她便笑着急忙告饶。   那边楚随天已上好了火药,填好了铅子,将火铳木柄夹在腑下,以右手端着,左手拿出火折子吹燃,先朝百步外的一棵小树瞄了瞄,然后点燃药线,左手伸出托住铳筒,仔细对准那小树,片刻间,只听呯地一响,铳口冒出丝丝青烟,楚随天却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火铳也掉到了一边。   白玉吓了一跳,忽地站起身来,候小成却笑成一团,伏在地上用手捶地,大叫道:“还有比你更笨的人吗?还有吗?”雷四和刘响也都摇头微笑,刘响指着楚随天:“你小子挺有本事啊,树没打着,先把自己放倒了。”   楚随天哼哼着站了起来,感觉手臂有些发麻,拾起那火铳,冲刘响瞪起了眼睛:“你是不是故意胡乱指挥,专要我出洋相?”   商秋原在旁淡淡道:“方才火药加得有些多。记住,物极必反,药装得多,弹子射出威力就大,但爆炸时的反震之力也就越大,一定要把握住量,射手如果力量不足,必然被震倒,甚至是震伤。装药若过量,还可能直接将铳身炸破,那样射手必死无疑。另外火铳这东西威力虽大,准头儿却不比弓弩,虽能射到五六十丈远,但也只是在百步之内比较准,百步之外这样的小树,别说是你,便换了刘响,也一样打不中。”   刘响转过头一笑:“大哥,你全说了,我还教他什么?你这不是抢我的徒弟吗?”商秋原冲他做了个打耳光的动作,笑道:“你方才哪是教徒弟,分明是在戏弄这小子。”刘响“哟呵”一声:“你方才不点破,这时才出来充好人,太不地道了。”商秋原一笑,也不再争辩。   楚随天心想:“商老大就是商老大,既出了我的洋相,灭了我的威风,又卖我一个好,厉害!不过这些人彼此间想到什么便敢说什么,却足见他们平时关系极是亲密,倒真是比亲兄弟还要好。”   站起身,看了看包袱,里面足有五包铅子,每包少说也有一二百颗,一次一发,放上一天怕也不放不完一包,他不由又动了心,自己琢磨着重新装上分量适合的火药,填好铅弹,对准二十来步外一棵不算小的树,点燃药线放了一枪,这次火铳虽也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但以他的力量却完全可以控制得住,身子只是随之震了一下。那射出去的铅子,这次也命中了目标,只是他瞄的是树干中央,打中的却是更上一点靠近左边的地方。   白玉哼了一声:“还真给他蒙上了。”莫星华却拍起掌来:“好啊,楚大哥学得可真快!”楚随天转过头,冲她点头微笑,又装上火药放了一枪,这次却又打在树干右下角。   候小成坐在地上,看着他嘻嘻地笑,刘响则摇头叹气:“不是偏左就是偏右,不是偏上就是偏下,不成,还得练啊。”楚随天不服气地道:“管它偏哪儿,反正是打上了。”刘响呸了一声:“那要是一个也拿着火铳的敌人,你现在早死两次了!”但在心中却惊叹着这第一次用火铳的小子,竟然能打得这样准。   楚随天深觉他说的极对,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要多加练习,瞄得再准些才行,嘴上却说:“可惜啊,它就是一棵树。我现在又没想打什么敌人,就想打树。”刘响已摸透了这小子的脾气,知道他嘴上虽然倔强,心中却是极听劝的,当下也不再说什么。白玉却不悦道:“刘大哥好心教你,你不谢人家,还说什么废话?”楚随天看了看她,呲着牙一笑,气得白玉恨不得冲上去踢他两脚,但再一回味他那不正经的笑容,却又似乎有一种魅力,引得她还想再看。   转过头,楚随天又拿起火铳琢磨起来,众人在一旁一边吃饭休息,一边看他不断放枪,倒也有趣。莫星华看了一会儿,见他越来越不得要领,有几发更是擦着树干的边飞到了一旁,便缓步上前,在他身旁道:“我听人说过,这种火铳,原是要架在什么东西上发射,才容易瞄准,楚大哥何不试试?”   楚随天闻言一拍额头:“是啊,这么夹在腋下,是难以瞄得准。”说完四下看看,跑到一边抱过一块大石头,蹲下身子,将火铳管支在石头上,自己在后方仔细瞄了瞄,才点燃药线。这次果然打得比从前几次都要准,正中树干中央,把楚随天高兴得一蹦多高,躺在地上大笑起来:“星华妹妹,还是你有办法啊,比什么师父都强。”   莫星华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站在旁边看他。他又放了几枪,却是越打越好,也渐渐打出了心得,只觉如果不用这石头架着火铳,而是以左手稳稳将其托住,然后以右手握住木柄,将火铳尽量抬高,也可以瞄得很准。   正想要试一下,商秋原抬头看了看天,忽道:“好了,休息了这么久,也该走了。”说完伸手扯下一把野草,擦了擦手上的油,站起了身。众人随之起身,司徒猛牵了巨趾犀拉车向前,大家随在左右而去。楚随天再没时间试枪,将包袱背好,火铳仍拿在手中,一边走,一边试着用火铳向周围的树木瞄准。莫星华随他走在队伍后方,不断提着建议,楚随天频频点头,觉得她说得十分有理,似是也用过这等火器,但向她问起时,她却说只是听过去的朋友们说过而已。白玉在旁看着,自然又是一番暗自生气,只恨自己不懂火铳,否则现在和楚随天有说有笑的就是自己了。   一路向前,楚随天不断瞄来瞄去,却见到不少奇怪的妖兽,但不是个头极小,便是如野鹿山猫般一看便全然与人无害的善兽。也有不少兽类,大者如山头野鹿小者如野兔飞鸟,样子与人间的禽兽相差无几,只是多了些角或是毛色不同而已。   一路南行,偶尔向东,走到天将黑时,来到一座小山前,商秋原看了看四周,道:“今夜便在此处休息吧。”司徒猛闻言将车停下,从车上取下几根木棍、竹棍和一个大包袱,拿出榔头木楔,选了一处平整的地方,将木楔钉入地下,将木棍竖起,从包袱中取出一张极大的油布,将竹棍穿入油布四角,取绳缚之,不一会儿工夫,就搭起一座大帐篷来。   商秋原道:“野外不比城内,却顾不得男女之防了。好在我们都是正人君子,两个妹妹自可放心。话说回来,是你们自己非要加入这队伍之中,便是遇上了小人,也只能怪你们自己没眼力,选错了队。”也不等白玉和莫星华说话,便从车上拿下一个包袱,钻入帐篷之中。   楚随天掀开门帘向里瞧,却见他从包袱中取出一块大油布,挂在帐篷中央处,将帐篷一分为二,不由暗暗点头,心想:“商老大果然有一套,原来早就为她们准备好了这个。不错,难怪能成为一队之首,实是懂得体贴人。”   商秋原挂这油包时,自然要双手齐上,却露出了藏在右袖中的手来,楚随天只见那只手漆黑闪亮,仔细一看,却原来是戴了一副钢铁手甲,不由大感好奇,不明白他平时总戴着这东西,还故意藏在袖中是何用意。   司徒猛立好了帐篷,便将车上物品卸下,摆在帐篷边上,又将巨趾犀解开,领到一旁,拴在树上,任它自己在那里吃草。随后拿出一把柴刀,到附近斩了些树枝回来,生起了篝火后,就钻进旁边的林子里。不一会儿回来时,手上已多了只被扭断脖子的野狗。司徒猛在一边将它开膛清理,没过多久便收拾好,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入夜之前,众人围着火堆而坐,就着干粮吃了一顿野味,楚随天只觉这东西的肉,比城内酒店客栈中的不知要好吃多少倍,不由连连点头,刘响见了,道:“这便是常在外面的好处,城里哪吃得到这样的野味?那些圈养的长鼻猪,哪有这野山狗香?”   听到这里,白玉忍不住问:“刘大哥,我听星华妹妹说,咱们这些九幽中的队伍,全靠猎获妖物,或是找到宝贝卖给厂卫过活,可……可厂卫要那些妖兽做什么呢?”   刘响嘿嘿一笑,看了候小成一眼:“去,拿个离魂卦给她看看。”候小成一边啃着肉骨头,一边站起身,到帐篷边上的包袱里翻了一阵,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八角形铜盘,拿到近前递给白玉。白玉接过看了看,只觉这盘外形极似八卦盘,中央处亦有一圆形突起,其上星星点点遍布着一些小孔,也不知有什么用,那突起周围,则围绕着无数奇怪的文字和简单的妖兽图形。   她看了一会儿,不解地抬头看着刘响,旁边的莫星华已说道:“白姐姐,这叫离魂卦,只要将这东西粘在妖物的头上,那妖物便会失了灵魂,任你随意摆布。我们就是用这东西猎捕妖物,然后卖给厂卫。”   楚随天听得好奇,伸手将那东西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却也看不出有什么神奇之处,候小成过去一把抢了回来:“小心点,可别弄坏了,我们全靠它来发财呢。”说完跑到包袱边,将那东西又塞了回去。   雷四在旁道:“要是抓到了野山狗、山猫之类好吃的野味,卖给厂卫也好,直接卖给客栈、酒店也好,也能赚不少钱,不过要是有心赚钱买那回人间的资格,或是想当九幽里的大富人,可就远远不够了。像我们,就不屑做这种买卖。我们一般是抓巨趾犀这样的大家伙,偶尔碰上厉害的妖物,大哥觉得咱们能应付得来,就也干上一票。不过那可难得多了。”   楚随天忍不住打断他,道:“雷老爷子,说来说去,还是没说明白,内行厂要那些妖兽干什么啊?” 第八章 第一战   “当然是再卖给我们这样的人。”刘响在旁接着说道,“离魂卦单独使用,只是使妖物没了魂儿,但若再用上御魂卦,则可令妖物将你认作主人,任你驱策役使。可惜那东西只有内行厂的人有,我们便是想买也买不到。他们从我们这里低价将厉害的妖物收了去,加上御魂卦后,便再卖给有钱的主儿作妖仆。”   “说得明白点,那却并不是卖,而是换。”商秋原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用从九幽中得到的好宝贝来换。宝贝越好,换来的妖仆便越厉害。”   楚随天怔怔出神,幻想自己指挥着一群攻击采石场的火焰巨人,威风八面,横扫四方的模样,只觉若能如此,也不必练什么武功,就能称霸天下,实是简单得很。   白玉好奇地问道:“宝贝?九幽中都有什么宝贝?”   “金银财宝,珍珠玉石,武器铠甲,莫明其妙……”刘响在旁缓缓说道:“什么东西都有,只要内行厂的人说那是宝贝,你就能用它换来大笔的钱,或是厉害的妖仆。赚够了十万钱,你就可以买到回人间的资格,若你能花上二十万钱,回人间后,内行厂就会将剩下的十万钱,换成大明铜钱给你。若你花上四十万钱,回人间后,便有七品官的位子等着你。据厂卫说,谁若能拿出百万钱来,他们督主便可让其进入内行厂,做他的左膀右臂。”   雷四嘿嘿一笑:“刘瑾号称‘立皇帝’,成了他的左膀右臂,还不等于是当了宰相?”   白玉呸了一声:“谁愿意当那阉狗的奴才!”   “你不愿,我不愿,自有人愿。”商秋原淡淡道,“世人忙碌奔波,不过为名为利,官场如此,商场如此,江湖中亦是如此。面对巨大的权力诱惑,有多少人还能保持清醒?不过想要赚到百万之数,却绝不是容易之事。起码就我们来说,谁也不敢心存这样的幻想,只求有朝一日,能凑够几十万钱一起离开吧。”   一句“一起离开”,却令楚随天心中一动,忍不住多看了商秋原两眼,忽然间觉得这人与自己,似有些什么相同之处。   哪里相同呢?他在心中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自己带领的那群兄弟,不由豁然开朗:“是了,我们都是放不下兄弟的人……”   吃完这餐饭,天色也已全黑。司徒猛收拾好碎骨剩肉,点燃一根粗树枝为火把,四周转了一圈,巡视了一趟,向商秋原道:“周围挺安静。”商秋原一点头,道:“咱们还按老规矩守夜——两个姑娘身子单薄,年纪也小,就当多照顾照顾。至于楚随天……”他看了看楚随天:“你和刘响一起守夜吧。”   楚随天点头答应,刘响却一咧嘴:“他?好,好,我这夜可有得受了。”   众人随即钻入帐篷休息,那一块油布虽隔不了声音,却能隔住目光,白玉与莫星华躺在另一边,因此安心不少。而这边挨着油布的是年纪最大的雷四,也让两位姑娘更加放心——这也是商秋原的吩咐。   楚随天睡到半夜时,被刘响叫醒,迷糊着背起装着火铳的包袱,被刘响拉着到了外面,替下了商秋原。商秋原钻入帐篷前,回头看了看刘响:“你若再像上次般睡着,我肯定饶不了你。”   刘响脸一红:“你当着新来的面,提这个干什么?”   楚随天盯着刘响,嘿嘿直笑,刘响一瞪眼:“你笑什么笑?”楚随天晃悠着脑袋:“我还以为商老大要我和你一起守夜,是因为看出咱们感情好,没想到,却原来是怕你一个人睡着,要我来看着你啊。”   “呸!哪个和你感情好?”刘响一梗脖子,站起来围着帐篷转了两圈。楚随天等他坐下后,朝他一伸手,刘响一怔:“干什么?”   “把你的拐子铳给咱见识见识!”楚随天呲牙一笑。   “你小子脸可真不小啊?”刘响一皱眉。   “就是看看,又不是要抢你的,怎么那么小气?”楚随天眼睛一翻,掏出自己的火铳朝四周瞄了起来。刘响看着他,嘿嘿一笑,打开背在身后的包袱,取出那只拐子枪,递给楚随天,楚随天假装不见,也不伸手去接,刘响一咂嘴:“怎么着?还要我给你塞进手里不成?”楚随天这才嘿嘿笑着,一下抢了过去,仔细打量起来。   这拐子铳,后端的木柄分为两部分,上边的长木柄和楚随天那火铳上的差不多,只是微微向下弯曲,其下前端靠近铳管处,有一根短木柄垂直向下,正好可用手握住。楚随天拿在手中比划了几下,只觉拿着比火铳更方便,也更好瞄准,不由连声赞叹:“怪不得你得了这东西,就不用那火铳了,与它相比,火铳实是难用得很。”   “不错。”刘响微微点头,“这拐子铳比火铳更好用,而且能连射三发,真打起仗来,省事多了。你看……”他从包袱中拿出三个三寸长,旁边带药线和一根钉子的铁筒来,道:“这便是拐子铳用的弹筒,只要将钉子卡在铳侧槽口中,让药线自其中伸出,放完后推着钉子便可将其取出,再换上装好了铅子和火药的就能继续发射。”   楚随天连连点头,试着将三个弹筒装好,拿着左瞄右瞄,实是爱不释手,道:“这东西到哪儿能弄到?将来,我也要弄上一个。”   刘响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小子,这并不算什么好东西,只要你有本事捉到厉害的妖物,或是找到奇珍异宝,就能换到更厉害的火器。像那精准灵活的鸟铳,就是我一直梦想得到的。只不过那东西太贵了,买不起啊。”   楚随天也听过这样火器,此时闻听不由心向往之,暗想将来一定要想办法弄一把送给刘响,也算对得起他对自己的关照。   他将拐子铳还给刘响,又拿出自己的火铳瞄了起来,刘响看着他比比划划,突然间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虽然轻微,却没逃过楚随天的耳朵,他缓缓放下火铳,转头看着刘响:“怎么,有心事?”   “没什么。”刘响一摇头,“我突然想起我刚进九幽时的样子来了。狼狈、愚蠢,什么都不懂,可怜又可笑。”   楚随天一笑:“那你也比我要强得多。我可是被当成苦工带进来的。你呢?原来也是江湖上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吧?”   “响当当可谈不上。”刘响自嘲地一笑,“就是个小跑腿的而已。武功不高,胆子也不大,好不容易放开了胆子做了回大事,却没能等到事成。”   “什么大事?”楚随天歪着脑袋问。   “我……看上了个姑娘。”刘响犹豫着说了出来,看了看楚随天,见他没有一点要嘲笑自己的意思,才放心地说了下去:“一个说不上漂亮,但为人极好的姑娘。可我没钱,也没地位,不能打动她爹娘的心,更不能给她幸福。那时一到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就总忍不住想——人活着,总得干点什么吧,总得为了心里想着盼着的东西拼一回命吧?我越想就越觉得这理不错,越想就越觉得我得干点大事出来,结果……”他微微摇头苦笑着:“结果那大事最后还是没干成——我被官府捉住了,然后,就被送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我猜你一定盼着赚够钱好离开这里。”楚随天盯着刘响,缓缓说道。刘响摇了摇头:“是想离开,但没怎么盼。有什么可盼的呢?回到人间,我想不出有什么好,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好。”   “那姑娘呢?你不想她?”   “想有什么用。”刘响一咧嘴,“我来这里两年了,她或许早已经嫁作他人妇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弄点更好的火器,在妖物面前威风威风,在别人面前,也逞逞能,充充英雄。”   “你现在已经是英雄了。”楚随天一脸正经,“我可没忘你在酒馆里是何等威风。”   刘响看了看他,呵呵一笑:“小子,你才见过几个九幽中人?英雄,嘿嘿!”   “拐子铳很贵吗?”楚随天突然问。   “比一头巨趾犀还贵两千钱。”刘响漫不经心地回答。   “难怪。”   “什么难怪?”刘响侧头看着楚随天,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她已经嫁了人,但可能她还在等你呢。”楚随天一笑,不解释那“难怪”的意思,却说起了别的。“也许现在她正站在窗前边,看着人间的月亮,幻想着有朝一日,你会披红戴绿,骑着高头大马来娶她呢。”   刘响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楚随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别总花血本买什么火器了。多攒些钱,准备将来回去娶她吧。”楚随天朝火堆中添了些粗枝,然后枕着胳膊躺在地上。“你喜欢火器,将来我送你。”   “好啊。”刘响低下头,掩饰眼角的湿润。“我等着你小子出息的那一天——别让我等太久。不过你那话我可不信,因为她其实根本不认识我,我是单相思哟!”   “这你放心。”楚随天爽朗地一笑。“我可不是让你放心单相思的事。”   两人间再未说话,但彼此心中,却都有什么东西在不住地激荡着。沉默的气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更加深厚沉重了。   很久之后雷四换回了两人,两人拿着各自的东西,沉默不言地钻进帐篷躺了下来,各怀着复杂的情绪,慢慢睡着。天亮之时,楚随天先一步醒来,坐起身看看周围,只见别人都已经离开了帐篷,就只有自己和刘响两人起得最晚。看了看仍沉睡着的刘响,楚随天嘿嘿一笑:“老楚我毕竟还不是最懒的。”   出了帐篷,见众人正在外面围着火堆烤昨夜剩下的野山狗肉,司徒猛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水,正捧着水袋朝下慢慢倒,而白玉和莫星华则伸手接着流出的水,在仔细地洗脸洗手。刚洗完擦净了脸,候小成已从旁边林中飞奔出来,手里捧着一束黄白红紫相间的花朵,红着脸递给莫星华:“莫……莫姐姐,我看这些花挺美……送给你!”   莫星华道了声谢,接过放在鼻前闻了闻,白玉看着候小成笑道:“怎么没我的份?”候小成一愣,急忙道:“我再去采!”白玉一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快过去吃饭吧。”   “小小年纪,就会采花啦?”楚随天看着候小成嘿嘿一笑,一语双关,候小成脸色一红,却未与他争辩斗嘴,低头跑了过去。   早饭吃的是干粮和昨夜剩下的野山狗肉,用完饭后,司徒猛将火熄灭,套好车出发。如此一路向南而去,中午时只简单休息,天黑后便找地势平坦之处,支起帐篷,男子轮流守夜。   又走了两天后,这日上午,众人来到一处山坳间,正百无聊赖地走着,忽听附近传来一阵低沉的风声。那风声颇为怪异,仔细一听,却又似是什么怪物的低吼,商秋原一挥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候小成一下蹿到车上,警惕地打量四周;雷四从车上拿过一个大皮口袋,朝脖子上挂,让其坠在胸前,手伸进其中;刘响将拐子铳取出,将装有弹筒的包袱缚在腰间,左手已握好了火折子;司徒猛则只是静静地站在巨趾犀前不动。   白玉心中一阵紧张,唰地拔出长剑,莫星华服用了雷四的药后,内伤已经快速痊愈,此刻却比白玉镇定许多。   楚随天心中忐忑不安,急忙将火铳取出,慌忙接上木柄,装上火药和铅子,四下里到处张望。他只觉那低沉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声声如同重锤一般敲在人的心中,震得人的五脏六腑跟着一起跳,每跳一下,恐惧便增加一分,力气却又减少了一分。   突然之间,那低沉的声音消失了,仿佛那声音的主人一下跌入了深渊,还来不及发出尖叫,就已经被淹没无踪。然而这寂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转眼间,一条黑色的影子便突然出现在西边一座小山上,那低沉而恐怖的声音再次响起,随着那黑色妖魔的不断接近,而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沉重。   每个人都如临大敌,商秋原的眉头深锁,高声警告众人:“这家伙绝不是一般妖魔,大家小心应付!”说着,已将右袖挽起,露出那将他整个小臂裹在其中的乌黑手甲来。   “瞄准!”刘响一边将拐子铳对准了尚在远处的黑色妖魔,一边向楚随天喊着。楚随天此刻却只知愣愣地看着那黑色的妖物,全然忘了应该做些什么。   那是一个与人的形状一般无二的妖魔,只是远比人要高大得多,算来差不多有九尺高,身上还穿着盔甲,因离得远,其相貌无法看清,但它那一双眼,在黑色身体和铠甲的映衬下,如同两盏灯一般发出青白色的光芒,楚随天感觉那光似乎正射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瞄准!”刘响再次大喊一声,同时走过去给了楚随天一脚,这一脚将他彻底踢醒,急忙将铳口对准远处的妖魔,右手打开火折子,便要点火发射,气得刘响又给了他一脚:“离得这么远,打得中吗?一会儿我先放枪,等我三枪打完上弹筒的间隙,你再发射,明白吗?”   “明……明白。”楚随天结巴着回答,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恐惧之心。他转头看了看白玉和莫星华,白玉显然与他一样,正在受着恐惧的折磨,胸膛不停地快速起伏着,手中的剑也微微地颤抖着,而莫星华则好得多,虽然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但却并没有惊惶失措。   “老楚,你还不如个姑娘吗?”楚随天在心里向自己吼着,狠狠咬住牙,将火铳对准了越来越近的妖魔。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那妖魔越跑越快,最后一跃落到山下,停了一下,向众人这边望了望,然后突然展开双臂,握紧两拳,发出一声低沉如闷雷般的大吼,楚随天的手随之一抖,火折子险些脱手。   吼声过后,那妖魔微微蹲下身子,以一手支地,抬头看着众人,身子慢慢起伏,似乎是在缓缓呼吸,楚随天觉得它周围的空中,隐约有气流浮动,将其附近的景象也都扭曲了,心中的恐惧又不由自主地涌了起来。   现在,楚随天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妖魔的模样,那是一张被破旧的黑铁面具遮盖住的脸,如果不是那放射着光芒的眼,和高大无比的身形,楚随天真会认为,那只是一个穿着一身破烂黑色铠甲的人。铠甲的破旧,并没有令这妖魔看上去显得破落可笑,反而为它增添了一种死亡的气息,令人只是看上一眼,便觉通体生寒。   这时那妖魔猛地向前冲出,用如同健马飞奔时一样的速度,向着众人疾冲而来。商秋原缓步向前走去,候小成伸手入怀,取出一根九节钢鞭,雷四从皮口袋中取出一个表面布满尖刺的黄泥球,举过肩头,似是随时准备掷出去,而司徒猛,仍是一动不动。   楚随天的手在颤抖着,心也在颤抖着,急忙端起了火铳,忽又想起刘响刚才的话,忙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别怕,别怕,你看老刘,多么沉稳,多……可他怎么还不放枪?那妖魔离我们,多说也只有五十丈了,再不放枪,它……它就冲过来了……”   刘响端着拐子铳,一动不动地瞄着,冷静地盯着那妖魔。楚随天在心里不住数着:“四十丈了……三十丈了……二十丈了……再不放,就得等死了!”   正想着,刘响突然果断地将火折子凑近拐子铳,霎时间,一声爆炸之声响起,一颗铅子自弹筒中飞射而出,呼啸着打在那妖魔左胸之上,发出叮地一响,令那妖魔身子一颤,冲势一下缓了下来。   不及妖魔有所反应,第二发铅子又射了出去,正中妖魔腹部,妖魔低吼一声,身子微微一弯,已被阻住了脚步,此时,第三发铅弹又击中了它的额头,打得它的身子猛地一挺,向后倒退几步,险些摔倒。   三枪放完,刘响也不看那妖魔的动静,迅速地从包袱中又取出三只弹筒,朝铳管里塞,嘴里喊着:“楚随天,放!”   楚随天打了外哆嗦,急忙将火折子朝药线上一触,然后立刻将铳口对准远处的妖魔,呯地一响后,铅子飞出,却擦着妖魔的左肩飞了过去。那妖魔摇晃了几下,一甩头,又向前冲来。楚随天吓得脸色发白,急忙从包袱中翻出火药包,急着取出火药,朝铳管里倒,心慌意乱之下,却倒在铳管外,洒了自己一身。   他这边忙乱之时,刘响早已将三只弹筒上好,对准那妖魔,放了一枪。那妖魔此刻有了防备,听见枪响,立刻向旁一闪,但它再快,却也没火药轰出的铅子快,胸膛上立时又中了一发,它身子一晃,忽就势向旁一扑,却正好躲过刘响的第二枪,随即起身再次向前疾奔,离众人已越来越近,眼见便要到十丈之内。   刘响抬起拐子铳,对准妖魔,那妖魔见状立刻闪躲,却不料刘响本算准了它会闪开,却并未发射,而是等它身子移动之际,才点燃药线,对准其移向的位置,呯地一声,又打中它的脸,妖魔怒吼一声,猛地加速前冲,左眼的光芒却已消失不见,显是被刘响打瞎了一只眼。   刘响将弹筒推出,向包内摸索着,取出新弹筒换上,但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按那妖魔的速度,自己上好弹筒前,它便已冲到近前了。他轻叹一声,一边上弹筒,一边看了看楚随天,只见他还忙乱着朝铳里倒火药,不由一摇头,心想:“他若能补上我填弹的间隙,还可阻这妖魔一时,现在……”   才上了一个弹筒,那妖魔便已到了近处,楚随天那火药就更倒不进去了,一个哆嗦,一包药全洒在了地上。莫星华见状急忙上前,拦在他向前,道:“楚大哥,退到后边!”白玉不肯在楚随天面前输给莫星华,便壮了壮胆子,挺剑而上,挡在两人之前。   商秋原向这三人望了望,严肃的面容上,忽浮现出了一丝微笑,似是对这两个姑娘十分赞赏。   就在此时,司徒猛突然大喝一声,对着那妖魔直冲而出,双拳一竖,身子一躬,两腿蹬地而起,两拳当先而出,直击在那妖魔的胸口与腹部,这一击之力,竟然刚猛十足,那妖魔竟被他打得凌空摔了出去,跌落在地上时身上的铠甲也碎掉不少,哗啦啦地掉落一地。   司徒猛从地上爬起,却不再追击,而是缓步退了回去,而且越退越远,直退到众人后方,方才站定不动,显是再不打算动手。   雷四却大步向前,在那妖魔挣扎站起来之前,用火折子将泥球上的药线点燃,然后猛地将手中的泥球扔了出去,正砸在那妖魔头上,那泥球立刻轰地一声炸开,一股黄烟随着火光自那泥球中忽地弥散而出,将那妖魔裹在其中,那妖魔挣扎着后退,逃出那烟雾,竟再站立不稳,摇晃了起来。   而此时,刘响已经将三只新弹筒换好,抬铳对准妖魔,点燃便放。第一弹正中妖魔额头,第二弹正中妖魔胸膛,第三弹则打在妖魔腿上。   妖魔脸上的面具挡住了第一枪,但下部却被铅弹击碎,第二弹打在破烂的胸甲上,也被胸甲弹开,第三弹则击破了妖魔腿上本已锈烂的铠甲,深深射入妖魔腿中,妖魔低吼一声,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白玉长出了一口气,楚随天也镇定了不少,急忙又取出一纸包火药,小心地倒进铳管之中,再将铅子填上,等他举枪对准那妖魔时,刘响早已换好了弹筒,对着那妖魔发射起来,三发铅弹先后击在妖魔另一条腿和双臂之上,刚刚挣扎爬起的妖魔在一声悲吼中又倒在了地上。   候小成长出了一口气,将九节鞭收进怀里,冲着商秋原一笑:“还好,不用我们出手了。”   那妖魔虽仍在怒吼,但此时楚随天听来,那吼声却已没了方才的威力,他在心中暗骂一声,看了看刘响,心中暗下决心:“老楚啊老楚,将来你必得成为老刘这样的男人,不论面前出现的是什么样的怪物,都要从容得像是真不怕死一样!再不能像今日这般,出尽了洋相。”想着想着,忍不住举起火铳,对着那妖魔便放了一枪,不想心情激动之下,这一枪竟打得极准,正中妖魔咽喉——那处原本有面具遮挡,但此时面具下部已碎,却是再无防护。那妖魔手捂咽喉,在地上挣扎翻滚不休,不多时,便再不动了。   楚随天愣愣地看着,好半天后,才伸手指着那妖魔,向刘响问:“是……是我打死的?”   刘响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好半天后才呼了出来,闭着双眼道:“吓死我了,要不是老猛上去给了它一下子,它刚才就冲到眼前了。那样的话,胜负可就是未知之数了。”却是未理楚随天,转向商秋原,问道:“大哥,这家伙是不是传说中的修罗?”   商秋原缓缓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也是,也不是。” 第九章 修罗骑士   听到刘响提到“修罗”,莫星华的脸色立时一变,显是听过这种妖魔的名字。   “它是修罗,但却是一个已经失了力量,受了重伤,将要衰老死去的修罗。所以我说它又不算修罗,只因它已根本没了修罗的力量,我们虽将它杀死,却算不得是杀了大凶之妖。”商秋原缓步向前而去,渐渐接近那黑色妖魔,雷四喊了一声:“商老大,小心毒烟。”商秋原点了点头,经过方才泥球爆炸过的地方时,忽然一挥右手,一道橘红色光芒蓦然闪起,将空中淡淡的黄烟驱散。   楚随天见状大讶,却不知这是什么功夫,莫星华的眼皮却微微一跳,低声自语:“烈焰神甲!”   白玉还剑入鞘,看了楚随天一眼:“早有这般准头,我们也不用被吓出一身汗了。”楚随天边笑边点头,心说:“老楚哪有那般本事?这一枪也不过是碰巧蒙中的而已。”   商秋原走到那妖魔跟前一丈处,停下观察了半晌,确定妖魔已死后,才慢慢来到它近前,蹲下身子,向它那裂痕满布的半张面具伸过手去,似是想看一看那面具之下的面孔,到底如何。   正在这时,又是一声低沉且震撼人心的吼声响起,蓦然间,一阵如同擂鼓般快速连贯的声音,自方才这黑色妖魔出现的地方响起,如同渐近的暴雨一般,离这边越来越近,商秋原面色大变,急忙站起身,快速向后退,嘴里吼道:“准备应战,准备逃命!”   听到他这前后矛盾的两句话,众人都知道,一定是来了极为可怕的妖物。刘响面色凝重无比,站到车后,将胸前包袱解下打开,将里面的弹筒在车上一字排开,举起拐子铳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雷四也将皮口袋打开,取出十来个方才那样带着药线的泥球,放在身边车上。司徒猛走过来,将巨趾犀的缰绳解开,牵到一边,却不知是为什么。候小成又拿起九节鞭,跳到地上,跑到司徒猛身边站定,拉起九节鞭警惕地看着远方,却似乎是要保护司徒猛。这不由令楚随天大感惊讶,心想:“这小子一定是害怕了,所以到司徒猛身边,又怕别人笑话他,才……”   正想着,一道黄光突然凌空而来,那密集如擂鼓的声音,随着那黄光飘入众人耳中,楚随天抬头向天,只见那竟是一匹双眼赤红,背上生有一对尖角的黄马,那马蹄踏虚空奔驰向下,最后落在那黑色妖魔尸体不远处。白玉忍不住惊呼出了声:“飞马?”   巨趾犀一见那马飞来,便立刻变得焦躁不安,一边低声吼叫,一边不住挣扎乱动,但司徒猛已将它牢牢拴在一株大树上,它却无法挣脱,于是就更加不安的吼叫挣扎。楚随天这时才明白司徒猛为何要将它从车上卸下,若不如此,恐怕现在它已拉着大车狂奔得无影无踪了。   此时,商秋原已退到车旁,盯着那黄马,全神戒备。   “此马名为腾黄,是九幽中的妖物……”莫星华面色沉重,在旁向楚随天低声解释。“那马上的,正是……”   马上,端坐着一位九尺多高的骑士,那骑士全身漆黑,穿着一套乌光闪亮的黑色战甲,头上戴着坚固的头盔,面孔被一张黑色面具遮盖,令人看不清其面目如何,却与方才被楚随天射死的那黑色妖魔一般无二。   楚随天心向下沉,暗想:“完了,那家伙的同伴来为它报仇了!”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莫星华的声音:“正是修罗!”   他虽不知这修罗是何种妖魔,但从商秋原那如临大敌的神情上,从刘响等人紧张的表情上已然看出,眼前这黑色的骑士实是了不得的可怕妖物。他急忙用颤抖的手将一段药线塞入火铳的火门内,再将一个纸包打开,把包中火药倒入铳内,又急急忙忙地填上了铅子,紧张地举起火铳,瞄准了那黑色的骑士。   “小心,别乱放枪!”刘响哑着嗓子在旁边说了一句。   双方各自守着自己的位置,彼此均是一动不动,只有那腾黄马,时而转头回望,时而以蹄刨地,打起响鼻。   许久之后,那黑色修罗翻身下马,头盔与面具间的两团光芒,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白玉心中害怕,忍不住向楚随天身边靠了靠。   将众人看了一圈,修罗却忽然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那笑声中充满了轻蔑之意,惹得众人心中极是不快。商秋原皱起了眉头,握紧拳头,关节咯咯作响,刘响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娘的,他在笑个屁?”雷四道:“笑个屁?那我们不就是屁了?”说完,竟然呵呵笑了两声。   司徒猛突然开口:“大哥,要不要给它点颜色看看?”   “别莽撞。”商秋原低声说,“你已经再不能出手,刘响和老雷的家伙,恐怕对这妖物没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刘响瞪着远处的黑色修罗,“都说修罗是杀人的恶鬼,顶尖了的妖魔,我看也没什么,刚才——楚随天这小子还一铳干掉了一个呢!”   “不能冲动啊。”雷四眯着眼,“不就是被人嘲笑一下吗?至于拼命吗?”   几人低声说话的时候,修罗已经走到那个穿着破烂盔甲的同伴旁边,缓缓地蹲下了身子,伸出了右掌,楚随天清楚地看到,一柄两寸宽的笔直刀刃自它掌心的铠甲中缓缓钻出,那钢刀越伸越长,最后停下时,已达四尺,修罗轻轻转动着手掌,打量同伴的尸体,楚随天心道:“要动手了,它就要动手了!它是来为同伴报仇的!”   而就在这时,令他吃惊的一幕却发生了——那修罗举起掌心刀刃,一下将死去修罗的一只胳膊砍了下来,然后,以另一只手将那胳膊拎起,将有黑色液体流淌而出的断口凑近嘴边,这时,它脸上面具的下部突然打开,露出一张白牙森森的大口,一下狠狠咬在那断口上,用力地吸吮起来,片刻间,那条手臂便迅速萎缩,其上的铠甲一件件掉落在地上,最后只剩下一条不断变细、变短的黑色手臂,而那手臂,最后也在修罗用力一吸下,全部进入了它的口中,被咽进了它的肚子里。   楚随天看得直冒冷汗,白玉也被修罗这同类相食的举动吓呆了,手里的剑竟然一下掉在地上。那修罗听到声音,挺起头看了她一眼,白玉只觉一阵眩晕,几乎便要昏倒。楚随天发现修罗在盯着白玉,心中一惊,急忙挡在白玉身前,举起火铳对准修罗。   修罗的目光又移向楚随天,看了看他手中的火铳,突然仰头一笑,笑声中充满不屑。随即,低下头将死去修罗的另一只胳膊又砍了下来,依前法吃光后,再砍下一条腿吃掉。众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它将同类的尸体一点点斩下吃光,却不敢趁机离去。   没过多久,一具尸体便被那修罗吃得只剩下一副破烂的铠甲,它缓缓站起身,将脚边的破甲烂盔踢开,面具又重新闭合,将它的脸完全遮住,右掌心那把长刀,也迅速地收回掌中。它缓缓扫视众人,又是不屑地一笑,转身向那腾黄走去。   众人见状,知它打算就此离开,不由松了一口气。不想那修罗走到腾黄近前时,那妖马忽仰头嘶鸣,一双眼中红光闪动,紧盯着众人,口中有涎液留出,却似是饿了一般。修罗伸手摸了摸那腾黄,忽然发出一声阴森的笑声,随后猛地转身,直向众人冲来。   “大家小心!”商秋原大吼一声,将右袖挽住缚在臂上,紧张地注视着那疾奔而来的修罗。刘响与楚随天同时举起铳瞄准那修罗,刘响先放了一枪,铅子正中那修罗的额头,但其头上那精钢盔甲,却轻易将铅子弹开,他再放一枪,那修罗右掌一挥,长刀迅速伸出,竟将那铅子凌空劈飞,刘响不由大吃一惊,慌忙推开放空的弹筒,放出第三枪,那修罗长刀来不及收回,便一挥左手,将铅子打飞。   众人见状心向下沉,白玉急忙拾起掉在地上的长剑,但持剑的手却还是颤抖不止。楚随天大喝一声为自己壮了壮胆,举起火铳向修罗放射,修罗又一挥手,竟将那铅子抓在手中,反手一掷,打在楚随天左肩之上,楚随天痛呼一声,左臂立时软了下去。但好在修罗之力虽强,却仍比不过火药,这一发铅子虽打得楚随天左肩剧痛,却并未射入他身体内,也只是造成了一点皮外伤而已。   这修罗奔行的速度,远胜方才那个,几乎可以和人间的马匹相当,两人这四枪又并未能阻住它的奔行,此时它便接近车前。雷四点燃泥球,奋力向它掷去,那修罗似知道这泥球的厉害,身子突然向前斜闪,右手一挑,以长刀刺中那泥球,顺势向旁一甩,泥球立时飞出数丈,在空中爆炸,化为一股黄烟飘开,却未能伤到修罗分毫。   看着眼看便要来到近前的修罗,白玉感觉自己全身发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往日学的那些奇巧武功,突然间全都被忘了个精光。莫星华却比她强得多,在旁轻轻扶住她,防她瘫倒。   此时,商秋原忽迈开大步,迎着那修罗冲了过去,在车前两丈处,与那修罗相遇。修罗轻蔑地一笑,脚步不停,右掌长刀高举,力劈而下。   商秋原面色沉着镇定,后足蹬地,人凌空而起,身子在空中一转之际,戴着黑色铁手甲的右手疾挥而出,霎时间,一道橘红色光芒随之而起,化为一道熊熊烈焰,洒向修罗,立时将修罗裹在其中。而商秋原则随着那凌空一转而移向右方,与修罗庞大的身躯擦身而过,稳稳落在地上。   楚随天和白玉看得目瞪口呆,都惊讶得合不拢嘴,不知商秋原使的这是一手什么功夫。莫星华则怔怔地盯住商秋原右手的手甲,在心中自语:“不错,是烈焰神甲的手甲——烈焰神留下的火焰宝甲!原来‘红衣烈火’之名,便是因此而来!”   修罗踉跄几步,终于停住了冲势,那道火焰已燃遍它全身,它仰天发出一声大吼,痛苦地挣扎着,随后贴地疾滚,将地面压出一道深沟,身上的火焰也尽数熄灭。随后,它一跃而起,眼中光芒化为赤色,似是已然怒极。   商秋原看了它一眼,又快步冲了过去,右手不断挥舞晃动,说不清是要攻向修罗身体何处。修罗微微躬起身子,长刀刺入地面,等商秋原冲过来时,忽向前一挥,带起一道泥石草皮碎屑,扑面向商秋原脸上打来,商秋原右手一挥,一道火光燃起,瞬间将那些碎屑烧为飞灰。那火光不灭,又向前蹿出,凌空向修罗烧去,修罗知道这火的厉害,身子一晃,闪向旁边,那火凌空燃烧片刻,渐渐熄灭。   修罗长刀一转,横斩商秋原腰际,商秋原使了招铁板桥,身子向后一倒,闪过长刀,同时提起左足向修罗手腕踢去。这一招使得巧妙之极,实属攻守一体,修罗手腕立时中脚。然而这一脚只是令修罗手臂微微震动而已,却未见有什么作用,商秋原暗自责备自己:“这一招本是用来踢飞敌人武器,但它的刀长在手上,又不是拿在手中,我怎么这般糊涂?”   修罗一刀落空,还中了敌人一脚,不由大吼一声,伸左手向商秋原左腿抓去,商秋原变招不及,急忙伸过右手,向前一推,一道橘红光芒自手甲上闪耀,化成一道火焰击向修罗,修罗撤掌后退,商秋原则借机站直了身子。   便在此时,刘响已点燃了拐子铳的药线,射出一发铅子,正中修罗右臂。但此修罗不同彼修罗,全身上下均被精钢之甲包得严严实实,实是一点破绽也没有,那铅子虽打得极准,却连半点用也没有。修罗看了看右臂,又看了看弹落地上的铅子,转头盯着刘响,双目中的红光越来越盛。   白玉紧张地握紧了剑柄,低声自语着:“但愿商大哥能敌过它才好……”   刘响见枪弹对它全无作用,不由傻了眼,低声骂了句:“娘的,怪不得这王八羔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转眼之间,修罗与商秋原又战在一起,商秋原的武功高妙自不必说,那黑色手甲放出的火焰,更是威力无边,连那满身铠甲不惧铅弹的修罗,也颇为忌惮。但那修罗力量之强,也不容小觑,它一身钢甲不惧拳脚,掌心那长刀又锋利无比,翻转灵活,实属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谋敌之性命者,商秋原所能依仗者,便只有那火焰,而那修罗移动迅速,有了防备后,火焰便再难伤它。   斗了片刻,商秋原渐渐险象环生,众人看得渐渐焦急起来,刘响恨不能亲自杀上去帮助商秋原,却知道自己一双肉掌根本伤不了那修罗分毫,不由急得直跺脚,其余几人也是如此。这时,莫星华突然抢过白玉手中的长剑,清啸一声,飞身冲了过去加入战团,一剑直刺向修罗的双眼。   修罗全身被铠甲盖满,也只有双眼处无所遮盖,莫星华却是将其破绽抓得极准。修罗眼见莫星华杀来,一刀逼退商秋原,偏头一闪,避过来剑,左手伸出,向剑身抓去。莫星华长剑后撤,旋即击出,却仍是直刺修罗双眼,修罗偏头躲开,刚要挥刀劈砍,商秋原已挥起一道火焰向它卷来,无奈下它只得闪身避开。   两人一个使火,一个使剑,与修罗打得难分难解,众人看了,不由都连呼万幸。刘响虽早看出莫星华武功不俗,却未料其竟如此了得,与自己相比,实是超出许多,想起之前酒馆中时,她一出手便击毙一人,伤了一人,当时自己并未细想,而今细思,立时想到,当时的她尚有极重的内伤在身亦能如此,可见其武技之高,功力之深,绝不在商秋原之下。   修罗一时半刻之间,竟只能受两人牵制,威力全然发挥不出,不由大为气闷,蓦地大吼一声,那声音如火药爆发后的余波一样,震动人心,远处的腾黄忽怪叫一声,飞奔而来,张口向莫星华咬去,它一口白牙根根尖锐如刀,却是只有食肉兽类才有的利齿。   莫星华转身挥剑,直刺腾黄咽喉,不想这畜生反应倒快,头一低,张口咬住剑锋,再一甩脖子,竟将莫星华的剑夺了下来,用力一咬,只听到铮地一响,那剑竟被它咬为两段,吐在地上。   莫星华吃了一惊,此时修罗逼退了商秋原,大步向前,一刀向她劈来,远处的候小成惊叫一声:“小心!”话音未落,莫星华已纵身向前,躲过了这一刀。但那腾黄却一转身,抬起后蹄,向莫星华狠狠蹬来。   不等候小成的第二声惊呼出口,楚随天手中的火铳已咆哮起来,一颗铅子凌空飞射而出,直取那腾黄头颅。不想那腾黄竟也非等闲之辈,竟然半途收足,甩头闪开要害,那铅子击在它右耳之上,立时将其右耳打断,一股鲜血呼地流出,顺着腾黄脖颈而下,在其颈上画出一道血痕。   腾黄吃痛暴叫,双目红光大盛,刘响此时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这腾黄又不没有铠甲,我怎么没想到用枪射它,以解莫姑娘之围?”当下急忙装上新弹筒。   修罗听到腾黄的叫声,眼见腾黄受伤流血,亦变得更加暴躁,大吼声中,掌中刀又伸长了两尺,化为一柄几近成年男子一般高的长刀,挥臂劈砍,逼得商秋原不住后退,莫星华也被笼罩在它刀风之下,只能慌忙闪避。腾黄见主人发威,自己也大叫着伸头狂咬,一时间占足了上风。   刘响举铳瞄准,但那修罗颇为聪明,知这边火器厉害,便将商秋原与莫星华逼得向远处,自己背向众人,刘响瞄来瞄去,却总是被修罗挡住,无法射到那腾黄。   忽然间,那腾黄大叫一声,蹄踏虚空而起,直奔向天上,刘响见状急忙举铳发射,但那腾黄已先有了准备,在空中迂回飞奔,却令刘响连续的三枪全都落了空,楚随天也放了一枪,更是连腾黄的毛也没擦着一下。   转眼间,腾黄已消失不见,刘响和楚随天抬头望天,却不知这妖马要干什么。此时,修罗忽然大声厉喝起来,长刀挥舞的速度更快,招势更狠,逼得手无寸铁的莫星华连连闪避,商秋原急忙连发出数道烈焰,才将修罗阻住,令莫星华可以全身退离。他一边继续放火,一边大喊:“取了兵刃再过来!”   莫星华微一点头,向大车这边跑来,刘响急忙放下拐子铳,搬开车上包袱,从底下取出一把长刀,凌空掷向莫星华:“只有这个了,接住!”   莫星华伸手接过长刀,拔刀出鞘,转身奔回,又向修罗攻去。有莫星华帮忙,商秋原力战修罗,凭着那威力巨大的火焰,逼得修罗步步后退,守多攻少,似是占尽了上风,然而两人心里都清楚,人力终有穷时,而这修罗的力量,却一直未曾衰竭,似乎是永也不会疲劳一般,虽然眼前似是落于下风,但两人始终不能伤到它,等自己力尽之时,便是它反攻之时,到时,只怕二人都要血溅于长刀之下。   正当商秋原焦急的时候,一道黄光突然从天而降,带着嘶鸣之声,狠狠砸向众人围绕着的大车,司徒猛最先发现,急忙大吼:“快离开车!”众人这才注意到那黄光,慌忙向旁边闪开,那黄光直落而下,轰地一声砸在车上,立时将大车砸得四分五裂,木屑横飞,无数沙石木片打在众人身上,将众人尽数击倒。   黄光消散,烟尘飘落,一声马嘶响起,那立于大车残骸之上的,却正是刚才飞走不见的腾黄。这妖马此刻目泛红光,扫视地上的众人,发出一声嘶鸣,却好似是在得意地大笑一般。   商秋原与莫星华同时一惊,忍不住向这边望来,分心之下,却被修罗一阵狂攻,逼得不住闪躲,原本占尽上风的局面,立时改变,两人担心众人安危,心中焦急下,却再难保持冷静,一时间险象环生,若不是商秋原火焰厉害,只怕两人已被修罗所伤。   白玉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觉背上沉重,似乎有人压在自己身上,转头一看,却是楚随天,只见他满脸痛苦之色,却还强作笑容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白玉脸色一红,知楚随天怕碎石伤她,才将自己扑倒,楚随天向旁边一翻,倒在地上,白玉立刻翻身而起,只见楚随天呲牙咧嘴,似是受了伤,不由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拿着,里面有铅子……”楚随天伸手将火铳递给白玉,一指不远处地上:“火折子掉在那边了,你跑得快,拣起来,小心那妖马。”   腾黄静立在大车残骸之上,扫视众人,右前蹄不住抬起落下,击打着地面,仿佛是在敲着催命的战鼓,雷四在不远处仰躺于地上,手捂着后腰,显然是受了伤。刘响伏在另一边,慢慢爬起,只觉后背有些疼痛,但并不严重,知只是受了皮外伤,此时火折子还在他手中,但拐子铳却不知掉在了哪里,他环视周围,发现拐子铳在身后三丈多远的地方,他冲后边的司徒猛和候小成轻轻摆手,指了指身后的拐子铳,候小成立时会意,慢慢向前而去,打算去拾那铳。   白玉也慢慢地向前移动,去拾那火折子。这腾黄除能腾飞蹄咬外,也并无其它可怕之处,身上又无铠甲保护,惧怕枪弹,不论是她还是刘响,只要二人中有一人手中有可发射之铳,便可不惧这远比人间马匹更为高大健硕的妖马。   楚随天此时刚看到刘响,一下盯住他手中的火折子,侧头一看,只见候小成正谨慎地接近拐子铳,不由摇头一叹,高声道:“你们傻了吗?一个手里有铳,一个手里有火折子,合起来不是正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响闻言不由暗骂自己糊涂,当下喊了白玉一声,挥手将火折子向她掷了过去,白玉纵身而起,凌空将其接住,落地后,将火铳对准了腾黄。   腾黄见状,立时奋力一跃,直向白玉扑来,白玉大喝一声,将火折子向火门处送去。   但却没有任何响动出现。   她低头一看,却几乎昏倒——方才慌忙中,她与楚随天都未发现,那火门上的药线已经断掉,火折子触到火门孔上,却无法将火焰传入铳中,引爆火药。 第十章 繁花海的男子   腾黄凌空而来,白玉手中虽有火铳,但铳上却无药线,那威力巨大的火药无线引爆,铅子便无从射出,此时她手中的火铳,却还不如一把普通的刀剑。   腾黄嘶鸣着,前蹄在空中抬起,眼见便要向白玉头顶落下,刘响狂吼着转身奔向拐子铳,但谁都知道,那已经晚了。楚随天咬着牙,发出一声沉闷的叫喊,但使足了全身的力量,却还是无法站起,不能冲上去将白玉拉开。似乎,一场悲剧就要如此发生了。   而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惨叫,腾黄的身子凌空飞向一边,重重地摔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挣扎着抬了一下脖子,却终未能再站起来,脖子一软,头重重地摔在地上,竟然就此死了。   楚随天惊讶地看着天空,只见一大块圆形的白色东西自左边的林子上空飘来,却不知是什么。那东西微微蠕动,似是个活物,但没手没脚,没翅膀也没羽毛,简直就像是一块飞在天上的白面团,或说是白年糕。它慢慢飞近白玉,缓缓降至地面,这时,众人才看清其上坐着一个长发飘飘,满脸微笑的英俊男子,这男子穿着一套极宽大的衣服,大袖翩翩不说,大半个身子都露在衣襟之外,但看上去令人觉得飘逸得很。他斜依在这白色东西上,便如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一般,叼着一个两尺多长的铜烟袋锅,惬意地抽着烟。   那白色“面团”停稳后,他便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白玉,然后将烟嘴从嘴边移开,轻轻吐出一口迷蒙的烟雾后,缓缓问:“姑娘,那妖怪没伤到你吧?”   白玉怔怔地看着这男子,又转头看了看死在远处的腾黄,脑子里却还没想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男子微微一笑,慢慢地自那白“面团”上站起了身,缓步走了下来,伸手掸了掸白玉身上的灰尘,白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闪开了。   那人一笑:“怎么,我像是坏人吗?就算是坏人,也是刚刚救过你一命的坏人啊。”   楚随天盯着那人,突然高声问:“喂,是你杀了那妖马?”   “妖马?”那人转过头看了楚随天一眼,“你说的是腾黄吧?不错,我见它要对这位姑娘下毒手,就将它杀了。”转过头看着白玉,微笑着说:“这样美丽的姑娘,如果被这种妖物害死,我会心痛死的。”   楚随天一撇嘴:“哪来的情圣,还这般会吹牛。”   那人看了看楚随天,“你认为腾黄不是我杀的?”   “我只见它自己失足跌落,摔死的。”楚随天咧着嘴嘿嘿一笑。   “那是因为我给了它一掌。”那人十分认真地说,楚随天哼了一声:“我还说是我给了它一掌呢。吹牛谁不会,你拿什么证明?不然这样,你把那边的修罗杀了,我就信你。”   那人侧头向商秋原和莫星华那边望了一眼,道:“好啊,这次你可不能耍赖。”说着,叼住长烟袋锅,一边喷云吐雾,一边摇摇晃晃地向那边走去。商秋原已发现了这人,但与修罗激战正酣中,却无暇仔细看清这人面目,只在一瞥间望到他叼着个长烟袋锅,不由吃了一惊,莫星华与他联手对敌,他的心神变化,她自然了然于心,见状不由也向那人望去,也一样大吃了一惊。   “喂,你们两个闪开。”那人慢慢走近,一边吐着烟雾,一边轻轻挥了挥手,商秋原向莫星华使了个眼色,猛地挥起一片火光,二人同时快速退开,向那人站立的地方奔去。   修罗挥刀后撤,闪过火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前方,叼着烟袋锅,朝自己不住微笑,再看远处,自己的坐骑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显是已经死了,它眼中光芒猛地一闪,随即便发出一声愤怒的大吼,那吼声如雷般重重捶击着每一个闻者的心,令人感受到一种死亡将临的恐惧。   “安静点儿,我不喜欢声音太大的人。”那人冲着修罗缓缓摆了摆手,“说吧,你想怎么死?”   修罗的回答,是另一声愤怒的咆哮,那人笑着摇了摇头,吐出一片烟雾:“我当多厉害的角色呢,原来连话也还不会说。”   他话音未落,那修罗已怒吼着猛冲过来,掌心长刀高高举起,又狠狠劈下,直向他斩来。他却连头也不抬,微笑着盯住修罗的双眼,突然将左手慢慢向前一伸。   刹那间,那修罗便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击中,一下飞了出去,掌心的长刀也凌空而断,飞舞着落下,插在地上。修罗摔落在数丈外的地上,滚了几滚,便再不动,竟然就此死了。   楚随天侧头看着,嘴巴张得老大,半天也合不拢,白玉也瞪圆了眼,不敢相信那修罗竟然就这么死了。那人慢慢转过身,冲着远处的楚随天一笑:“怎么样,这次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楚随天半晌后才缓过神来,长出了一口气:“这位老兄,你这功夫太邪门了,你连碰都没碰修罗,它就死了,要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不过老实说,刚才我就知道,那腾黄是被你杀的,所以……”   “所以你才激我去杀了修罗,实际只是要为同伴解围。”那人一边吐着烟雾一边说。楚随天嘿嘿一笑:“没错。”那人一笑:“我知道。杀这修罗,也不是为了要向你证明什么,而是怕它伤了这位姑娘。”他一边说,一边冲着莫星华微笑,用温柔无比的声音向她问道:“姑娘,它没伤到你吧?”   莫星华还以一笑:“多谢平大哥,我没有事。”   那人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姓平?”   商秋原静静地看着那人,解开缚在臂上的长袖,让它重新将自己的右手挡住,缓缓说道:“只要见到这长烟袋的红火光,九幽城的人就知道是‘花月海’的平十二大哥到了。何况,尊驾还露了这么一手功夫?”   那人淡淡一笑:“我的名头这么响吗?”   “如果平大哥的名头不响,那九幽中就没有什么知名的人物了。”莫星华看着他的脸,平静地说。   平十二也注视着莫星华的脸,将烟袋从嘴边移开,在手上轻轻一磕,锅里燃着的烟丝便弹了出来,落到地上,他伸出脚轻轻踩了一下,将火踩灭后,把烟袋锅朝肩膀上一扛,冲莫星华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莫星华。”莫星华回答,“莫问出处的莫,遥若星辰的星,刹那芳华的华。”   平十二缓缓点头,“好名字,只是,为什么我却听出了一丝无奈、一丝怅然,还有一丝哀愁?”   莫星华的身子一颤,低下头去:“平大哥说笑了。”   平十二这才看了看商秋原:“这位大哥的功夫不错,手上的,应该是烈焰神甲吧?”   商秋原微微皱了皱眉:“平老大看错了,这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神物而已。”   平十二闻言一笑:“你当我是什么人?烈焰神甲虽是了不得的东西,但我却未将它放在眼里,莫说你只有残缺不全的一件,便是你拥有了全套,我也不稀罕。”说完,转头看着莫星华:“星华,我觉得你不适合留在这里,跟我走吧,我的队伍比这里有趣多了。”   莫星华的身子又是一颤,微微摇了摇头:“不,这里才是我最想留下的地方。抱歉。”   “为什么不看着我说?”平十二看着她,莫星华慢慢抬头,给了平十二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喜欢这个队伍中的每一个人。抱歉,我不想离开它。”   “好吧,真是遗憾。”平十二轻叹一声,微笑着缓步离去,与莫星华擦肩而过时,轻声道:“将来如果反悔,就到塔城找我,只要对卫士说是我邀请的人,他们就会放你进去的。”说着,将一个玉牌悄悄塞到莫星华手中。   随后,便摇摇晃晃地走开,一直来到白玉面前,问道:“这位姑娘又怎么称呼?”   “白玉。”白玉这时才想明白,这人方才刚刚救了自己一命,心中感动,抱拳道:“多谢平大哥搭救之恩,小女没齿难忘,将来……”   “别说什么将来吧。”平十二温柔地说,“如果要报恩,就是现在。到我的队伍中来吧,那里都是像你一样武功高强,又美丽温柔的女子,你会喜欢与她们在一起的。”   白玉面色一红,正不知如何回答,楚随天已叫道:“喂,你不是想仗着武功好,本事高,就抢别人的老婆吧?”平十二闻言一怔,白玉却已怒道:“谁是你老婆?”但心里不知为何,却感到甜丝丝的。   楚随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那模样又气得她恨不得过去踢他几脚,但一想到他是为自己受的伤,却又是满心舍不得。平十二注视着她脸上那复杂的表情,突然一笑,冲楚随天点了点头:“小兄弟,好好练练本事吧。男人若是不能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人,就称不上是男人了。”楚随天嘿嘿一笑,也不答话。   平十二微微摇头,轻叹一声,自语起来:“本以为英雄救美后,又能收到两位好妹妹,谁知道……唉,平十二啊,你是不是老了?没有魅力了?”一边说着,一边走回到那白“面团”上,朝上面一躺,从烟袋杆上吊着的烟口袋里拿出烟丝填进烟袋锅中,那白“面团”蠕动一下,便腾空而起,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只见一阵阵烟雾,自其上飘荡而出,最后,烟雾与那白“面团”,都消失在了旁边的山后。   刘响一直瞪眼看着一切,直到此刻,才长出了一口气,自语道:“娘的,真是乖乖不得了,竟然能碰上这样的人物……”   此时,候小成已将雷四扶了起来,老人家一直说腰疼,用不上一点力,但又说没什么大伤,不过是拉伤了筋。雷四要候小成扶着他,慢慢挪到树边坐下,掏出怀里的药包,倒出两粒药丸吞了下去。   白玉还在看着平十二远去的方向发呆,楚随天咧着嘴,用手拍着胸,哎哟了好几声:“我不成啦,气也喘不动,眼睛也睁不开,要死啦!别管我,谁也别管我,我化清风去,绕树鸣不平啊……”   但白玉却根本没有听到,仍在那里怔怔发呆。商秋原过去看了雷四的伤势,莫星华则来到楚随天身边,小心地将他扶起,问:“楚大哥,你怎么样?”   “还好还好。”楚随天冲莫星华一笑,“还是我家星华妹妹好,不像有些人,真是无情无义啊……哎哟。”   白玉这时才缓过神来,急忙过来,与莫星华一起扶住楚随天,焦急地问:“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心里只恨自己方才为什么对着平十二出神。楚随天摇头叹气了一番,说:“没事没事,我化清风去,绕树鸣不平,不平啊不平……”   莫星华扑哧一笑,道:“不平不平,莫不就是不要姓平的?楚大哥,你是让白姐姐别光想着平十二是不是?”   楚随天一瞪眼:“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见你对那个十二十三的有点那个,所以点醒你罢了。你和我说你的名字时,可没又是什么遥若星辰,什么芳华什么的。”   听他如此说,本有些脸红的白玉,立时羞赧尽去,而在心中生起气来,心想:“原来是因为星华,却不是因为我……”不由怒道:“人家星华妹妹爱对谁怎样就对谁怎样,你管得着么?对了,方才你说谁你是老婆?”说着,用力给了楚随天一拳。   楚随天疼得一下弯起身子,莫星华惊呼一声:“楚大哥,你没事吧?”白玉哼了一声:“不过是装相罢了。”楚随天抬头一笑:“你可真聪明,连这都看得出来?不过我刚才可没说谁是我老婆,我只是说‘别人老婆’。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早晚得嫁人吧?不管嫁给谁,那可都是‘别人老婆’。”白玉气哼哼地说:“可你那么说,却……却要令人误会……”楚随天问道:“你怕那十二三的误会你?”白玉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两人将楚随天扶了起来,仔细检察他的后背,发现并无伤痕,雷四在那边喊着,叫她们将楚随天带过去,两人便一路扶着楚随天走到雷四跟前,楚随天一路嘻笑,逗白玉和莫星华,却好似并无大碍一般,只是不肯走快,白玉气使劲拉他,他却哼唧着越走越慢。好不容易到了雷四面前,雷四伸手摸了摸,却大叫一声,愕然道:“你……你这小子,怎么还能没事人一般?你这左侧的肋骨已断了三根,右边也断了两根,却比我伤得重多了!”   两位姑娘闻言吓了一跳,白玉更是眼眶湿润,抓紧楚随天的胳膊,一阵颤抖,哽咽道:“楚……楚大哥,你怎么……我真不知道,我方才真不知道你伤得这样重……”   楚随天冲她嘿嘿一笑:“你看你,怎么哭起来了,莫不是思念那个十二三了?人家走都走了,你就别伤心了。你没听他说,他的队伍里全是大美女,不缺你这一个,等人家回到队伍,左拥右抱,立刻就将你忘在脑后了,所以呀,你还是别惦记着进他队伍的事了。”   莫星华在旁,眼眶也有些湿润,柔声道:“楚大哥,你就别再气白姐姐了,她是真的难过,你看不出来么?白姐姐,咱们快扶他躺下吧。”白玉急忙点头,扶着让他慢慢躺在草地上,道:“别乱动,若是肋骨刺伤了内脏,可就……”   雷四摇了摇头,道:“那可不是?”说着,叫候小成到大车残骸附近找到他的包袱,从中翻出药盒,打开后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三颗红色药丸,要楚随天吃下。白玉急忙过去接过药丸,轻轻扶起楚随天的头,将药丸送入他口中。楚随天只觉那药入口极是辛辣,急忙朝喉咙中一咽,却不想一入食管,那药便如一团烈火立刻燃烧起来一般,烧得他口干舌燥,从咽喉到胃,全如火烧一般的痛。他不由皱起了眉头,手指用力抓地缓解那痛楚。莫星华见了吓了一跳,急忙问雷四:“雷伯,这……这是怎么回事?”   雷四摆了摆手:“没事,这药专治骨头,用不了两天,这小子的骨头就能长到一起,半过月之后,就能像从前一般结实。不过,我说随天啊,你小子倒真出乎老头子意料之外,看你平时油腔滑调没个正经,竟然真是条硬汉!”   楚随天一笑:“什么硬汉,不过是从小受的欺负多了,挨的打多了,已经习惯各种各样的疼法而已。我进这九幽之前,在狱中还挨过锦衣卫一顿好揍呢!”   商秋原一直注视着平十二离去的方向,刘响走到他身边,也向那边望去,嘴里问道:“你说,这家伙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商秋原眉头深锁:“但愿他来此的原因,与咱们不同。”刘响沉默了一会儿:“按说他这种人物,应该不会……”   “说不准。”商秋原轻轻摇头,“平十二这人,什么买卖都做,但为的却不是钱。像他这种住在塔城的人,活在九幽中比活在人间还要舒服,他又怎么会想花钱回人间?这人行事,全凭兴趣,在咱们看来,这次是赚钱的好机会,可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次围猎作乐罢了。”   “那……”刘响有些犹豫,“那如果他真的是为巨趾犀而来,咱们怎么办?”   “救命之恩,你说怎么报?”商秋原侧过头来看着刘响,刘响也看着他,两人就这么看着,过了一会儿,忽同时笑了起来。那答案似乎已不用再说明了。   “车毁了,这下咱们可要吃苦了。”刘响回过头,看着破碎的大车说。商秋原一笑:“更困难的时光咱们也过过,这点小事算什么?”刘响一点头:“也是。人这东西啊,就是不能娇惯着,一娇惯,就连一点苦也吃不得了。想当初咱们刚进九幽时……算了,现在说这些,总想流泪。提它干什么。老雷好像没事,不过楚随天那小子伤得似乎挺重。要不在这里休息两天?”   “也好。”商秋原点了点头,“否则,当真赶了过去,却正好与他撞见,不免有些尴尬。楚随天这小子今天倒真让我吃了一惊,虽然一开始吓得一副要尿裤子的样儿,但后来,竟然能一枪毙了那修罗,还能击伤腾黄——他才练了几天铳,就有这般准头,真是难得。”   “不算什么,这么短的距离,射不中才见鬼。”刘响脸上毫无表情,商秋原看了他一眼,突然给了他一拳:“得了吧,我知道你此时心里得意得很,少和我装蒜。”刘响咧嘴一乐:“这你也看出来了?行啊,是不是把我肚里的虫给买通了?”商秋原又给了他一拳:“我就是你肚里的虫,你想放屁还是想打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刘响一闪:“你就缺德吧,把放屁和打嗝放一起说,成心恶心我是不是?”   商秋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刘响也就不再扯这些话题。看着躺在地上的楚随天,刘响忽道:“老实说,这小子让我吃惊的却不是枪法。他这人平时油腔滑调,说话总好像没个正经,但到了危机关头,却真是条汉子。你看刚才腾黄降下时,我都吓懵了,只顾自己朝边上逃,他呢?却能在危机关头先救身边的白玉,这才把自己弄伤了。而且你看,老雷给他吃的是什么?那是赤虎接骨丸!这小子的骨头都断了!他明明伤得那么重,刚才却一直在那边说笑,这样的人不是硬汉,什么人是硬汉?”   商秋原看着他,只是微笑,却一言不发,刘响冲着楚随天点了半天头,才注意到商秋原的眼神,眉毛一拧,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商秋原一拍他肩膀:“行啊,老刘,喜欢上这小子了是不是?”刘响一扭肩膀:“滚蛋!我就是觉得他像条汉子。我说老大,咱们几个里你武功最好,没事多教教他吧,我觉得这小子挺灵的,学铳这么快,学武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商秋原一笑:“他是聪明,可聪明的人往往不爱下苦功。练武是个天长日久吃苦的事,我怕他坚持不了。再说,咱们这些人中武功最好的也不是我。”他看着莫星华,目光炯炯。   “我也看出来了,这姑娘的武功高得是很。”刘响也点了点头,“你算是得了便宜了。那天她若不是受了重伤,也不会匆匆加入咱们队伍。”   商秋原一点头:“而且这姑娘心眼还好。刚才平十二邀她入伙,你知道她说什么吗?”说着,他不由笑了笑,“她说她喜欢咱们队伍中的每一个人,不想离开。”   刘响笑了:“每一个人?怕只是一个吧。老大,你看这姑娘是不是对楚随天这小子有点意思?”   “哦?”商秋原一怔,“我倒是觉得这小子对白玉好像有点意思,白玉对他,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但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可没看出来。怎么,你什么时候也成了平十二那样的情圣了?”   “去你的吧。”刘响一摇头,“反正我觉得这小姑娘看楚随天的眼神,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算了,我也说不准,闹不好就是我在瞎琢磨而已。不过我认为,这姑娘家真和谁闹得挺欢,反倒不一定是喜欢他,但要是和谁本应关系密切,却不十分接近,才是有问题。”   商秋原扑哧一笑:“照你这么说,你和我也都有可能被人家看上了。”刘响瞪了他一眼,也不争辩。   楚随天在地上躺着,旁边两个美人不时问长问短,令他觉得好不惬意,虽说后背和两肋疼得厉害,食管与胃中又似火烧,但与这相比,却也不算什么。大约半个时辰后,那种烧灼感渐渐消失,两肋也已不再疼痛了,他微微活动身子,觉得好像已无大碍,便想要起来,雷四在旁大喝一声:“不要命了?正是接骨的要紧时候,想死就乱动吧!我告诉你,你最少也得躺到明天这个时候才能起来,知道不知道?”   楚随天吓得一吐舌头:“这老爷子,原来也这么能喊。”   司徒猛缓步走了过来,破天荒地冲楚随天一点头:“听老雷的没错。”便再无话。   楚随天对司徒猛有点发怵,见他过来说话,却先吓了一跳,随后才还以一笑:“老猛你可真厉害,依我看,不用商老大,光是你啊,就能宰了第一个修罗。”   候小成在旁道:“你知道什么,老猛厉害不假,但他那招却只能使用一次,用完后便要全身脱力,得休养六个时辰才能恢复。在此期间,他的力量便连个八九岁的孩子还有不如。”   楚随天和白玉、莫星华三人,闻言都觉惊讶,司徒猛看了他们一眼,道:“小时候练功,受了伤,这辈子就这样了。”最后一句话中,却隐含着无尽的悲伤,说完后,转身而去,走到远处一棵大树下坐定。   雷四看着他,轻叹一声:“唉,他从小打下的底子便好,身体也结实,实应是江湖上威震一方的高手才对,只可惜……天妒英才啊。”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楚随天一皱眉:“雷伯,你医术这么好,也治不好他吗?” 第十一章 大丈夫   雷四呵呵一笑:“我有个屁医术,不过是受了高人的一点点拨,学会了几种药的配方而已,我是只知对症下药,却哪里知道怎么治别人的病?唉,如果幸运地碰到那位高人的是他而不是我就好了。命啊,一切都是命。”   说罢看着司徒猛,一阵摇头,楚随天也在心中为司徒猛感到惋惜。   大车虽毁,好在帐篷等一应物品,分装在不同包袱中,却只是轻微受损。当晚,司徒猛支起帐篷,到周围转了转,却未猎到任何妖兽,看他的表情,似乎是不大高兴,刘响急忙安慰:“我看八成是被那两个修罗都吓跑了。”   众人只得吃带来的干粮和肉干,楚随天因为吃了那药丸,从咽喉到胃,均火烧般难受,却吃不下东西,白玉急得偷偷地哭,却也毫无办法。   吃过晚饭,天却还未黑,白玉陪在楚随天身边照顾他,劝他多少吃些东西,楚随天点头答应,吃得却比咽药还难过。莫星华向商秋原问道:“有没有铁壶?我想烧些水。把干粮用水泡软,说不定,楚大哥便能咽下了。”   白玉哎呀一声:“我怎么没想到?真是……”莫星华一笑:“你是关心则乱,一颗心全用来难过了,自然想不到别的。”白玉脸色一红,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没有铁壶,也没有碗。”商秋原摇摇头,“出门在外,谁会带那些东西?”   楚随天一笑:“别为我劳神,我的肚子里有一团火,什么也吃不下。”   刘响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拿过自己的皮水袋,从靴子中抽出小刀,将水袋口割开,递到商秋原面前:“用不着什么壶啊碗的,把你的手放在里面,加加温就成了。”商秋原一怔,抬头看了看刘响,刘响不耐烦地一皱眉:“你是大哥不是?今天这生死之战都一起打了,难道你还对他们三个不放心?你那东西早被平十二点破了,谁也不是傻子,都知道你那手甲是了不起的东西了。”   商秋原并不说话,只默默地将戴着手甲的右手伸进水袋里,不一会,那袋里的水便冒出了热气。商秋原将手拿开,无数水气自他手甲上升起,顷刻间,手甲上便滴水皆无。   刘响从白玉手中接过干粮,放在水袋中泡了一会儿,然后递到楚随天面前,楚随天刚要伸手,白玉已先一步抢过,掰下一块浸润了的干粮,送到楚随天嘴边,楚随天看着白玉,无声地一笑,张口将那干粮吃了下去。   雷四在旁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可真有福气啊。我老头儿一把年纪了,可还没享过这福呢!”   莫星华一笑:“雷伯,要不我伺侯您老吃点干粮?”雷四急忙摆手:“不敢不敢。唉,我只盼将来回到人间,见到我家小虎时,小虎已经长大,能像白姑娘这般,把好吃的东西送到我这老头子的嘴边……”他一边说,一边咂了咂嘴,一脸的期盼之色。   “小虎是你的孙儿吗?”莫星华好奇地问,雷四一点头:“是啊。我被抓到九幽那年,小虎还不到三岁,但长得已经像个五岁的孩子了。那孩子长得像我,体格像他奶奶,壮实!那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我,他爹他娘出门时,他都不哭,惟独我出门时,他那个哭,那个喊啊!我刚来时就常想,小虎看不见爷爷了,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呢,他爹手笨脚笨,他娘又是个新媳妇,能不能哄好他?能不能带好他?可莫让我那乖孙子饿瘦了,哭坏了……”   雷四越说越动情,不觉间,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了。楚随天看着老人,轻轻闭上眼,发出一声叹息。白玉忙问:“怎么了?”   “小虎可真幸福。”楚随天嘴角微微向上扬起,语气却有些苦涩。“我突然想起了我和我的兄弟们。从小到大,可从来没人这么惦记过我们。我们是生是死,是苦是乐,也从来不会有人关心,有人在乎。我倒真想尝尝这种被人关心,被人惦记的滋味呢。”   莫星华在旁黯然不语,低垂着头,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是有些伤感,却不知到底想到了些什么。候小成凑过来,冲楚随天呵呵一笑:“别说得这么可怜,自由自在,我看挺好!”楚随天睁眼看了看他,一撇嘴:“小屁孩子,懂得什么。”   候小成立时争辩:“谁是小屁孩子?我今年都十五了,你呢?顶多就比我大个四五岁吧,还敢叫我孩子,你以为你是大人吗?”   楚随天把头一歪,干脆不理他,候小成哼了一声:“我说啊……”刚开口,莫星华便轻声打断了他:“小成,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候小成的脸微微发红,不敢正眼看莫星华,便低着头,看着地面。“我是……我是……”   “别费脑筋了,实话实说才显得真诚。”刘响在远处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哼着戏词,说:“你要是爱面子,想说谎,那就得想明白,你这谎能说多久,能骗多少人,到了最后露了底,又怎么去弥补。我告诉你说,谎话屁用没有,只能给自己带来痛苦。不信你试试。”   候小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把脖子一梗:“谁要说谎了?老刘,你别乱说话成不成!我,堂堂正正一个响马,拦路抢劫官银,为了掩护兄弟们逃脱,被官兵捉住,如此英雄之举,我隐瞒它做什么?”   刘响嘿嘿一笑,又晃起脑袋,唱起了戏词。莫星华一笑:“响马也没什么。英雄不问出处,况且,谁不愿意好好劳作生活,过安稳日子,但乱世之中,谁又能够如愿?如果不去抢,就要死,如果不去偷,就不能活,试问,这又怎能怪那被逼无奈之人?要怪,只能怪这可怕的混乱世道。”   “可怕的世道,说得好。”楚随天转过头,冲莫星华一笑:“不错,如果能有别的活法,谁愿去做这些事?皇帝老子昏聩无道,奸臣阉狗横行于世,想好好活又活不了,没办法。苛政猛于虎啊!”   莫星华缓缓点头,白玉却突然一皱眉:“不对!”楚随天一愣:“什么不对?”白玉指着他的鼻子:“你不是连字也不识吗?怎么说起话来文绉绉的,白天时还出口成章作起诗来,什么‘我化清风去,绕树鸣不平。’,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和我装蒜戏弄我?”   楚随天学着她的样子抱拳拱手:“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哪敢和你装蒜?我是真不认字,不过不认字不代表我不知礼,不代表我没学问。我从小又没上过私塾,怎么能认字?可我从小浪荡江湖,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没听过?单是说书先生每天的一段书,就够我学的了,会点诗词小曲,能张口说个典故,有什么奇怪的?”   刘响一边胡乱哼着戏词,一边歪着头望着楚随天,商秋原看了看两人,站起身来到刘响身边坐下,低声问:“怎么,又觉得这小子不一般了?”   刘响嘿嘿一笑:“娘的,老子也是市井里长大的,不过字却识了不少,但要我做个诗,说个文词,却难得很。这小子可真行。老大,你就不能教教他武功吗?我看他绝对是个奇才,一个什么东西一学就会,还能熟练运用的奇才。”   商秋原轻叹一声:“你啊,不是快疯了,就是快傻了。”说着,站起身走到一边去了。   众人在此地停了两天。两天中,楚随天不断服用雷四的红色药丸,着实受了一番好罪,但那药也确有奇效,第二天晚上时,楚随天便可以站起来自由活动,再过一天,即便做一些略嫌剧烈的运行,也已无碍。至于雷四的腰伤,则好的更快,第二天便已无事。   商秋原见二人已无大碍,便指挥着队伍继续前进。只是这次没了大车,随行的行李包袱,大部分便缚在巨趾犀身上由它驮着,剩下的则分担给每个人背着行走。如此走了一天,大家不由均开始怀念起那大车来。   又走了一日,忽闻前方低吼阵阵,巨趾犀听了那声音,忽变得极为激动,不住低声吼叫。商秋原皱了皱眉,打个手势让众人停下,带着刘响二人,快速爬上旁边的一座小山,在山石掩护下,向远处望去。   这小山再向南三里处,是一片开阔的草原,此时,一大群巨趾犀,正彼此紧紧地挨在一起,向这边缓步而行。在这群巨趾犀的周围,有五个身材苗条的女子看守,令巨趾犀始终保持住队形,向前移动。   “你看天上。”刘响伸手指着远方的天空,商秋原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块如同面团般的白色东西,正在天上缓慢地飘浮着。   “梦行虫?是平十二。他果然是为这些巨趾犀而来。”商秋原轻叹一声,看了看刘响:“咱们这次可算是赔本儿了。”刘响朝山石上一靠,躺了下来,看着商秋原:“然后呢?直接回去?”   “不然你想干什么?”商秋原无奈地一笑,“难道跑过去,求平十二分给咱们几头?”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刘响说:“我是说,咱们是再四处找找,看有没有值钱的妖兽,弄几只回去?”   “这边要是有什么厉害的妖兽,巨趾犀群就不会有如此规模了。”商秋原摇了摇头。“找也是浪费时间。”   刘响叹了口气,“那就趁早赶路,朝回走吧。这次,恐怕得花大价钱买消息了。”商秋原点了点头:“是啊,那些专卖妖物消息的探子一个比一个精,碰见到咱们这样空手而回赔了本的队伍,不来个狮子大开口才怪。”   刘响嘿嘿一笑:“走吧走吧,要走就快走,不然碰上了平十二,更尴尬。”说着,起身一溜烟跑到山下,冲众人喊了起来:“回头、回头!咱们回九幽城去。”   众人皆是一怔,雷四愕然道:“怎么,这就走了?”刘响伸手朝后面一指:“平十二也是来猎这些巨趾犀的。”此言一出,众人都已明白,虽说这是一票大买卖,可平十二对众人算是有救命之恩,“红衣烈火”却不能出头与他抢猎物。   于是司徒猛牵着巨趾犀,调头带着队伍又向来路而去。楚随天和白玉、莫星华三人,至此才知此行的目的,竟是捕猎成群的巨趾犀。候小成走在莫星华身边,边走边叹气:“真是可惜,那么大一群巨趾犀,少说也有三百多头,一头就算能卖上三千钱吧,三百头……三百头……”他一个“三百头”,念叨了有十几遍,才接着说:“三百头就是三十万钱,够咱们中三个回人间的了……”   楚随天没想到这边竟有这么多巨趾犀,闻言不由吃了一惊。   刘响在车另一边哼了一声:“回人间?那得有命回才成。若不是平十二出手,咱们是生是死可还是未知之数。人活天地间,恩怨必得分明才行,哪能因为一点利益,就忘了道义?”   楚随天看着刘响,暗暗称赞:“刘大哥不愧是刘大哥,这话说得极有道理。不错,没平十二,咱们恐怕都已死了,哪还有命领那三十万钱?”   候小成眼睛一翻:“我又没说要和平十二去抢,我只是可惜……若是咱们没碰上那两个修罗,若是平十二没发现这里的巨趾犀,那……”   莫星华淡淡一笑:“小成,若事情尽如人愿,那我们也不用在这九幽中挣扎求生了,你说是不是?既然一切已经发生,那么我们就只好坦然面对它。”   候小成脸色一红,急忙点头,再不反驳一句。楚随天边走边看他,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候小成抬头瞪了他一眼,忽见莫星华还在看自己,又急忙将头低下,只敢看地面。楚随天见状笑得更欢了,白玉不明所以,凑过来问他:“你在笑什么?”楚随天边笑边摇头:“没,什么也没笑……”白玉瞪了他一眼:“你不愿告诉我,我还不愿听呢!有什么了不起。”   走了大半日,又回到昨夜曾宿过的地方,商秋原看了看周围,摇头一笑:“没想到,这么快又回来了。”刘响哼着戏词,走到他身边:“今天再在这里住一夜?”商秋原一点头:“也好。老地方,安排起来也方便。”随即和司徒猛一起,将帐篷搭起。   这一夜中,众人都不住谈论平十二和巨趾犀,都说这次实在可惜,但也都说,确实应该将这群巨趾犀让给平十二。候小成说着说着,忽然冲商秋原一笑:“大哥,你说咱们走慢些,是不是就能被平十二的‘繁花海’赶上?到时他一定问咱们,怎么又原路折回去了呢?咱们就把实话一说,到时说不定平十二就会把这群巨趾犀让给咱们。毕竟,这对咱们来说是大买卖,可对人家平十二来说,恐怕只是一场玩乐……”   不等他说完,刘响已先瞪起眼:“我说小猴子,你是不是想人间想疯了?我告诉你,这话你要再说第二遍,我非揍你不可!这他娘算是男人应该说的话吗?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阴险,就叫卑鄙,就叫无耻!明着要,还算是磊落丈夫,暗着用话挤兑别人,让别人可怜你,成全你,这种事很美么?亏你能说得出口!”   候小成没想到他能发这么大的火,一下傻了,刘响瞪着他:“我再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你今后要再敢说这种没出息的话,我不管商老大同不同意,都得一脚把你踢出红衣烈火去!”   候小成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两行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抱着双腿,身子一耸一耸,无声地哭了起来。雷四一摇头:“你看你,老刘,小猴子还是个孩子,说点孩子话,不用这么骂他吧?”   刘响一瞪眼:“小?越是小,就越得骂!现在骂醒他,他还知道是非对错,知道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老雷我告诉你,你这不是对他好,你这是害他。你要对他好,就得狠狠收拾他的错处,让他一辈子也不会犯才对!”   “你看你,我只说了一句,你就数落我这么多。”雷四一摊手,再不说话了。   莫星华看着候小成那伤心的样子,忍不住过去坐在他身旁,轻轻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小成,没关系的,人都有私心,我也是像你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其实大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期望,可大家都知道那是不义之事,所以都不说出来,你只是将它讲出来罢了。听刘大哥的吧,想一想,如果平十二没出现,那么我们现在可能都已经是死人了。”   候小成被莫星华握住手,从心里到身上都是一阵颤抖,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刘响的责骂,三十万的巨款,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的耳朵里只有莫星华的声音,也只能感觉到莫星华细嫩小手的温暖。他一个劲儿地点头,却根本没听懂莫星华说了些什么。   一夜沉闷,第二天一早,众人又在沉闷的气氛中用餐、出发。如此又走了两天,离那有巨趾犀草原已越来越远,众人的心结也渐渐打开,互相说笑着,却是谁也不提巨趾犀之事,只当队伍此行,是扑了个空。   这日,天色渐暗,众人行至一处山间密林之中,选了处宽敞的地方扎下帐篷后,司徒猛又像每日一般,独自出去捕捉妖兽。他对于这种林子极为熟悉,知道这种林子里,有一种肥胖多肉的妖兔。这种妖兔个头极大,肉细滑多油,放在火上一烤,便会香飘数里,实是难得的美味,之前经过这种林子时,他就曾为大家打过几只。   这次,他不仅想捉几只这种妖兔,更想再给大家找点别的美食。他知道这种林子里常生有一种野菇,这种野菇和兔肉加在一起烤,便是一道难得的美味。他知道众人这几日心情都不大好,便想用这美味来让大家高兴高兴。   于是他为寻那种野菇,不知不觉地越走越远。但好在此时天色仍亮,却不用担心迷路返不回去。   找了半天,妖兔打到三只,那野菇却始终未能寻到,他略感奇怪,却不甘心,继续向林子深处而去。   正走着,却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附近,他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从风吹叶响声中,渐渐分辨出一种粗重的呼吸声。凭着多年在九幽中生活的经验,他知道,这是强大妖魔发出的声音。他静静地立在原地不动,缓缓地将三只妖兔放下,慢慢地打量周围。   突然,一团黑影自林中飞蹿而出,向他猛扑而来,他大吼一声,挥拳迎向那黑影,呯地一声,正击中黑影,那黑影一下摔落地上,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一只身体如家猫般大小的蝙蝠,那蝙蝠双眼赤红,嘴中尖牙外露,一看便知是凶恶之极的妖兽。   这蝙蝠受了司徒猛一拳,在地上扑腾挣扎了几下,便再不动,但司徒猛却并没有放松下来,他知道这只小小的蝙蝠,只是前奏。   一阵刺耳的笑声响起,司徒猛猛地抬头,注视着远处一株大树。在那棵树最粗大的枝上,坐着一个极为消瘦的男子,这男子穿着一套灰色衣衫,一张脸皮多肉少,眼睛深陷于眼窝之中,却精光闪烁,看着司徒猛,缓缓点头:“好功夫,一拳便能打死一只豺蝠,厉害!”   司徒猛静静地看着他,却不发问,令那人微有些吃惊,阴森一笑:“今夜就是你的死期,你不想说点什么?”   “能杀我的不是你。”司徒猛看着对方,一如往常般沉静。那人皱了皱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得不错,不过,却也和我动手杀你差不多。”说着,突然轻轻地一挥手,刹那间,数十只方才那样的“豺蝠”,便自他所坐的树下飞出,成群结队地向司徒猛冲了过来。   司徒猛缓步后退,移到树林茂密之处,挥动双拳,迎击豺蝠大军。他借着树林围成的曲折地形,不住躲开大队豺蝠,令其只能化为数股,不住追击于他,而他则以铁块般的拳头不断将豺蝠击落,片刻工夫,便已有十来只豺蝠死在他的拳下。   树上那人却一点也不焦急惊慌,一笑间,手指司徒猛:“你要死了!”   话音刚落,自茂密的树冠之上,便突然降下一个七尺多高的妖魔,这妖魔外形与人极为相似,裸露着上半身,皮肤呈紫黑色,下半身被黑色的长毛和坚硬如铁甲般的壳包围着,便如穿了一件带毛皮的铠甲一般。在这妖魔背后,生有一对蝙蝠的翅膀,其上一对利爪,爪尖竟然闪着寒光。那妖魔慢慢挥动翅膀,降落在群蝠后方,狠狠地瞪视着司徒猛,忽然飞身冲了过来。   “蝠魔?”司徒猛眉头深锁,挥拳又击落三只豺蝠后,猛地向前飞扑而出,双拳齐出,如闪电般击中那妖魔。呯地一响后,那妖魔的身子凌空翻滚而出,一下撞在一棵大树上,又弹向前方,重重地摔落在地。   司徒猛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这一击的厉害,他确信,那蝠魔必已受了极重的伤,这妖魔虽然厉害,但在重伤之下,却绝不是商秋原的对手。   这次,远处树上那男子不由大吃了一惊,险些从树上跳下来。但就在这时,司徒猛刚刚站稳的身子却晃了几晃,剩下的三十多只豺蝠一齐扑向他,他却只是微微抬手,抵抗了几下,便被群蝠扑倒在地。   那紫黑色的妖魔从地上爬了起来,身子摇晃着,显然受了极重的伤,它愤怒地吼叫着,一步步走向司徒猛。   “老大,快逃!”   最后,司徒猛只能拼尽全部力量,喊出这样一句。   那喊声在森林中回荡着,穿过层层树林包围,破开一切阻隔,向着众人所在之处冲去,终于,它来到人群之中,传入了离这边最近的楚随天耳中,楚随天一惊下,忽地站起身,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白玉被他吓了一跳,皱眉问:“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老猛的喊声……”楚随天怔怔地说,“他好像,在叫我们逃!”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惊,白玉愕然侧耳聆听,半晌后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听到……”   仿佛是嘲笑她的耳力一般,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妖魔啸叫,突然响起。 第十二章 血染之林   众人闻声大惊,候小成一跃而起,愕然道:“怎么会这样?这边理应没有什么厉害的妖魔才对……”商秋原一皱眉,立时起身向声音传来处奔去,刘响二话不说,拿出拐子铳上好弹筒,将装着弹筒的包袱朝腰间一缚,冲众人一挥手:“走,快去帮老猛!”   雷四也急忙拿起他那皮口袋,与候小成一起快步追上。刘响拿拐子铳的时候,楚随天也打开了包袱,将火铳取出装好,上好火药与铅子,学着刘响的样子,将装着火药、药线与铅子的包袱,在腰间缚牢,却比雷四和候小成还慢了一步,便急忙和白玉、莫星华二人向前追去。众人一路奔行,向着那妖魔厉叫的地方飞奔,跑着跑着,莫星华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立时被疾奔的数人落下。楚随天离她最近,见状急忙停下,转身跑过来扶她,正在这时,十数只豺蝠忽从旁边的树上飞扑而下,莫星华大叫:“你快跑,别管我!”   楚随天二话不说,举铳向天,呯地一声射下一只豺蝠,然后跃到莫星华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白玉与雷四、候小成此时刚回过头,见二人被群蝠包围,便要杀过来,莫星华一挥手:“这些蝙蝠并不厉害,快去救司徒大哥!”说着,挥掌护住楚随天,将不断攻来的豺蝠逼开,楚随天则趁机快速装填弹药,又射下一只豺蝠,亦向三人喊道:“确实,这些蝙蝠没什么可怕,你们快去帮老猛!”   白玉拔剑向前,向围住二人蝠群杀去,候小成更是急得面红耳赤,抽出九节鞭,猛冲过去,恨不得立刻杀到莫星华身边保护她,可正在这时,又有十数只蝙蝠飞了过来,将他和白玉缠住,雷四看着着急,却又帮不上忙,候小成叫道:“老雷,你那猛毒火球用不上,还是快去帮老猛吧,我们对付得了这些畜牲!”   雷四犹豫片刻,终一点头,大步向商秋原和刘响远去的方向追去。   这些豺蝠的确并不厉害,只是围着几人转来转去,伺机下口,但除了楚随天外,其余三人皆有一身好武功,想要伤到他们却是难得很。莫星华自不定说,只凭双掌,便将蝙蝠打得四处逃避,白玉更是仗着长剑之利,将蝙蝠刺落一地。候小成初次在三人面前展现武功,竟然也是功力不俗,一条九节鞭挥舞得风雨不透,不时便会将豺蝠击落一两只。   楚随天虽无武功,但手上却有威力巨大的火铳,在莫星华掩护下,他不断更换火药铅子,向空中射击,十发中有常有六七发命中目标,中枪的豺蝠即便不死,也会因受伤而跌落地上,失去伤人的能力。   然而豺蝠却胜在数量巨大,几人打死一只,便有数只再飞来,仿佛无穷无尽一般。而且它们攻击的方式虽然单一,但牙齿锋利,便如一把把小刀子,也不可小觑,转眼间,便将四人冲散,莫星华护着楚随天不住闪避,渐渐被逼入旁边的密林之中,白玉和候小成见状大为焦急,无奈豺蝠越聚越多,却令二人始终无法追过去。非但如此,两人间的距离,也被蝠群冲击得越来越远。   楚随天的火铳虽然厉害,但装填弹药却极是麻烦,半天才能放出一枪,还不一定打得中,全靠莫星华在旁保护,才未被豺蝠咬到。两人利用密林中的树木来回闪躲,避开了蝠群主力,与众蝠迂回相斗,一时半刻间,却也是有惊无险。两人在不断的躲闪还击中,渐渐被逼入密林深处,再听不到白玉和候小成的声音。   雷四转过一个弯,钻进另一片林子,竖起耳朵听了听,听到左边传来了妖魔的尖叫声,便发足奔去。就在此时,忽有数十只豺蝠凌空扑下,将他围在当中。他惊叫着,挥手击打,却哪里打得中那飞行迅疾的蝙蝠?不多时,便被咬得遍体鳞伤。情急下,他伸手到皮口袋中,掏出一个泥球,点燃便要扔向上方蝠群,但一只蝙蝠飞来,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他手一抖,那泥球掉在脚边,眨眼间便炸裂开来。一股黄烟冲天而起,将他和蝙蝠都笼罩在其中,那些蝙蝠尖叫着、飞舞着,最后摇晃着摔落地上,而雷四,也在摇晃中倒了下来。   他挣扎着,将手伸向背后包袱。那里有他的药匣子,里面装着这剧毒泥弹的解药,只要拿到它,他便可没事了。   然而,他终没能将它拿到手,他的手才刚刚伸入包袱,就又有十数只蝙蝠飞了过来,尖叫着扑向了他。他挥手无力地抵抗着,最终,那手终软软地垂了下去。   他再也不能见到小虎了。   刘响和商秋原却未遇到豺蝠的袭击,两人一路狂奔,不多时,便来到密林深处,商秋原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紧追上来的刘响一个急停,险些撞在商秋原身上,站稳后向前一看,却觉全身发凉,随后,便是一阵怒意狂涌。   在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紫黑色的人形妖魔,正是司徒猛方才撞见的那背生蝙蝠之翼的魔物,方才还身受重伤的它,此刻却已恢复如常,丝毫没有半点虚弱。此刻,这魔物正缓缓地用血红的舌头,舔着嘴角上的一缕鲜血,在它身后不远处,是司徒猛的尸体。那位壮实的汉子,此刻已被吸干了全身的血液,皮肤变得苍白而萎缩,魁梧的身形,变得消瘦纤细。他已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方才还在一心一意为大家寻找美味的汉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变成了九幽中一个独孤的游魂,再也回不了故乡了。   “混蛋蝠魔!”刘响几乎要把牙咬碎了,他红着眼,猛地举起拐子铳,对着紫黑妖魔疯狂地发射,转眼间,便将三只弹筒用完。那妖魔脸上流露出轻蔑的表情,身子快速地在原地移动,竟然将三发铅子都闪了过去,随后看着刘响阴森地笑,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刘响激动地装填着新弹筒,再次对准那妖魔,那妖魔却将双手在胸前一抱,眯着眼看着刘响,一副对其蔑视之极的模样。其实这妖魔并非快过铅子,只是刘响被气昏了头,胡乱射击下,自然容易被对方发现其欲攻之处,便能先一步闪开。   “老刘,冷静!”商秋原缓缓伸出胳膊,挡住刘响的铳。“面对这样的对手,靠冲动是无法为老猛报仇的!”他说话的声音也已有些颤抖,但心中的悲痛与愤怒,却未从表情上流露出来。那妖魔缓缓放开双臂,盯住商秋原,慢慢扇动着背后的蝠翼,一步步向他走来。   “蝠魔虽比不上修罗,但速度却十分可怕。”商秋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你这样冲动的正面放枪,绝难打中它。一会儿我与它交手时,你伺机放枪,明白吧?”   刘响咬着牙应了一声,商秋原皱着眉嘱咐道:“它虽不及修罗,但一样是可怕的强敌,单凭你我任何一人之力,都绝难胜它,只有合力与它相拼才有胜算。这东西能指挥豺蝠群,老雷和小猴子他们还未赶来,说不定便是遇上了蝠群的袭击,咱们得速战速决,再回去帮他们!老猛已经死了,就算我们为他报了仇,他也回不来了。但老雷、小猴子、楚随天和两个姑娘还活着,我们不能再失去他们了!”   “我明白。”刘响哑着嗓子回答,他慢慢的端起了铳:“老大,速战速决!”   商秋原微一点头,突然一举右臂,一道火光呼地燃起,将他那长长的右袖化为灰烬——这已是他表达内心痛苦与愤怒的惟一方法。他必须压住痛苦,必须忍住愤怒,惟有如此,才能保护好其他同伴。   火焰缠绕着他的右臂,在那手甲上跳跃舞蹈着,此刻,那原本黑色的手甲却已变为火一般的赤红之色,仿佛商秋原心中的愤怒也附在了其上一般。他倏然前冲,迎向慢慢走来的蝠魔。   蝠魔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怪叫一声,猛地展开双翼,飞扑向商秋原,商秋原大吼一声,右臂一挥,一道火光凌空燃起,蹿向蝠魔,蝠魔的薄翼微微一颤,庞大的身躯便在空中改变了方向,轻巧地自商秋原身边滑了过去,挥手向商秋原背后抓去。   就在这时,刘响的拐子铳咆哮出声,一颗铅子迎着蝠魔射了过去,蝠魔急忙收手旋身,堪堪躲过了这一枪,落地后冲刘响一瞪眼,振翅飞扑,向刘响而去。商秋原此时已转过身来,大吼一声,连挥出两道火焰,直击蝠魔后背,蝠魔感受到身后热力灼人,只得向旁躲开,放弃攻击刘响。两道火焰倏发倏熄,未到刘响面前,便已消失于空中,却是虚招。   商秋原疾奔两步追上蝠魔,两臂伸直,腰部一转,左拳先,右拳后,轮流向蝠魔扫去,蝠魔刚刚站稳身形,难以闪躲,只好竖起两臂,硬接了商秋原这两拳。两拳如流星一般,先后打在蝠魔臂上,第一拳打得蝠魔手臂微麻,第二拳带着一道火焰而来,却打得蝠魔身子一晃,连退了好几步。那道火焰顺着蝠魔的胳膊燃烧而上,瞬间将其手臂烧伤,蝠魔大叫着展开双翼,猛力一扇,以一股强风将火焰吹得堪堪欲熄。   那火焰正迎风摇摆,商秋原已闪到一旁,刘响举铳射击,一枪打中蝠魔胸口,蝠魔尖叫一声,猛地飞身而起,钻入上方枝叶从中不见。   商秋原抬头向天,警觉地注视着周围,刘响也举起铳,向着枝叶层叠的树冠上方瞄去,并侧耳聆听着上空的飞行之声。不一会儿,一阵振翅的声音便隐隐传来,两人都把目光移向那处,商秋原右手微微举起,一道火焰缠在手甲上,刘响则举起铳,将火折子凑近药线,只等那妖魔一现身,便立刻给它吃一发铅弹。   而就在这时,刘响右侧林中却突然传来一声怪叫,一个黑紫色的蝠魔自那边飞射而出,挥着尖爪,猛向刘响击去。   刘响愕然转身,慌乱中向它射出一枪,铅子擦着蝠魔翅膀飞过,却未能伤到它,他急忙顺势向后一倒,狠狠摔在地上,却正避开了这威力十足的一击。   商秋原闻声转头,见状一惊,急忙向刘响冲去,但就在这时,另一只蝠魔自空中飞降而下,尖叫着挥爪击向商秋原,他再转身迎击对方,却已迟了一步,那尖锐的爪子在他左肋划过,将那里抓得一片血肉模糊,他被那巨大的下降冲力带动着,身子在空中打横转了一圈后,重重摔倒在地。   “老大!”刘响怒吼一声,推出旧弹筒,躺在地上,举铳向那蝠魔便射,但那蝠魔借着俯冲之力又飞天而起,他这一枪却打了个空。那蝠魔也不理他,在空中将身子一转,落在一根粗枝上,又向商秋原扑去。   此时,袭击刘响的那只蝠魔,已脚踏巨树,凌空转过身子,尖叫着向刘响飞了过来。他急忙贴地一滚,闪过蝠魔一爪,这蝠魔凌空一转身,稳稳落在地上,向他疾步冲来,刘响举铳发射,那蝠魔只向旁一动,便将铅子躲了过去。   另一只蝠魔,已经飞到商秋原上空,挥爪向下便抓。蓦然间,重伤的商秋原大吼一声,自地上弹起,一拳击向那蝠魔,那蝠魔显然没料到商秋原还有还手之力,一惊之下,却再来不及变招,与商秋原在空中撞在一起。   它那尖锐的爪子,狠狠爪在商秋原左肩头上,立时将他的骨头抓碎,而商秋原那带着烈火的右拳,也狠狠击在它的胸口,刺入了它的胸膛,那道火焰顺着伤口攻入它体内,瞬间便将它化成了一个火人。商秋原扑通一声摔落地上,而那蝠魔,则在空中尖叫悲鸣飞舞着,连撞了几棵大树后摔落地上,不住翻滚。   本要向前击杀刘响的那蝠魔,见状一惊,停下脚步尖叫一声,刘响见商秋原身负重伤,急得双眼通红,对着它就放了一枪,那蝠魔慌忙一闪,却还是被打中了胳膊,大怒之下,大步向刘响走来。刘响急忙推出弹筒,在腰间包袱中摸出新弹筒打算装上,但显然已经太晚了,蝠魔距他已经只有两步之遥,只要它向前猛跨一步,立刻便能挥爪要了刘响性命。   而就在这时,商秋原却又发出一声大吼,猛地飞身而起,扑向那蝠魔,仓促之间,那蝠魔闪避不及,被他撞入怀中,一起倒在地上,商秋原与它在地上纠缠撕打,滚到一边,刘响则焦急地装上新弹筒,爬起来追了过去,大吼着:“商老大,你快躲开,我来射死它!”   然而已经晚了,商秋原虽将身材高大的蝠魔压在了身下,但左肩上的伤,却令他落下的拳头速度一缓,就是这一缓,令蝠魔有了还手的机会,它那尖利的爪子一下刺入商秋原的腹部,商秋原身子一震,哇地吐出一口血,喷了蝠魔一身一脸。   刘响狂叫一声,眼泪已奔眶而出,举铳要射,那蝠魔却一把抓住商秋原,用他挡住刘响的铳,挣扎着要起身。商秋原强忍住腹部巨痛,一把将蝠魔抱住,右手死死扼住蝠魔的咽喉,猛地放出一道火焰,那火焰瞬间传遍蝠魔全身,蝠魔吃痛大叫,猛地发力将商秋原推开,一跃而起,挣扎着要展翅飞天。   “你他娘的,给我去死吧!”刘响大吼着,点燃了药线,铅弹呼啸而出,狠狠射入蝠魔额头,那高大的魔物颤抖了两下,便仰天倒下,在火焰中渐渐化成焦黑的一团。   刘响扑到商秋原身边,丢下拐子铳,用颤抖的手将他扶起。商秋原的身上全是鲜血,三处重伤加在一起,已成了足够夺走他性命的致命伤。他面色苍白,嘴里不停向外喷着血沫,看着刘响,低声说:“我,不成了……”   “不许胡说!”眼泪模糊了刘响的视线,他猛地一把将其擦掉,用力抬商秋原:“走,快走,找老雷去,他有药,他有药……”   商秋原又吐了一口血,吓得刘响急忙停下,商秋原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抱歉,当年说好的,要带着你们一起离开这里,回到人间,回到咱们的亲人身边,从此过安静快乐的日子,再不理江湖上的名利争夺,但,我要食言了……”   刘响摇着头,声音颤抖着,极力压住自己的悲伤与恐惧:“别说了,你别说了,你死不了,老雷有药,老雷有药!”   “这……”商秋原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戴着乌黑手甲的手在颤抖着,“是‘烈焰神甲’的一部分,你知道……交给你了,好好……好好带领大家……”   他的话没有说完,那只手便一下摔落在地上。   “商老大,商老大!”刘响抱紧商秋原,一声声地叫着,但他的声音再大、再响,叫得再动情,也唤不回商秋原了。他咬着牙,颤抖着,眼泪一颗颗滴在商秋原的脸上,冲掉了他脸上的血污。   “乖乖把‘烈焰神甲’交给我,我可以留你一命。”一个消瘦的男子手持着一把长刀,自林子另一边缓步走了过来,一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眼,散发着寒光。当他看到已经变成了焦炭的两只蝠魔时,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的光。   刘响缓缓转过头,用充血的眼睛看着这人,这人脚步不停,冷冷地说:“为了这东西,我已失去了辛苦得来的两名妖仆,我实不想再生出别的事端了。把它交给我,我就放你走。否则……我们‘厉鬼’的人,杀人时向来不会手软。”   “这是你的妖仆?”刘响看着那两团焦炭问。那人眼睛泛出凶光:“不错!”   “很好。”刘响慢慢放下商秋原,嘿嘿地笑着:“很好,没想到名动九幽的‘厉鬼’,今日竟让我们碰上了……”   突然,他猛地长身而起,抓起旁边的拐子铳和火折子,点燃了药线。那人一惊,急忙快步前冲,举刀猛劈,他行动如风,两人距离又短,况且从药线燃烧到火药引爆,总有片刻间隔,刘响的铅弹还未及发出,那刀便已如疾风般斩落。鲜血飞溅中,刘响的一条右臂掉落地上,拐子铳呯地一响,铅子贴着地面射向了远处。   刘响连哼也没哼一声,左手倏然前伸,一下扼住那人咽喉,那人显然没料到刘响动作会有如此之快,一下被他扼个正着,情急下,急忙挥刀横斩,不想刘响早已飞起一脚,正中他两腿之间,他双眼一翻,手一软,长刀掉落地上,捂着裤裆倒在地上。刘响不顾右肩如泉涌出的鲜血,以左手拾起长刀,对准那人胸口,大叫一声,猛然刺下。   鲜血溅起老高,惨叫声随之而起,刘响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下跌坐在地上。那长刀,却颤巍巍地立在了那里。   楚随天和莫星华在密林中被豺蝠逼得越走越远,楚随天不断放铳,越来越有心得,竟渐渐变得越打越准。   莫星华武功之高,绝非红衣烈火中其他人可比,那些蝙蝠在她掌风呼啸下,全近不了楚随天的身,楚随天虽处于豺蝠包围之中,但却无比安全,尽可从容举铳瞄准,拿这些豺蝠练习枪法。   正打得起劲,那些豺蝠忽向上疾飞,转眼间,便消失在树冠层叠的密林上空,楚随天举着火铳,来回瞄了半天,却再不见豺蝠降下。莫星华长出了口气:“它们好像都逃走了。”   楚随天一点头:“咱们快回去,帮白玉和小猴子他们。”说着,提步飞奔,向来路而去,刚跑了几步,忽觉后脑一阵发沉,脑中嗡地一响,眼前立时变成一片漆黑,人向前扑倒在地。   莫星华向前一步,将他抱住,然后缓缓放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的脸,眼泪潸然而下。   “对不起,楚大哥,真的对不起……”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心灵似是被巨大的痛苦所折磨着。她捂住自己的脸,不敢大声哭出来,又止不住不断涌出的眼泪。“楚大哥,这就是九幽,这就是九幽人的活法啊。我没有办法,为了活下去,我只能这样做。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孤独地在这里过上一辈子,我想回家,我想见我爹、我娘,想见我最放不下的弟弟……我承认我自私,可九幽中的人,有几个不自私?每个人都为了自己活着,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去夺得钱财。楚大哥,你不也总想着要离开,回去见你的那些兄弟吗?你能理解我,对吧?”   她默默地哭着,实在忍不住心痛,就咬住自己的手指,让自己不哭出声来。许久之后,她终于又恢复了平静,转头望着来时的方向,轻声说:“对不起,各位,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但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说着,她伸出袖子,擦了擦眼泪,大步向来路走去。   但走了几步,她却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望着楚随天。楚随天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就仿佛是死了一般。她看着他,突然想起了红衣烈火中其他的几人,想起了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想起了他们的愿望。她知道,此刻,他们可能都已经死了,就如同楚随天初见她时,她的那些“伙伴”一样。   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的心灵被负罪感折磨着,几乎要碎裂开来。她咬住牙,想转过头不再看楚随天,却又下不了这个决心。于是,她就这么望着他,回忆着之前的一切,默默地站了许久。   一阵草响枝摇,一个高大的身影自一旁林中飞奔而来,纵身一跃,跨过一道山沟,落到莫星华身边。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年龄似有二十七八岁,穿着一件灰色长衫,一张脸棱角分明,眉毛亦是如此。他看了看莫星华,又看了看远处的楚随天,一皱眉:“你没杀他?”   “为什么非要杀他?”莫星华头也不回地看着楚随天。“东西已经到手了?”   “应该到手了。”那人一点头,“平十二走的是另一条路,绝不会经过此地,我却再不用监视他了。我正打算过去与王冲汇合。”说着,他将一个布包和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交给了莫星华。   “大哥让我带给你的。”   莫星华慢慢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盖着内行厂大印的黄帛。她将布包仔细地塞进怀里,又打开了那封信,看了一遍后,突然一怔。   “繁花海?”   “什么?”那男子也是一怔,随即一笑:“我明白了。前些天平十二不是帮红衣烈火杀了一只修罗,还邀请你加入繁花海吗?大哥一定是想让你借机混进去。不过繁花海难道有什么好东西吗?我可没听说过。”   莫星华从怀中取出个火折子,将那信点燃烧光,缓缓摇头:“大哥疯了。”   “也许吧。”那男子一笑,“不过他是大哥,他说什么,我们就要做什么,却不必问原由。你下不了手吧,要我帮你将他杀了吗?”说着,他一指楚随天。   “不!”莫星华身子一颤后,冷冷地说:“他还有用。如果只有我一人去见平十二,只怕平十二会起疑。有他在,平十二便更容易相信我。”   那人深思了片刻,终一点头:“也是,这小子倒可以充当你最好的掩护。你自去吧,我去帮王冲解决掉剩下的那些人。”说着,飞身而去。   莫星华的手不住颤抖,看着那人背影,想喊住他,求他得了东西便好,放过剩下的人,但那话终只埋在她心中,未说出口。 第十三章 雨神复苏   但那人终未能走远。   就在他迈开大步,打算在林间飞奔时,一条影子突然从天而降,倏然落在那人身旁,一道刀光随着那影子降下,在那人头顶一闪,那人惊呼一声,急忙向旁一闪,侧头向旁边落下的那影子望去。   莫星华也是一惊,仔细一看,却见那竟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妖魔。这妖魔个头与成年男子相当,身材不算纤细,也不魁梧,头戴着一顶乌黑的圆帽,脖子朝前伸着,似乎有点轻微的驼背,它的五官与人也十分接近,有眼耳口鼻,只是与人相比,都要大上数倍,尤其是那对眼睛,简直像一对大铃铛一般,凸出眼眶,四下乱转,十分骇人,应当长着眉毛的地方,却长着两根粗黑的须子,如眉毛一般,向两边立起,令它显得十分凶恶。   “无常鬼?”那人微微一怔,随即便要将手伸入怀中,但才碰到衣襟,身子却突然一颤,头颅已从颈上滚落,鲜血喷溅中,身子也仰天倒下。   “久违了,星华姑娘。”那个无常鬼快速向旁一闪,躲开四溅的鲜血,躬着身子,缓步向莫星华走来。莫星华没想到这妖魔竟能开口说话,而且还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由骇然后退:“你……你是什么东西?”   “我?”那无常鬼举起右手,那青色的手上,握着一柄尖锐的弯刀,它用刀尖指着自己的脸:“你已经把我忘了吗?你怎么能将我忘了呢?难道你不记得我们在一起度过的那日日夜夜,不记得我们曾一起猎捕妖兽,一起抢夺珍宝,一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了吗?”   莫星华脸色惨白,感觉周身发寒。   “也难怪。”那无常鬼一边向前走,一边笑了起来,“我过去可不是这副模样,那时,我却比现在英俊得多。星华姑娘,你那时总是叫我海哥哥,总是喜欢听我讲故事,难道你真的忘了吗?”   “袁……袁罗海?”莫星华的声音已变了腔调:“你……你怎么会……”   “惊讶吗?害怕吗?”无常鬼伸出左手,抚摸着自己那恐怖的脸,“你应当害怕,因为你心里有鬼。莫星华,当初你骗得我们好苦,十几个兄弟,全因相信你而惨遭横祸,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只有我一个人……”说着,这无常鬼竟然哭了起来,那双巨眼中热泪如泉而下,滴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你真的是袁罗海?”   “对,我曾经是袁罗海,一个虽算不上是英雄,但至少还算是条汉子的江湖人,但现在……”无常鬼的眼睛向内缩了缩,不再流泪后,又向外凸了出来。“知道吗,为了给兄弟们报仇,我抛弃了一切——做人的尊严,回到人间的希望!这些曾是我无比珍视的东西,如今我都抛弃了!为了得到强大无比的力量好找你、找‘厉鬼’报仇,我踏进了‘来世门’,舍弃了人身,忍受着你无法想象的痛苦,变成了九幽中的恶鬼。为了找到你,我到处流浪,躲避着我本来与其同种同族的人们的追杀,好不容易,才跟踪着方才那个家伙一路来到了此地。苍天有眼,我终于找到你了,莫星华,你就留在这荒凉的九幽之中,陪我的兄弟们吧!你不会孤单,因为我会让你们‘厉鬼’的第一个人,都和你作伴!”   说着,它已快步疾冲向莫星华,一刀狠狠劈下,莫星华在惊骇中慌忙躲闪,衣袖被锋利的刀锋划破,洁白的手臂,大半露在外面,无常鬼看着她那玉般的手臂,微微摇头:“当初,多少兄弟都在私下谈论你那美丽的容貌,光洁的肌肤,多少兄弟曾暗暗幻想,有朝一日娶你为妻……”说着,它的眼中又有泪水流出,它的眼朝里一缩,将泪水隐去后,大叫一声,再次挥刀向前。   莫星华狼狈地躲闪着,一点也不似是与商秋原功夫相当的高手,不多时,身上已有了两处刀伤,但好在刀锋入肉不深,也只是划开了浅浅的血口子,但鲜血渗出,还是染红了衣衫,看上去却似受伤不轻。   无常鬼再不说话,一刀紧似一刀地追着莫星华,而莫星华却只是颤抖着躲避,仿佛力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束缚住,再也发挥不出一般。   终于,她被无常逼到了三株巨树之间,那三株树彼此间隔不大,枝叶相连,如同一面墙般挡住去路,莫星华后退一步,便撞上其中一株,再想向旁边躲开却已晚了,无常鬼尖叫着扑了上来,手中刀如同流星闪电一般,向莫星华胸膛刺来。   而就在这时,一声火药爆炸的声音响彻林间,无常鬼的身子猛地一颤,踉跄着险些摔倒。它向旁紧走几步,转过身子向后方看去,只见五丈之外,楚随天正将火药倒入铳中。   莫星华怔怔地看着楚随天,后者一边装填铅子,一边朝她嘿嘿一笑,随即举铳对准无常鬼,将火折子凑近铳口。   无常鬼大叫一声,右臂挺刀前刺,那只胳膊竟在瞬间拉长五丈,锋利的刀尖直向楚随天胸膛刺去。   楚随天大吃一惊,慌忙中却无暇放枪,赶快向旁边躲闪,但他的速度太慢,眼见已来不及,便急忙用铳一挡,当地一响中,他只觉双臂发麻,一松手,火铳被那尖刀打得凌空飞起,落到远处草丛之中。   无常鬼的胳膊倏然缩回,对准楚随天,又要再刺,莫星华这时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飞身扑上用力在无常鬼背后一推,那无常鬼已被楚随天铅弹击伤,此刻却抵不住她这一推,立时摔倒在地。   楚随天见莫星华满身是血,只道她已受了重伤,再无力对抗无常鬼,当下也不多想,飞奔过去,一下将莫星华抱在怀中,向着火铳掉落的方向跑去。等跑到那处草丛时,却不见火铳,回头一看,那无常鬼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迈步向这边追来,一惊之下,也顾不得再找,抱着莫星华没命地向密林深处跑去。他故意绕着树木跑,令无常鬼无法轻易伸长胳膊击中他,惊恐之下也不知疲惫,抱着莫星华越跑越远,莫星华不断唤他停下,他却已是充耳不闻。   不知不觉间,他已跑出树林,来到一片草原上,那地上草长过腰,却令人看不清地面,猛然间,他只觉自己一脚踩空,摔入一个地洞之中。好在那地洞入口宽阔,且有坡度,两人摔在坡上,顺着坡向下滚落,却不曾摔坏。但好半天后,两人忽觉身子凌空而起,不由同时惊呼起来,片刻后只觉撞到了什么东西,哗啦一响后,便被冰冷的水所包围。   楚随天只会几下狗刨,但好在此处水面平静,波澜不兴,能游这么几下,已足够救命之用。他挣扎着挥动手脚,来到莫星华身边,拉住她的手,带着她游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后,又连拖带拉地将她带到不远处的岸上。   无常鬼伤得不轻,眼看两人冲出林子,只得咬牙拼命猛追,这一来,伤势却越来越重,鲜血不住顺着伤口涌出,滴了一地。它挣扎着追到林子边缘,眼见再走几步,便能到达那片草地,但就在此时,大地突然猛烈地颤动了一下,它站立不稳,一下摔倒在地。   大地的颤抖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强烈,那些高大的树木,随之摇晃着,紧接着,地面突然出现了条条裂痕,一块块地底大石被翻动的土地顶出地面,无数巨树随着大地的涌动而倾倒,其中一株正砸在刚刚爬起的无常鬼身上,它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双手使劲撑地,想顶开大树逃走,但力量却越来越弱,最终无力地伏下,再不能动。   仿佛是大地之神发怒一般,这片树林以及附近的小山,都剧烈地晃动起来,猛然间,一道水柱自远处林中冲天而起,紧接着,无数水柱自那处争先恐后地喷射向天空,又化为雨点洒下,仿佛是一场天降的滂沱大雨,浇在广阔的森林上,那一株株或高或矮的树木,随着大地的颤动而跳跃颤抖,在雨水中如妖魔乱舞。   在那最高、最大的水柱中,点点光芒正在向四周洒落,那不是一般的雨滴,而是反射着阳光,闪动着灿烂光芒的颗颗水晶、宝石、珍珠。然而当它们撞击在枝叶上,碎成无数圆珠时,却又化成了那最为普通的不起眼的水。   那水柱终于落下,化成一场雨,洗净了大地。一个身穿飘逸宽大淡蓝色衣裙的美貌女子,轻轻地飘荡在空中,用一双美目扫视大地,随后缓缓抬起头,对着晴朗的天空微微一笑,朱唇开启,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与她那惊天动地的出现截然相反,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那水柱破土而出的地方,不住有清澈的水自地下涌出,很快便淹没了树林、淹没了草地,淹没了周围的小丘,缓慢但又不间断地向四周扩散,似乎要将大地上的一切都淹没在它的怀抱之中。   正是这水柱破土,撼动大地,救了楚随天和莫星华。但也正是这场巨变,让他们两人陷入危难之中——最初的震动,让大树压死了无常鬼,但也令那片草地随之晃动,那原本宽敞的洞口,在摇晃中坍塌,向下而去的洞壁开裂破碎,一块块大小不同的石块,和泥土、野草一起,将两人落下的那道地洞完全封死,刹那间,这洞中便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莫星华不知是因呛了水,还是受了撞击,此刻已经昏了过去,楚随天紧紧搂着她,不断呼唤着,但她却始终不曾回答。楚随天不知她伤成什么样子,心中十分焦急,猛然想起怀中还有一个火折子,急忙摸索出来,在心中祈祷着:“老天保佑,这火折子可别湿了、熄了,老楚可全靠它了。”   他的手颤抖着,将火折子拿了出来,慢慢地拔开竹筒的盖子,将火折子放在嘴边,猛然用力一吹,一点红光闪亮,那火折子竟然燃着,高兴得楚随天用力一拍地面,却拍在石头上,疼得他好一阵呲牙咧嘴。   这一点火光,若在天光下并不会显眼,甚至都没人能发现这点暗火,但在如此漆黑的洞中,却是惟一的光明。借着这一点火光,楚随天仔细地打量着莫星华的脸,那脸上没有血污,表情也不显得痛苦,而且呼吸也还算平衡,显然没有大碍,他紧张的心这才放松下来。但一想到外面的白玉和红衣烈火其他几人,却又不免焦急不安,心想:“也不知老猛碰上的是什么妖魔,商老大他们能不能及时赶到那里帮助他,白玉和小猴子他们两个,又能不能摆脱那群蝙蝠……唉,九幽啊九幽……人间虽乱,但至少不用时时提心吊胆,不用时刻小心被什么妖魔杀了……”   抬头看看自己和莫星华掉下来的那处洞口,但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洞洞。他不由担忧起来,看着怀中的莫星华,他真恨不得自己拥有鬼神一样的力量,可以一跃而起,破开洞口,带着她回到地面。   他说过,自己是但随天命,天要他活,他便活,要他死,他便死,但此刻却不同,他的怀里还有一个比他更年轻的生命,一朵含苞的花朵,一个美丽的姑娘,他可以让自己随天,但却不敢让身边的人和自己一起随天。   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下,不随天,又能如何?他不由发出一声长叹。   正在这时,一阵更剧烈的大地动荡,传入了这地底深洞之中,顷刻之间,那池静静的湖水,发出喧哗的声响,仿佛波浪起伏的大河一样,奔腾咆哮,水位猛长,呼啸着淹没了方才的岸,楚随天和莫星华被大水冲着,一下飘了起来,楚随天咬紧牙,死死抱住莫星华,不让她淹到水,手里那火折子,却被浪头打熄,掉入了深深的水底。   波浪涌动,池水猛涨,顺着曲折的山洞,拼命向前涌去,楚随天抱紧莫星华,被水流冲击着、旋转挣扎着向前,一会儿不住打转,一会儿直落下数尺,他在一团漆黑中挣扎着,始终死死抱住莫星华,生怕她被水冲走,再找不到。天下大事,他管不了,所以便不想管,可眼前这女子的生死他却管得了,只要他能咬住牙,只要他的双脚还能不停地踩水,只要他的胳膊还能抱紧这个女子,他就有挽救她的希望。所以他不敢放弃,即便无尽的黑暗让他的心跌入了恐惧的深渊,即便前方没有一丁点的光明可以给他以生的希望和拼搏的力量。   在水流激荡奔腾中,他不知挣扎了多久。他只觉全身冰冷,四肢麻木僵硬,已经再坚持不住了,此刻,支持他抱紧莫星华,不断挣扎着不沉下去的,却不是身体的力量,而是一种信念,一种要将这个此刻只能依靠自己的女子,带往生路的信念。   然而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不是鬼神,也没有商秋原或莫星华那样的武功与力量,在激流中,他终于再支持不住了,一个大浪涌来,瞬间将他和莫星华淹没。他在水中挣扎着,却再也浮不上去了,气泡从他的口鼻中溢出,冰冷的水让他无法呼吸,他想用尽全力,将莫星华举到水面上,但那双胳膊仿佛已经不属于他,再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向下拉扯着他,他的脑子昏昏沉沉,似乎已再不能思考,他感觉到周围冰冷而沉重,仿佛死亡,仿佛地狱。   蓦然间,清凉的气扑面而来,吹在他的脸上,他猛地惊醒,感觉一线天光自遥远的头顶照射下来,让他能看清近处的一切。莫星华还被他抱在怀中,而他却已不在水中了,他在空中向下坠着,而一道白色的瀑布,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奔腾向下,刺入一座深潭内。   片刻过后,他跌入了那座深潭,在落水前,他清楚地看到了不远处被那一线光明照亮的石岸,于是他又突然有了力量,他拼命地在水里挣扎,抱着莫星华浮出水面,用僵硬的手脚划着水,向前游着,渐渐来到岸边。他的脚触到了什么东西,光滑而坚硬,正是岸边的石头,他踩着石头,踉跄着向前走,慢慢走到岸上后便再没了力量,将莫星华缓缓放下,一下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他才慢慢醒了过来,猛然坐起,只见莫星华还躺在自己旁边,这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伸手过去探了探莫星华的鼻息,感觉她尚有呼吸,才彻底放心,又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用力地喘着气,嘿嘿笑着:“老楚啊老楚,今天你可差点就死了。老天啊老天,你对老楚还真是够朋友,虽然总让我碰上危险之极的事,可却从没要了我的命,谢了!”   “你在感谢老天?”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楚随天不由吓了一跳,一下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谁?”   “我。”那个声音自右方响起,楚随天向那处望去,却正是一个天光射不到的地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楚随天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你又是谁?”   “我就是我,这你不用管。”那声音说,“我是问你,你被老天折磨成这样,怎么还感谢它?”   “我为什么不感谢它?”楚随天笑着,“至少它没要了我的命,那便是对我最大的爱护。命都帮我保住了,我还求什么?不感谢它我却感谢谁?”   “有趣!”那声音再次响起,并且发出一阵哈哈的笑,“真是有趣,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你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嗯,若老天不关照,我只怕早已死了,能再活上三百多年,今日重见生人,也算是老天对我的关照了,哈哈,哈哈哈。”   楚随天听得大感诧异,忍不住站起了身,向那处缓步走去:“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嘛,过去有人叫我解离仙人,有人叫我解离老怪,也有人叫我老不死,还有人叫我小老头儿……”那声音在黑暗处回荡着,楚随天壮着胆子,慢慢走近,进入那黑暗之中。没了那道最明亮的天光阻挡,他便能看清那里的一切。   那里,有两块大石从地面伸出,仿佛两根巨指一般,紧紧地夹住一个三尺来高的瘦小老人,那老人肤色极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下巴上的白胡子长长地垂下来,将身体挡住,却刚好够遮住那羞耻之处。老人头大身小,胳膊腿都十分纤细,头上稀稀疏疏地长着几十根头发,有长有短,参差不齐,额头上光溜溜的,一点皱纹也没有,眉毛长长地垂下,几乎与胡子一样长,一个小巧的鼻子,长在头部偏下的位置,一双眼睛似乎很大,但却始终闭着,不曾睁开。   再仔细一看,这老人与凡人的长相却又不大一致,一对耳朵又圆又大,位置也偏向脑后,赤裸的身上,有几处还隐有鳞片,只是已黯淡无光,而且残缺不全。   楚随天讶然而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那老人哈哈一笑:“怎么,没见过我这样的仙人吗?”楚随天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对方闭着眼,忙说:“没见过。不过也不奇怪了,自从到了这九幽之中,我见过的怪人怪事太多了,已经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哦?”老人眉毛一挑,“你是外来的?是神?是仙?还是人?”   “人。”楚随天抹了把顺脸淌下来的水,“敢情九幽之外,还有神和仙的地界?”   老人点了点头:“神有神的天界,仙的仙的仙境,人有人的人间,加上我们九幽,是为四大境界。”   “都这么说,可谁也没见过。”楚随天一脸的不以为然,“老仙,你要是知道出去的法子,倒不妨告诉告诉我,我带你一起出去。”   “出去?”老人哈哈笑了五声,“我是永远也出不去啦,你没看见吗——岩神已经把我紧紧地抓住,就算九幽中最有力量的夜叉巨人,也无法搬开他的手指;就算九幽中最锋利的刀剑斧凿,也无法击断他的手指。我出不去啦。你来看吧,我被他捏在手里三百多年,这两边的骨肉,已经与他的手指长在了一起。”   好奇之下,楚随天缓步向前,凑过去看了看,只见老人两肋的皮肉,确实已与那两根巨岩长在一起,不由觉得身上一阵发寒,忙退了两步,不敢再看。   老人哈哈一笑,“小子,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楚随天指了指头上,却又想起老人闭着眼,便试探着问:“老人家,你可能看见东西?”老人一愣:“怎么,难道这里有光吗?”楚随天讶道:“当然有啊,不然我怎么能看清你?”   老人一拍额头,那动作神态却与楚随天有几分相似,楚随天不由起了一丝亲近之感。老人摇头叹气,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唉,不过,我这眼睛闭了三百多年,现在却已不会睁了,仿佛眼皮已经长死了一般。”   “要不,我帮你打开它?”楚随天问了一句,老人一点头,他便走上前去,用两手抓住老人的眼皮,打算帮他打开,可用了用劲,却发现真如老人所说,那上下眼皮已经长死在一起,只有表皮上有着一点凹陷缝隙。老人一笑:“我就知道,一百年前,我就感觉眼睛再不能转动,似是粘在眼皮上,现在看来,真是全长在一起了。没关系,黑了三百多年,你要让我重新看光明,我还不习惯哩。”   楚随天打量着那两根巨岩,心中对这老人及老人方才所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忍不住问:“老人家,你说这两块是……是岩神的手指?”   老人一笑:“你不信?对了,我忘了你是凡人,初到这里的凡人都是如此,什么都好奇,什么都不信。岩神是雨神最忠实的仆人之一,三百多年前,我和雨神斗法,结果雨神输给了我,被困在了地下,而岩神却趁我之危,把我束缚在这里。不过,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被我这么一弄,就只能乖乖地深埋在我下面,永世也别想出来啦!”说完,又是哈哈一阵大笑。   笑过后,突然问:“小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第十四章 解离仙人   “我?”楚随天习惯性地一指天上,“从上面草原掉进来的。好在这里面全是水,不然肯定要摔死。这上面的洞里发了水,把我们一起冲了下来。”说到这儿,他突然一拍额头,忙向那老人躬下了身子:“老仙,您真有仙术?您要真有仙术,能不能救救我的朋友?她刚才一直昏迷,现在也未醒,您看……”   那老人哈哈笑了五声:“小子,你以为仙术是什么?啥事都能干吗?我又不是郎中。”随即一顿,思索了片刻,忽问:“小子,掉进洞里之前,你可看到什么异象?”   楚随天失望地一摆手,“要说有异象,就是洞上面的大水。奇怪,怎么上边都被淹了,你这边却没事?”   老人一指前方:“看见那水潭没有?那水潭直通大地之下、大陆之外的九幽冥海,别说是这点水,便是滔天洪波注下,它也不会向上涨一分。唉,这地动山摇,地上之水泛滥,当是雨神复苏了。她重得自由,我老儿却……算来,还是我输给了她。老天啊老天,你还是偏袒了她……”   楚随天听得好奇,忍不住问:“老仙,你一会儿雨神,一会儿岩神,这些难道都是九幽中的神仙?阴曹地府中,怎么会有这些神?”   老人笑了起来,半天后才止住笑声:“你们这些凡人啊,对九幽不过一知半解。我告诉你,九幽是天下万物灵魂归处不假,但却并非如你们人间传说中的那般,有什么大鬼小鬼,勾魂的引路的,还有什么判官阎罗。这里和你们人间一般,也有荒原绿海,河流湖泊,万物生长,也是有生有死。”   楚随天听得有趣,转身跑过去,看了看莫星华,将她抱起来到这边,放在地上土质柔软之处,自己则在旁坐了下来,问道:“老仙,这九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人的生死,难道不是由这里的鬼怪掌管吗?”   老人一笑:“掌管?这世上除了九幽与人间,还有天庭神界与仙境,若算起活物来,不知有多少,谁能管得过来?我与你说吧,连同九幽在内,不论是人间还是天庭仙境,这要是这世上有的境界,莫不受天道掌管。天道,你懂不懂?”   楚随天嘿嘿一笑:“似懂非懂。”老人竟一点头:“不错,天道本就是虚无飘渺的东西,宇宙运行,星辰升降,日光月化,潮涨潮落,诞生与死亡,这些全算是天道,天道就是冥冥中一切事物运行的规律,就是主宰一切的至理。你又不是修仙问道之人,这些,你原也不必懂。”   “那么人死之后,魂魄又为何会来到这里?”楚随天越与这老人交谈,好奇心就被勾得越重,忍不住继续追问起来。老人一笑:“这说起来,话就长了。不过你也算问对了人,只有修仙问道之人,才会懂得这些——活物总有生死,死后,那身体便要腐烂消失,对不对?”   楚随天一点头,但老人却摇了摇头:“其实不然。就说你们凡人吧,一人死后,那尸体被要被虫吃鼠咬,皮肉中有些化为鼠屎虫粪,有些,则被鼠虫的肠胃吸收,化为鼠虫身体的一部分,其人却是既化成了粪土,又与鼠虫合为一体,成了无数鼠虫。这些鼠虫再被鸟雀山猫吃了,又如方才一般,分别化成粪土与鸟雀山猫。如此不断往复,永远循环不息。而那些粪土,又被树木花草吸收,转而为花、为果、为叶、为枝,再被牛羊吞食,而牛羊再被狮虎或其他凡人吃掉,这,便完成了一个轮回。”   楚随天听得惊讶无比,忍不住问:“这么说,人也好,别的活物也好,却是虽死而不灭,永生永世都会在这世上轮回不休了?”   老人一点头:“正是如此。这世上任何一种东西,都不会真正的消失,只是换成另一种样子存在下去而已。那主宰着活物奔跑跳跃、举手抬足、痛苦欢笑的无形之力,也不会消失,只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下去。你们凡人便将这力量称为‘灵魂’。不过你们愚蠢无智,非认为灵魂有知,实是可笑,其实那所谓灵魂者,也不过就是一种力量而已。”   楚随天默然不语,沉浸在思索之中,一时间不能完全想通这其中道理。老人继续说:“天道的安排,奇巧无比,那力量自人间生出,却要钻入九幽之中,这便是天道之力。人间的灵魂杂而不纯,而那杂质,却正是法力之源,九幽的万物吸取这无形之力,将其中杂质化为法术用出,却等于是将它洗涤净化。等九幽物种身死后,自身之魂与那再被净化了的力量相融,便变得更加清澈,再不能为九幽万物所用,于是又一同进入仙境,再经过如此净化后,进入神界,最后仍会回归人间,那时,它已变得极为纯净,再无一丝杂质,便成为风、成为雨、成为云、成为雷……成为人间的天道力量,这力量再催生万物,让万物生长,生出新的力量来,这便是它的轮回。九幽也好,仙、神两界也好,你们人间的修仙得道者也好,之所以通晓那么多法术,就是因为吸收了这种力量。它们就飘荡在我们身边,只要你会运用它们,便可以创造出无数法术来。”   楚随天思索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这复杂的问题,干脆问起别的令自己感兴趣的事来:“九幽中为何有神有仙?人间怎么没有?”   老人一拍手:“问得好!其实天地之初,各界生灵长的全是一个模样,各界也均有各界的神仙鬼怪,只是你们人间的神仙,全都飞升入神仙二界,而鬼怪则全都化成了人而已。此事说来,却也是天道之公平的验证——你们凡人虽然大多数无法吸取天道之力修炼法术,但你们人间的神与仙,却因吸取着这比天庭神界中还要纯净的力量,而极易修成绝顶的法力,从而破开天人之隔,飞升而入神、仙之境,相反,我们九幽的神仙,只因整日与那充满了杂质的力量相伴,虽然因此得到的法力最强,却永无飞升进入神仙二界的可能。而且久而久之,我们受那杂质之力的影响,便生得越来越怪异,最终变得奇形怪状,恐怖丑陋,本来的九幽之‘人’,便也化成了‘鬼怪’,而你们人间的鬼怪,却因常吸那纯净之力,而渐渐生得俊美,最终全变成了如今凡人的模样,却归成了一族。”   楚随天愕然半晌,“难怪我听说书先生讲,什么上古时黄帝与一个吃油的打仗,那吃油的却长成怪物模样,却原来,那便是我们人间的鬼怪。”   老人点头道:“你们人间这些历史,我就不大清楚了,但想来你们的上古之时,正是人与鬼怪渐渐相融为一族的时代。”楚随天点了点头:“差不多,后来黄帝统一了天下,就再没什么这个部族那个部族之分了。”   老人笑着说:“所以你看,九幽其实并不复杂,它与你们人间实是一般无二。这里也有国家,也有百姓,也有战争,也有瘟疫,也有智慧与文明。不过现在的九幽是个什么样子,我就不清楚了。说起来,你是怎么进入这九幽之中的?我感觉不出你身上有什么天道之力,应该不是修仙得道,或是学会了邪法的人,怎么能进得来呢?”   楚随天嘿嘿一笑,将之前从莫星华嘴里听到的那些说了一遍,老人不由大感惊讶:“人间的凡人竟然有法子打开进入九幽的通路?这……简直匪夷所思!难道……难道……”   话未说完,大地突然一颤,楚随天站立不稳,一下摔倒在地上,老人惊呼一声,苍白的脸一下变得通红,身子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嘴里大叫着:“岩神,你也醒了么?想要我的命吗?可没那么容易!”   老人的两只胳膊伸得笔直,紧紧地贴在那两根巨岩上,刹那间,大地的颤动一下停止了,一切都恢复到方才的平静之中。老人哈哈笑了五声:“怎么样,时隔三百多年,我老头子的法力,还是那么……”   没等他说完,大地却又颤抖起来,这次,却比方才更加强烈,老人咬紧牙,两只胳膊拼命用力,死死按住巨岩,那颤动便慢慢减轻,但却一直不曾消失。楚随天抱住莫星华,满眼惊骇地看着那老人,只见老人的脸色渐渐变得通红,似是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一般。他的两只胳膊也不住地颤抖,好像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其上,而那细小的胳膊却已再承受不住了似的。   蓦然间,老人发出一声大吼,两只胳膊再不颤抖,那大地震颤,也立时停了下来。老人无力地垂下头,两只胳膊软软地坠了下去,他缓缓摇头,哈哈笑了五声,那笑声却虚弱之极。   “岩神也要醒了……沉睡了三百多年,他竟然更有力量了,而我……却变得无力了。唉,老天啊,你真是公平的吗?呵呵,算了,我也不必苛责于你,你本来便无情无义,人间有句话说得好‘天地不仁,以为万为刍狗’,天下万物,在你眼中却全是一样的,我与木石有何分别?没有……那我还责备你作什么?小子……”   他缓缓抬起头,手向前伸着,仿佛想去抓楚随天,楚随天急忙放下莫星华,走上前去,拉住老人的手:“老仙,我在这儿!”   “小子,你我有缘相见,便是这老天对我最后的关爱。它虽对我无情,但最后,却还是给我送来一位传人,令我的仙术,不至于黯淡在岁月中。”老人勉强地笑着,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握住楚随天的大手。“我名为解离仙人,皆因我毕生修炼了一种世所罕见的法术,名为‘解离仙术’,解离,便是分解天道之力,剥离肉身之劲的意思。此术一经使出,便能封闭法术,消除力量,实是威力无穷的仙法。只可惜,方才为了对付岩神的发力,我却已将法力用尽,现在剩下的这一点点,恐怕也不能令你成为一方大仙,但至少,能令你在这九幽之中,保住自己的性命……”   话未说完,大地又开始震动起来,两根巨岩慢慢相合,似乎要将老人捏碎,老人大叫一声,身上忽发出耀眼的光芒,楚随天惊骇中急忙闭紧眼睛,只觉有什么东西从老人的手上传到了自己手上,又渗进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那东西像是风,又像是水,总之,是一种无形的,可以随意流动的东西。他不由想到了老人提到的“天道之力”。但没等他想清一切,大地便猛地一颤,两根巨岩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他的身子一晃,一下向后摔倒。   等他挣扎着爬起时,大地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和方才相比,仿佛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两根手指样的巨岩,已经紧紧地合在了一起,而那中间,却什么都没有。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四下张望,寻找那老人的踪影,但却一无所获,他放开嗓子大声地喊:“老仙,你在哪里?”却一直无人回答他。他忍不住伸出右手,看着这只方才还被老人紧紧握住的手,一阵发呆。   就在这时,大地深处传来了轰隆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切又都开始动荡起来,他摇晃着,惊恐地跑过去抱起莫星华,环顾四周,想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但哪里都在震动,哪里都有土石掉落,却哪有安全之所?   正当他感到无比焦急的时候,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突然从地底深处传来,他忽然觉得全身各处同时受到了沉重无比的打击,脑子里一阵乱响,眼前渐渐发黑。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昏过去,于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莫星华,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莫星华还软软地躺在自己的怀里,而自己则倒在方才立身处。他坐了起来,打量四周,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是那两根手指般的巨岩不见了踪影,而地上却连一个坑洞也没留下。   望着空荡的洞窟,楚随天一阵发怔。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在现实当中,竟没留下一丝一点的痕迹,那巨大的岩石,瘦小的老人,无形的力量,此刻都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楚随天忍不住喃喃自语:“是梦吗?真是梦吗?”   头上,天光已渐渐黯淡,似乎白日将尽,黄昏将临。楚随天低头看着莫星华,她仍在昏迷着,但身子时不时颤抖一下,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入手滚烫,竟然发起烧来。他焦急地将她放在一旁,站起身四下走动,但却发现,这里原来是洞窟的最底层,如同一个封口的大瓮一般,除了深潭上方那有水流出而形成瀑布的大洞,和头顶上大地裂出的那条细缝外,再无别的出路。他望了望那高达十余丈的瀑布,看了看四周陡峭直立的洞壁,只能长叹一声。   看着那深潭,他不由想起了方才老人说过的话,心想:“刚才真的只是一梦?不对,不对,老楚并没有发烧,清醒得很,那绝不是梦。况且就算是梦,我也梦不出那么什么天道之力来。可那巨岩呢?难道真像解离老仙说的一样,是什么岩神复苏?只是两只手指便有那么大,这岩神有多么高大可想而知。这么个巨人破土而去,怎么可能连个坑洞也没留下?”想了又想,却哪里能想得通。   看着莫星华,他不由皱起了眉头,这里如同天然的牢笼一般,别说是他,便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也根本无法从这里逃出。在楚随天看来,自己死了倒不可惜,也不过是一条街头浪荡子的烂命罢了,但莫星华不同,她是江湖上的侠女,是个美貌如花的少女,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未免太过可惜了。   绝境之下,楚随天也并未放弃,他仰头向头顶那道裂缝大叫,但声音在洞中回荡了好久,也不见上面传来什么回音。楚随天不由一笑,心想:“好吧,老天非要我和星华妹妹死在一起,那咱们便死在一起好了。只是既然现在我们未死,那便要琢磨怎么活下去了。”   此时,他身上的衣服还未干,湿湿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他将衣服全都脱了下来,用力拧干水后,铺在头顶光亮照得到的地面上,拎着上衣,赤着身子走到莫星华身边,叹了口气:“星华妹妹,可不是我故意无礼,非要占你便宜,实是被这老天逼得,不得已啊。”说着,弯下身子,用自己衣服擦干了莫星华的头发,然后将莫星华的衣衫一件件除了下来。   初时,他闭着眼睛,摸索着脱,手却不时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惹得自己一阵心神激荡,他气恼地转过身,大步走到那深潭边,指着水面映出的模糊影子骂了起来:“你这淫贼,都快死了,还起什么色心?真不是个东西!”说着,纵身跃入水中,冰冷的潭水一激,他不由打了个哆嗦,在水里奋力游了一圈。   正游着,忽觉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的腿游了过去,不由吓了一跳,拼命游到岸边,爬了上去。回头仔细看看,却见水面上隐有白色的鱼影掠过,不由一喜,嘿嘿一笑:“老天啊老天,你真是不想绝了老楚的命啊。”说完高高兴兴地跑到莫星华身边,把心一横,将她的衣衫全脱了下来。   他尽量不看莫星华,将衣衫除下后,便立刻一把抱起,转过身将水拧干后,一件件铺在天光之下。铺那外衫时,觉里面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取出一看,却是一个布包,再一打开,时而竟是一张张黄帛制成的九幽钱,不由微感吃惊,不知莫星华为何会有这么多钱。也未思想,便将那布包扔在衣服旁,随后,来到深潭边,紧盯着水面,寻找着游鱼的踪影。   不一会儿,便有两条白影在水面上一闪,他心中一喜,自语着:“老天保佑,但愿老楚能抓住它们!”说着,挥手向水中一抓,却抓了个空,那本来游近他跟前的白影,一扭便不见了踪影。他心中一急,跟着跃入水中,睁开眼四处寻找,却见不远处,正有数条白色的大鱼在游来游去,他扑腾着向前而去,但未到近前,那些鱼便已逃得干干净净。   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又潜了下去,四处追逐游鱼,累得四肢发硬,却连鱼尾巴也追不到。他脑筋一转,再换一口气,静静地俯在水中不动,伸出手指,去逗那些鱼,不多时,便有一条鱼慢慢游了过来,试探着向他的手指咬去。他心中一喜,急忙伸手就抓,竟然被他一把抓住。   然而那鱼身子溜滑,只一扭,便从他五指下逃脱,游到一边。他气恼之极,换了口气后,又试了试,这次,那些鱼已再不上当,谁也不过来咬他的手指了。   眼看着游鱼就在眼前,自己却怎么也抓不住它们,楚随天不由又气又急。猛然间,一股如水又如风般无形的力量,在他体内奔腾涌动,顺着他的手向外扩散,他不由一惊,随即想起了昏倒前的一切。   那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有解离仙人,真的有岩神,而解离仙人在临死前,真的将那种仙术传给了他!   他心中一喜,不由想起解离老仙对这仙术的解释,当下默默体会那力量在体内运转时的感觉,学着去控制它、御使它,在这冰冷的水中,他竟然慢慢有了心得,渐渐能够控制那力量自由地放出或收起。   他让自己慢慢地在水中飘动着,一点点靠近一条大鱼,慢慢地向它伸出手去。那鱼初时并不在意,但当楚随天的手离它只有寸许远时,它突然惊觉,一扭身便想逃走。楚随天见状,急忙将那力量顺着手掌向外放出,那条鱼的身子方扭到一半,便立时停住,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楚随天心中一喜,急忙收拢手指,将它抓在手中。那鱼眼睛乱转,身子却软软地一动不动,任楚随天抓着它浮出水面。   看着手中的大鱼,楚随天忍不住放声大笑,几下游回岸边,将那鱼丢到地上。那鱼一落地,立刻猛烈地扭动起身子,在地上弹起老高,险些又跃回水中,楚随天一惊下急忙去抓,那鱼乱跳乱蹦,他慢了半天才又抓到,手触到那鱼时,不由自主地使出了那力量,那鱼的身子又立刻软了下来。   长出了一口气后,楚随天捧着鱼走到莫星华身边,一不小心看了莫星华一眼,心神不由一荡。他急忙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骂了自己几句后,抓着鱼尾,在地上将那鱼狠狠摔了几下,然后用嘴撕开鱼腹,将内脏掏出扔掉后,拎着那鱼走到潭边,以鱼腹为容器,盛起了水,快步来到莫星华身边,将她扶起,撬开她的嘴,喂她将水喝下。   忙了半天,莫星华竟在昏迷中喝了不少,他满意地将她放下躺好,自己捧着大鱼,用力咬下一块白肉,在嘴里大嚼了起来。   如此生吃,自然一嘴鱼腥味,但他折腾了这么久,却早已饿了,那鱼腥味此时在他感觉中也成了一种香味。   嚼了半天,却不曾咽下,而是将那已成了糊糊的鱼肉吐在手中,转身扶起莫星华,一点点塞到她的嘴里。莫星华微微皱起眉头,嘟囔了一句什么后,慢慢将那鱼肉咽下。他开心地一笑:“这招真是百试百灵,只是对不住星华妹妹了。妹妹,你别怪楚大哥,天知道你啥时能自己醒来,若不如此,你准死没跑。等将来你好了,觉得受了污辱,想杀想剐,楚大哥全随你好了。”接着又咬下一块肉,嚼烂后喂莫星华吃下。   如此将小半条鱼喂进了莫星华腹中,这才把她放下,自己将剩下的大半条吃光,只觉腹内一阵温暖,体力也似有恢复,便走到一边,拿起莫星华的衣服,抡圆了胳膊用力挥甩起来。   直甩了小半个时辰,累得肩酸臂痛,但那衣服却已几乎干透了。他走过去,将衣服盖在莫星华身上,嘿嘿一笑:“这回老楚我的眼睛,就不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说着,走到一边,累得一下倒在地上。   此时,头顶的光亮已变得十分微弱,显然黄昏已将终结,而黑夜即将到来。楚随天眯着眼,看着头顶上那越来越暗的一线光芒,自言自语:“老楚身在洞中,青天就在洞外,老楚看得见天,天也照得到老楚,偏偏老楚就只能呆在这深洞之中,却不能从这破口中出去。嗯,是了,这便似是九幽与人间。唉,老楚可不就是从人间那个青天下的破洞中,一脚跌入这黑暗的九幽内?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会偷那人的什么狗屁腰牌了……”   他这么自言自语着,也不知说了多久,说了多少,声音终越来越小,最后沉沉地睡着了。   “你这小子,好不要脸,竟然趁旁边没人的时候,偷偷脱人家小姑娘的衣服。”   睡梦中,他坐在草原上,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翩翩而来,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盯着他赤裸的身躯,一边笑,一边说。   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抬头冲那女子嘿嘿一笑:“你这女子也好不要脸,竟然趁旁边没人的时候,跑过来看人家小伙子的屁股。”   那女子呸了一声:“真是好不要脸,这种样子被人看到,竟然还笑得出来,也不知遮挡一下。”   楚随天又笑了:“你一个姑娘家,都好意思看,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女子哼了一声,转身而去。楚随天觉得她很是有趣,不由大声叫她,但她却不停步,一边走,一边笑,那笑声在楚随天耳边飘来荡去,挥之不散……   他猛地睁开眼时,头顶上那一线裂缝中,又射下了明亮的光。长夜如此轻易地便溜走无踪,又一个白天到来。   一阵飘渺的女子笑声,在洞中回荡,似幻似真。   楚随天瞪圆了眼:“这……这也不是梦?” 第十五章 千里之外一小村   笑声在回荡着,飘渺难觅,又清晰可闻。楚随天环顾四周,除了远处盖着单薄衣衫,仍在昏睡的莫星华外,没有别的人。   “来呀……”   女子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在连续响起,从这边出现,从那边终止,从上空出现,从地下终止,一句话反复回荡,互相交织,仿如梦幻中的呓语。   “走呀……”声音的内容在变化着,但不变的,是飘渺。楚随天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这声音。   “来吧,到这里来……”声音飘荡在他周围,他追随着声音,不断地转动着身体,寻找着那个虚幻中的女人。然而他一无所获。   突然,在那片深潭前方,展开了一个月光笼罩的花园,那个飘渺的声音在那里回荡着:“走,我带你走……”   “走?”楚随天的脑子开始变得不清晰,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他茫然转身,怔怔看着躺在远处的莫星华。是的,必须走,只有离开这里,莫星华才有救。他踉跄着走了过去,拾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在身上,又拾起莫星华的衣服,为她一件件地穿上。穿完后,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又是怎样为她穿的衣服。他在朦胧中抱起她,跟着那飘渺的声音不停向前走,踏进了那月光之中。   “来呀……”飘渺的声音在前方飘荡着,楚随天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抱着莫星华向前走着,有时,他的脑子会有片刻的清醒,那时,他就会打量着周围的这个月光世界。花,五颜六色的花,在月光下竞相绽放,一阵阵香气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闻着令人心旷神怡。这里没有树,没有草,没有鸟兽,只有花,无数的花。   更多时候,他的脑子是昏沉的,只知抱紧莫星华,不断向前走着。   “到了,这就要到了……”   飘渺的女子声音在前方响起,又忽然间消散,连一丝回音也没有留下,蓦然间,楚随天一惊,突然发现眼前是一片无尽的绿海,阳光从蓝天上洒下,照在脚下的山崖上,照在山崖下那连绵起伏的群山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楚随天彻底清醒了,他望着四周,回忆着刚才那如梦境一般的经历,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离开了那地洞,真的来到了青天之下。但微风扑面,鸟鸣声声,树叶随风而唱,这一切却是那么真实,由不得他不信。   立身处,是一座高高的悬崖,身后,是逐渐向下而去的山坡,悬崖之下,则是连绵的群山,楚随天晕头转向地从崖边向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四周。   “我是死了,还是疯了?”他一拍额头,啪地一响,头上微疼。“嗯,看来不是死了。可刚才那一切……是梦是真?”   正在这时,莫星华呻吟一声,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水……”   刚才还就在身边的深潭,此刻已成了不知存在于何处的神秘之地,楚随天环顾四周,却哪里找得到水。他顾不得多想这一切神奇变化,赶忙抱起莫星华,向着山坡而去。一路向山下而行,他不断打量四周,寻找着可能有水的地方,终于在半山腰上找到了一处溪流。他将莫星华放下靠在树边,用手捧起溪水,一点点喂她喝下。   喝了几口水后,莫星华竟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楚随天,有气无力地叫了声:“楚大哥。”便又沉沉睡了过去。楚随天叹了口气:“能醒就好。”抬头望了望四周,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距与红衣烈火众人分别之处有多远,一想到或许要永远与那些个朋友分别,不能再见,他心中不由有些难过。尤其是白玉,那在他感觉中,是最为难舍的人,对她,他的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此刻想到将永不能见她,心竟酸了起来,眼泪立时在眼圈中乱转。   莫星华又呻吟了一声,楚随天看着她,只觉茫然无措。接下来应该干什么,要到哪里去,这些他一概毫无头绪,仰头向天,暗想:“老天,我老楚现在也只能随你安排了。”   就在这时,一阵歌声隐约响起,楚随天一怔,仔细听了听,却是一个男子正在远处引吭高歌,那声音越来越近,连唱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一喜,心想:“甭管他是好人还是歹人,是妖魔还是鬼怪,只要能带咱走出这连绵的群山,就是把咱关进笼子里,捆成个大粽子,咱也认了!”想到这里,扯着嗓子大叫起来:“救人啊!”   对方停住歌声,高声问道:“是凡间的人吗?”楚随天忙回答:“不错,我在山中迷了路,我的朋友受了伤,现在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求老兄帮忙搭救!”   “放心,遇上我你们便算没事了!”那男子爽朗地一笑,一边要楚随天不住说话,以方便他确定位置,一边向这边而来。   楚随天有一句没一句地喊了半天,终于见到右边矮树丛中,钻出一位高大的男子。这男子穿着一身暗黄色的无袖皮衣,里面是一件白色纱衣,光滑的皮子在阳光下隐隐发出柔和的光,宽大的纱袖随风轻舞,显得其人极是潇洒飘逸,其背后背着一个大竹筐,里面装满了各种野花野草,还有一些楚随天认不得的东西。令楚随天眼前一亮的是,这人背后筐边竟挂着一支钢铁与木材合制而成的铳,看样子极是精巧,定非凡俗之物。这人抬头向上望,看到楚随天后一招手,楚随天也冲他挥了挥手。   这人大约有三十五六岁,面白无须,体格健壮,一张脸生得极是英俊,一边大步攀登,一边向楚随天问道:“这位兄弟,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楚随天嘿嘿一笑,两手一摊:“说出来你肯定不信——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那人很快就来到近前,一眼看到靠在树旁的莫星华,眉毛一皱:“她好像受了刀伤?”楚随天一点头:“是啊,是被一只眼睛向外凸出,手臂能一伸数丈长的妖怪打伤的。”   “是无常鬼。”那人走到莫星华身边,弯下身子,为她把了把脉,然后一笑:“不碍事。我看她并未受什么要紧的伤,只是过度惊吓,又着了凉,才昏迷不醒。”   楚随天哎呀一声:“老天可真是帮忙,竟让我遇上了一位郎中。”那人爽朗地笑了笑:“所以说兄弟你还算走运。你是新到九幽的人吧?”楚随天一怔:“你怎么知道?”那人道:“连无常鬼也不认得,还不是新来的?”楚随天一点头:“真被你猜对了,我来九幽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月。”   那人伸手摸了摸莫星华的额头,道:“还好,烧得并不算十分厉害,休息几天,吃几剂草药也就好了,不会伤元气。”   楚随天朝山下看了看,忍不住问:“老兄,你就一个人?”   那人一点头,然后问道:“你们是哪个队伍的?其他的人呢?都被无常鬼杀了吗?”   楚随天摇了摇头:“当时一群蝙蝠把我俩和别人冲散了,我俩刚把它们杀退,就又碰上了个无常鬼,我们一路逃,却掉进了地洞,最后糊里糊涂地来到了这里……这事说来话长了,有工夫我和你慢慢讲。我们的队伍叫‘红衣烈火’,其他人现在如何,我完全不知道。”   那人略有些惊讶:“红衣烈火?我知道,那队伍的大哥叫商秋原,是位很厉害的高手,而且似乎手上还有一件厉害的神物,寻常妖魔绝不是他的对手。过去,我曾与他队里一位老人家有过一面之缘,我还将几味药的配法传给了他。是什么样的妖魔,竟能将这样的队伍冲散?你们是在哪里遇上妖魔的?东边的山谷?西边的深渊?还是南边的……”   “你就是雷伯说的那位高人?”楚随天惊呼一声,猛地一拍额头:“天啊,哪有这般巧的事?”   那人一怔,随即笑了笑:“对了,那老爷子叫雷四。你快告诉我那地方在哪里,我这就过去帮他们对付妖魔。”   楚随天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地方,在九幽城南方,大约四五日路程远。”   那人瞪大了眼睛,盯着楚随天看,楚随天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忍不住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那人指了指莫星华:“她这伤是昨日受的,对不对?”楚随天一点头:“不错,我们正是在昨日遇见的那无常鬼。”那人一摊手:“那我就不懂了,此地距九幽城有两千里之遥,你们昨日在离城百里之外遇上了妖魔,今日便到了距九幽城两千多里之处,这……兄弟,是你记错了,还是有意拿我开心?”   楚随天闻言大吃一惊,忍不住张开嘴,半天合不拢,那人见他一脸惊讶不似故意装出,这才相信他并未欺骗自己,不由连声称奇,追问楚随天来此的过程,楚随天连连摆手:“先不说这个,要说得清,非大半日不可。老兄,你既是医道高手,求你帮忙给我朋友看看吧。”   那人一点头,“不错,先给她治病要紧。”说着,将手指插入口中,用力吹响一声口哨。   那口哨声在群山间回荡,渐渐消失。片刻之后,一声鹤唳自山脚下响起,紧接着,一只巨大的白鹤自山脚下振翅飞起,直冲云霄,在空中盘旋一圈,看清那人位置后,又叫了一声,翱翔而至,缓缓落下,那翅膀扇动,带起道道强风,吹得楚随天站立不稳,急忙扶住一棵大树。   在远处看时,楚随天便觉那鹤巨大无比,此时离近一看,更是领略到了它身材之雄伟。这鹤在地上站定,自脚至头顶,足有三丈多高,楚随天便比现在再高出一倍,也还不及这鹤的一条腿高,抬起头来,却只能看到它那白羽覆盖的胸腹,若要看那鹤的头,就只能把头尽量向后仰,费力地仰视。   那鹤收起翅膀,低下头来,用嘴在那男子身上轻轻蹭了两下,那男子摸了摸它那比凡人大腿还粗,如同巨柱一般的长嘴,冲楚随天一招手:“它叫小婵,是我的坐骑。抱那姑娘过来吧,咱们乘着它,很快便能回到我的村子。那里什么都有,我保证,三天内一定让她彻底痊愈。”   楚随天急忙学着白玉的样子,冲他抱拳施礼:“那可多谢了。”心中一阵惊叹,跑过去将莫星华抱起来到鹤旁。那男子冲巨鹤一点头,巨鹤便缓缓地蹲伏下来,并伸开一只翅膀,形成一道通向其背上的斜坡,那男子在前引领着楚随天,顺其翼而上,来到巨鹤背部坐下,楚随天一手抱住白玉,一手紧紧抓住巨鹤的羽毛,生怕一会儿一不小心掉下去。那男子轻轻拍了拍巨鹤的背,巨鹤便长身而起,向前奔行几步后,振翅飞上天空。   楚随天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可以翱翔于天空之上,不由一阵激动,眼看着群山越变越小,地上的河流成了一条粗线,草地上的妖兽成了一个个黑点,忍不住兴奋地大叫大笑起来,那男子微微一笑,任由他在背后大呼小叫。   一抬头,只见一团白云越来越近,向他们撞来,楚随天不由吓得闭上了眼,半晌后再睁开,却不见了白云,只见四周雾气弥漫,正纳闷间,眼前豁然开朗,雾气尽散,他回过头向后看,却见身后正是一团白云,这才知自己方才身在云中,不由兴奋地叫了起来:“难怪叫‘云雾’,原来云便是雾,哈哈!”   那巨鹤越飞越快,楚随天只觉耳边风响,劲风扑面,急忙低下头,紧紧抓住巨鹤的羽毛。那男子回头一笑:“抓紧,小婵要加速了。”话音未落,那鹤突然加速,如同一道疾风般掠过天空。楚随天低着头,只觉一朵朵白云不住地快速从身边飞驰而过,紧张得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没过多久,楚随天觉得风势渐渐变小,便慢慢抬起头,睁开眼,只见巨鹤慢慢扇动着翅膀,自在朝一座四面环山的小村飞去,那小村中屋宇连绵,街道宽阔,远远望去,其上似有人在走动,但却看不清楚,只觉似是一个一个小黑点。   巨鹤缓缓飞近村落,慢慢降在村外,伏下身子,又伸开一翅,形成一道斜坡,令背上的人可以从容走到地面。那男子与楚随天到了地面后,便回过身,冲巨鹤一笑:“小婵,多谢了。”巨鹤轻唳一声,起身振翅而起,飞向远处一座大山上,落入山顶密林之中。   “跟我来。”男子一挥手,大步向村内而去,楚随天急忙快步跟上,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座村子。这村子里的建筑形状各异,有的似是人间的民居,有的则样式奇特,不知算是哪里风格。更令楚随天感到惊奇的是,进入村子后,沿街行走的竟不止是凡人,还有各式各样的妖魔,它们大多数身具人形,相貌也与人相差不多,只是皮肤颜色、肢体长短等等细微之处略有不同,也有一些只是近似于人形,便如未完全变化为人的妖怪一般。   “谢先生好!”   这些妖魔,均向那男子挥手问好,且均称他为“先生”,可见其在村中地位之高。那男子频频向他们点头致意,偶尔遇到美丽的女子,则暗送以秋波,那些美貌女子们,不论是凡人女子,还是妖族,亦均向他回以妩媚眼神,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看得楚随天又觉惊奇,又觉好笑。   不一会儿,那男子便将他带到一座大院前,推门而入,立刻有个赤红皮肤的童子迎了上来,叫着:“师父,你可回来了,村东吼大娘的老毛病又犯了,正在屋里哼哼呢。”那男子一皱眉:“这个老太太,怎么如此不听话?我早告诉过她,今后不可再吃震荡草,她怎么又贪嘴了?”说着,快步冲进院里,进入屋中。   楚随天看了那红肤童子一眼,那童也好奇地打量他,楚随天冲他一咧嘴,做出个狞厉的表情,吓得那童子“啊”地叫了一声,躲出老远。楚随天嘿嘿一笑,心想:“老楚我来九幽这么多日子,光被妖魔吓,这次好歹也吓了妖魔一次。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有凡人又有妖魔,还相处融洽,真是怪事!”   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那谢先生进了屋,只见大屋正厅内,一个棱角分明的矮小老妇,正躺在一张大椅上哼哼着,一见谢先生进来,便立刻挣扎着直起身,叫了起来:“哎呀谢先生啊,我又不成啦!快再给我些仙药吧!”   谢先生铁青着脸走到她近前,一把拉过她的手,翻开黑色的皮制衣袖,看了看她那如同青色岩石碎块拼成一般的胳膊,怒气冲冲地吼了起来:“吼老太,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今后绝不可再吃震荡草,你怎么就是不听?这次我救不了你了,回家等死去吧!”   “谢先生你别生气啊。”那吼老太挣扎着要从椅子下来,谢先生见状急忙将她按住,“别乱动!再乱动,你可真的要死了。小浪,快过来!”一边喊,一边将背后的筐卸了下来,连同挂在筐边那精致的铳一同放在一边桌上,在筐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株淡紫色的草来。   那红肤童子匆忙跑了进来,谢先生回身将这株紫草交给他:“用纥罗酒煮了,待汤汁变为紫色时,将……”   “将阴烟草捞出,捣成糊,和七心毒花的花粉,配水调和。”那红肤童子急忙抢过话头,说完后不高兴地嘟囔着:“师父,你怎么总信不过我的记性?”   谢先生一瞪眼:“你是郎中吗?记住,不但各病有各病的治法,便是同一种病,治法也大不相同,岂可一概而论?弄不好,便是一条人命!”   那童子还有些不服:“可前三次,你不是都用这味药……”   “那不一样。前三次,她还未到这种地步。”谢先生皱着眉头,一边观察着那吼老太的两只胳膊,一边吩咐那童子:“这次不能用七心毒花的花粉,而要用捣烂了的花瓣,还有,不能用水调和,要用先前存下的煮过阴烟草的纥罗酒汁,知道了吗?”   那童子低下头,一吐舌头:“知道了!”说完飞也似地跑了出去。谢先生也不回头,冲身后的楚随天一摆手:“你先坐下。你朋友的病不急,这老太太的病可急。”楚随天望了望四周,只见这大厅四周皆摆满了宽大的椅子,便就近找了一张,将莫星华放在其中,靠着椅背躺下,自己坐在旁边,好奇地看着这谢先生给那如同石头成精一样的“吼老太”治病。   过了一会儿,那红肤童子便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个瓷碗,递给了谢先生,谢先生埋怨了他一句:“跑什么,若洒了怎么办?”扶着那吼老太,将药糊喂着她吃了下去后,搀她下了椅子,在大厅中转起了圈。直转到第十圈时,才停了下来,笑着说:“吼老太,你随小浪到药房,按之前的药方再取十剂药,连吃十天,就没事了。”   那吼老太已不再哼哼,似乎比方才舒服不少,急忙向他躬身施礼致谢,谢先生一摆手:“你只要不再吃那要命的震荡草,我就知足了。”吼老太连声说:“不吃了,再馋也不吃了。”谢先生一点头:“这才对。你要再吃,我可真救不了你了,到时只好把附近的震荡草统统烧光,以殉你的命。”   吼老太听到这话,身子竟然哆嗦了一下,红肤童子哈哈一笑:“听见了没有?跟我来吧。”牵着那吼老太的手,大步而出,吼老太不住回头,冲谢先生千恩万谢,谢先生只是摆手。等二人走出厅去,谢先生突然又叫住那红肤童子:“小浪,取管伤寒和惊吓的药,一起煎下。再取些刀伤药——生肌去腐的那种。”红肤童子一点头,扶着老太去了。   谢先生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坐了下来,冲楚随天笑着说:“这个吼老太是百年石皮魔,年轻时因为贪食,落下了这毛病,我祖父、父亲和我给她治过数次,却均因她不能断了贪吃震荡草的毛病,而无法将病根除。唉,这次她若再不听话,就真是神仙难救了。”   楚随天听得吃惊,忍不住问:“怎么,你全家都被朝廷捉了送到这里?”   谢先生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不是,我自小就生在九幽之中,是在这里长大的。我如此,我爹如此,我祖父也如此。我们家自元灭大宋时,便流落到这九幽之地,算来,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百多年,所以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禽一兽,都非常熟悉。”   楚随天初时大觉奇怪,但仔细一想,刘瑾既然能找到九幽的入口,别人为何不能?或许这谢先生一家,当初便如自己误入那地洞一般,跌进了连接九幽的某个洞,结果就来到了这里。   “我姓谢,名晚萧,晚秋的晚,萧瑟的萧。兄弟高姓大名?”谢先生微微一笑,十分礼貌地问。   “我姓楚,叫随天。楚霸王的楚,但随天命的随天……”楚随天笑着说,但话到一半,眼前突然浮现出在向商秋原介绍自己名字时,白玉俏脸微嗔地学着他将这句话说出时的模样,想到此时她生死不明,心中不由一阵酸楚,突然觉得生而无味。   “好名字。”谢晚萧一点头,“这位姑娘呢。”   “她叫莫星华。莫问出处的莫,遥若星辰的星,刹那芳华的华。”楚随天突然想起那日莫星华向平十二说过的这番话,便将它学了一遍。   谢晚萧一怔,看了楚随天一会儿,问道:“楚兄弟,这话……怕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楚随天一点头,“有个叫平十二的,问她名字时,她就是这么回答的,我不认字,除了自己名字的意思外,却不知别人名字有什么意义。只好学她的话。”   谢晚萧一点头:“果然。这话中充满伤感,隐含无尽的痛苦与无奈,实不似楚兄弟这样的人说出的。”   楚随天不由大感奇怪,心想:“若说星华妹妹有痛苦,我倒是信,毕竟,她在不久之前才失去了一群伙伴。可若说她无奈……不明白,她有什么无奈?”   正想着,那红肤童子小浪,已拎着一个小瓷瓶,拿着一卷白棉布走了进来。 第十六章 九幽神医   谢晚萧从小浪手中接过棉布和瓷瓶,打开盖子,楚随天便立时闻到一股清凉的香气,小浪匆匆跑出去煎药,谢晚萧冲莫星华一指:“楚兄弟,帮我把她伤处的衣袖卷起。”   楚随天不由想起在地洞之中的事,心中老大惭愧。但好在莫星华伤处,皆为腿臂,只消将衣裤卷起便可,但当着别人的面,去卷一个姑娘的衣袖裤管,终是不大好意思的事,楚随天硬着头皮做了,心里不住叫苦。   那些伤口此时已经微微有些溃烂,但好在并不严重,谢晚萧表情严肃地从瓶中倒出一种淡红色的药糊,均匀地涂在莫星华的伤处,然后用薄棉布将敷了药的地方裹好、缠住,将瓶盖盖上,一拍掌:“好了,把衣袖放下吧。”楚随天急忙将莫星华衣衫整理好。   “跟我来,将她抱到后面休息。”谢晚萧一挥手,在前引路,楚随天赶忙抱起莫星华,随之步入后堂,来到一间大屋中。这间屋子十分宽敞,里面除了床还是床,楚随天大致数了一下,却有六张床铺,谢晚萧伸手一指:“随便挑张,让她躺下。”楚随天便将莫星华放到角落边的一张床上,打开原本叠好放在床脚的被子,为莫星华盖上。   “你照看着,我去看看药。”谢晚萧嘱咐一句后,便转身离开,楚随天坐在莫星华对面的一张床上,看着莫星华发呆,脑子里不由想起了洞中为莫星华换衣服的事,脸不由微微有些发红,急忙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一把:“老楚,瞎琢磨什么呢?”   不多时,谢晚萧和小浪一人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两人将药放在床边小方桌上,谢晚萧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打开来,里面却是由棉布包裹着的一捧细如牛毫的银针。他取出三根,慢慢地刺入莫星华前胸及颈侧,并缓缓转动了几下,不多时,莫星华的身子便动了动,喉咙中发出几声呻吟。谢晚萧将针慢慢取出,包好收起,叫楚随天将莫星华扶着坐起,拿过一碗药,用汤匙慢慢喂莫星华喝了几口。   那药一入口,莫星华便一皱眉,勉强咽了下去,第二匙药入口,莫星华便缓缓睁开了眼,看到楚随天,轻声说了句:“楚大哥……”楚随天忙点头答应:“是我,是我。星华妹妹,这位是谢先生,顶好的郎中,这是他为你煎的药,快喝了吧。”   莫星华抬头看看谢晚萧,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致谢,张口皱眉将那碗药喝了下去,谢晚萧又将另一碗递给楚随天,楚随天扶着莫星华,又将这碗喂了下去,然后让她慢慢躺下,莫星华长出了几口气,竟又睡着了。   “明天这个时候,她就没事了。”谢晚萧一边收拾碗,一边冲楚随天说。“明天再服一剂药,后天她的病就能彻底好了。”   楚随天摇头感叹:“人间单是得个伤寒,也要治个十天半月的,你倒好,三天包好,真是神医。”   小浪骄傲地一仰头:“那是自然,我师父可是世家传人,是九幽第一的神医。”谢晚萧摇头一笑:“九幽的草药,效力比人间的要大,而且有不少奇花异草,各具神奇功效,却是人间植物无法与之相比的。我不过是仗着草药之效罢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事了,你能不能将你那番奇遇,对我讲一讲?”   “只怕我讲了你也不会信。”楚随天伸了个懒腰,踢飞了鞋子,翻身躺在那床上,头枕着手臂,开始讲起自己进入九幽、加入红衣烈火,以及后来跌落深洞,遇见解离仙人,直到莫明其妙地离开了地洞,来到这边山上的一系列奇遇。   最初,谢晚萧只是静静地听着,但当他说到解离仙人时,谢晚萧的脸上便显出了惊讶的神色,等到他说自己糊里糊涂地顺着一片花海,来到了这边山上时,谢晚萧忍不住站起身来,等楚随天讲完后,轻叹一声:“这太不可思议了!”   “是啊,我也觉得如此。”楚随天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那是梦还是真。”   “传说里,雨神有七位侍从,也都被冠以‘神’之名。岩神自然是其中之一,而你遇上的另一位女子,应该就是七侍神中的‘花神’,你所经过的那片花海,便是她的神术‘月光花园’了。”谢晚萧有些激动,“真没想到,原来雨神并没有死!”   这次轮到楚随天惊讶激动了,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瞪圆了眼看着谢晚萧:“你说什么?花神?月光花园?”   谢晚萧一点头:“传说雨神的七位侍神,每位都有一种奇妙的神术,而其中最为玄妙莫测的,便是花神的‘月光花园’。那个可以在任何地方突然展开的神秘之地,永远笼罩在一片月光之中,通过它,你可以前往九幽中任何一地。当它在你面前展开,你会不知不觉地走入其中,而当它突然消失时,你会发现,你已经在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就像是今日,你前一刻还在九幽城外数百里处的地洞中,后一刻却已到了这边的山上。我想她一定是和岩神一样,被封在那个地底深洞中,直到雨神苏醒,才跟着醒来,然后帮了你这样一个忙。”   “这么说,她却是一个善神?”楚随天有些惊讶。   “所谓善恶,似乎无法用在这些神的身上。不过若非要定个善恶,雨神当算善神吧。”   “可……可那解离仙人,也并不似坏人啊。”楚随天有些发慌,要知道,如果雨神是善神,那么与她斗法,而终将她困于地底三百多年的解离仙人,则必是善的对立者——恶仙无疑。想起那位风趣而健谈的老人,楚随天实不愿将他与“恶”联系在一起。   谢晚萧深思片刻,道:“虽然那解离仙人说,雨神是与他斗法输掉,才被困地底,但……我所知的传说中,却无此一说,甚至这世上任何一种传说中,都没有解离仙人这个名字。他或许是吹牛,或许……或许真的是一位世外隐仙,与雨神的斗法,可能也只是单纯的切磋而已。这种事在人间不是也很常见吗?两位惺惺相惜的高手,一旦动手切磋武功,往往会禁不住渐渐用出最厉害的招式,结果或同归于尽,或失手错杀对方。”   楚随天听到这话,心里才得到一丝安慰,好受了许多。这时,却又想起了白玉和刘响等人,心中又焦急起来,忍不住开口求谢晚萧:“谢先生,你能不能带我去找找我们队伍的人?我怕……”   谢晚萧一摆手:“如果他们真是遇上了强大的妖魔,那么此时赶去,也已晚了——此处乃是九幽北野,而凡人所建的九幽城则位于南荒,两地相距两千多里,就算我们乘小婵即刻赶去,最快也要在三天后到达。不如等这位莫姑娘养好了伤,我再送你们回九幽城。若是红衣烈火成功脱险,也必回九幽城中,到时你们自能相会。”   楚随天只好点头同意,长叹一声,心中极是牵挂,但也无法可想,只好暗自祈祷:“老天啊老天,只求你手下开恩吧。”   正想着,外面忽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谢先生。”   谢晚萧立刻站起身,快步向外而去,走到屋门口,才想起回头向小浪说了声:“你帮楚兄弟照看着莫姑娘,我出去一下。”然后匆匆而去,楚随天只听不久后,外面传来谢晚萧的温柔的笑声和一个女子娇柔的撒娇声,立时便猜出其中奥妙,忍不住嘿嘿一笑。   小浪看了看他,哼了一声:“你笑什么?”楚随天瞥了他一眼:“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小浪翻了翻眼睛,收拾起两只药碗,一溜小跑跑了出去。   楚随天看了看莫星华,见她睡得安稳,脸色也已恢复正常,便放下心来,倒在床上,仰躺着,静静回忆自入九幽以来所遇到的每件事。白玉那不时横眉立目的脸,总是出现在他的眼前,想到过去与她之间的斗嘴笑闹,笑容不由慢慢爬上了他的脸颊,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呼唤:“楚大哥。”他猛地惊醒,急忙坐了起来,却见莫星华已在床上坐直了身子,一双眼正望着他,他急忙跳下床,来到近前,满心欢喜地问:“你醒啦?感觉怎么样,身上冷不冷?伤口疼不疼?”   莫星华摇了摇头,看了看身上的伤处,又看了看这间大屋,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回到九幽城了么?”   楚随天摇了摇头:“说来话长,你好好躺下,我慢慢说给你听。”随即将莫星华按倒在床上,自己蹲在床边,将两人跌入深洞后发生的一切全说了一遍,那解离仙人将解离仙术之力传给自己的事,也毫无隐瞒。   莫星华听得大感吃惊,想不到自己昏迷其间,竟发生了这样匪夷所思之事,忍不住问:“这么说,却是神仙救了我们?”楚随天一笑:“也是也不是。若不是谢晚萧谢先生将咱们带到这里,还给你治病,只怕咱们都得困死在深山之中。”   莫星华低头不语,楚随天也沉默起来,半晌后忽道:“星华妹妹,有件事,你虽不知,我却必须说给你听,之后你是要杀要剐,全随你便。”莫星华听得吃惊,忍不住问:“楚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楚随天尴尬地一笑:“你……你和我一起跌进深潭,自然是全身都湿透。你又发起烧,若任那湿衣贴在身上,只怕……那洞也里生不了火,我只好把你的衣服脱下,好把它拧干……”说着,将右手一举:“我敢对天发誓,我当时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也没趁机占你便宜,不过……”   说着,又低下头去,却是再说不下去了。   莫星华脸色立时变得通红,忍不住轻轻拉住衣襟。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半晌,还是莫星华先开了口:“楚大哥,你是为了救我,若不是你全力护着我,只怕我早已死在……死在那无常鬼之手,或是深潭之中。你是为了我好,我怎么能怪你?若是那样,我简直连禽兽都不如了。”   楚随天这才抬起头来,嘿嘿一笑:“星华妹妹,多谢你宽宏大量。还有……还有件事,我仍是对不起你。”莫星华低着头,低声问:“那……那又是什么事?”她只道楚随天说的还是这种事,不由羞赧无比。   “你的……你的钱。”楚随天结结巴巴地说:“你的钱,被我忘在那地洞里了。当时那个什么月光花园一出现,花神的声音一起,我就迷糊了,仿佛是做梦一般,连怎么穿上的衣服,怎么走进的那花园都不清楚,却把你的钱袋落下了。”   莫星华怔怔半晌,突然苦笑一声,楚随天心头一紧,不由又忐忑起来。这时他才想起,对于这些九幽中的江湖儿女来说,钱却是比什么都珍贵的东西,那并非因为他们爱财如命,而是因为只有这种钱,才能换来他们重回人间的希望。想到这里,他一下站直身子,又举手向天,道:“老天做证,我楚随天拼了这条命去,也要赚到十万九幽钱,让星华妹妹能离开九幽,重回人间!”   莫星华身子一颤,怔怔地看着楚随天,心中大为感动。她知道,楚随天是个极信天命的人,“老天”在别人的嘴上心里,可能只是个简单的称呼,但对楚随天来说,那却是确实掌握着他的命运,决定着他的生死祸福的神。他冲天发的誓,绝对是出自真诚之心,并一定要覆行的。   “楚大哥,你这是何必?”她摇头苦笑一声,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楚随天一拍胸脯:“星华妹妹,你楚大哥虽只是个街头浪子,但向来说到做到。你放心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小浪忽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叫:“怎么,那姐姐醒了?”一时屋,见莫星华睁着眼正看他,立刻拍手笑了起来:“好快好快!”冲楚随天得意地说:“我师父的药厉害吧?”   莫星华看这童子全身皮肤赤红,耳朵与额头的形状也与常人有异,已知其乃九幽妖族,想起楚随天说这村中人妖混居,不由大感奇怪。楚随天冲小浪做个鬼脸:“你师父的药厉害,你得意什么,又不是你的药厉害。”随即向莫星华道:“刚才忘了告诉你,这谢先生祖上是元初时进入九幽的,他实可算是九幽人。雷老伯不是说过,他的药方全得自一位高人传授吗?那人就是谢先生。”   提起雷四,莫星华的身子不由一颤。在她看来,雷四等人此刻均已身死,而这些人的死,却均为她所害,此刻心中不免起伏难安,难受得紧。楚随天却只道她烧未退尽,身上发寒,见状将被子向上拉了拉,为她将前胸盖住。这细小的关怀,却令莫星华更感难过,两行热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小浪见了大讶,楚随天也吓了一跳,连声问:“星华妹妹,你怎么了?可是身上难受?”   莫星华一把拉过被子,蒙住头脸,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来,楚随天和小浪二人均慌了手脚,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谢晚萧刚好在这时回来,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屋中,一看床上情景,也是一脸惊讶。楚随天一摊手:“你问我,我还不知问谁呢。好好的说着话,她就突然哭了起来。”   谢晚萧长出了口气,微微一笑:“我明白,莫姑娘一定是话到情动处,心中难过。”楚随天眼睛一翻:“情动?有什么动情的,我不过是说你是传授雷伯药方那人而已。”   谢晚萧摇了摇头:“女子心思细,不像咱们男人。雷四他们生死未卜,莫姑娘怎能不担心?”楚随天一拍额头:“原来如此!”谢晚萧道:“让她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一点,总比把担忧与悲伤憋在心里强些。”   半晌之后,莫星华终于止住哭声,拉下被子,坐起身来,用手抚平头发,侧身下床,冲谢晚萧飘然一礼:“这位想来便是谢先生吧?小女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谢晚萧伸手将她搀住,微微一笑:“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给你治了治病而已。你那病并不打紧,姑娘功力不俗,底子好,就算我不治,过个十天半月,自然也能好。你们两个饿了吧?小浪,我带了酱肉回来,去把桌子放好,咱们开饭。”小浪应声而去,谢晚萧则带着二人,缓步而出,经过前厅,来到一间小屋中。那屋中只有一张桌子,四张方凳,此时桌上已摆好了碗筷,谢晚萧请两人落座,莫星华却坚持要谢晚萧先坐,楚随天却不管那许多,一屁股先坐了下来,谢晚萧一笑:“这才是江湖儿女,洒脱。莫姑娘不要再争了,咱们一起坐下。”   两人落座后,小浪端着两盘菜跑了过来,放在桌上后,又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陆续端来两盘菜,四只酒杯,一壶酒。四道菜两晕两素,搭配得正好。摆好后,小浪跳上方凳坐好,将四只杯子倒满。楚随天讶道:“小浪,你也喝酒?”   小浪脖子一梗:“怎么,不成吗?”   谢晚萧一笑:“你别小看他,这孩子的酒量,只怕咱们三个加在一起也比不过。”   楚随天和莫星华不由大感吃惊,谢晚萧道:“你们知道他是何妖族?今日驮你们回来的小婵,便是他的娘亲。他们这族叫逐日火鹤,是九幽中极珍稀的种族,天生会火焰之术,酒对他们来说,却似是增加火力的药一般,再烈的酒也醉不倒他们。”   小浪冲楚随天得意地一笑:“听见了吗?要不要和我比一比?”楚随天连忙摆手:“我还没疯呢。”心中却大感奇怪,不知小浪为何不与娘亲在一起,他的娘亲又为何不化成人形,与儿子一同在村中居住。   这时,小浪哈哈一笑,先干了一杯。   莫星华端起杯,面向谢晚萧:“谢先生,这杯酒小女敬你。”谢晚萧急忙端起杯来,楚随天却不管许多,拿起筷子夹菜便吃,边吃边称赞:“嗯,这是什么肉?可真是又香又滑,比那野山狗肉还好吃,比起九幽城里酒家的菜来,简直是天上的美味了。”小浪瞪圆了眼:“怎么,凡人建的那九幽城里,吃的都是那么差的食物吗?”楚随天连连点头,举起杯喝了一口,不由大赞:“这酒也真好!来九幽这么些日子,可终于又尝到人间的味道了。”   小浪不由喃喃自语起来:“他们是不会做菜,还是找不到好东西来做菜呢?奇怪,奇怪。”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 _t_零 _ 2 .c_o _m   谢晚萧与莫星华,互相谦让,楚随天和小浪,争着抢菜,四个人在桌上却是分成了两伙,一伙人借酒桌互相了解,一伙人则只顾着吃喝扯淡。   然而互相了解的两人,到了最后,却始终不曾真的了解对方,而只顾吃喝扯淡的两人,却是越吃越投机,越扯越觉彼此对脾气,酒足饭饱后,两人竟似成了多年的朋友一般,楚随天拍着肚皮,连声说:“饱了饱了,真的饱了。要能天天吃上这样的饭菜,让我在九幽呆一辈子,我也愿意!”   小浪眼睛一亮:“真的?不骗人?”楚随天嘿嘿一笑:“我骗你干什么。对了,这菜是谁做的?”小浪嘿嘿一笑,指着一盘肉说:“只有这盘酱肉是师父从外面带回来的,剩下的都是我做的。”楚随天哎哟一声:“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厨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佩服、佩服!”小浪得意地嘿嘿笑着,连声说:“哪里,哪里。”   见这两人谈得投机,谢晚萧不由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正要开口,却忽听外面有人呼唤:“谢大哥。”他急忙长身而起,冲莫星华一笑:“莫姑娘慢慢吃,我有事出去一下。”说着,快步出了屋。楚随天竖起耳朵,只听前厅中传来谢晚萧温柔的语声:“想我了么?”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跟着响起,却是低语,听不清说了什么,但显然不是之前来找谢晚萧的那女子。楚随天不由一怔,随即嘿嘿坏笑起来,看着小浪说:“小浪,你有几个师母?”   小浪白了他一眼:“什么几个师母,我师父如此风流倜傥的人物,哪能这么早成亲。”   楚随天望了望外面,忽竖起大拇指:“厉害!果真风流!”   莫星华却不明所以,楚随天凑近她耳边耳语一番,她脸色立时一红。小浪在那边一拍手:“姐姐长得可真好看!”楚随天哈哈一笑,上前一揪小浪的发髻:“你这小屁孩,也想学你师父的样子吗?”小浪闪开后一撇嘴:“怎么,别小瞧我。等我长大后,我也能迷倒一大片姑娘。”   楚随天拍着桌子笑了起来,莫星华也不由为之莞尔,小浪一跳多高,冲楚随天叫道:“怎么,你不信?好,你好好活到我长大的那一天,我非叫你看看不可!”楚随天连忙点头:“好,好,我等着。”说完又笑了起来,气得小浪直哼哼。   饭后,莫星华帮小浪收拾好桌子,将碗筷杯盘送到了隔壁的厨房之中,将小浪打发走,自己则留下洗刷碗盘。小浪初时不依,但莫星华微笑着将他推出了厨房,楚随天又一把将他拉走,他却只好同意。二人来到前厅,楚随天一眼便看到谢晚萧放在桌上筐边的那铳,忍不住问:“小浪,那是什么铳?”   小浪看了看,道:“前年师父治好了一位大侠客的伤,他就送给我师父一对这东西,好像是叫鸟铳吧。这东西没什么意思,虽说能打到五十丈远,但准头差极了,也就在十多丈以内还算准确吧。而且要想打枪,就得先装火药再装铅子,打一枪要用上老半天,哪有我的火弹厉害。”   楚随天一听是鸟铳,立时来了兴趣,但听小浪说起“火弹”,忍不住问:“火弹?那是什么?”   小浪嘿嘿一笑,得意地一仰头:“那是我的火焰法术啊!那可比这鸟铳厉害多了,一张嘴就是一发,想打哪儿就打哪儿,连瞄也不用瞄。”   楚随天听得心中发痒,一个劲冲他挥手:“来,让我见识见识!”小浪却一摇头:“不成,那样我得恢复成鹤形,再变成人时,就要费好多力气,得好久才能恢复,耽误了制药的活计,师父要骂的。等以后没事时再说吧。”   楚随天悻悻地一摆手:“算了算了,料来你也只是吹牛。”说着走到桌边,打量起那鸟铳来。 第十七章 天下第一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 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 c o m   小浪在旁气得大叫:“谁吹牛了?我只是怕耽误师父的事……”   楚随天却全不理他,而是细细打量那由木头和钢铁制成的火器。这“鸟铳”从头至尾,长近四尺,上端是一根三尺多长的铁管,管头上端,有一尖端突起,管口略具喇叭形状,铁管的下面,是木头制成的笔直长托,与铁管紧紧相连,当中有雕刻着花纹的铁箍,箍上插着一根与铁管长度相当的细铁棍,紧贴在铁管侧面。木托后方,向下弯曲,形成一个弯曲的木柄,柄前铁管尾部有一铁盖,似乎可以打开,此处木托左侧,有几个极精巧的铁制机关,其上一个模样便如鸟嘴,正对着那铁盖的位置,柄下方有一铁勾,也不知有何用处。   这鸟铳做工精美,看得楚随天心向往之,心中暗想:“刘大哥若能有这么个家伙,一定高兴死了。却不知这样一支鸟铳,要多少钱才能买到。嗯,老楚早晚拼命赚它一笔,给刘大哥买这么一支好铳。”   他越看越爱,忍不住走上前,将那鸟铳拿了起来,在手中把玩。他右手握上那木柄,左手托住木托上有铁箍之处,将鸟铳端起,向门外瞄了瞄,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原来那铳管前端的尖锐突起,配合上铳管后方那鸟嘴模样机关前部的一个小铁块,瞄起东西却是极为方便,他不由一阵兴奋,心想:“用这东西打人,可比用火铳准上百倍!真是太好了!只是不知火门在哪,又如何装药线呢?”   小浪见他对鸟铳如此着迷,便径自跑开,不一会儿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个包袱,放到桌子上打开,里面却是一盘火绳,两包火药,一包铅子,还有个火折子。他拉了拉楚随天衣襟,向那些东西一指,楚随天看后,不由惊叫一声:“我的祖宗,你……你这是……”   小浪一笑:“你这么喜欢它,不如就到外面试试。”   楚随天抱起小浪,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浪挣扎着逃开,擦了把脸,怒道:“口水都弄到我脸上了,真脏!”楚随天嘿嘿一笑:“你师父会不会骂你?”小浪一摇头:“师父才不把这东西当回事呢,只是当个玩物而已,平时也经常让我拿来玩,只是嘱咐我要小心,不能伤了人。”   楚随天连忙点头:“不错。不过你放心,我是使惯了火铳的,对这种火器绝不陌生。”小浪惊喜地叫道:“那就更好了!走!”说完,将那包袱一包,拎起鸟铳,向外便跑,楚随天回头冲厨房里喊了声:“星华妹妹,我和小浪出去试枪了!”便追了出去。   两人来到村外山脚下,一路上见到无数各式各样的妖族,均抬手向小浪打招呼,然后略带好奇地打量楚随天,楚随天却无心理会这些,一心只想试试这鸟铳。   进入一片林子里后,小浪才停了下来,将那包袱打开,取出一包火药,立起鸟铳,将少量火药倒入铳管之中,然后抽出铳管侧面的细铁棍,插入铳管中捅了捅,将火药压实,然后取过一颗铅子,塞进铳管里,又用那细铁棍捅了捅,把铅子压实,再打开那鸟嘴形机关下方的铁盖子,打开另一包火药,一边将火药到入盖下的方形糟内,一边说:“发弹的药和引爆的药不一样,打一枪就得装两次药,麻烦得很。”说完,取出一段火绳,用力塞进那鸟嘴形机关顶端的细管中,然后用火折子点着。那火绳与火折子一样,点燃后只有暗火,燃得极为缓慢。   小浪端起铳,对着三丈远外一棵树,扣动了鸟铳握柄下那翘起的铁勾,那鸟嘴形机关便迅速落下,其上的火绳正触到药槽内的火药,只听呯地一响,一发铅子飞射而出,正中那大树中央。小浪得意地将铳交给楚随天:“试试吧,你不是用过火铳吗?我看你打得准不准。这下边的铁勾叫扳机,想要开枪时,用指将它向后一勾就成。”   楚随天咽了口唾沫,兴奋地接过铳,熟练地装药、填弹、压实,只是在装引药时,因为怕不小心让药触到火绳,稍微慢了一点,然后端起鸟铳,对准十丈外一株小树,瞄了又瞄,然后扣动扳机,只听呯地一响后,远处那小树应声折断,上半截摔落地上。   小浪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你蒙得可真准啊。”   楚随天一撇嘴:“什么叫蒙?我告诉你,我老楚用火铳都能打下两丈内的蝙蝠来,用这种如此容易瞄准的铳就更不在话下了。”一边说,一边又装了一颗铅子,举起铳四处瞄着,忽见五丈外树上,有一只鸽子般大小的怪鸟落下,便朝它瞄了瞄,勾下扳机,那鸟应声而落,摔在地上便一动不动。小浪兴奋得直拍手:“真准真准!老楚你打得真准!”说着,飞跑过去,将那鸟拎了起来,乐颠颠地跑了过来:“是青头雀!今夜我就把它给你做成一道美味。”   楚随天一听,更加来劲,装了一发铅子后,拎着铳与小浪在林子里转了半天,又打下一只青头雀。   整整一下午,两人都在山脚下的林中转悠,过足了放枪的瘾,打了五只青头雀。楚随天只觉这鸟铳用起来灵活轻便,瞄起准来极是方便精确,只是装填弹药略嫌麻烦——鸟铳上始终挂着火绳,而火绳又悬在药槽上方,若是装药时一不小心,就极容易洒到火绳上,所以必须极为小心。他不由想起了刘响的拐子铳,心想,如果能将鸟铳改成拐子铳那样,使用事先装好铅子与火药的弹筒,那才真是方便。   日薄西山,两人这才拎着那五只鸟,兴高采烈地回到家。路上,却见谢晚萧搂着两个妖族美女,一路在前迤逦而行,低声说笑,两个美女不时在他脸上亲上一下,他也不时凑近美女耳边,低声说着情话,惹得两个美女脸色绯红。   楚随天一拍小浪的脑袋:“你师父可真是艳福不浅啊。”小浪得意地仰着头:“我师父英俊潇洒,温柔可亲,天底下的女子,没有不喜欢他的。村里不论是人间的姑娘还是我们九幽妖族的姑娘,都喜欢他。”   谢晚萧偶然回头,看见两人,便冲他们招了招手,对两位美女耳语一句,两位美女冲他深情地一笑,相携而去。楚随天心中暗笑,拉着小浪赶了上去,谢晚萧看着二人手中的鸟,和楚随天背后的鸟铳,讶道:“是楚兄弟打的?”   楚随天一点头:“我过去用过几天火铳。这东西比起火铳,可是准了不知多少倍,打几只鸟并不算难。鸟铳鸟铳,打起鸟来,还真是管用。”谢晚萧一笑:“此铳名为鸟铳,却不是用来打鸟的,而是因为那夹住火绳,击发火药的机关,形状类似鸟头,而其点火的动作,亦像是小鸟啄食,才得‘鸟铳’之名。没想到楚兄弟还是用铳的高手,真是失敬了。”楚随天边听边点头,低声说:“原来如此。”等听到谢晚萧的夸奖,他不由嘿嘿一笑:“别这么夸我,要说高手,我们队伍的刘响才真是厉害呢。”   三人边走边聊,不多时就回到谢晚萧家中,却见门前早有两位凡人男子站立等候,见谢晚萧回来,立刻迎上来,却是家中有人生病,请谢晚萧给两味药。谢晚萧问清了病情后,知是普通小病,着小浪取来两小包药,交待了用法后,那两人千恩万谢而去。   推门进院,谢晚萧和小浪都吃了一惊,只见那原本堆放着成堆的木柴、药罐、水桶及乱七八糟东西的院子,此刻已经变得干净整齐,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然有序。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却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正在这时,莫星华自屋内而出,笑着说:“谢先生,我闲着没事,就帮你把屋里和院子收拾了一下,没把先生的东西弄乱吧?”   “没、没!”谢晚萧急忙摆手,“莫姑娘,你的病还没好,怎么能……”   莫星华一笑:“服了先生的药,我早已好了,况且这些小活,也费不了什么力气。先生快进来吧,我见厨房中有现成的材料,就把晚饭做好了。”   谢晚萧与小浪面面相觑,急忙进入屋内。一进屋,便闻到一股香味,抬眼一看,只见窗明几净,地面一尘不染,墙角蛛网无踪,张张椅子都整齐地排列在墙边。再看那间放着数张大床的房间,也是干干净净,床上的被裖都被叠得整整齐齐,好好地放在床头。   等来到另一边的餐室,那香味立刻扑鼻而来,只见桌上已摆好了四道菜,两晕两素,两冷两热,中间还有一小盆汤,数点绿沫飘在清汤之上,看了令人食欲大增。楚随天和小浪几乎同时咽了口口水,不约而同地张口道:“好香啊!”   莫星华一笑,伸手一指方凳:“几位客官,请坐吧。”   楚随天和小浪急忙入座,拿起筷子刚要夹菜,莫星华却一摆手:“饭前一口汤,胃肠不受伤。这话你们没听过吗?来,先喝点汤解解渴吧。”   小浪听话地一点头,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汤喝下,立时赞道:“好鲜,好香!”随后挥舞汤匙,喝个不停,楚随天急忙抢着喝,也是连声称赞。莫星华不由摇头微笑。   谢晚萧缓缓坐下,拿起桌上的大汤匙,舀了一碗汤,然后用小汤匙慢慢品尝,不住点头:“莫姑娘的厨艺,可真是了得。”莫星华低头一笑:“谢先生夸奖了。”   楚随天和小浪可不客气,喝完汤,立刻夹菜便吃,一边吃,一边连声叫好,不一会儿,这两人便先拍着肚子停了下来。而谢晚萧,还在和莫星华边吃边聊,两人陪得无聊,便跑了出去,将那几只鸟拔毛洗剥,清理干净后挂了起来,准备留着明天享用。忙完这些,莫星华和谢晚萧也已收拾好了餐室与厨房,几人搬着小板凳,一起坐在院子里聊天,欣赏夕阳渐渐西沉的景色,直到星斗满天时才回到屋中休息。   第二天,小浪为莫星华煎好药,楚随天服侍着她服下后,两人又拿了鸟铳,跑到村外林中练枪,自然又是打了一通鸟,而且还打到一只据小浪说虽然其毛皮坚硬,但肉却细软,味道很好的尖毛兔。中午时回到谢晚萧家中,只见莫星华已将昨日那五只鸟做成了几盘美味,其中有烧有烤,有烹有煮,自然还有汤,三个男子又大饱了一顿口福。下午时,谢晚萧带着鸟铳外出采药,楚随天则与小浪一起,将新打到的鸟和那尖毛兔洗剥好,又帮着莫星华将院边药房收拾干净,将所有药瓶药罐洗刷干净,忙完后,两人均觉劳累,跑到屋里倒头便睡,醒时,已是日近黄昏,莫星华又将美食做好,谢晚萧回来后,四人将桌子放到院中,一边欣赏晚霞,一边喝酒吃菜,聊天打趣,真是好不惬意。   第三天又是这样度过,只是莫星华已不用再服药。谢晚萧为她把了脉,只说她已经复原如初,且不用担心会留下什么病根,莫星华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白天时候,楚随天与小浪又到村外玩铳,谢晚萧则被几个美女拉走,也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莫星华一人看家。谢晚萧临走时,将莫星华带到药房,教她认了几种配好的药,告之其用法与用量,嘱咐她,若村中有人生病前来求药,便选一样对症的给其是上,若这些药均不对症,则告之其等谢晚萧回来再说。莫星华点头答应,谢晚萧只讲了一遍,她便全部记住,令谢晚萧大感佩服。   晚上,四人又在院外摆下餐桌,边吃边聊。楚随天吃了几口菜,喝了两杯酒,忍不住说:“谢先生,我觉得你应当把那鸟铳改造一下。这两天我总在琢磨,为何不能将鸟铳与那种拐子铳合而为一呢?如果能如此,第一,便再不怕装药时不慎让药被火绳引燃,第二,打枪的速度又可快速提升,如此,这鸟铳才真能像飞鸟般灵活呢!”   “哦?”谢晚萧只觉有些惊讶,问:“楚兄弟这话,我却从未想过。不知你可有什么想法?”   楚随天一点头:“不错,还真是有点想法。这鸟铳铳管后有螺钉,可以旋进旋出,用以清理铳膛,若将此处改造,使铳门变成拐子铳铳管那样,可以直接装现成的弹筒,那就方便多了。那弹筒做起来也不复杂,用铁管做成拐子铳弹筒那般,其上开槽放引药,平时用布条或是泥巴堵住,用时将布取下,将弹筒从后面塞入铳管,便立时可以击发。”   小浪摇头一笑:“真有那么容易?”   谢晚萧却低头深思良久,然后微微点头:“听上去,确实不错。好,楚兄弟,你就按你的想法,将这铳改造了吧。村东有间铁匠铺,明日你让小浪带你去,找冬铁匠,让他帮你改。”   楚随天闻言惊喜异常,小浪却连连摆手:“不行啊,先生,这鸟铳如此珍贵,若是被他改坏了可怎么办?”   谢晚萧一笑:“本来就是别人白送的,坏就坏吧。况且我不是还有一支吗?楚兄弟这想法极好,若是真成了,这鸟铳的威力便可大增,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创造。嗯,我也是越想越激动,楚兄弟,你明天就改快动手,我想早日见到那可以使用弹筒的鸟铳。”   楚随天兴奋地一点头:“放心吧!”小浪却是满脸犹豫,显然是舍不得那鸟铳,生怕楚随天将它改坏了。   第二天一大早,楚随天早早起来,拎起小浪和鸟铳,便向外跑,小浪是一百个不情愿,奈何谢晚萧早有话放在那儿,他却不得不从,满心不高兴地带着楚随天来到村东铁匠铺。   那冬铁匠,却是个身材高达九尺,獠牙露出唇外,双肩高耸,脊背略驼,相貌如牛的妖族巨汉,听到小浪在外面喊他,便立刻停下手里的活,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满脸笑容地问:“小浪啊,有什么事?要打什么东西,尽管说!”   小浪一指楚随天手中拎的鸟铳,有气无力地说:“就是这个。”   冬铁匠一愣,随即一阵摇头摆手:“这么精巧的东西,我可造不来。”   楚随天嘿嘿一笑:“这位大哥,不是要你造,而是要你帮我改。”冬铁匠一愣:“改?”楚随天一点头,凑到近前,将鸟铳举起,细细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冬铁匠听得一知半解,但隐约觉得似乎可行。楚随天又凭着记忆,将拐子铳的样子在地上画出,指着那图不住讲解,冬铁匠渐渐明白,点头的次数越来越多,摇头的次数越来越少。   楚随天说了大半天,见冬铁匠还有不明之处,干脆拉着他到铁匠铺中,要他按自己的意思先打造弹筒。这事对冬铁匠来说,却并非难事,找了块铁皮,按铳管尺寸打了起来,没有多久,便按楚随天要求打出一只刚好可以塞入铳管的三寸长的弹筒。   楚随天拿过鸟铳,指着铳尾鸟嘴机关下那盖子:“把这盖子去掉,然后将引药槽破开,在前方铳管壁上,加两处突起的铁片,让它刚好能将弹筒挡住,不向前滑,然后将后边螺钉封死,让弹筒刚好卡在露出的铳管中便可。”   冬铁匠也不必明白其中道理,只按楚随天吩咐干便是。他将鸟嘴状火绳夹下方的铁盖小心地拆了下来,用烧软了的铁皮,将后部螺钉开口处封死,费了大半个时辰的劲,小心地将引药槽破开,磨平后将做好的弹筒塞进去试了试,刚好可以放入,便又量了长度,在铳管内贴上烧软的铁皮,并小心地将其形状修改得精细、标准。楚随天在旁看着,不由大为感叹,只觉这铁匠虽长得人高马大,巨人一般,但做起这等细致的活儿来,却比个绣花的妇人还要仔细,做工还要精良。   只是这弹筒装入容易,取出却难,楚随天这时才想起,拐子铳的弹筒上还有钉子,为的就是取出时方便,不由一拍额头,道声大意。与冬铁匠一起研究了半天,又拍又打,将弹筒倒出后,又加以改造,在上面安装了如钉子一般的小枝,并在铳管侧上方打了一个小小缺口,那弹筒装入时,小钉正好卡在那缺口上,却能将弹筒固定,令它不会前后移动。看到这时,楚随天不由又是一拍额头,觉得自己之前在铳壁加铁皮,在前方阻挡弹筒的主意可真是多余,但既然已经加上,也只好任它多余了。由此,楚随天不由大受启发,只觉什么事都不可只凭一时之意,一定要反复多想几遍,试验一番后,再做最后决定。   两人在铁匠铺中忙活得热火朝天,小浪在旁看得却是心疼无比,最后干脆一个人跑回家中,陪莫星华一起收拾屋子,教莫星华认那些九幽草药,却觉得乐也悠悠,也就把楚随天和鸟铳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楚随天和冬铁匠忙了一整天,才将铳管后部按楚随天的想法改好,既能将弹筒好好卡住,又能轻易取出,两人见大功告成,不由相视大笑,高兴地击掌庆祝。   当晚回去,谢晚萧问起进展,楚随天立刻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谢晚萧越听越觉好奇,忍不住催他快些完工。   楚随天累了一天,吃完晚饭,便跑回屋里,倒在床上便睡。第二天一早,却又起得比谁都早,急匆匆地奔到铁匠铺找冬铁匠,继续他的改造大业。   这一日,两人着力对那弹筒进行了修改,反复使用试验后,冬铁匠觉得弹筒若是圆形,点火时未免不方便,便将弹筒上方打平,便如过去铳管后的药槽一样,楚随天见了立刻拍手叫好,说若能再加个小盖子,将引药盖住,那便更好了。冬铁匠一听,立刻来了劲,与楚随天一起琢磨着改造,竟真的为弹筒做出了个可以滑向前方的盖子。这样,平时不用之时,只要将盖子盖住,便不怕火绳不慎点燃了引药,要用之时,只消用力将盖子向前一推,引药槽便能露出来,实是方便之极。   两人又试着朝弹筒里装填火药与铅子,楚随天突发奇想,要冬铁匠将弹筒入口略微打得向下凹陷一些,如此将铅子用力塞入后,便不怕它脱落出来。冬铁匠却闭目沉思了半晌,说:“如此一来,平时装填之时,却不免要费力。”又想了想,忽一拍手:“有了,咱们把弹筒前边开口处做得小些,后边却给它通开,如此装弹时,先从后向前塞进铅子,再朝里填火药,这样既不怕铅子从前边滚落,装填时又方便。”   “不对。”楚随天一摇头,“后边开口,那弹筒竖起时,火药不全被倒出来了?”   冬铁匠嘿嘿一笑,指了指鸟铳铳管后端,那被封死了的螺钉:“咱们只要学这样子,给弹筒后边做个小螺钉,装完后旋上,不就成了吗?”   楚随天略一思考,便高兴得跳了起来,抓住冬铁匠的手连连摇晃:“好你个冬大哥,可真有你的!好,咱们就这么办!可……可如此一来,这弹筒就更不易打造了。”   冬铁匠哈哈一笑:“那是铁匠要操心的事,可不是射手要操心的事。我被你这聪明的脑袋带动着,也来了兴致,不把这鸟铳改得天下无双,我心里可不大好受。再者,要说大批制造,我铁匠可实在应付不来,但咱这村里就两支这东西,为它们打个几十只弹筒,却也不是难事。”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觉得此法确实可行后,便又重新打制了一只弹筒。弹筒好造,那螺钉却不好加,需得在弹壁上开凿阴螺纹,再依螺纹造出螺钉才成。而单是给弹筒壁上凿螺纹,便用去了大半天的工夫。这一忙直到下午,才造好一只弹筒,两人装上铅子,填上火药,旋紧螺钉,又在上方槽内加上引药,一只随时可以用来发射的弹筒便算完工,两人打量着这弹筒,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笑罢,两人将那弹筒装入铳管内,点燃火绳,夹在鸟嘴状火绳夹上,楚随天看看冬铁匠,冬铁匠也看了看楚随天,两人一起点了点头,端着铳来到铁匠铺后院,楚随天举起铳,对准远处一面墙,犹豫了半天,扣下了扳机。   只听呯地一响,一发铅子飞射而出,深深嵌入那石土墙中,两人不由欢呼一声,知道此铳的改造已然完全成功,所差者,只是增加弹筒数量而已。   两人返回铁匠铺中,叮叮当当地又干了起来,直干到天色大黑,小浪前来呼唤才算罢手,却已又做出三只弹筒来。   楚随天拿着这四只弹筒,心中激动得不行,一见小浪,就冲上去把他紧紧抱住,吓了小浪一跳,挣扎着脱出楚随天怀抱,未等张口问他,楚随天已大笑着,拎着鸟铳,怀揣着那四只弹筒飞奔向谢晚萧家。   小浪回头看了铁匠铺一眼,搔了搔头:“难道真被他改成了?” 第十八章 修罗劫   回到谢晚萧家中,只见谢晚萧和莫星华正在餐室中等候,楚随天兴冲冲地走进来,朝凳子上一坐,将那改好的鸟铳放在桌上,冲谢晚萧一笑:“谢先生,看看吧。”谢晚萧讶然道:“这么快就改好了?”一边说,一边拿了过来,莫星华也是满心好奇,凑过来跟着看。   谢晚萧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鸟铳被改变的地方并不多,只是火绳夹下的铁盖被除去,而开成一个大口,铳管后的螺钉,也已被铸死,他指着那大口边上的小凹陷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好眼力!”楚随天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那五只弹筒,递给谢晚萧,谢晚萧接过一只,琢磨了一下,便已明白其使用道理,几下便装入铳管中,但看了又看,却未找到引药所在,楚随天伸过手,在弹筒后方用力向前一推,弹筒上的小滑盖便移开来,露出一个可以放引药的小槽。谢晚萧讶然而视,半晌后连连点头:“好、真好!”   小浪此时才跑进来,见谢晚萧捧着鸟铳不住叫好,忍不住问:“师父,楚大哥真把铳改成他说的那样了?”   谢晚萧一点头,道:“经这么一改,这鸟铳却可以在瞬间填弹击发,速度比之从前,只怕要快上十数倍。只要身上带着百来个这样的弹筒,行走于天下,还怕什么?”楚随天得意地一笑:“那当然,拿着这种鸟铳的射手,一个人便可顶上十数名射手,只怕还不止咧!”   莫星华见谢晚萧不住夸奖楚随天,不由也跟着高兴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脸上也有光,举杯道:“来,咱们敬我楚大哥这天才一杯!”谢晚萧急忙跟着端杯:“不错,确是天才!”小浪听着听着,也兴奋了起来,举杯说道:“没想到楚大哥真把铳改好了,这下,这铳可就更好玩了!”   楚随天嘿嘿一笑:“你不是说这铳不如你的火弹吗?”小浪一仰头:“那当然!不过当个玩物来玩,还有蛮有趣的。况且你们凡人身无法术,有了这么个东西,一下就等于练成了极厉害的法术——虽然与我的火弹比,还差得远。”   谢晚萧微微一笑,与几人同干了一杯后,又将那鸟铳拿起,看了又看,不住点头。随后,将那铳放到楚随天面前桌上,道:“楚兄弟让这铳变成了天下无双的利器,实是功不可没。这支铳就送给你了。”   莫星华和小浪闻言都是一惊,要知道,这鸟铳制造工艺极其复杂,光是这一只铳管,便要由十斤粗铁反复锻打,炼成一斤后,再卷成两只铁管,合而为一,凿而成筒,好铁匠一日也只能凿出寸许,所以单是铳管,就要用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做成。再加上木托及其内机关,非有两月之功不能成形,所以这鸟铳一直是最为贵重的手持火器,不然,那位受了谢晚萧救命之恩的大侠,也不会用一对鸟铳来谢他。此时见谢晚萧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将它送给了楚随天,两人自然大吃一惊。   楚随天也是一愣,但随后便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一句话不说,端起碗便吃。   小浪不由大感气恼,狠狠瞪了楚随天一眼:“连个谢字也不说么?”楚随天冲他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吃饭。莫星华突然想起刘响赠给楚随天火铳时,楚随天也是闭口不提谢字,不由暗想:“楚大哥这人真是,什么都好,怎么别人对他好,他却不知谢人家呢?”想着想着,脸却一红,自责起来:“莫星华啊莫星华,你有什么资格责备楚大哥?楚大哥不过是嘴上不爱吃亏而已,但他所作所为,却没有一件能令人说出‘坏’字来,而你呢?你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谢晚萧微微一笑,一摆手:“小浪,我们应该谢谢楚兄弟才对,若不是他,便是这两只鸟铳加在一起也无甚大用,而他这一改,却令鸟铳变成了真正可怕的武器。楚兄弟,话先说明,我可不是白给你,你得把另一支也帮我改成这样才成,还有,得帮我多打些弹筒。”   楚随天咽了口菜:“好说好说,谢大哥你把铳找出来,明天一早,我就去帮你改。”几口吃完了碗里的饭,拎起鸟铳,抓起那四只弹筒就走。   他回到屋中,倒在床上便睡。第二天早上醒来,只见旁边床上已经放好了一支崭新的鸟铳,与他这支一模一样,他嘿嘿一笑,穿好衣服,将两只铳都拎了起来,飞奔而出,来到村东铁匠铺。   未到门口,便听到里边叮当作响,进去一看,却是冬铁匠正在打造弹筒,见他到来,冬铁匠停下擦了把汗,咧开大嘴一笑:“我昨天晚上睡不着,又打了两个,今天早上起了大早,也打了两个。”说着,将四只已经打好的弹筒递给他,楚随天拿着铳一比,却与铳口配合得丝毫不差,当下点了点头:“冬大哥,你的手艺我可真服了。”   冬铁匠骄傲地一笑,一指楚随天手中另一支鸟铳:“怎么,谢先生要咱们把这支也改了?”楚随天一点头:“可有得忙了。”两人相视而笑,立时忙了起来。   这次只用半天时间,便将铳改好,试了试铳后,两人便开始合力打造弹筒。这些天来,楚随天已把打铁铸造的学问看了个清楚,在冬铁匠打点下,也能自己打些东西,虽不成型,但给冬铁匠打打下手,却绰绰有余。两人忙了一日,竟又打出六只弹筒来,黄昏之前,看着几日间造出的十四只弹筒,两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这次不等天黑,楚随天便拿了两支鸟铳和弹筒,回到谢晚萧家中。却在门口与谢晚萧相遇,只见他搂着一位凡人美女,正低声耳语,见楚随天回来,两人也不松开,谢晚萧冲楚随天一笑:“怎么样?”楚随天眉毛一挑:“自然是大功告成了。”谢晚萧一点头,向那美女轻声道:“小梓,你先回去吧,明天若是没有事,我去找你,咱们一起去看日出好不好?”那美女娇羞地一点头:“谢大哥,你可不要失约。”谢晚萧轻轻摸了摸她的小手:“当然不会。”那美女这才翩然而去。   楚随天看着那美女远去的背影,回头冲谢晚萧一竖大拇指:“厉害!左拥右抱啊。”谢晚萧一摆手:“我这人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美人。不过我可不是色中恶鬼,这些姑娘虽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们,但我们却从不逾矩。”楚随天一笑:“你逾不逾矩,我才不管,你又不是大明的臣子,人间的那些规矩,却管不了你。”说着,将那鸟铳交给谢晚萧,又将弹筒全给了他。   谢晚萧一笑:“我要这么多做什么?走,到村边试试铳去。”楚随天这些天身上天天带着铅子与火药、火绳,却不用回屋再取,两人一人拎着一只鸟铳,快步来到村外林边,谢晚萧在楚随天指点下,朝一只弹筒中装好铅子、火药、引药,然后塞入铳中,打开弹筒上的滑盖,举枪瞄准,射落了三丈外一根树枝。楚随天拍掌道:“不错,好枪法。”谢晚萧一笑:“谬赞,不过是碰巧而已,其实与你相比可差得远了。”   两人又放了几枪,这才相伴而回,一路上不断说着这鸟铳之事,不过谢晚萧对此的兴趣,却明显没有楚随天大。两人回到家中,莫星华和小浪早已备好饭菜,几人如每天般在院中吃饭聊天直到天黑,才各自休息。   第二天,天还不亮,谢晚萧便已醒来,起身点亮灯,在屋中梳洗一番,打扮整齐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屋。抬头望天,天色微微有那么一丁点的亮,已能大致看清万物轮廓。他推开院门,大步而出,顺着大街而行,又转过几条小道,来到一间小屋后,走过去轻轻敲了敲窗,里面立刻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是谢大哥吗?”   “是我,小梓,我们走吧。”   “嗯。”屋里人应了一声,不多时,屋前便传来开门之声,一个苗条的女子轻轻地走了过来,伸手拉住谢晚萧的手:“谢大哥,你果然没有食言。”谢晚萧一笑,轻轻将她的手握紧:“我从来不会对喜欢的人撒谎。”   小梓闻言,立时低下头去,却是在暗自欣喜。谢晚萧拉住她的手,与她并肩向村外而去。那女子一脸的幸福,却佯嗔道:“你说喜欢我,那阿月、姜姬、辰星她们呢?这些天,我只见你天天与她们在一起,却不来理我。”   谢晚萧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们我也喜欢啊。那是不同的,就好像……就好像你喜欢吃肉和喜欢吃果子一样,肉再好吃,也不能顶替果子,同样,果子再爽口甘甜,也代替不了肉。你说呢?”   小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是果子还是肉呢?”   谢晚萧看着她的眼,微微一笑,她便已然醉了,至于谢晚萧回答了什么,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出了村,来到村外小山脚下,谢晚萧拉着她的手,一路向山上而行,遇到乱石起伏的地方,谢晚萧便将她抱起,一路向上。小梓幸福地愄在谢晚萧怀中,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没用多久,两人便来到小山顶上。这山顶上树木稀疏,一点也不阻碍视线,两人并肩在山尖坐下,一起眺望着东方。渐渐,东方的山峰开始变得更暗,但山后却涌起了一层层光亮的边,那边慢慢扩大,最后扩展至整个天空,随后,一个又圆又红的太阳,便露出了一点点边缘。两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起看着那红日一点点跃出山峰,将大地照亮,心中均感觉到无比的幸福。   蓦然间,谢晚萧突然松开小梓的手,长身而起,注视着另一座小山。小梓一惊:“谢大哥,怎么了?”   谢晚萧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轻轻抬起手,指向对面山坡,低声道:“对面山上,有修罗!”   小梓先是一惊,随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顺着谢晚萧手指望去。只见在对面山坡之上,一个全身被黑色铠甲覆盖的修罗,正站在一棵大树旁,不住向村子方向张望。小梓一皱眉:“这家伙恐怕要对村子下手!”   谢晚萧冷笑一声:“碰上你我,算他倒霉。小梓,咱们去活动一下腿脚?”   小梓一点头:“只是我没带兵刃,谢大哥,全看你的了。”谢晚萧一笑:“最近只顾着采药,也不知武功有没有退步。”说完,拉着小梓的手,一路向山下疾奔,绕了个圈,来到对面山丘侧面,顺坡疾奔而上,自后方向那修罗冲去。   那修罗只顾着观察村子,却未注意到身后袭来的二人,直到听到脚步声响,才骇然回首,但二人已冲到他近前三丈处。那修罗低吼一声,右掌一张,一柄长刀便自其掌心生出,一挥掌,向当先而来的谢晚萧斩来。   谢晚萧轻轻一闪,躲过长刀,右掌握拳,却将大拇指竖立勾起,以其向修罗腹甲划去,只听见一阵快速的金属磨擦之声响起,那修罗的坚硬腹部铠甲,竟然被谢晚萧的大拇指划出一道深沟,若不是这修罗躲过快些,只怕那胸甲之下的肚子,也要被划破。   修罗低头看看腹部,那双放射着光芒的眼猛地一黯,显然是吃惊不小,谢晚萧微微一笑,双手化掌,在胸前缓缓移动,沉声道:“你在这里眺望我的村子,想要干什么?”   那修罗低沉地哼了一声,然后竟开口说话:“没什么,只是好奇,打量一下而已。”其声极是低沉,有种重锤敲鼓般的感觉,小梓只觉那声音声声敲击着自己的心,只是听那声音,便已令她感到一阵阵惊恐。   谢晚萧却不为所动,眉毛一皱:“好奇?我看你是图谋不轨才对。”   修罗盯住谢晚萧的大拇指,慢慢将掌心长刀对准谢晚萧:“既然你知道,就该明白,我不会让你们活着回去。”   谢晚萧一笑:“那就来试试吧。”   他的话音未落,那长刀已带着一股劲风猛刺而来。   修罗的身高几近九尺,长刀居高临下刺来,其势猛不可挡。谢晚萧伸掌在刀身上一拍,借力移身向右,一跃而起,手掌一歪,以大拇指向修罗颈部划去,修罗移步向后,堪堪躲过,抬腿向谢晚萧猛踢,同时右手挥向身后。谢晚萧身子一躬,双掌拍在修罗踢来的小腿上,借力浮空而起,修罗的腿快速收回,借着落步之势,右手刀狠狠向空中的谢晚萧劈来,看得小梓忍不住惊叫一声。   谢晚萧并不惊慌,一拧腰,对来刀视如不见,却伸出大拇指,向修罗颈部划去。   修罗知他这指头厉害,急忙收刀躲闪,谢晚萧飘然落地,脚下发力,直撞向修罗怀中,两手大拇指分别攻向修罗双腿,修罗移步逃避,但闪过右腿,却没闪开左腿,一阵金属磨擦声中,左大腿内侧的铠甲已被划破,顺着那破口处,流出黑色的血液来。   修罗发出轻微的哼声,身子一颤,踉跄着向后退去,谢晚萧随之而上,伸指连连划向他的两条腿,修罗怒喝一声,挥动掌心长刀,不住劈砍,始终不让谢晚萧攻入自己内围。   这修罗的刀法大开大合,威不可挡,但用来对付谢晚萧这样身手灵活的人,却不免失去了威力,谢晚萧于刀光中游走,却是从容自若,不时猛冲进修罗内围,向他双腿下手,两人战了半晌,修罗腿上已是伤痕累累,黑血不住流淌,步法移动也变得迟缓起来。   修罗愤怒已极,不顾一切地将胳膊抡圆,向谢晚萧猛劈猛砍,谢晚萧微微一笑,心想:“等的就是这机会!”突然闪过来刀,纵身而起,双掌交错挥出,两只大拇指从修罗颈部划过,带起两道黑血,向左右飞射而出。那修罗喉咙中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动作一下慢了下来,谢晚萧落地后快速移步闪开,那修罗转过身子,踉跄着向前追出几步,便摇晃着倒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半晌后,终于停止了呼吸。   小梓长出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过来,抚着胸口:“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修罗,没想到,这种妖族竟然这么凶悍,光是听他的声音,我就已经全身无力,更别说与他搏斗了。谢大哥,你的武功可真高啊!”说到最后一句,却是深情款款,爱慕之意溢于言表。   谢晚萧却仍皱着眉头:“这家伙并非那种落单的低等修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话未说完,只见一道黄光自旁边山坡上冲天而起,抬头一看,却是一只腾黄,嘶鸣哀叫着蹄踏虚空而去,不由叫了声:“不好!这家伙一定是探子!”   “探子?”小梓一怔,谢晚萧一点头:“用不多久,一定会有大队修罗来袭击咱们的村子,走,快回村,要大家做好准备!”   小梓闻言吓得花容失色,急忙与谢晚萧一起向山下疾奔而去。谢晚萧奔行如飞,显是有极好的轻功,而小梓的速度虽不及谢晚萧,但却始终能与他保持着两丈远的距离,未被落下,可见其功夫也颇不一般。   不多时,两人便已回到村中,谢晚萧一路向前冲,来到村中央一棵大树下,那树上悬挂着一口古旧但结实的大钟,一个有人头般大小的木钟锤,就挂在钟旁树干上,谢晚萧飞身取下钟锤,用力地敲起那钟来。古钟立时发出响亮的声音。   随着钟声,村内各个房屋内,渐渐有人或妖疾奔而出,向大树下而来。没多久,包括楚随天、莫星华和小浪在内,全村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到大树下,谢晚萧跃上高枝,冲众人道:“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刚才我在村外发现了修罗。我虽将他杀了,但他的坐骑却跑掉了。我想这修罗一定是修罗盗贼的探子,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大队修罗杀来。”   村内诸人,闻言皆大惊失色,楚随天想起昔日见过的那修罗妖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大队修罗?我的老天,那可怎么对付才好?”   冬铁匠这时站了出来,一挥手:“各位父老,咱们村建村上百年,也不是没受过什么强盗恶匪的袭击,现在不还是好好的?虽说这次来的是修罗恶鬼,但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一样能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村中健壮的凡人男子,及力量强大的妖族男子,均高举拳头,跟着一起喊:“不错!打他个落花流水!”   谢晚萧道:“如今我们还不知会来多少修罗,只能做好全村人一起应战的准备了。我认为现在便应集合能参战的人,依本领不同,分配好各自所司。好在修罗鬼类,向来自大,逢战必集中于一点强攻敌人,不然咱们村范围如此之大,要防守实属不易。依我之见,凡有远攻法术或本领者,皆到村南边做好准备——修罗有彼此相食的习性,却是因为每多食一分修罗血肉,其自身力量便会增长一分。被我杀死的那修罗,尸体还在南边山上,他的同伴绝不会平白放弃这一顿美食。”   一个妖族男子道:“谢先生向来多智,咱们大家都听你的。”立时有无数人应和,谢晚萧也不谦让,上前将村人细细分开,身高力大者一组,身手灵活者一组,能远攻者一组……如此这般,几乎全村人都被分到不同的队伍里,十数个年纪较大的老人,和几个年龄太小的孩子,也被他单分为一组,专为远攻组几个使铳的人装填弹药——除了谢晚萧手上有两支鸟铳外,这村中的几户凡人家中,还有六支火铳,和两支三眼铳,加在一起,却也是只不容小觑的枪队。   不多时,众人便已准备停当,齐聚在村南边,面向着修罗出现的那处山坡。楚随天自然在远攻组,他这组中除了三名拿着火铳的凡人男子外,还有十四名妖族男子,其中六人使铳,剩下的八人,有三个长着极长的尾巴,两个长着如同铳管一样的长嘴,另三个个子高大身材修长纤细的,则一人拿了一个弹弓,背了一袋铁弹。   那些火铳,与刘响赠给楚随天的那支一般无二,只是已经有些破旧,其上锈痕斑斑。另外那三只三眼铳,与那火铳并无多大区别,只不过是三只铳管连在一起,再接在木柄上而已。楚随天看了这铳,大不以为然,心想:“此铳虽能如拐子铳般,一次装药,连发三枪,但瞄其准来,却不如铳与柄连接笔直的单发火铳容易。打得再快,打不着人,又有什么用?”   谢晚萧将自己的鸟铳也交给了楚随天,楚随天一怔:“你呢?”谢晚萧一笑:“我原不怎么用这东西,打得远没你准,给我用,不过是浪费弹药。十四只弹筒两人分开用的话,谁都不够用,不如全给了你。我给你安排四个人,专为你的弹筒加装铅子和火药,你现在便赶快教教他们吧。”说着,将三位十三、四岁的妖族孩子,和一位五十多岁的妖族老人带了过来。楚随天赶忙手把手地教他们朝弹筒里装弹药,四个人满头大汗地学了半天,终于才算学会,帮他将十四个弹筒装好。楚随天怕战时他们速度跟不上,便要他们各拿一只弹筒,将火药与铅子再倒出来,反复装填,四人练来练去,慢慢地熟练了起来。   这时,谢晚萧也已向几队交待完作战细节,招呼众人随他向那处山坡而去。那面山坡正对着村子,与其它正对着村子方向的山坡一样,其上多数树木已被村人砍伐用以建房烧柴,坡上却是树木稀疏,正因此,谢晚萧才能看到在那坡上观望村子的修罗。但背对村子的山坡上,却是绿树成荫,极利于隐藏,也正因此,谢晚萧才未能发现修罗的坐骑。   在他的带领下,众人绕过这山坡,来到后部坡上,隐藏在林中,远攻组隐于最前方的草丛中,其他各组则紧随其后,藏在低坡之上,众人皆采下树木带叶细枝,围成草帽戴在头上,或是盖在身上遮挡。   那修罗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坡顶,黑色的血液早已流干。楚随天望着那巨大的尸体,看着那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黑甲,和那寒光闪闪的修长掌心刀,忍不住又想起了初遇修罗的那一战,不由咽了口唾沫。   正在这时,一阵阵嘶鸣声自空中响起,转眼间,八匹背上驮着黑甲修罗的腾黄,在另一匹无主腾黄引领下,落到坡顶。 第十九章 解离弹   众腾黄落定,那无主腾黄缓步走到修罗的尸体前,低下头去悲鸣了几声。八匹腾黄上的修罗,纷纷翻身下马,走到近前。谢晚萧在草丛中探头看了看,轻轻打了个手势,远攻组的众人,便立刻将火铳端好,将火折子拿在手中,只等谢晚萧一声令下,便拔掉火折盖子,点燃药线。   八个修罗围住同伴的尸体,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众人根本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内容,但却能感受到他们那低沉嗓音引起的震动。每个人都觉得那声音在敲击着自己的心,令自己没来由地心慌忐忑。   终于,一个修罗率先伸出右手,掌心处钻出了长刀,一刀将死亡修罗的头斩了下来,另七个修罗,则分别斩下四脚,瓜分了躯干,揭开自己的面罩,捧着同伴的残躯,张开白牙森森的大口吸食起来。   谢晚萧眼见那修罗残躯在他同伴口边渐渐萎缩,猛地向下一挥手:“瞄准头脸,打!”一时间,硝烟四起,火药爆炸之声不绝于耳,十来发铅子破空而出,射向众修罗。那三个背生长尾的妖族,将身子一躬,尾尖上立时钻出一根尖刺,他们大喝一声,将尾巴向前用力一甩,那尖刺便直飞出去,射向修罗;那些嘴巴形状如铳管一般的妖族,鼓起腮帮,用力向外一吹,便有一道水箭直射出去;而那些身材纤弱修长的妖族,则用弹弓将铁弹一发发射出。一时间,水箭、尖刺、铅子、铁弹,将众修罗笼罩其中,任他们反应再快,也绝无逃出的可能。   猝不及防下,修罗被打得晕头转向,那九匹立在他们周围的腾黄,则纷纷中弹,在悲鸣声中倒在地上。但只有一个修罗,手捂着眼惨叫着蹲了下去。这却是楚随天的功劳。他一枪得手,立时将弹筒取出扔给旁边的少年,快速装上另一只弹筒,举铳向另一个修罗射去,那修罗刚要合上面具,铅子便射在他毫无遮盖的脸上,他大吼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不住翻滚,显然受伤不轻。   而其他修罗,却是毫发无损——除楚随天外,其他的射手准头都太差,却不能将飞弹射进修罗暴露在外的眼与嘴脸处,而是打在修罗身上。这些修罗身上覆盖着精钢战甲,哪里会怕这些铅子铁弹,至于那些尖刺和水箭,就更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他们迅速扔下未吃完的同伴残躯,将面具放下,两眼发出强烈的红光,挥动着掌心长刀,向众人藏身处冲来。那眼睛受伤的修罗也抬起头,瞪着一只发出赤红光芒的眼,大吼着冲了过来。   “来吧。”楚随天嘿嘿地笑着,两发全中,令他信心大增,而将近二十丈的距离,又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再从容发射。他换上新弹筒,对准冲在最前的修罗眼睛,呯地射出一枪。不想那修罗一低头,铅子便打在他头盔上,弹向一边。楚随天一怔,暗骂自己一声,急忙又换上新弹筒。   他是该骂自己,一次偷袭得手,他便看轻了修罗,却忘了这种鬼怪是九幽中最厉害的妖魔之一,忘了当日红衣烈火遇上修罗时,是怎样的奋起对抗,又是怎样的胆战心惊。   铁弹接连不断地射出,其间夹杂着水箭和尖刺,然而这些东西对只有眼睛一处弱点的修罗来说,却根本不值一提。况且它们的速度、力量、准确度,与铅弹相比都要差上许多,而修罗在集中精力注视着对手时,连对方放出的铅弹都闪得开、挡得住,又哪会怕这些东西?   远攻组的人脸色都变了,他们过去虽然听说过修罗的可怕,可却没人真正与修罗交过手,所以在群情激荡下,才有与修罗一战的信心,而此时,这信心却在瞬间垮掉了,一个凡人铳手,一边哆嗦着上铅子,一边喃喃自语着:“完了,完了,没有胜算,没有……”   楚随天换好弹筒,瞄准一个修罗,扣动扳机,铅子呼啸而出,那修罗挥手一扫,将铅子打飞,楚随天又瞄准另一个修罗,击发一枪,那修罗身子向旁一闪,却躲了开来,其身后的修罗低头猛冲,那铅子打在他头盔上,立时弹飞。楚随天见状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完了,这群修罗和那日我们撞见的那个一样,连铅子都可以挡下、拨开,这仗可要怎么打?”   转眼间,修罗已向前冲出了十多丈,那一只只眼睛发出的红光,直照在众人身上,吓得众人浑身打颤。谢晚萧一皱眉,知远攻组再难伤到修罗,便果断地一挥手:“武师组,随我冲,力士组,抱起大木,跟紧我们!”   一声令下,立时有一大群身手敏捷,功夫高强的人随着谢晚萧向前冲去,而冬铁匠则挥舞着一个比他还高,粗如他大腿一般的铁棒,带着一群身高力大,肩宽背厚的壮汉巨妖,喊叫着猛冲。这些壮汉一人抱着一根粗大的木头,挺起木头向前猛冲,简直像是攻城的撞车。   他们步子大,跑得快,却是后发先至,很快追上前边的武师组,却不超过他们,而是利用长长的巨木,掩护他们突向修罗内围。转瞬间,疾奔中的双方碰在一起,那又粗又长的巨木,使修罗的长刀无法斩到那些壮汉,而躲在巨木下疾奔的武师们,则靠着巨木的掩护,冲到修罗近前。   谢晚萧率先发威,他大吼一声,双手齐挥,两手拇指分别划中两个修罗的侧腹部,在刺耳的金属磨擦声中,两个修罗的腹甲均被划破,黑血喷涌而出,两个修罗怒吼一声,同时挥刀斩向谢晚萧,谢晚萧却已团身贴地一滚,来到另一个修罗面前,挥手以拇指向他的小腹划去。   这修罗领教了谢晚萧手指的厉害,却是谨慎起来,长刀下挥,去削谢晚萧的手掌,谢晚萧撤手变招,刚要抢攻,旁边一个修罗又挺刀刺来,他只得快速后撤闪开。   武师组的武师们,手中或持刀剑,或持长枪,在修罗中间周旋,莫星华也在这些人之中,她手持一把利剑,快速地游走于修罗中间,数次从修罗刀下救出性命堪虞的同伴,却无法伤到修罗分毫。   手持巨木的壮汉们,挥动起巨大的木头,狠狠击向修罗,一个修罗大叫一声:“分散开!”七名修罗立刻各自向旁边闪开,变成了一个修罗力敌几人,而非一伙修罗大战一伙壮汉和武师的局面。如此一来,修罗不擅团体战的劣势便立时消失,而其凶悍无比的独战技法与力量,却充分发挥。转眼间,便有十数名武师丧命于修罗刀下,持木壮汉也有两人溅血山坡。   修罗们很快便看出,只有谢晚萧一人是他们最大的威胁,于是有三名修罗合在一起,围攻谢晚萧。谢晚萧虽有数名武师及壮汉帮忙,但那些武师与壮汉均无法对修罗构成威胁,却阻他们不住,反而在数招间,被他们杀得血溅三尺,倒毙一地。冬铁匠见状心中焦急,大吼一声,挥动铁棒冲杀向前,凭着一股蛮力,竟将两个修罗暂时逼退,化解了谢晚萧之危。   这时,被楚随天击中嘴脸的那修罗,已慢慢站了起来,不顾顺着面具不住淌下的黑血,挥舞着掌心刀猛冲,却绕过战场,向远攻手这边杀来。谢晚萧叫声不好,想要回去阻挡,但却被两个修罗缠得死死的。若不是冬铁匠能暂时将另一个修罗挡住,他自己也要身陷危急之中。   那面部受伤的修罗,一边跑,一沉声狂喊着:“是谁伤我?我要将他碎尸万段!”那低沉的声音震撼人心,众多远攻手,此刻全都瘫软在地,浑身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要知道,面部已是修罗身上最脆弱的部分,但铅子击中了头脸,修罗仍能站起杀来,可见就算人人能如楚随天一般,将飞弹送进修罗面具上的开口处,也是无济于事。   楚随天也是心中惊惧,但却比其他初次见过修罗的人要强上一些,他回头看看,只见为自己填弹的那老者紧抱着那三个孩子,蜷缩在一起,眼中已有泪光闪动。蓦然间,他猛一咬牙,将上衣脱下,把几只弹筒包在其中缚在腰间,起身跃出草丛,举铳对准那修罗仍裸露在外的下半张脸,呯地就是一枪。   那修罗见他站起,已有了防备,此时一低头,用头盔挡下了这一发铅子,楚随天冲他大吼一声:“来啊,让你楚爷爷再赏你几颗铅子吃!”说完,一边给鸟铳装上新弹筒,一边向着山坡另一边飞跑,那修罗怒吼一声,挥刀疾步追去。   谢晚萧于激斗中回头观望,却见楚随天为救众人,竟以自己为饵将修罗引开,不由心中一震,对楚随天的敬意立时涌起。莫星华也见到了这一情景,在震惊之余,眼中不由有些模糊,暗想:“莫星华,你曾怪人家楚大哥不向谢先生言谢,可……可……你与楚大哥相比,又算个什么东西!楚大哥怎么是修罗的对手,他……”   楚随天拼命狂奔,不时回头放上一枪,自然被修罗轻易躲过或挡开,转眼间,两人一前一后,已快到达坡下,楚随天于疾奔中脚下一绊,立时摔倒,向前滚了出去,结果却刚好避过修罗一刀,修罗大叫一声,奋力跃起,落在坡下,几步向前赶上,趁楚随天还未站起,一脚踩住他的胸口,长刀指向楚随天,怒吼道:“小子,是不是你打伤的我?”   楚随天只觉那大脚踏在胸口,压得自己连气都喘不了,更开不了口,便用双手用力去推,但哪里推得动。他冲着修罗嘿嘿一笑,费尽力气才说出一句:“不错……是你楚爷爷……”   那修罗双目红光大盛,仰天怒吼一声,举刀便要向楚随天刺落。   楚随天看着那在阳光下寒光闪闪的长刀,不由无奈地闭上了眼,暗想:“老天啊老天,你终于要让老楚魂归九幽了吗?也好,这些日子来,认识了这么多朋友,经历了这么多奇遇,现在死,也值了。只不知白玉是生是死,若是她已死了……嘿嘿,那正好,老楚又能与她相会,便是死也瞑目了……”   而就在这时,一股力量却突然自他体内涌动而起,他不由一惊,这才突然想起解离仙人临终时的遗赠,他来不及多想,急忙将那股力量顺着手掌放出,转瞬之间,只见那修罗的身子一颤,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连眼中的红光,也迅速变成了黯淡的微弱白光。楚随天只觉胸口一轻,急忙用力一掀,那修罗立时向后倒去,摔在地上,打了个滚,摇了摇头,便要站起来。   楚随天突然想起在地洞中抓鱼时,那鱼一离他手,便又有了力量,在地上挣扎扑腾,心中不由一惊,趁那修罗尚未站起,急忙抓起掉在一边的鸟铳,扑过去用左手按住修罗的小腿,那修罗身子一晃,又倒了下去,口中发出极低沉的呻吟:“你……你做了什么?”   楚随天看着这虚弱得如同婴儿一般的修罗,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又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兴奋,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但那笑声却如哭声一般。他在心中连叫侥幸,向前快步行走,左手顺着修罗的小腿一直滑到修罗胸口中,按住修罗不敢动,右手忙着给鸟铳装上新弹筒,然后单手举铳,将铳口插进面具,对准修罗两眼之间,喘息着说:“修罗孙子,你楚爷爷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吧?”   那修罗想要挣扎,但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连说话都极是费力,却只能任凭楚随天将铳口贴在自己眉心处。蓦然间,他只觉额上有什么东西巨响一声,然后便觉脑袋一沉,再没了知觉。   楚随天见修罗的脑袋软软地歪向一边,两眼光芒渐渐消失,一股黑血自其间流出,这才敢抬起左手。那修罗一动不动,却是真的被他杀死了。   “老楚我身无半点武功,却在九幽中连杀死了两个修罗恶鬼,老天啊,这可都是你的照顾,多谢帮忙!”楚随天拍着额头,一边在心中连叫侥幸,一边在嘴里感谢老天。   抬头望向坡上,视线却被高高的山坡挡住,已见不到众人身影,只能听到厮杀惨叫之声,那声音紧紧揪着他的心,但他却知道,自己虽侥幸杀了一个修罗,但真到了那战场之上,却绝无用武之地。他身无半点武功,于近身搏斗之术毫不精通,未及来到修罗身前,便已被其斩为两段,那解离仙术虽强,却也毫无用处。   看着修罗的尸体,他心中突然灵光一闪,却又生出一个大胆的主意来。他缓缓取出一只弹筒,紧紧握在手中,然后便将解离仙术之力注于掌上,慢慢向弹筒内释放。他感觉那股力量涌出自己的掌心,慢慢地填进弹筒之中,覆盖在那铅子之上。他低头打量,只见那微微露出弹筒的铅子,颜色似乎变得更黑了,他忙又拿出一只弹筒,两相比较,发现却并非自己看错。他试着将新取出的弹筒握在手中,慢慢将解离之力注入弹筒内铅子上,只见那枚铅子的颜色也慢慢变黑。   他不由兴奋地大叫一声,用力的凌空一挥拳,取出所有弹筒,依次将力量注入其中,然后将几只空弹筒填满,同样注入解离之力,雄赳赳,气昂昂地拎着鸟铳,大步走上山坡。   修罗在全神戒备之时,连铅子也躲得开,但当他们对远攻射手没有防备时,却和普通人无异,这一点,在之前偷袭中已经得到证实。楚随天伏在坡上,慢慢向前,等能看到战场后,将鸟铳架在坡上,对准一个正在人群中展开杀戮的修罗,猛地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铅子呼啸而出,正中那修罗左眼,那修罗身子一颤,便软软地倒了下去,竟再不动,楚随天不由兴奋得一拍地。   那修罗周围与其交战的人,都吓了一跳,但见那修罗倒在地上,只是张嘴不住发出呻吟,却不能再动,也知他是受了重伤,当下一拥而上,对准他露在外面的眼眉处,以长枪利剑一通招呼,黑血飞溅中,那修罗的身子抖了几下便再不动,竟就此被众人杀死。   谢晚萧见状,不由大感吃惊,不知那修罗为何突然失去了力量,正在这时,与他缠斗的一个修罗,也是身子一颤,然后便软软地倒在地上,嘴里呻吟着:“有……有人暗算……”另一个修罗吃了一惊,急忙谨慎地向后退步,竖起刀四下张望。   谢晚萧也忍不住四下寻找,却见远处长草掩映中,正是楚随天的身影,心中不由又喜又疑讶,喜的是楚随天竟能帮自己除掉一敌,疑的是不知楚随天用了什么法子,竟令这一枪有如此之威,一下便解决了一个修罗。   这时,与谢晚萧交战的另一个修罗,发出一声大吼:“小心山坡上的射手!”众修罗立时乘隙向那处望去,均看到了楚随天。一个修罗怒吼一声,杀出一条血路,直向楚随天冲去,楚随天举铳射击,铅子却被那修罗挥手打飞。   在修罗的手与铅子相触的刹那,修罗的身子颤了一下,眼中光芒也随之转黯,但铅子一飞走,修罗便又恢复如常,只是脚步踉跄了一下,又向前冲来。楚随天匆忙换上弹筒,又是一枪,修罗这次却不敢以肢体抵挡,而是快速向旁闪开。   眼见修罗便要冲到近前,楚随天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心想:“老天啊,这次老楚我可真要完蛋了!”   一阵强劲的风吹拂草丛,刮得野草呼啦啦作响,随后,一声嘹亮的鹤唳自楚随天身后响起,那修罗急忙停住脚步,惊讶地抬头向上望去,楚随天也回头后望,只见那巨大的白鹤小婵,正悬停于他头顶上方,头一扬,猛地吐出一道烈焰,正喷在修罗身上。霎时间,修罗便成了一个火人,挣扎着向后退去,倒下在地上拼命打滚,小婵扇动巨翼,飞天而起,绕着那修罗旋转,又吐出数道火焰,喷在修罗身上,修罗痛苦地叫着,不多时便不再动。   谢晚萧在坡顶见到此景,立时欢呼一声:“大家坚持住,小浪已经把小婵找来了!”   村民们本已被修罗的恐怖力量压得喘不过气来,闻言精神大振,纷纷大叫着,与修罗死命相斗。   逐日火鹤小婵,凌空而来,长唳一声,谢晚萧立刻挥手大喊:“大家向后撤!”同时虚晃一招,纵身来到莫星华身旁,助她将修罗逼退。莫星华与数名武师及壮汉一起力敌这修罗,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气喘吁吁地随着谢晚萧急向后退,其他村民也纷纷边打边退。   除那中了含有解离仙术之力的铅子而不能行动的修罗外,剩下的四名修罗,分散站定,却并不追赶众人,而是目放红光,盯住空中的小婵,小婵在其头顶高空上盘旋一圈,猛地俯冲而下,张口吐出一道赤红烈焰,四名修罗立时向四周散开,躲过火焰。那被楚随天击中的修罗,倒在地上不能行动,立时被火焰烧到,全身燃烧起来,他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发出阵阵呻吟,却无法在地上打滚,他的同伴也无暇理他,只是盯紧小婵。   小婵飞天而起,大叫一声后,又疾冲而下。四个修罗分散各处,小婵只得逐个攻击,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冲了过去。那修罗站立不动,待小婵飞到离他十丈左右处,突然举起右掌,掌心长刀,竟然飞射而出,凌空向小婵刺去。   不仅是他,另外那三个修罗也各举右掌,将掌心长刀射出,小婵一惊,挥翅击落了正面射来的长刀,同时猛一转身,向天空疾飞。它翅膀挥舞中,打偏了一柄长刀,但另两柄,却分别刺入它腹部与腿上,小婵悲鸣一声,挣扎着飞出数十丈远,终于摔落在山坡上。   四个修罗齐声大吼,声如震雷。村民们却相顾骇然,谁也没想到修罗还有这么一招撒手锏,竟将这般厉害的小婵击败,谢晚萧更是怔在原地,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逐日火鹤,已是他们最后和最大的取胜希望,而今,它却身受重伤,生死难卜,那么除了绝望,他们还剩下什么?   还有谢晚萧。此刻,他大吼一声,快步前冲,向四个修罗杀去,四个修罗虎视眈眈地瞪着他,齐声大吼着迎了过来。莫星华轻啸一声,挥动长剑追了过去,冬铁匠也挥着铁棒迎向前方。而其他村民,多数已经被吓得跌倒在地,只有五个美貌女子,紧跟着谢晚萧向前冲,谢晚萧却猛地回头,红着眼向她们大喊:“回去!不要来送死!”那五名女子闻言却不止步,仍快步向前。   怔怔半晌之后,村民突然发出震天的大吼,一个接一个,不顾性命地冲了上去。他们都已红了眼,只想消灭这些修罗,却已不再惧怕死亡。   四个修罗,显然已经再不能从掌心生出长刀,只有用双手双腿迎向众人。但即便如此,村民们仍不是他们的对手,转眼间,便有两个壮汉被修罗打死,手中的巨木也被抢了过去,成了修罗屠杀村民的工具。   两个修罗将谢晚萧死死缠住,另外两个则一起对付众村民,其中一个挥舞着巨木的修罗,将巨木抡开,令众人到不了近前,另一修罗则趁机飞奔到同伴的尸体前,一下将同伴的右手掰断,拿着那带着手掌的长刀冲了回来,刀起处,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莫星华一人当先,与冬铁匠一起,带着众人与这两个修罗对抗,谢晚萧一人独战两修罗,渐渐生出疲态,而那四个修罗,却是越战越勇,不时发出大吼,震得胆小的村民们步步后退。   终于,莫星华的长剑被修罗一刀斩断,那修罗踢起脚,全力踢来,莫星华躲闪不及,急忙使出全力,凌空跃起,以双掌拍击修罗踢来的腿,想借力飞跃而出,不想那修罗之力太强,她只觉双掌上一震,胸口立时传来一股强大的压力,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另一修罗踏步上前,一挥巨木,两个武师组的成员已高飞于天空之上,摔落时,已然没了气息。谢晚萧在一边瞥见,忍不住大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缠住他的那两个修罗疾步追赶,却不料谢晚萧竟然是使了个诈,假装逃走,实际却忽然回身,俯身向下,双手一错,两手大拇指已将那两个修罗的足踝割破,两个修罗大叫一声,同时摔倒。   谢晚萧趁机转身前冲,直向那挥着巨木的修罗攻去,那修罗转身横扫,谢晚萧却飞身而起,左手大拇指在木头上一勾,人已在巨木上站起,飞扑向修罗,伸指向他颈侧划去。   不想那修罗功夫极高,反应极快,一偏头躲开谢晚萧拇指,借势用头狠狠一撞,立时将谢晚萧撞倒在地,另一个修罗此时方挥刀斩倒几人,见状立刻将刀举起,狠狠向谢晚萧刺去。   便在这时,一人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手举着鸟铳挡在谢晚萧身前,那刀如闪电般疾落而下,他却不闪不避,那刀直刺入他左侧腹部,他却连哼也未哼一声,冷静地盯着修罗,扣动了扳机。   一发铅子立时射入那修罗眉心,修罗的身子一颤,松开那带着同伴手掌的长刀,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人,正是楚随天。   那舞动巨木的修罗见状,怒吼一声,挥起巨木,直向楚随天扫来。楚随天此时已然失去了全部力量,手一松,鸟铳掉在地上。他觉得眼前发黑,忍不住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老天,这次,我真要死了吗……” 第二十章 胜利   谢晚萧怔怔地看着立在他身前的楚随天,看着那刺过他身体,插在地面上的长刀,看着那长刀上缓缓流下的血,已不知该怎样去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突然发现,自己太不了解楚随天了,自己只把楚随天当成一个有头脑的聪明人,当成一个开朗的年轻人,当成一个……当成一个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只是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   此刻,他终于明白,楚随天为什么没有向他道一声谢了。   这种人,不是那种将谢字当成廉价的回礼来应付别人的人,这种人,一旦认为对方是真心为他好,是真的帮了他,他就会做好决定,用行动来回报别人——哪怕那行动是付出生命。   莫星华也呆住了,她也从未想到,楚随天可以为救别人而这样轻易地牺牲自己。刹那间,楚随天在她心中原来的形象炸碎成无数块,飞散到她心灵各处,而一个新的、高大的、遥远的、令她感到惭愧的形象,却缓缓站了起来。   可是,他却又要再次倒下去了。   谢晚萧和莫星华几乎同时怒喝一声,一个奋力而起,一个大步向前,试图将楚随天从那巨木下救起,但两人的动作,明显都太慢了。还有冬铁匠,这个与楚随天相处数日,已对他生出友情的巨汉,也吼叫着舞起铁棒,但他的动作,更慢。   楚随天似乎注定要死在这巨木之下了。   就在这时,一团火球猛地打在那修罗脸上,那修罗大吼一声,动作一缓,却正好令谢晚萧可以将楚随天旋身抱起,跃离他攻击范围。那修罗扔了巨木,伸手去拍脸上的火,但第二发火弹又飞射而来,再次打在他脸上,他痛苦地弯下身子,又有两发火弹飞来,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上半身点燃。   “小浪!”谢晚萧抬起头,惊呼一声。莫星华和村民们随着回头向天上望去,只见一只只有小婵一半大、全身羽毛赤红的逐日火鹤,正在空中展翅盘旋,张口吐出一枚火弹,又打在那修罗身上,那修罗惨叫着,一下扑倒在地。   楚随天强睁开眼,看着空中的巨鹤,嘿嘿一笑:“这是小浪?这小子,终于让我见识到火弹的厉害了……谢大哥……”谢晚萧急忙摇头:“不要说话,挺住,我能救你!”楚随天却不理他,径自说:“我射中的修罗,都没死,只是暂时失去力气,快……”没等说完,他的头已垂向一边,身子也软了下来。谢晚萧一惊,急忙伸手探他鼻息,发现仍有气在,才松了一口气。   被谢晚萧伤了足踝的两个修罗,此时单足支撑站了起来,看着空中的小浪,却再没有掌心刀可以飞射,小浪瞪圆了眼,怒视着两个修罗,张口吐出数枚火弹,向那两个修罗打去。若在平时,这种速度的火弹根本不被修罗放在眼里,可眼下二人均是一足受到重创,只能靠单脚跳躲开,却是狼狈不堪,而他们刚一扑倒在地,数枚火弹又打了过来,射在他们身上,立时燃烧起来,他们翻滚挣扎之时,冬铁匠率先回过味来,怒吼着疾冲向前,一铁棒砸扁了一个修罗的脑袋。   其他壮汉也醒过神来,捧着巨木冲上,对着另两个身上着火的修罗一通乱打,将两人头盔连同头颅一起砸扁。   小浪在天上盘旋一卷,便立时向小婵摔落的地方飞去,缓缓落下时,只闻其悲鸣不断。   谢晚萧大喝一声:“被楚兄弟射中的修罗还未死,大家快杀了他们!”此言一出,莫星华已率先而上,来到刺伤楚随天的那修罗面前,低头一看,却见其双目已然黯淡无光,但还是狠狠又给了他一剑。其他武师则挺刀持剑而上,冲到楚随天方才偷袭射倒的那修罗面前,对着这未死修罗的双眼处一通乱刺。   这一战,惊心动魄,八名修罗和他们的九匹坐骑,无一生还,而村子这边,也死了五十多人,只有远攻组毫无伤亡。这些射手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便仿佛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一样,但别人都没有说他们什么。毕竟,他们并不擅长近战,在武器无法伤及修罗时,只能远远地观望,否则也是送死而已。   这一战,令这个不足三百人的村子受到重创,几乎家家都有人死去,有两家人更是全家阵亡。谢晚萧将指挥众人收拾残局的担子交给莫星华,托小梓等数位美女将楚随天带回家中,自己则跑到山坡上,看了小婵的伤势。小婵的伤虽重,但它毕竟是强大的妖兽,却能坚持,他轻轻拍了拍小婵,看着小浪,缓缓道:“小浪,照看好你娘,我得先救楚兄弟,他伤得比你娘重。”   此刻,小浪眼中全是眼泪,但还是果断地点了点头,轻叫一声。谢晚萧又拍了拍他,转身飞奔追上小梓等人。   到了家中,他和诸美女将楚随天抬到大屋床上,然后取出牛毛银针,连扎了楚随天数处穴道后,才在美女们的帮助下,将那长刀从楚随天腹部拔出。随着长刀抽离,一股鲜血也随之喷出,溅了谢晚萧和美女们一身,但众人却没有一个皱一下眉毛,所有的人都紧张地注意着楚随天,生怕他就此死去。   “放心吧楚兄弟,就算老天想要你死,我也要把你救回来!”谢晚萧狠狠地咬着牙,弯起两手的小拇指,然后用两手大拇指,在小拇指上用力一划,他两只小拇指的半截指头,便立刻被割了下来。   诸美女们这才惊呼一声,一个个美目含泪,小梓更是泣不成声,道:“谢大哥,你这是……”   谢晚萧微微一笑:“为了楚兄弟,便是把这两只手都剁了,我也舍得。”说着,也不顾伤口血涌,将两只小拇指,一前一后塞到楚随天的两处伤口上。那断指一入伤口,便立刻化成两只小虫,拼命地钻入了楚随天腹中,半晌后,楚随天猛地睁开眼,身子用力挺起,全身颤抖不止,好半天后,才突然又坠落床上,人也昏死了过去。   谢晚萧长出了一口气,拿过药箱,取出一瓶药倒在两只断指上,那断指片刻间便停止流血。一旁一位美女,急忙拿起药箱中的棉布,帮他将两只手指裹好。   随后,谢晚萧从药箱中取出针线,将楚随天两处伤口缝好,然后拎起药箱,向外就走,边走边回头嘱咐诸美女:“你们照看好楚兄弟,我去看看小婵。”   楚随天只觉自己在一片昏天黑地中飞舞摇晃,始终落不到地面,也停不了动荡,他焦躁不安地扭动身体,想摆脱周围的闷热和沉重,但却无济于事。朦胧中,他慢慢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模糊不清的景象,一个高子不高的红肤小童,在他身边喃喃低语着:“……真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一条硬汉子,以前我可真低估了你。楚大哥,你快快好吧,你得告诉我,你能制服修罗的秘密……”   他听得似懂非懂,然后就觉眼皮沉重,只得将它闭上,于是他就又陷进了那种昏沉之中,直到许久之后,感觉有人朝他嘴里塞什么东西,那东西香香的,甜甜的,他忍不住轻轻咀嚼起来,最后咽到肚子里。那东西一落肚,肚子里就变得暖暖的,身上的闷热与沉重,仿佛也减了一分。   又不知多久以后,他又有了力量,微微睁开眼,眼前却还是模糊一片,一个女子的身影在他眼前微微晃动,他却看不清是谁,只听她缓缓道:“我怎么能与你相比?你是顶天立地的真男儿,好汉子,而我呢?楚大哥,我真的想不到,你会替谢先生挡那一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话我听得多了,但却从未见过有人涌泉以报他人的滴水恩,可你……楚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好?你可知,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痛苦,因为……”   他模糊地听到这些声音,却不知为什么,一点也弄不懂那意思,仿佛是在听天外之音一般,他很想听下去,很想将它弄懂,但眼皮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挡住他的视线,于是,他又陷进了昏沉的闷热之中。   他就这样飘着、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其间无数次有什么东西挤进他的嘴里,带来一阵香甜,他便想也不想地咀嚼着咽下,慢慢觉得,周围似乎越来越清凉,越来越平和。   蓦然间,一阵飘渺的笑声在那无尽的昏暗中响起,那声音四处回荡,令他不得不集中全部力量去捕捉它。在那笑声之中,一个更为飘渺的女子声音响起:“多亏了这一伤,不然我们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胜过那力量,将你化为肉身洪炉……”   他清楚地听到了这声音,但如同之前听到的所有声音一样,虽然声声入耳,但他却无法理解,更在转瞬之间将一切尽忘。不过渐渐的,他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在追寻的过程中,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舒服,身体越来越轻,似乎可以站起来去追赶那声音,于是他猛地坐了起来,睁开了眼。   一声惊呼传来,他定睛一看,只见莫星华脸上带着两行泪,正站在不远处,满脸惊讶地看着他,随后又是一声欢呼:“楚大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说完,人已扑了过来,一下将他抱紧。   楚随天愕然半晌,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小屋中的床上,这屋子他并不陌生,那正是谢晚萧的卧房。想起之前的一切,他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嘿嘿一笑,轻轻拍了拍莫星华的后背:“星华妹妹,老天还不想让我死。”   “不是老天,是谢先生!”莫星华松开楚随天,忙乱地擦着自己的泪:“是谢先生用他的神术救了你。”   楚随天嘿嘿一笑:“这下我老楚可又欠他不少了。”   莫星华红着眼圈,又笑了起来:“你醒了就好,你不知道,这些天都急死我们了。谢先生说,你十天内便可痊愈醒来,可一晃四十天过去了,你却还是昏睡不醒,真……真吓死我们了。”   “四十天?”楚随天瞪大了眼睛,“你说……我昏睡了四十天?”   “楚大哥!”一声惊呼传来,随后,一个火红的脑袋从门外伸了进来,小浪一跃而入,跑过来兴奋地抓住楚随天的手:“你……你终于醒了!”   “醒了。”楚随天笑着,伸手拍了小浪的头一下:“小子,到底让我见识到了,你那火弹还真是厉害,最后那三个修罗可全算是你解决的。一人干掉三个修罗,你好厉害啊!”   “哪里。”小浪得意地一仰头,“你那枪法也很是厉害啊,师父说,你不但独自杀了一个修罗,还打瞎了一个修罗的眼睛,用怪法令两个修罗动弹不得,你才真是厉害呢!”   莫星华一摇头:“不是一个,应该是两个。那个刺伤楚大哥的修罗,也是当场被楚大哥一枪打死的。”小浪连忙点头:“那这么一说,他就更厉害了。”   楚随天一摆手:“厉害个屁,当时我尿都快被吓出来了。”   正说着,谢晚萧已自外面走了进来,冲他微微一笑:“醒了?感觉如何?伤口可还疼?”   楚随天摸摸肚子,只觉其上有一条突起的包,知是伤疤,用力按了按,却一点也不疼,冲谢晚萧嘿嘿一笑:“有你谢大神医在,还能……”话到一半,突然盯住谢晚萧的手,愕然道:“你的手怎么了?”   谢晚萧抬起两手,翻转着看了看,一笑:“没事啊?”   “什么没事,你的两个小拇指,怎么都只剩下一半了?”楚随天指着谢晚萧的手,一脸紧张。   “你伤得太重,师父为了救你……”小浪抢着说,却被谢晚萧喝止:“小浪!没用的话,不用多说。”   “你伤了内脏,谢先生为救你,就用了他的神术,好像是叫……”莫星华在旁解释着,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小浪,小浪瞥了谢晚萧一眼,立时低下头,低声说:“是‘生杀易指’。那是师父家传的绝技,大拇指主杀,锋利如刀,连金铁亦可划破;其余四指主生,截断后能化为补肉虫,钻入人体内,可修补好内脏一切损伤。”   楚随天看着谢晚萧只剩下一半的两个小拇指,怔怔地不知说什么好。谢晚萧一笑,走过来拍了小浪一下:“你这小子,嘴倒快。”   楚随天也突然笑了起来:“不错,真是快。你这功夫可真有趣得很,有空教教我?”   莫星华却是身子一颤,她现在已经知道,楚随天越是如此随意,将来对谢晚萧的回报便越重。她不敢想象日后谢晚萧若遇危险,楚随天又会怎样舍命相救。   谢晚萧微微摇头:“教不了。据说,这功夫是因为祖上先人,吞吃了一种怪虫后得来的。后经世代修炼,便将这功夫练得更加厉害。但最初的功力,却是得自血脉遗传,若无这拥有‘生杀易指’之力的血脉,便是练上一万年,也练不成。”   “我可不姓谢,看来还是甭想了。”楚随天嘿嘿一笑,翻身下床,穿上鞋子,蹦了几下,活动了一下腿脚:“躺了这么多天,可累死我了。”   小浪一撇嘴:“躺着还累?”楚随天正色道:“那当然,不信你躺上四十天试试。对了,小浪,你娘怎么样?”   小浪嘿嘿一笑:“没事,我娘法力那么高,不像你那么不经打。受这点小伤,不碍的。对了,冬铁匠一直在帮你打造鸟铳的弹筒,如今已经打出将近二百只了。”   楚随天眼睛一亮:“近二百只?天啊,这冬大哥可真是能干。走,咱们去看看!”说着,大步向外就走,没走几步,却觉脚下发软,身子一歪,便要倒下,莫星华早已追上,一把将他抚住。楚随天只觉天晕地转,不由闭紧了眼睛,嘴里却笑着:“这……这是怎么了……”   “你昏睡四十天,其间只靠莫姑娘喂你喝些稀粥维持,此时初醒,自然身体乏力。”谢晚萧走过来,与莫星华一起将楚随天扶到床边坐下。“吃些东西,补充好体力便好了。小浪,给楚兄弟做些吃的。晕腥稍有一点即可,否则怕他胃肠承受不住油腻。”   小浪应了一声,便飞跑出去。   不多时饭食坐好。此时正值中午,几人围桌坐定,一起进餐。楚随天这时才感觉到腹中饥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谢晚萧急忙嘱咐他:“慢些吃,否则伤胃肠。”楚随天嘿嘿一笑,果然慢了起来。   “楚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怪法子,怎么一枪就能让修罗不动?”小浪对食物没多大兴趣,但对这个问题却一直耿耿于怀,此时忍不住问了起来,谢晚萧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楚随天嘿嘿一笑,将自己突发奇想,造出解离弹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起初我只是想,这样的铅子打在修罗身上,作用虽不持久,但也能令他们动作一缓,你这样的高手,便能趁机将其杀死。没想到那铅子一打入修罗身体,效力却与我用手直接放出解离之力一般无二,真是怪了。”   小浪啧啧称奇,莫星华也跟着纳闷,谢晚萧略一思索,说:“也许,这力量必须打入对方体内,才能发挥真正的力量。你将它灌进铅子,却正好能令它深入敌人体内,从内部破坏,威力可能比你直接触摸更大。”   小浪兴奋地叫了起来:“如此一来,你可就是天下无敌了!近身时谁都得躲着你的手掌,而离得远了,你这能快速连射的鸟铳,又可令一切强敌一击而倒,楚大哥,你可真羡慕死我了。”   “也不见得。”楚随天一咧嘴,“离远了铳的准头就差,离近了,我又打不过人家。”   莫星华扑哧一笑:“楚大哥,照你这么说,却是一无是处了。其实你的这本领真的很强,至少,可以让你成为一个无敌射手——试想,你一枪击在敌人脚上,却和击在要害上一样打以一击制敌,就算准头差点也没关系啊。”   谢晚萧一点头:“不错。你本来铳打得就准,这下更了不得了。”   楚随天怔了半天,嘿嘿一笑:“这么说,我老楚也能成一号人物了?”   “自然。”谢晚萧、莫星华和小浪三人,异口同声。楚随天乐颠颠地捧起碗,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小浪突然一拍桌子:“楚大哥,你要是把解离之力注入到刀剑之中,那刀剑是不是也一样变得厉害无比,割人一下便能让人动弹不得呢?”楚随天一愣:“这我可没想过。”小浪等不及,跑到厨房里拿来了把菜刀递给楚随天,一脸期待地说:“试试,要是真行,那你可就了不得了,到时只要把解离之力注入地上、墙上、门上,谁走过那地,或是摸了墙和门,还不一下就倒?”   谢晚萧和莫星华听得好奇,忍不住也催楚随天试一试。楚随天将菜刀接过,试着用起解离之力,但半天后却摇头叹气:“不成不成,根本不成。”   小浪见了,不由大为失望。楚随天想了一想,顺手从盘里拿出一颗花生,试着将解离之力注入,只见那花生由黄转黑,却是吸入了解离之力,不由摇头一叹:“看来我也只能在这种铅子般大小的东西中注入解离之力。”说着笑闹着将花生丢向小浪,正打在小浪脸上,小浪身子微微一颤,便恢复正常,而那落地的花生,却又变成原来的颜色。   谢晚萧摇头一叹:“如此说来,你这法术也只用在铅子之上,才有威力。”   吃完饭,又休息了一会儿,谢晚萧亲自为楚随天做了碗大补的汤药,楚随天喝下后,四人一起离开家,向村东铁匠铺而去。一路上遇到的村人,无不向楚随天点头问好,叫他为“楚兄弟”,小浪看着楚随天哈哈一笑:“你这就叫一战成名,大家都认为你在决战修罗时出力最大,也最勇敢。尤其是那几个远攻手,整天把你挂在嘴边,崇拜得五体投地呢!”   楚随天嘿嘿一笑,也没说什么。不一会儿来到铁匠铺,小浪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冬铁匠便立刻从铺中跑了出来,一见楚随天,立刻冲上去,一下将他抱起,激动地叫着:“我的大英雄,你可醒了!”   楚随天被他有力的臂膀勒得生疼,呲牙咧嘴地好不容易才挣脱了下来,冬铁匠哈哈一笑,将几人请到铺子后的大院中坐下,拎过一个带背带的黑色方形皮制兜子,放在几人面前,楚随天看了他一眼:“冬大哥,这里装的是弹筒吗?”   “猜对了!”冬铁匠一竖大拇指,将兜盖打开,楚随天向里一看,只见密密地排着数十只弹筒。冬铁匠说:“这下面还有两层弹筒,一共一百二十只,全送给你了!”   “这怎么好意思。”楚随天一笑,将皮兜推给谢晚萧,“谢大哥,你收着吧。不是造了近二百只吗?冬大哥,剩下的你愿意送我,我就要。”   谢晚萧一笑,将皮兜又推回楚随天面前:“我靠的是‘生死易指’的功夫,却不是射术。鸟铳,对我来说不过是用来消遣的玩物而已,所以剩下的那些送我才对。”   冬铁匠摸着自己的大头,嘿嘿笑了笑:“这兜弹筒你还非得收着不行,你知道这皮兜是用什么皮做的?”   楚随天一怔:“什么皮?”   冬铁匠干笑三声:“修罗皮!我把你杀的那个修罗剥了皮,交给王皮匠,他花了半个月工夫才做成的,结实得很。这个兜儿,你不要,可没人好意思要。”   楚随天嘿嘿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冬铁匠一拍掌:“这才是痛快汉子!将来凭着这铳纵横九幽,当个大英雄给我们看看!”   众人都笑了起来,但莫星华却是心头一震。提到“纵横九幽”,她才突然想起自己是什么人,属于什么人,又就当听命于什么人。   “繁花海。”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眼前浮现出“大哥”的那封信。   她还有任务在身,如果她还想离开这九幽,重回人间,见自己的亲人,她就必须老实地听从“大哥”的命令,顺利地完成她的任务。   所以,她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宁静而美丽的小村,不能再像之前那些日子中一样,在谢晚萧的家中感受居家之乐。   她必须走! 第二十一章 重回九幽城   天黑之前,莫星华为几人做了一桌极为丰盛的饭菜,四晕四素,有冷有热,有煎有炒,有烧有煮,有熘有炸,还有一小盆开胃汤。   谢晚萧惊讶地看着这一桌菜,有些不明所以:“莫姑娘,今天这是……是要庆祝楚兄弟痊愈吗?”   “不全是。”莫星华淡淡地笑着,那笑容真的很淡,其中还有一丝苦涩的味道。“打扰了这么些日子,我也该走了。这顿饭,便算是告别。”   “告别?”谢晚萧和小浪都是一愣。   楚随天用力一拍额头,暗骂自己一句,苦笑一声:“住了这么久,已经习惯了,却把最重要的事忘了。谢大哥,我们得回九幽城去找队伍。”   莫星华一点头:“之前因为我的病没有好,所以不能走,后来楚大哥忙着改铳,也得暂时留下。再后来,就是楚大哥受伤,才又耽搁了这一个多月。其实,我们早就该走了。”   谢晚萧微微点头:“不错,不错。”小浪却有些难过,看着莫星华和楚随天,满心的舍不得,突然转向谢晚萧:“师父,我……我……”   “你想随他们一起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对吧?”谢晚萧一笑,小浪低下头,低声说:“我知道,你这边也需要我……”   “去吧。”谢晚萧拍了拍他的头,“你未来的路还长,不能只停在这小小的村落中。到外面去看看吧,凡间人有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大了,也该到行万里路的时候了,有楚兄弟照顾你,我放心,你娘也会放心。”   小浪兴奋地点了点头,看着楚随天,一通挤眉弄眼。   这一餐,各人吃在嘴里,味道都大不相同。小浪是兴奋,谢晚萧多少有些感伤,莫星华忧郁多虑,只有楚随天大大咧咧,嘿嘿哈哈,似乎完全不把分别当成一回事,然而几人现在都已经对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知道这人内心的激动与感慨,向来不向外露,越是这样嘻嘻哈哈,心内却可能越是痛苦。   饭后,谢晚萧要小浪帮莫星华收拾碗筷,自己则拉了楚随天,缓步向外而去。小浪的兴奋劲一时半刻也过不去,在厨房里乱跑乱跳,嘻嘻哈哈。突然见莫星华脸色苍白,双眉深锁,只以为她是感怀于离别,便上前安慰她:“莫姐姐,别难过,我虽然还小,可飞得不慢,你什么时候想我师父了,想村里的人了,想这个地方了,我就驮着你回来。从这里到九幽城虽然有两千多里,但我快些飞,用个三五天也就到了。”   莫星华看着他那天真的双眼,淡淡一笑,轻声道:“那可真好。”   楚随天和谢晚萧两人并肩来到院中,在墙边长凳上坐了下来。楚随天借着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抹红光,看着谢晚萧:“你就真这么放心?”   谢晚萧一笑:“逐日火鹤本身便是一种强大的妖兽,修罗根本无法与之相比。那日小婵之所有受伤,只因我和她都不知修罗还有这么一招将武器射出的撒手锏,否则那四个修罗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可小浪毕竟还小。”   谢晚萧摇了摇头:“别看他是小孩子,可若真论起法力高低,只怕他比小婵还要高出一截。”   楚随天听得吃惊,谢晚萧望着山边晚霞,缓缓说道:“小婵是我爹入山采药时发现的,当时她受了伤,却又正要生产,十是危险。我爹帮她产下了小浪,又治好了她的伤,她感激我爹,这才立誓终生为仆侍奉我爹。后来我爹试药去逝,小婵就离开了我家,但每当我要入山采药时,她都会跟着,载着我。”   楚随天知他说这些话,必有深意,因此也未发问,只是静静地听着,果然,谢晚萧接着说道:“其实我爹遇到小婵时,她便已修炼得能化身为人。这样的妖兽,在九幽中被称为兽神,已可算是神的一种,其法力如何,你应当能想象得出。但为了保住这孩子,她却毅然不顾一切地将法力集中于婴儿身上,让他得以保命,自己却因失了法力,而失去人形,重又变回妖兽。”   楚随天默然半晌,缓缓道:“我常听人说,天地间,最伟大无私的就是母爱,那母亲爱自己的孩子,远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为了孩子,别说是法力,便是命也舍得抛弃。没想到人如此,妖兽却也是如此。小婵为了小浪,牺牲太大了。如果小浪在外面出了意外……”   “逐日火鹤,应该是白色的,可小浪却是红肤红羽,你知道为什么吗?”谢晚萧看着楚随天,“我曾听村中一位故去的老伯说过,逐日火鹤一族,在千年以前,曾出过一位火神,这位火神便是全身赤红,羽毛如火。”   楚随天一怔:“你的意思是……小浪是千年后,逐日火鹤一族出的第二个不世之神?”   “应该是。”谢晚萧也不大敢肯定,“所以我才愿意让他随你们到外面走走,不然,他的力量将无法发挥,他是否是神,却永不可能被证实,便算是浪费了天生之才。”   楚随天一点头:“我明白了。他若想你怎么办?”   谢晚萧微微一笑:“他现在飞得还不快,是因为极少化身为原形,飞得太少的缘故。你们在一起时,多让他飞飞,他的速度就会大大提高,到时想我了,就骑着他回来看看。”   “那你若想他呢?”楚随天笑了。   “我已经习惯了。”谢晚萧长身而起,伸了个懒腰:“这个村子自建立起,便只有少数几户固定的居民。其他人,都是飘泊到此才落脚停驻的,所以很多人都没有真正的家,也就没有束缚,想走就走。这个村子就像九幽中的一处荒野客栈,像你这样的客人时常光顾,又时常离开。我从小就看惯了。再说我若真想你们,也可以乘小婵去九幽城看你们。”   楚随天嘿嘿一笑,站起身来,缓步向屋子走去:“睡觉睡觉,明天起早赶路,咱也再尝尝飞天的滋味。”   谢晚萧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发酸。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楚随天和莫星华便起来收拾好了行装,莫星华又做了一顿早饭,四人无声地吃完后,谢晚萧将三人送至院中,拍着小浪的头说:“小浪,在外面好好听楚大哥的话,他便像师父一样,明白吗?”小浪一点头:“你放心吧师父,我要是想你了,就飞来看你。”谢晚萧一点头:“你们还要和乡亲们告别吗?”   楚随天一笑:“替我向冬大哥说一声,我怕他伤心难过,所以就不去和他道别了,将来有空,我自会回来看他。”   “也好,离别毕竟是件伤感的事。”谢晚萧冲楚随天挥了挥手:“下次回来时,咱们再见吧。”   小浪冲着谢晚萧跪倒,磕了个头后,站起身来,猛地一展双臂,一股旋风平地而起,吹得人睁不开眼。楚随天眯着眼后退了数步,再睁眼看时,只见小浪已化成一个一丈多高的火红巨鹤。   小浪冲谢晚萧叫了一声,便俯下身来,楚随天飞身跃到小浪背上,莫星华则向谢晚萧飘然一礼,跳到楚随天身后,搂着他的腰坐好,楚随天轻轻拍了拍小浪的头:“小浪,压上两个人,还飞得起来吗?”   似乎是向他表示抗议,小浪鹤唳一声,猛地站起,向前奔出几步,展翅腾空,在小院上空盘旋了几圈后,向南而去。谢晚萧在地上向他们慢慢摆手,直到再看不到。   莫星华来时虽乘过小婵,但当时她全无知觉,这次却算是她第一次飞天,看着地上景物不断变小,不由紧张万分,紧紧搂住楚随天。楚随天那宽阔的后背,温热的体温,给了她一种安全的感觉,她突然觉得如果能这样一直坐在楚随天身后,似乎也是一种幸福。   但她不敢再接着想下去。她不敢。因为一想,她就会看见血——沾在她手上的血。   她将头深深埋在楚随天的背后,眼泪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她急忙偏过头,怕泪打湿楚随天的衣服,让他发现自己的秘密。   小浪振翅飞翔,一路向南,直到中午时,才降落到一座山上。楚随天先跳到地面,然后伸手扶着莫星华让她也跳了下来,却见她双眼微红,似是哭过,不由一怔:“星华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莫星华急忙低头微笑,“我眼睛就是有这毛病,风一大,就容易流泪,没事的。”楚随天忙嘱咐小浪:“一会稍微慢一点。”莫星华连忙摇头:“那怎么行,赶路要紧,我把眼睛闭上,伏在你背后就好。”   小浪不但厨艺不错,捕猎竟也是一把好手,飞出去片刻便捉了一只独角小鹿回来,至于烧烤食物,那可就更是他的强项,只是一张口,一团火球便点燃了楚随天找来的树枝草叶,再扇动翅膀,造出些许风,吹动火焰升腾,不一会儿便将小鹿烤熟,三人一起吃了个饱,休息一会儿后,又起飞出发。   如此这般,五天后,楚随天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坐落在九幽南部山区中的九幽城,小浪飞到离九幽城十多里的地方,便缓缓降下,俯下身子,要二人下来。楚随天与莫星华相携落地,小浪抖了抖身子,渐渐缩小,那红色羽毛不住朝回收拢,化为红色皮肤,另有一部分,则化成了衣服鞋袜,片刻间,小浪又变成了那个十多岁的红肤童子模样。   刚一变成人形,小浪就软软地倒了下去,便如中了楚随天的解离仙术一般,楚随天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小浪勉强一笑:“我就说过,变成人形要费好多力气,当时你还不信……”楚随天一个劲儿地点头:“信,这回我信了。小祖宗,你背了我们一路,也该我来背你了。”说着,将他背在背上,与莫星华一起向九幽城方向走去。   一边走,楚随天一天说道:“也不知能不能在九幽城中碰到他们,或许,他们以为我们两个已经死了呢!唉,要是今天便能遇上他们就好了,刘大哥见到这鸟铳,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呵呵,从今以后,他就再也不用使那拐子铳了。”   莫星华和小浪闻言都是一怔,小浪讶道:“怎么,你要将这鸟铳送给别人?”   “那可不是别人。”楚随天一笑,“是和谢大哥一样,对我很好的人。我的射术还是他教的呢,他打枪比我准多了,这东西还是给他最合适。他很喜欢鸟铳,只是买不起,不过这下可好了。”   “乖乖,楚大哥,你……”小浪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你这人可真是鬼神莫测啊。”楚随天一笑:“那就对了。”   莫星华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怔怔地看着走在前边的楚随天,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和他相比,自己算是什么?不错,自己有高强的武功,有丰富的江湖与九幽阅历,而他,只不过是一个街头浪子,可自己在他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他可以为了有恩于自己的朋友慷慨赴死,可以眉头也不皱一下,便将历尽辛苦得来的贵重兵器送给照料过自己的好友,而自己呢?为了自己想要回家的一个念头,牺牲了多少人!   莫星华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她想哭,想放声大哭。她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是多么的自私,是多么的可耻。她恨自己,也恨老天,恨老天没能早一点让自己遇上楚随天,恨老天没让自己早一日想通。   为了自己,便要牺牲别人的幸福与生命吗?便要牺牲曾经真心对待你、照顾你的人的生命吗?她反复问着自己,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要结束一切,从此,她再也不属于谁,只属于自己。她快步追上楚随天,向九幽城走去,同时在心中期盼着能再见到红衣烈火的众人。如果他们还活着,她就死心塌地地加入红衣烈火,与他们同生共死。   十几里的路,并不算漫长,很快,两人就已经来到了那黑城下。城门洞中,人来人往,像上次来时一样热闹,但楚随天却没了上次来时的心情,他开始担心,担心再见不到红衣烈火的众人,尤其担心再见不到刘响和白玉。想到他们可能会死,他的心就会猛地缩紧。   “但愿一切平安无事……”他低声嘟囔着,迈开大步,走进九幽城。   城中还是和过去一样繁华,街上走着一支支打扮各异,装备不同的队伍,间或有各色妖兽,随着它们的主人招摇过市。楚随天背着小浪,肩上挎着鸟铳,引来无数人羡慕的目光——要知道鸟铳可是极贵重的火器,而小浪一身红肤,一看便是妖魔,除了腰缠万贯本领绝伦的人,谁有钱用这等火器,有这等妖魔伙伴?   楚随天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停在一家门前挂着“客栈”牌子的黑楼前:“星华妹妹,咱们便到那家客栈休息吧。”   莫星华一点头,随楚随天向前走去,眼见快到客栈门前,突然惊呼一声:“楚大哥,你……你不是说过你不认字吗?”   楚随天也是一愣,呆呆地站在原地,小浪抻过脖子看着他:“怎么,你不认字?”   “是……是啊。”楚随天怔怔地点着头,又望向那木牌,那上面的两个字,他却完全认得。“客栈,是客栈,写的是客栈……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识字了?”   他和莫星华两人,在客栈门前大眼瞪小眼地互看着,门内却已有小二跑了出来,笑脸相迎:“两位,住店吗?”   莫星华忙点头:“不错,要两间相邻的房间。”小二一点头,引着三人向内而去,楚随天一脸茫然,还想不通自己为何突然识字了。   走入店内,他忍不住环顾四周,一下看到挂在墙上的菜单,上面什么“什锦肉丁”“尖叶白葱”“酱肉段”“鲜鱼汤”,他竟然全都认得。他张着合不拢的嘴,随着莫星华一路向前,顺楼梯上了楼,来到两间相邻的小屋前,小二大声喊了他两遍,他才回过神来。   “客爷,麻烦您先把押金付了,五十钱。”小二冲他微笑着伸出手。   楚随天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老楚却忘了,如今咱身上可是没有一分钱。这可怎么办?”莫星华也才想到这点,脸色不由一红,正要开口向小二道歉,楚随天眼珠一转,把眼睛一瞪,将挎在右肩上的鸟铳向前一挪:“你看看这是什么?大爷还会赖你的店钱不成?”   那小二倒也识货,一见鸟铳,立时满脸敬意,急忙躬身施礼:“大爷莫怪,小的见只有您二位,还以为是没入队伍的新手,却不知,原来大爷是九幽中的贵人。不过……这入住前先交押金,却是小店的规矩……”   楚随天一瞪眼:“要不要把大爷的铳交给你,当个抵押啊?”小二一哆嗦,急忙赔笑:“不敢、不敢!”赶快打开屋门,将二人请了进去,将门锁与钥匙交给二人,退出时,一个劲儿地擦额上的冷汗。   楚随天将小浪放在床上,小浪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我要睡了,你们随便吧。”说完,一个翻身,竟立刻睡着。楚随天看着他,嘿嘿一笑,看看四周,只见桌上有一盏油灯,便跑过去,用手指沾上灯边焦油,给小浪画了个大黑眼圈。小浪睡得极沉,任他胡来,却是未醒。   莫星华此时缓步走了进来,见状不由掩口一笑,楚随天见自己的恶作剧被人发现,却不以为意,嘿嘿一笑,指了指小浪的脸:“星华妹妹,你要不要也来画上点什么?”   莫星华一摇头:“我可没你这么坏。楚大哥,咱们要不要到外边走走,打听一下咱们队伍的消息?”楚随天一拍手:“我正想着这事哩!这可真叫心有灵犀啊,走!”说完,拉着莫星华向外便去。莫星华听到他说与自己“心有灵犀”,不由心中一荡,大感温暖。   两人来到楼下大厅,唤来小二,问他这一个多月以来,可曾见过红衣烈火的人,那小二想了半天,却只是一个劲摇头,两人轻叹一声,打算外出寻访。临走时,楚随天冲小二一瞪眼:“我那一兜子宝贝,可全在屋子里放着,若是丢了,我一铳打爆你脑袋!”那小二连声叫苦:“客爷,既然如此,您倒把门锁上啊?”楚随天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我吓唬你玩的。我当然把门锁好了,不过我朋友还在屋子里睡觉,不知何时会醒,你勤照看着点,若他醒了要吃要喝要拉要撒什么的,你就赶快给他开门,多谢了。”   那小二急忙赔笑答应。   两人出了客栈,一路向从前初次与红衣烈火相遇的那家酒店而去,到了那边,刚一进店,当初曾迎接他们的那小二,便跑了过来,一见楚随天,立时满脸笑容:“原来是您啊!”再仔细一看,只见楚随天挎着杆鸟铳,立时眼睛一亮:“您看您看,从上次您走到现在,多说也就三两个月,便已有了这般富贵,嘿嘿,客爷,当初您帮我抬死尸时,我可就猜到您会有这么一天了。怎么样,和红衣烈火的大哥们在一起,日子好混吧?”   “小哥,这些日子,你可曾见过红衣烈火的其他人?”莫星华没心情听他说这些恭维话,开门见山。   那小二一怔:“怎么,你们没和他们在一起?”   “离开九幽城后,队伍遇上了妖魔,我们就失散了。”楚随天一摆手,阻止了小二即将出口的一串啰唆。“他们一直没回来吗?”   “没有。”小二立刻摇了摇头:“如果他们回来,刘大侠多半会到这里来喝上两杯,可自上次你们走后,我就再没见倒他们。”   楚随天和莫星华四目相对,心中均是一沉。那边有人唤小二上酒,那小二急忙应了一声,冲两人道:“二位,若是吃饭就请里面坐,若是要找他们,不如到别处再打听一下吧。”两人无奈下,只得离开酒店,沿街而行,一路不断向路边的酒馆、客栈打听,却是一无所获。   两人不免垂头丧气,莫星华的心更是慌得厉害——她害怕,害怕红衣烈火已经全军覆没,那样的话,她的心中将永远背负着罪恶与痛苦,再不能像现在这样,安心地走在楚随天身边。她更怕红衣烈火的人没有死绝,而其中某一个突然跳出来,站在楚随天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上一句:“奸细!”   想到这里,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   正想着,楚随天已拉着她走到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中,这酒馆只有一个大堂,里面摆着五张桌子,只有两张桌子上有客人,其中靠近角落的一张,却只有一个客人,在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   进了大堂,也无人前来迎接,楚随天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小二,才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二,从后堂走了出来,有气无力地问:“喊什么喊,要吃什么,快说。”   楚随天瞪了他一眼:“没吃饱饭还是没挨过揍?”莫星华轻轻拉了他一下,楚随天回过头,在她耳边说:“对付这种人,不厉害点镇不住他。”果然,那小二忙点头哈腰:“客官莫生气,是小的不对。”楚随天粗声粗气地问:“我问你,知道红衣烈火吗?”   那小二急忙点头:“知道,商老大的队伍,这条街上有几个不知道的?”   他这边一提红衣烈火,那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的汉子,便猛一抬头,两眼放出怒火,紧盯着楚随天,但楚随天和莫星华却均未发现。   “知道就好。我问你,最近一个多月,见没见到他们?”   小二歪着脖子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没有,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们了。”   楚随天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刚要走,角落里那汉子已腾地站了起来,一边摇晃着走过来,一边沉声问:“你找红衣烈火作什么?”   楚随天见有人搭话,心中一喜,以为他见到过红衣烈火的人,急忙一抱拳:“这位大哥,我们两个就是红衣烈火的人,只因遇上妖魔才失散。你见过他们吗?”   那汉子红着眼,怒冲冲地奔了过来,一把揪住楚随天的衣领:“你是红衣烈火的人?好,那就由你来赔我兄弟的命吧!”说完,已一拳向楚随天打来。 第二十二章 塔城   莫星华见状大惊,正要上前阻止,楚随天的手已抓住了那人揪自己衣领的手,解离之力一发,那汉子身子便一颤,立时软了下来瘫倒在地,楚随天不敢将他放开,跟着蹲了下来,皱起眉毛,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无力的睁眼看着楚随天,嘟囔着:“你……你果然与那猴子一样,都会妖法……你们红衣烈火,没好人了……”   楚随天闻言大怒,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那人疼得一咬牙,身子也蜷了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楚随天又急又怒,语气也变重了。   那汉子看着楚随天,将眼睛一闭:“要杀就杀吧,反正我已经活够了,与其这样窝囊地活下去,还不如死了……”   楚随天嘿嘿一笑:“别啊,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话小孩儿都知道。说吧,老兄,你与红衣烈火有什么过节?是不是从前逞凶做恶的时候,被红衣烈火中的哪位收拾过?”   那人哼了一声:“逞凶做恶?说得好!你们红衣烈火的人,现在确是只知逞凶做恶!”楚随天眉毛一皱,照着他肚子又是一拳:“有屁好好放,再熏你大爷,我就把你全身的骨头都松一遍!”   他心中认定红衣烈火的人,全是英雄好汉,凡是对红衣烈火心怀仇恨者,必是恶人无疑,所以对这汉子却是全无客气。   那汉子倒也硬气,用尽全部力量瞪起了眼:“你打死我吧,我化为厉鬼,也绝不放过你们这些强盗!”楚随天大怒,挥拳便打,那汉子痛得身子打战,却仍不住嘴地嘟囔着“强盗、恶贼”气得楚随天鼻子都要歪了。   刚要再打,莫星华却拉住他的手,低声向那汉子问:“我问你,你凭什么说红衣烈火是强盗?”   那汉子冷冷看了她一眼:“拦路抢劫,杀人越货,不是强盗,还是英雄么?”   楚随天一皱眉,又举起拳头,却再次被莫星华拉住,她将手掌贴在那汉子胸口,缓缓说道:“我们与队伍失散将近两个月,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们两个全不知晓,但有一点,我们却可以肯定——红衣烈火的人,都是真英雄,好汉子。你现在硬说他们是强盗,好,你若能证明你说的话,我便饶了你,还要向你赔罪;你若不能证明,我立时一掌毙了你!”   那汉子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又一边流泪,弄得楚随天和莫星华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那汉子由笑变哭,嘟囔着:“要杀就杀吧,这样,我便能见到兄弟们了……兄弟们,我对不住你们,可我当时真的害怕啊,我是个懦夫,是个临阵脱逃的小人,可……可……”   楚随天越听越觉得奇怪,这汉子却始终不把事情说个明白,急得他真想再给他几拳,莫星华不住催促:“我再说一遍,红衣烈火现在发生了什么,我们两个一概不知,所以你得告诉我们,你说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那汉子一边哭一边说:“好,我告诉你们,就是你们红衣烈火的那个候小成,杀了我的兄弟们,抢走了我们的妖兽和宝贝!”   两人闻言又惊又喜,惊的自然是候小成怎会成了强盗,喜的却是,这消息足可证明红衣烈火诸人平安。楚随天对那汉子怒目而视:“我看你是活腻了!候小成不过是个小屁孩,别说没那份本事,便是有,他也不会平白抢你们的东西!说,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不信,你们可以到塔城去看看,看看就知道了!”那汉子咬牙切齿地说。   楚随天和莫星华对视一眼,齐放开那汉子,莫星华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随天皱了半天眉:“去塔城!不论如何,这是惟一的线索。”说完,拉着莫星华向外便走,出了酒饭,便要寻路向塔城而去。   莫星华轻轻拉了他一下:“楚大哥,小浪还在客栈中,咱们总不能扔下他,自己到那边去吧?”楚随天一拍额头:“一着急,把小浪忘了。那一包宝贝弹筒也还在客栈呢!”莫星华一笑:“你是太思念兄弟们的缘故。”楚随天嘿嘿一笑:“不过老实说,我却觉得这人或许是认错了人——我就不信,小猴子会是什么杀人抢劫的强盗。但,好歹总得去看看吧。”莫星华一点头,两人快步而行,不多时便回到客栈之中。   刚一进店,那小二便急忙迎了上来,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客爷,您的朋友一直没醒,您的东西保证没丢——我隔一阵就跑上去看一眼,两间屋子都锁得好好的呢。”   楚随天不由一笑:“好,多谢你了。”   回到房中,只见小浪还在睡着,显是累得不轻,两人也觉疲劳,便各自休息。到了傍晚,却是小浪最先醒来,一睁眼,便觉眼圈周围不大舒服,伸手一摸,却是一手的油污,转头一看,楚随天正睡在自己身边,当下明白定是这家伙干的好事,于是将油污全抹在了楚随天脸上,跳下床,找了条手巾把自己的眼圈擦干净,才跑到床边把楚随天叫醒。   楚随天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只见小浪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眼圈上却已经没了油污,当时叫声不好,伸手在脸上一摸,结果摸了一手焦黑油腻的污垢,他手指小浪,一顿摇头:“小小年纪不学好,长大可怎么得了?”小浪冲他做了个鬼脸:“大不了变成你这样呗。”   楚随天下床拿起手巾,却见手巾上早已蹭了不少油污,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自作孽啊,自作孽,活该。”好歹找到几块干净的地方,把自己脸上的油污简单擦了擦,开门扯着嗓子喊:“小二哥,给送盆热水洗脸!”楼下小二急忙答应,不一会儿就把冒着热气的洗脸水送了上来,一进门,见楚随天一脸乌黑的模样,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却不敢问也不敢笑,楚随天见他表情不对,立刻瞪了他一眼:“放下走人,给我们三人准备晚饭,做好了送上来。”小二急忙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捂着嘴跑了。   楚随天卷起袖子,冲小浪一挥手:“去,把你莫姐姐叫醒,一会儿咱们吃了饭,便出发。”小浪一怔:“这天都快黑了,你还要干什么去?”楚随天一皱眉:“哪那么多废话?你师父不是说了,让你听我的话就像听他的话一样吗?快去。”说完,洗起脸来,小浪冲他一吐舌头,一蹦三跳地来到莫星华门前,敲门叫她。不一会儿,莫星华与小浪一起来到楚随天屋中,楚随天已洗净了脸,却因为没有干净手巾用,正用袖子胡乱擦脸,莫星华见了不由一笑:“怎么不用手巾?”   楚随天一指小浪:“问这小子吧。星华妹妹,咱们一会儿吃完饭,便到塔城那边去。我想趁着天黑,说不定就能混进去。”   莫星华微微摇头:“没那么容易,塔城那边其实是城中城,入口处把守得比九幽城的城门还要严,就算咱们让小浪背着从天上走,也进不去——我听说塔城上空,时刻都有乘着妖兽的巡逻士兵。”   楚随天一怔:“好家伙,这防卫果然不是一般的森严。嗯,九幽中到处有强大可怕的妖魔,比如那修罗,便能乘着腾黄飞天,他们也只能如此防卫。那可怎么办呢?”   “我有这个啊。”莫星华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在楚随天面前晃了晃。“这是那天平十二送给我的,凭着它,咱们就能顺利进入塔城。”   “是吗?”楚随天好奇地伸手接了过来,仔细一看,只见玉牌两面都用阳刻法刻着字,前面是“繁花”,后面是“十二”。当初他在地洞之时便发现了这玉牌,当时他还不识字,虽然见到这块玉牌,却只是当成莫星华随身的饰物,也没在意,现在他不知为何突然认得字了,这才看出这是繁花海平十二的东西。   他忍不住将这四个字念了一遍,连连点头:“我说他那时塞给你一个什么东西,原来是这个。”说完,又忍不住挠了挠头:“真是奇怪,我怎么就忽然识字了呢?”   “是不是因为解离仙术的原因呢?”莫星华说,“我方才睡前也想了好久,觉得除此之外,好像再找不到别的解释——除非你原本就识字,之前是故意骗我们。”   “我拿这种事骗你们干什么?”楚随天急忙申辩,莫星华一点头:“那就一定是解离仙术之力的原因。说不定,解离仙人在死前不但将仙术传给了你,也将一部分学识给了你呢。”   楚随天一咧嘴:“学识?看来老楚我要变成老学究了。”   小浪对于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心里充满了好奇,未到九幽城前,便已经是满心的渴望,而现在听说还有一个神秘无比的塔城,更是来了劲儿,只想早点赶过去,看看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没多久,小二端来了饭菜,撤走了洗脸盆。三人在楚随天屋中围桌而坐,简单地吃了一顿。小浪边吃边呸呸地朝外吐一些难咽的渣子,皱着眉毛抱怨:“什么九幽城,饭菜怎么这么难吃,比我们村可差得远了。”莫星华一笑:“这边普通人也只能吃这些,要吃更好的东西,那就得到塔城去了。”   小浪听了,对塔城的向往之情油然而生。   三人用过饭后,天色已然大黑,楚随天到门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将门关紧插好,然后将灯吹熄,等了片刻后,三人眼睛已适应黑暗,楚随天来到窗边,打开窗子,借着月光向外瞧了瞧,只见窗子下方正是一条小巷,此时寂静无声,显然无人。他转过头来,将修罗皮袋和鸟铳背好,低声说:“咱们走吧。”   小浪来到窗边,朝下看了看,回头冲楚随天一笑:“楚大哥,你要怎么下去?”楚随天一撇嘴:“你也太小看我了,这不过是两层高的小楼,难得倒我吗?想当初,我可经常被人追得从墙上、山坡上没命地朝下跳,可也没摔死过。”小浪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你当初就这么狼狈?”   莫星华来到窗前,二话不说,纵身而下,飘然落到地上,抬起头对楚随天说:“楚大哥,你跳吧,我接着你。”小浪用手指在脸上刮了刮:“丢人啊!”楚随天嘿嘿一笑:“咱没本事,这点咱认。”说完,已纵身跳了下去,人还在半空时,莫星华便纵身而起,在空中将他接住,落地后手臂一滑,他便慢慢在地上站定。   小浪则轻飘飘一跳,双手随便挥了两下,便安然落地,一拍手,得意地冲楚随天仰起头:“怎么样?”楚随天一竖大拇指:“厉害!”然后趁小浪得意的工夫,朝他头顶拍了一巴掌:“你是鸟,我可是人,你和我比有什么出息!”疼得小浪呲牙咧嘴,叫道:“那莫姐姐还是人呢……”没等他说完,楚随天又拍了他一巴掌:“她是江湖侠客,武功高手,我是个街头浪子,怎么和她比?”小浪翻了翻眼睛,不知再好说他什么好。   莫星华一摆手:“好了,别吵了,再吵把客栈的人全引过来了。”楚随天和小浪一起吐了下舌头,闭紧嘴,随着莫星华穿过小巷,向着塔城的方向而去。   走了许久,终于来到城东,走到大街尽头,只见前面是一座方圆数十丈宽的广场,在广场之东,赫然是一座漆黑的大城门,那城墙高高耸立,竟然有五六丈高,楚随天抬头仰视,不由发出一声感慨:“乖乖,这世上竟有这么高的城墙!看来要想强行进去,除了飞,就没别的法子了。”   小浪也是吃了一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莫星华却镇定得很,一路在前,走到那巨大的城门前。   那门楣,刻成了一个怒目的妖魔,城门则是封死妖魔大口的两排牙,此刻,巨大而厚实的城门已然关闭,只在左右两边,开着两扇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过的小门,门口处分别有两名腰佩绣春刀,背负一窝蜂,身着厂卫褐服的男子把守。一见三人走到近前,有两人立刻将手按在刀柄上,另两人则取下一窝蜂对准楚随天三人,右边一人高声喊道:“什么人?不知道这里禁止平民进入吗?”   莫星华将玉牌举起:“这位官爷,你认得这玉牌吧?它的主人说,只要拿着它,我就可以进入塔城。”   一名卫士缓步上前,接过莫星华手中的玉牌,看了看后,转身回到同伴身边,给同伴看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不错,是平老大的东西,你进去吧。”   莫星华一指身后的楚随天和小浪:“他们是我的侍卫,得和我一起进去。”   这两个卫士犹豫了一下,左边守门的两人中,有一人喊道:“让他们进去吧,不然平十二这家伙又要找咱们的晦气了。”这边的卫士脸色一变,推开小门,朝里一指:“慢慢走,不然小心挨铅子。”   莫星华一点头,将玉牌要了回来,率先走入小门,楚随天和小浪急忙跟上。这小门之内,是一条长达三十丈的门洞,宽窄与那门的大小相当,壁上每隔几步远,便有光亮从上方小孔中露下,楚随天抬头看了看,只见每个发光的小孔旁边,都有反射着灯光的铁管,分明就是铳筒。楚随天在心里暗叫:“乖乖,这又长又窄的门洞里,少说也有二十来支火铳瞄着,要是谁敢硬闯,怕是有命进,没命出。”   走过长长的门洞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然是一片光明,那并不是日月的光亮,而是辉煌明亮的灯火——在那巨大的城门后面,隐藏着的是一座座冲天的高塔,一盏盏放射着五彩光芒的明灯。长街上,车马熙熙攘攘,人群来来往往,打破了夜的凄凉寂静,一阵阵歌声、欢笑声,不时从那些星罗棋布于高塔之间的建筑中传出,那些房屋楼宇造型美观,多数与人间的建筑一般,只是做工却更精良,与外城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街上,不只有行人,还有各色妖兽,随着主人东奔西走。这些妖兽样式各异,奇形怪状,连莫星华也认不全。   一瞬间里,三人只觉看花了眼,怔怔地站在原地,都被这五光十色的世界惊呆了。   正发着呆,一匹六足怪马已飞奔过来,马上骑士大约有三十多岁,一张四方大脸,留着络腮胡子,此时正歪斜着身子,看也不看前路,在马上东摇西晃着,似是喝多了酒。那怪马一路飞驰,偏离了路中央,却向着楚随天三人撞来,小浪率先发觉,大叫一声:“小心!”   楚随天一惊下转头一看,只见那马冲自己而来,躲闪已然不及,急忙运起解离仙术之力,伸手推在那马颈下,那马身子一颤,立时瘫软在地,楚随天却是一动未动,一点也没感觉受到巨力冲击,这实出乎他意料之外,不由怔怔看着自己双手,暗想:“这马跑得如此之快,就算我解了它的力量,可它奔驰生出的冲力,也应把我撞开才对,怎么我竟然连一点受力的感觉也没有?难道说,这解离之力,不光能解活物的法力与力量,还能……还能解掉这冲击之力不成?”   那怪马瘫倒,马上骑士便一下摔到地上,滚了几滚后,一跃而起,怒视三人,吼道:“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挡老子的道?”   刚骂完,便见自己的坐骑毫发无损地站了起来,这才哼了一声:“还好,没伤到我的马,不然老子一铳毙了你们!”   小浪听得心头火起,张口欲骂,楚随天已嘿嘿笑着,冲那人一抱拳:“这位大爷,您这骑术可真是精湛啊,要不是您及时勒住马,我们三个怕就被您给撞死了,小的这边多谢啦!”   那人一怔:“是我勒住的马?”楚随天哎了一声:“可不就是您?不过您这力气用得也太大了,您看,把马都拉倒了,这多亏是没摔坏,要不您得多心疼?这么好的马,别说是您,要是真摔坏了,连我这过路的都得心疼啊!”   那人愣了半天神,自言自语:“是我勒住的马?”楚随天趁机向小浪和莫星华使了个眼色,顺着大道向另一边而去,挤进人流中。等那人回过神来,抬头再找他们,却早已失了他们的踪影。   小浪心中有气,忿忿不平地说:“人家差点撞死你,你还对人家这么客气,哼,可真是有礼貌。”   楚随天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那是自然,咱虽不才,也算是个君子,哪有君子不守礼的?”   莫星华则道:“小浪,楚大哥做得对。这里是塔城,能进这里的人,莫不是身负绝世本领的高手,我们实算是混进这里的平民,若真与他们闹起来,只怕要坏大事。我们是来找红衣烈火的各位大哥的,可不是来做意气之争的,你说是不是?”   小浪低头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楚随天一拍他的脑袋:“学着点吧,想在乱世上活下去,光凭着一股倔劲儿可不成。”小浪气哼哼地揉着脑袋,嘴里嘟囔着:“等我长大,才不像你这样,谁惹我我就揍谁!”   楚随天一撇嘴:“你以为这江湖真像平时想的那样,可以快意恩仇吗?”   小浪未留心,但莫星华听到这话,却大以为然。她忍不住想:“是啊,早年刚刚学武之时,只觉自己身有高强武功,就可以像别人讲的那些大侠一样,横行天下,快意恩仇,可……可如今呢?我见过多少位大侠,他们真的能做到‘快意’二字吗?世界那么大,强手如云,任何人都受到无数人的牵制,受到无数规则的制约,想要真正快意,谈何容易!”   正走着,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三人急忙回头,只见那六足怪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指着楚随天,高声叫着:“哪里跑?我越想越不对,分明就是你把我的马撞倒的!”话音方落,马已到三人近前,那人不等马停稳,已飞身下马,稳稳地站在地上,冲楚随天怒目而视:“小子,明明是你撞倒了我的马,想这么便跑吗?哼哼,也不打听打听,我这鼻子可是九幽城中最灵的!”   周围的人立刻围成了过来,其中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看着那人微微一笑:“老关,你的鼻子比狗还灵,这我们都知道。”其他人立刻跟着笑了起来,那老关一拍胸脯:“那是自然,狗怎么能和我比。”众人听了,笑得更厉害了。那老关也不以为然,瞪眼看着楚随天:“小子,让大爷摔了一跤,想就这么走?门儿都没有!来,大爷也不欺负你,你不也是使铳的吗?咱们就在这里,比比枪!你若能伤了大爷,便随你去,不然,大爷这一跤,你便得用命来抵!”   莫星华眉头一皱,怒道:“这位朋友,是你纵马伤人在失,怎么却怪起我们?就算是我们的不对,难道你摔了一跤,就要别人的命吗?”   那老关冷笑一声:“不错!你们这群奴才货,顶撞了老爷,老爷还给你们一个比斗的机会,已经算是开恩了!”   “你说谁是奴才?”小浪怒发冲冠,厉声大喝。那老关嘿嘿一笑:“小妖精,你看看你们这身打扮,说你们不是哪位大哥的家奴,有谁信?”   楚随天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了看周围,立时明白。这塔城中的任何一人,无不披金戴银,身着锦服丝袍,而自己这边,除了莫星华的衣服还算说得过去,自己这一身粗布衣,还有小浪那样式普通的布衣,与别人相比简直就是街边乞丐,难怪这老关会如此说。   莫星华的脸色也是一变:“这位朋友,说话客气些。”   楚随天却是嘿嘿一笑,丝毫不以为意,上前又是一抱拳:“这位大爷,您是不是以为,别人的家奴就是好欺负的呢?您要是这么想,那可就错了,家奴也得分是谁的家奴,您说是不是?有些人的家奴啊,恐怕比那些骑着什么六足七腿的马在街上充英雄的人,还要高出好几百倍呢。”   围观的人听了,有的微微点头,有的则嘲笑起老关来。老关眼睛一瞪:“你的意思,是你比我厉害?”   “那倒不是。”楚随天一摆手:“我哪能比得上您这么威风?再说,我也不是谁的家奴。当然,如果有哪个使铳的,羡慕咱的枪法好,想拜我为师,给我当牛做马,擦桌子抹地的,我也不会拒绝。”   众人都听出他是暗损这老关,闻言又是一阵哄笑,这次老关也听明白了,一下从马鞍旁抽出一只鸟铳,怒喝道:“小子,敢戏耍老子?吃老子一枪!”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 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 c o m ) ,(t x t 0 3 .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二十三章 恍如隔世的相见   围观的众人,见那老关取出铳来,立时叫起好来,就在这时,两个身着金色飞鱼服的锦衣厂卫,分开众人来到近前,其中一个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围观的一人指了指老关和楚随天:“没什么,这二位有些个误会,想找个地方解决一下,我们闲来无事,正好凑个热闹。”   另一个厂卫哼了一声:“城里的规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以为这里是无法无天的外城吗?要决斗,先得到内行署里说明,立下生死状后,由厂卫监督……”   不等那厂卫说完,那老关已嘿嘿一笑:“明白!”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黄帛制的九幽钱,塞进那厂卫手中,“兄弟,内行署就免了,打扰了南大人休息可不妙。既然你们来了,就直接给咱们做个见证得了。”   那厂卫接过钱,冲同伴一点头,道:“如此快些!”众人闻言,立时跟着叫起好来。   那老关冲楚随天一招手:“小子,过来!”说着,拎着鸟铳走到路边站定:“来吧,看谁先打趴下谁!”   莫星华和小浪都紧张了起来,楚随天却只是嘿嘿一笑,仿佛全没把这场生死之争放在心上,他扛着鸟铳,晃悠到路边,围观的人便立刻也跟了过去,两个厂卫在路上呼喝指挥着,将所有想看热闹的人,全赶到路边,把大路中央空了出来,然后便站在圈外,跟着一起看。   那老关打了两个酒嗝,手胡乱指向两个厂卫:“两位兄弟,谁过来作证?”   其中一人点了点头,来到圈里,看了看楚随天,只见他一身粗布衣衫,显然并非富贵之人,但其肩扛着贵重的鸟铳,想来又不是城内富户的家仆,不由有些奇怪,向楚随天道:“这位小兄弟,是他要挑战你,还是你要挑战他?”   楚随天一指老关:“你问他。”老关眼睛一瞪:“自然是老子要毙了你!”   那厂卫一点头,冲楚随天说道:“好,既然如此,那选择权便在你手中。说吧,是要互斗至死,还是只比一枪?”   楚随天一笑:“比一枪就好,我和他又没什么大过结,教训他一下也就是了。”   “好。你们两个看好我的手势,我手落下之时,便开始装药填弹,互相射击,只限一枪。”那厂卫将手缓缓举起,看了看双方,老关虽然已酒醉,却还是立刻握紧鸟铳,从身后袋子中取出火药与铅弹来,楚随天却只是微笑注视着他,一动不动。   见他这般托大,周围的人不由好奇地议论起来,而老关则满面怒容:“小子,敢小看你老子?好,一会儿老子就一铳打烂你的头!”   楚随天指了指自己的头:“来吧,只要你打得中。”   老关嘿嘿一笑:“小子,你还不知道你关大爷的本事吧?告诉你,我可不是一般的九幽游侠,爷爷可是有神物在身的高手!”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爷爷鼻子里的神物‘千里寻香’,能记住天下所有气味,爷爷刚才已经闻好了你脑袋的味儿,一会儿爷爷就是闭着眼,也能一铳打中你的脑袋!”   楚随天不知什么神不神物,莫星华却对此深有了解,闻言不由大惊失色,立时为楚随天担心起来,小浪的脸色也是一变,紧张得握紧了拳头,只怕楚随天有失。   老关说完,立刻转向那厂卫:“我说大人,快开始啊!”那厂卫看了楚随天一眼,见他还没有做准备的意思,惊讶之余,猛一挥手。   他的手臂刚一动,老关便已将火药倒入铳管,再用长铁棍捅实,然后放入铅子,再压实,接着便是向引药槽中倒药。而当他做这些时,楚随天却一动也不动,只是笑嘻嘻地看着老关,围观的人不由大感惊讶。   正当老关将引药倒完,把火绳取出点燃时,楚随天已从身后皮兜中取出一只弹筒,放入铳中,然后用火折子将火绳点燃,举铳瞄准了老关。他做完这些,老关却才将火绳夹好,刚要端铳瞄准,楚随天已扣动了扳机,呯地一响中,老关的左足上已溅出一股鲜血,这家伙大叫一声,身子一颤,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小浪激动地一挥拳,欢呼一声,喜悦之色溢于言表,莫星华则手捂心口,长出了一口气。而包括那两名厂卫在内的围观者们,却全都惊呆了,他们既震惊于楚随天铳的用法,又惊骇于这一铳的威力——众人明明见这一枪是打在老关脚上,但老关却如胸口中枪一般,倒在地上只能呻吟,却再不能动,人们纷纷猜测,议论不休,不少人都说,楚随天一定也有什么了不得的神物。   楚随天走了过去,冲老关嘿嘿一笑:“这位大爷,您有那么好的马代步,应当不怕脚伤吧?对不住了,您要是再想找我打架,就等伤好了吧。不过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你得这么躺多长时间,不过你放心,也就是全身无力而已,要不了你的命。”说完转身来到厂卫跟前,嬉皮笑脸地抱拳一礼,那厂卫震惊于他的神术和怪铳,对他不由生出几分敬畏,见状忙向他回礼,他嘿嘿一笑:“这可不敢当。这位大人,我可以走了吗?”   “胜负已分,请。”那厂卫恭敬地一伸手,楚随天便笑着走到小浪和莫星华身边,一手拉住一个:“走吧。办咱们的事去。”   “什么事这么热闹?”正当三人打算分开人群离开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自人群外响了起来,楚随天和莫星华都是一怔,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小猴子?”   蓦然间,一个瘦小少年分开人群,将挡住自己的几个人推了个跟头,冲了进来,却正是候小成。他一见到莫星华,眼睛立刻放出光来,兴奋地叫了起来:“莫姐姐,真的是你吗?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说着,已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拉住莫星华的手。   楚随天冲他一咧嘴:“好小子,光看见你莫姐姐了,就没见到你楚大哥?”   围观众人一见此情景,竟有不少人纷纷议论:“难怪这人如此厉害,却原来与他是一伙的,难怪!”   那两个厂卫见了,脸上神色也是一变。   楚随天等人却未留意,只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候小成冲楚随天做了个鬼脸:“老楚,你小子命也真大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楚随天嘿嘿一笑:“放什么臭屁,我可还活得好好的。”   候小成也不和他多说,拉起莫星华,向外就走:“走,莫姐姐,我请你吃好吃的去!那些山珍海味,保证是你从前没尝过的。”   小浪看了看楚随天:“这就是你们队伍的人?怎么光对莫姐姐一个人这么热情?”楚随天一撇嘴:“屁大的小孩,就先学会讨好美女了,将来啊,又是一个谢晚萧没错。”说完,大步追了过去,小浪闻言呵呵一笑,在后面紧跟着,嘴里嘟囔着:“嗯,那跟我倒是同道中人。”   两人在后面追着,来到街对面不远处的一座大酒楼前。那酒楼高有三层,雕梁画栋,极是华丽,门上挂着白玉匾,上书“绣春楼”,观其名,却与厂卫所用的“绣春刀”同出一辙,虽然几人皆知这城中所有的买卖均是内行厂开设,但这家酒楼如此题名,却也太过显眼,同时也似乎在证明,它比其它酒楼的地位要更高一层。楼外挂着一排水晶灯,将楼前照得一片通明,里面飘来阵阵歌声、笑声、酒杯撞击声,真是好不热闹,小浪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不由大感新奇。   随着候小成进了酒楼,顺着楼梯而上,一直来到三楼上。方到楼上,便有小二迎了上来,恭敬地向候小成打着招呼,候小成冲他一摆手:“别啰唆了,快给我再添几样好菜来——要好菜,听明白了吗?越好越好。”小二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跑下楼去。楚随天不由暗想:“好家伙,看来队伍这次是发了大财,不然这小猴子怎么敢这般点菜?”   这三楼上,没有大堂,全是一间间单独房间,便如客栈一般,候小成走到里面靠南面的一间屋外,拉着莫星华推门而入,边向里走,边伸手指着屋内窗口处一张桌旁的一人道:“莫姐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明宣周明大哥。明大哥,这位是早先与我同一队伍的莫星华莫姐姐。”   莫星华望向那人,身子猛地一颤,一下停在原地。她的心在不停收紧,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感觉到一阵寒竟袭来,在瞬间侵袭全身,让她感觉如同坠入了无底的冰窟。   窗边那人,约有三十来岁,一张脸极是白净,说不上英俊,也算不得难看,脸颊微有些消瘦,眼窝深陷,眉骨高耸,令人难以看清其目光。见到莫星华,那人先是怔了一怔,随后微笑着站起身,冲她抱拳一礼:“莫姑娘,你好。”   莫星华木然点头,僵硬地躬了躬身。   楚随天和小浪跟了进来。见屋中并没有红衣烈火的其他人,楚随天不由一怔,看了看那明宣周,向候小成问:“小猴子,商老大他们呢?”   候小成一摊手:“你问我,我问谁?那天遇上妖魔之后,又是地震又是洪水的,我们就这样失散了。我逃过了洪水,却险些又被妖魔干掉,要不是明宣周明大哥及时出现,帮我杀退了妖魔,还让我觉醒了力量,我恐怕早就死了。”   明宣周微微一笑:“是小成自己本领高强,我只是稍加点拨指引而已,算不上功劳。”候小成呵呵一笑,拉着莫星华来到桌边坐下,楚随天见他没招呼自己和小浪,也不介意,拉着小浪走了过来。明宣周看了看楚随天背后的鸟铳,又看了看一身红肤的小浪,微微一抱拳:“二位是?”   楚随天看了候小成一眼:“小猴子,给介绍介绍吧?”候小成一撇嘴:“你自己也有嘴,非用我干嘛?”楚随天一皱眉,总觉得候小成有哪里不对——虽然当初候小成也是一直爱与他斗嘴,但绝不像今日这般冰冷。   “这个是楚随天,那个小孩,我就不认识了。”候小成终于还是开了口,说话不冷不热。   “幸会。”明宣周抱拳一礼,楚随天回了个礼。小浪看着候小成,哼了一声,对他的态度颇有些不满。楚随天一礼之后,又向候小成问道:“你找过那周围的地方了吗?他们……难道连尸首也没找着吗?”   “到哪儿找?那里如今已成了一个大湖了。”候小成不耐烦地一挥手。   “那,就只有你一个回来了?”楚随天继续追问。   候小成的脸色变了变,楚随天的问话,似乎触动了他的什么痛处。明宣周见状呵呵一笑:“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来,楚兄弟,小浪兄弟,过来坐,喝杯水酒。今后咱们和小成兄弟一起,自然威风八面,要什么有什么,从前的队伍,散了便散了吧。”   这话令楚随天大生反感,冷冷地斜眼看着明宣周,嘴里却对候小成说:“小猴子,你也是这么想的?”   候小成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一笑:“老楚,看开点吧,商老大他们肯定已经遭遇不测了。咱们悲伤也悲伤过了,总要向前看吧?在这九幽中,什么才是最实际的?多赚些钱,过上这样的日子才是最实际的。你这人虽然没什么武功,但铳用得还算不错。我看你现在都用上鸟铳了,想来分别的这段时间里,也有不少奇遇吧?这样,你以后跟着我,只要能帮得上忙,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有我用的,就有你用的。你看怎么样?”   小浪愣了一下,看了看楚随天:“楚大哥,听他这意思,是想让你给他当个奴才?”   楚随天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候小成:“小猴子,这是你的真心话?”   候小成一撇嘴,满脸的不耐烦:“你别总是小猴子小猴子的,我候小成如今也是塔城中响当当的大人物。你若不愿意跟着我,自便好了,九幽这地方,有本事就可以混得开。不过以你那点本事嘛……嘿嘿。”   小浪已经皱起了眉头,心中怒火涌起,楚随天却嘿嘿地笑了起来:“是啊,我没什么大本事,也没什么大出息,不像你啊。听说你最近干起杀人越货的买卖了?赚得不少吧?”   候小成瞪着他,楚随天眯着一双笑眼,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半晌后,候小成哼了一声:“什么杀人越货,这叫聪明。”   明宣周一点头:“不错,与其深入九幽冒险,还不如等在半路,等那些满载而归的队伍。不过这可谈不上是抢,本来那些东西,也不是属于他们的,而是属于九幽。宝贝也好,妖兽也好,力强者居之,力弱者失之,这便是九幽的法则。”   楚随天看了明宣周一眼,突然躬身施礼:“哎呀,这位明先生可真是聪明,在下佩服、佩服啊!”最后一句,却是唱着说的,戏谑味道十足,明宣周微微一怔,随即便沉下脸来,缓步退回座位,慢慢坐了下来,哼了一声,再不看楚随天。候小成不悦地瞪着楚随天:“老楚,你不愿意跟我,就请自便,少在这里扰我们的兴致!”   楚随天呵呵一笑,抱拳一礼:“真是对不住,耽误候大爷您与朋友喝酒了,别生气,小的这就走、这就走。”说着,向莫星华使个眼色,慢慢向后退去。   莫星华看了看明宣周,后者也正看着她。与对方目光相撞,令她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瞬间里,她经历了无数次挣扎,但最后,却还是毅然地站起了身,向着楚随天走去。候小成和明宣周二人都是一怔,前者立刻站起身,结巴地问:“莫姐姐,你……你这是……这是到哪儿去?”   莫星华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过去,我有许多事没有想明白,也不曾去想,所以我只知随波逐流,只知听凭命运的安排。但现在不同了,我有自己的活法,我有自己的路要走。”说完,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楚随天看着候小成,嘿嘿一笑,也转身而去,小浪走到门口时,回过头瞪了候小成一眼,却见候小成痴痴呆呆地望着门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明宣周微微皱眉,低声自语:“她这是怎么了?”   楚随天三人离了酒楼,来到外面,均是长出了一口气,楚随天看着莫星华,道:“星华妹妹,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莫星华一笑:“没什么,总之,今后我只能跟着你了。楚大哥,咱们以后怎么办?”   楚随天看了看小浪,嘿嘿一笑:“咱们自己建个队伍吧。你看,你武功高强,我枪法如神,小浪就更不用说了,一两个修罗怕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总感觉红衣烈火的朋友们都还在世,咱们一边赚钱养活自己,一边寻访他们的下落,你看怎么样?”   莫星华微笑点头:“好啊。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大家走散的那个地方吧,说不定会找到什么线索。”   楚随天一拍手:“就这么定了。到了野外,咱们就不用愁没钱了,想吃直接打野味就是,想睡找个山洞树林什么的就成。”小浪兴奋地跳了起来:“好啊,咱们现在就走吧!晚上我变回鹤形,用翅膀给你们当被子,保证你们睡得暖和舒服。”楚随天和莫星华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笑得小浪莫明其妙。   三人在楼外笑,候小成却在楼内摔起了杯子。此时小二刚把两道新菜送上来,候小成就一把打翻在地,吓得小二一个劲赔不是,明宣周一挥手,让小二退下后,冲候小成一笑:“怎么,小成兄弟,有些不开心?”   候小成气呼呼的,并不说话,明宣周又是一笑:“没猜错的话,你很喜欢莫姑娘吧?”   候小成脸色一红:“明大哥说这些做什么。”   明宣周无声一笑,“你若真喜欢她,我就想办法让她回来,你看可好?”候小成一愣,随后高兴地一拍桌子:“那可好,你要是真能让她回来跟我在一起,我今后什么都听你的!”   明宣周阴森地一笑:“这你大可放心。”说完,长身而起,向外而去。   此时,楚随天和莫星华、小浪三人,已顺着长街向塔城入口处而去,走到方才比斗之处,只见那六足怪马还停在路边,而那受了伤的老关,也仍是躺在地上,却没人管他。楚随天远远地看着,走近后终于还是不忍心,停了下来,走到老关跟前,仔细打量着他。老关无力地强睁着眼,呻吟着:“你……你用了什么妖法……我怎么动不了……”   楚随天一笑:“我说大爷,您刚才不是挺威风的吗?怎么,脚丫子中了一枪,就不成了?”   老关用尽全部力量,才瞪了他一眼:“滚,少来……奚落老子……”   楚随天嘿嘿笑着,俯下身,将老关的鸟铳拾起,老关怒道:“想……想抢东西吗?”话刚说完,却见楚随天将鸟铳插进了六足怪马马鞍旁的皮套子里,不由一怔。楚随天转回身来,背起老关,问了声:“你住哪儿?我把你送回去。”   老关不由一怔,小浪在旁道:“你管他干什么?忘了刚才他有多威风啦?一口一个爷爷的,让他倒在这儿接着装爷爷呗!”   “小子,记住,在江湖上混,凡事不可做绝。”楚随天一副老江湖的口吻教训完小浪,又问了老关一句:“你住哪儿?”   老关沉默了半天,终于说道:“小哥,刚才,是我对不住……”   小浪惊讶地看着这大汉,莫星华淡淡一笑,轻声在他耳边说:“许多江湖汉子,都喜欢把粗口挂在嘴边,其实,也未必是坏人。”   那老关接着说道:“我只以为……你是九幽城里那些大爷……大爷的家奴……那些家奴,一个个没多少本事,却仗着主人的势……耀武扬威……到处欺负人。我老关见到这样的东西,向来……向来没有客气,谁知你真的不是……小哥,方才却是我的不是。”   “所以说,平时火气别那么大。”楚随天听完这话,心又软下一截。“你住哪儿,快说,别老让我这么问。”   “顺着街,一直向南走,有间‘豪武客栈’,我住那里。骑我的马吧。多谢了。”老关一口气说完,累得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楚随天看了看那马,小浪却先一步跑了过去,轻轻摸了摸那马的头,那马便顺从地低下头来,小浪牵了缰绳,那马便跟着他,走到楚随天面前,楚随天、莫星华和那老关都是一怔,小浪见状笑道:“别忘了,它是妖兽,我其实也是啊。我比它厉害得多,它自然不敢不听我的。”   楚随天摇头一笑,在莫星华帮助下,将老关放到马背上,由小浪牵着马,两人在两侧护着,防止老关掉下来。一路向南而行,走了半晌后,来到一座两层黑石小楼间,楚随天抬头一看,只见灯光照耀下,楼门前一块匾上写着“豪武客栈”四字。这家客栈虽然样式别致,装饰精美,但与方才那酒楼相比,却是寒酸得多了。   楚随天将老关从马上卸了下来,背着进入店中,早有小二迎了上来,一见是老关,立时惊呼一声:“关大爷这是怎么了?”老关抬头想和他说话,却没一点力气,楚随天冲小二一笑:“没事,喝多了。他住哪儿?”小二急忙在前引路,来到一楼东北角的一间屋子中,楚随天将老关放到床上,老关费力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楚随天一摆手,冲小二道:“麻烦小二哥,拿把刀,再端盆水,拿些棉布来。”小二应了一声,快步而去,莫星华不解其意,小浪则皱起眉毛:“把他送回来,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还要为他取铅子?”   “那还让它永远在他脚里留着?”楚随天端过油灯,将灯芯拨了拨:“小浪,一会儿就得麻烦你了,你和谢大哥学了那么长时间,这开刀取铅弹的事,总能干吧?”   小浪哼了一声:“小事一桩。”   不一会儿,小二拿来刀子,端来热水,小浪接过刀和棉布,吩咐小二到药铺去买几味药,然后来到油灯前,将刀烤了一烤,上前脱下老关的鞋子,用刀尖对着伤口,慢慢地挑了挑,不一会儿,便将一枚铅子挑了出来,用热水洗净了老关脚上血污。   过了一阵,小二匆匆跑了回来,将几味药交给小浪,小浪用刀子将药切成小片,然后敷在老关脚上,再用棉布包起,一拍手:“好了,过上两天,他就可以下床走路了。”   老关用尽力气,向小浪点了点头,算是致谢。楚随天不由自语:“铅子都取出了,他怎么还是没有力气?” 第二十四章 厉鬼   莫星华在旁轻声说:“或许是因为铅子一经射入,上面的解离仙术便散入了体内,所以只有等那仙术之力散尽后,他才能行动如常吧。”   楚随天拿着那铅子看了看,只见其已恢复成正常铅子的颜色,知其上的解离之力已散入老关体内,摇头一笑:“可惜我只会使这仙术,却不会解这仙术,讲不了,只好让老关这么躺着了。”   小浪眼珠一转,走上前对老关说道:“老关大叔,我们三个现在没地方可住,你能不能帮个忙?”   老关急忙点头,冲候在门口的小二费力地说道:“小二,给他们开两间房,房钱算我的……”小二应声而出,示意楚随天等人跟他走,楚随天笑着冲老关一抱拳:“多谢老哥帮忙,咱们明早再见。”老关嘿嘿一笑,却是满脸的惭愧。   三人随着小二,来到两间相连的屋前,小二开了锁后,便自行退去,三人各自进房休息,楚随天和小浪聊了一会儿天,渐渐睡着,而莫星华却是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如此这般,到了深夜,外面已是一片寂静,莫星华才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怪异的鸟鸣之声,她立刻睁开了眼睛,睡意瞬间消散,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啾呜”的鸟叫声,又响了三下,听到那声音,她只感到全身发寒,咬了咬牙,犹豫了好久后,才慢慢起身来到窗前,低声问:“是哪一位?”   “星华,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窗外传来了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莫星华的身子一颤,伸手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将窗子打开,一纵身跃了出去。   窗外,正是客栈的后院,此时万籁俱寂,只有月光如水而下,照亮大地,一个男子负手立于窗外不远处,月光正好照亮他的脸庞,却正是那明宣周。   “星华,好久不见,你好像胖了。”明宣周微笑着,目光在莫星华身上上下移动。   “是吗?”莫星华强作镇定,“明老大倒是瘦多了。”   明宣周一笑:“那是自然,整日操心队伍上的事,哪能胖得起来?星华近些天看来过得不错,不用劳心劳力,人自然就丰满起来了。今日能再见到你,真令我高兴,自那天你们遭遇不测,我就失了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现在好了,你又回来了。”   “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莫星华不敢看明宣周的眼睛,侧头看着别处。“我已再不想为‘厉鬼’做事了。”   “哦?”明宣周微有些惊讶,“你说什么?不想为‘厉鬼’做事了?你要背叛队伍?”   “不是背叛。”莫星华淡淡说道,“只是退出。”   “退出?”明宣周笑了,那笑容在夜色中看来,颇为阴森可怖。“为什么要退出?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回到你在人间的家,见你的父亲,见你的兄弟了吗?”   “我想。”莫星华有些哽咽,“我每时每刻都想,但我忽然明白了,只为了我自己能得到幸福,就去葬送别人的生命,就去欺骗每一个对我好的人,那根本就是禽兽所为。我不想再这样做了。”   “你不想?”明宣周冷笑着,“你以为,这是一场小孩子玩的游戏,你想加入便加入,想退出便退出?这是一场生死豪赌,赢的人可以得到天下的一切,而输的人,只能赔上自己的性命。你是想要当一个胜利者,还是想当一个丢了命的失败者?”   “我不想当胜利者,也不想当失败者,所以,我选择离开这场豪赌。”莫星华注视着远处,“我并不欠‘厉鬼’什么,我并不是它的奴隶。”   “好吧,你可以退出。”明宣周有些动怒,“不过,你得解释清楚,朱老四和兰同两个是怎么死的。”   “那与我无关。”莫星华淡淡说道,同时心中一震——她没想到那次参与袭击红衣烈火的两人,竟然全部身死,若依此看来,红衣烈火中其他人,幸存的可能性便相当高。“朱老四是被袁罗海杀死的。那人是‘九头龙’队伍的人,当初我们袭击这个队伍时,他侥幸逃脱,后来不知怎么找到了‘来世门’,为了给兄弟们报仇,他就进入门中,化身成了无常鬼。而兰同是怎么死的,我便不得而知了。”   “推得可真干净。”明宣周一脸的不满,“参与行动的另两个全死了,烈焰神甲的右手甲不知所终,而你却毫发无伤,这解释得通吗?”   “信与不信全在于你,烈焰神甲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商秋原已能熟练地使用它,结果还不是难逃厉鬼的暗算?而且,那日你应当也在吧?”莫星华缓缓转过身,“我累了,要休息了。”   明宣周缓缓地点了点头:“好,休息吧。你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厉鬼’,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莫星华静立了半晌,终一言不发地跃入屋内,反手将窗子关好,明宣周皱眉咬牙,哼了一声,缓步走到院墙边,一跃而上,回头向莫星华的房间望了一眼。   “想要离开厉鬼?你究竟受了什么蛊惑,连家也不想回了?是了,能让一个女人忘掉一切的,也惟有爱情。不过,我是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冷冷的笑声中,明宣周纵身而下,消失在墙外的黑暗世界中。   第二天一早,楚随天伸着懒腰醒来,下了地,洗了把脸,回头看看床上,却见小浪仍睡得香甜,不由摇头笑了起来:“这小子,真是能睡。”打开窗子,向外面望了望,只见蓝天无云,阳光明媚,是个地道的大晴天,心情随之大好,自语道:“嗯,老天给了个好兆头,看来此行肯定能有好的收获。”   正说着,小浪也伸着懒腰坐了起来,抬头看了看他:“楚大哥,你起得好早。”楚随天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是你起晚了才对。”小浪不悦地捂着头:“别总拍我的头,万一拍傻了怎么办?”楚随天嘿嘿一笑:“现在已经是最傻了,哪还能再往下傻?”气得小浪抓起枕头丢他,他却早跑到门口,下了门栓,推门而出。   来到莫星华门前,他轻轻敲了两下门:“星华妹妹,醒了吗?”里面答应一声,不多时,莫星华便将门打开,冲他一笑:“楚大哥,咱们这就走吗?”   “走也得先吃了早饭啊。”没等楚随天回答,老关已从走廊转角处兴冲冲地走了过来,上前先冲楚随天抱拳一礼:“我说兄弟,昨天晚上是老哥我不对,我在这儿先谢过你不杀之恩,再谢你大仁大义,肯将我送回来。走,早饭我已经让他们备好了,咱们去喝两杯。”   楚随天一咧嘴:“大早上的就喝酒?老关你可真是个酒鬼。”老关大咧咧地笑了起来:“可不是,老哥我平生就这么一口爱好。奶奶的,其实我也知道酒这东西误事,像昨天晚上,要不是多吃了几杯,也不至于追着要和你拼命。这也就是遇上了你,不然老关这条命早就上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   莫星华冲他一笑,“关大哥,所以说,酒这东西能少喝便少喝,能不喝便不喝,在九幽中混日子,总是处处小心为妙。”老关一点头:“说得不错,可我总觉得,在九幽里朝不保夕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完蛋大吉了,还是有得乐时及时乐好。”说完,拉起楚随天的手:“走,不喝也成,饭总得吃吧?”   楚随天只好点头,喊了小浪出来,一同来到客栈大堂。一张桌上早摆好了丰盛的宴席,老关拉着楚随天来到桌前坐下,嘿嘿笑着,指了指桌上的菜:“老关不是大富豪,也只请得起这样的菜,几位凑合着用些吧。”   莫星华看了看,见桌上一共有十二道菜,不由摇头笑了起来:“关大哥,这么多饭菜,我们几个哪吃得完?却是太浪费了。”楚随天却不介意:“没事没事,吃不完就包起来,带着路上用。”   老关一拍桌子:“这话对我心思!来,吃!”   楚随天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夹菜就吃,小浪见了,也跟着胡吃海塞起来。莫星华不由摇头微笑,举起酒杯面向老关:“关大哥,这杯酒小妹敬你,多谢你昨夜的安排,和今天的早饭。”   老关脸一红,急忙端起杯:“不,那怎么成?明明是我应该谢你们,谢这位……”他看着楚随天,脸突然更红了,嘿嘿笑了起来:“真是,还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呢。”   楚随天用力咽下一口菜,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好吃,比外城那边的饭菜,不知好多少倍。我说老关,别光问我,你先介绍介绍自己吧。”老关一点头:“也是。我姓关,关二爷的关,叫三刀,一刀、两刀、三刀的三,一刀、两刀、三刀的刀。”   小浪听了,忍不住将嘴里的菜喷了出来,掩嘴强忍笑意,关三刀却不介意,嘿嘿笑着:“我一和别人这么说,别人准乐。”   “我姓楚,楚霸王的楚,叫随天,但随天命的随天。”楚随天拱了拱手,又吃了起来。   “好名字!”关三刀一竖大拇指:“一听这名字,将来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楚随天一摆手:“得了吧,我不过是个街头浪子,没什么了不起的。”关三刀却正色道:“街头浪子怎么了?想当初刘邦不也就是一个浪子?后来可是成了大汉之王,你楚兄弟说起来不比他更有能耐?”   “停!”楚随天一摆手:“我宁可当自刎江边的楚霸王,也不当小人。”   关三刀忙道:“是、是、是,楚兄弟姓的是楚,那自然是霸王一脉的传人,将来开天辟地建功立业,肯定比霸王还要厉害。”   小浪放下筷子,摇头大笑:“我说老关,你和昨夜真是判若两人啊。一下从大爷变成马屁精了。”   关三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说小哥,你就别提昨天晚上的事了,想起来就觉得丢人。不过我早上想了好半天,也没想通楚兄弟这一枪,怎么这么厉害,打在脚上就能让人爬不起来,莫不是楚兄弟也有什么厉害的神物不成?”   楚随天心中好奇,忍不住问:“你昨天就说你有什么‘千里寻香’的神物,那神物又是什么东西?”   关三刀一怔:“原来兄弟你没有神物?那……”楚随天一摆手:“你先别问我,先把我的疑问解了再说。”   “楚兄弟难道是初入九幽的新手?”关三刀有些纳闷,“神物就是神物啊,各个队伍走遍九幽,为的就是找宝贝和妖兽,好卖给内行厂,换来钱养活自己,将来好赎身出去,那所说的宝贝,除了金银财宝,就是这些神物了,这些你不知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楚随天低头自语,莫星华在旁接道:“神物是由九幽中神怪妖魔自己炼出的法器,各自拥有不同的法术与力量,只是我们凡人大多不会使用,所以到手后,也只能卖给内行厂,然后再从他们那里,买那些已被研究出用法的神物。”   “不光是炼出来的。”小浪接着说道:“有些根本就是九幽里的神怪自己化成的,更有些则是凡物吸收了天地灵气,慢慢生成的。”   关三刀一点头:“这位姑娘说得不错,看来是个老手。这小哥说得,我就不知道对不对了。”莫星华微笑点头:“小妹姓莫,名叫星华。莫非的莫,星月之华的星华。”关三刀一拍掌:“好名字!”小浪在一边接道:“我就是九幽里的神怪,哪能说得不对?我叫小浪,海里不是起大浪就是起小浪的小浪。”关三刀呵呵一笑:“失敬失敬。这名字,也挺好。”楚随天却一拍小浪的脑袋:“别人又没问你。”小浪跳着高去拍楚随天的头,楚随天却歪头闪开,回手又拍了小浪脑袋一下:“吃饭就好好吃,别胡闹。”气得小浪直咬牙,苦于师父嘱咐过自己,要将楚随天当成他一样看待,却不敢和他闹得太过,只好气鼓鼓地坐下来,用力啃起一根骨头。   楚随天却又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轻轻抚摸小浪的脑袋:“好孩子,怎么样,没拍疼吧?”   莫星华不由掩口而笑:“楚大哥,你别欺负小浪了。”楚随天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欺负他,是喜欢他。”小浪翻着白眼嘀咕着:“你还是讨厌我的好。”   关三刀哈哈大笑,自己连干了两杯,然后问楚随天:“我说楚兄弟,你还没告诉我,你昨天用的是什么神法呢。”   “对了,你那个‘千里寻香’,又是个什么神物?”楚随天端着碗,一脸好奇地问。   “嘿嘿,提起这个,老关我可有得说了。”关三刀脸上全是得意的表情,“这东西当初可算是没人要的货,在内行厂的铺子里放了好久,也没人问津,还是老关我慧眼认真金,一下就看中了它,才花了不到一万钱,就把它弄到手了。这东西没别的本事,就是能把人鼻子变成狗鼻子,不对,狗鼻子也没法和用了‘千里寻香’的人鼻子比。别人都不拿它当一回事,我老关可不那么想,我用它来记住敌人身上的味道,用铳时,不用眼睛瞄准,只要用鼻子找对要打的地方,肯定是百发百中。不是吹牛,昨天晚上要不是楚兄弟那枪打得太快,现在早就已经变成一具死尸了。哎呀,楚兄弟你别见怪,我自罚一杯!”说完,急忙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喝完酒,看着楚随天,见他只顾着吃喝,不由心中焦急,试探着问:“我说楚兄弟,你还没说……”   “这个菜不错,星华妹妹你尝尝。”没等他说完,楚随天已大声叫着,替莫星华夹起菜来,关三刀只好停下,见楚随天夹完菜,又要张口,楚随天又帮小浪介绍起哪道菜好吃来,他只好在一边喝酒一边等着楚随天说完,谁知这家伙边吃边说,却是没完没了,到最后酒足饭饱,将筷子一放,一拍肚皮:“我说老关,今天多谢你了,将来老楚有钱了,定也请你吃这么一顿好饭菜。”   “不用不用,这是应该的嘛!”关三刀急忙摆手,楚随天却已站起身来:“我们还有大事要办,就不多打扰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冲关三刀一拱手,关三刀急忙站起身还礼,莫星华也向关三刀一礼,关三刀又是忙着还礼。   眼见三人起身离座欲走,关三刀突然觉得不对:“我说三位,别这么急着走啊,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楚随天回头一笑:“你说吧,快些说,我们急着走。”   关三刀老脸一红:“我……那个,我想拜楚兄弟你为师。”   三人都是一惊,楚随天瞪圆了眼问:“你说什么?”   “我……”关三刀的脸真跟关二爷一样了,他扭捏半天,突然一狠心,向前一步跪倒在地,引得大堂内的伙计和客人,都惊讶地向这边望了过来。他低头不理这些诧异的目光,大声说道:“我其实并不以铳为武器,但心里却着实爱这种火器。楚兄弟你用铳用得出神入化,我自问比之不及,也羡慕得紧,只想拜你为师,跟你学习铳法,请楚兄弟收下我吧!”   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都没了主意,莫星华见所有人都这么看着自己这边,也觉得不好意思,急忙上前要将关三刀扶起。   “关大哥,有话慢慢说,你先起来。”   “不。”关三刀红着脸,一动不动,“楚兄弟要是答应了,我就起来,要不,我就跪着。”   楚随天愣了半天后,才嘿嘿一笑:“真没想到,塔城内的高人,竟然会拜我这个落魄小子为师,这……我说老关,你先起来成不成?”   关三刀拼命摇头:“我老关一直想成为了不起的高手,可一直都混得乱七八糟。昨天我想了一晚上,觉得楚兄弟你实不是个一般人,跟着你,我老关或许能混出个人样来。再说,我是使铳的,你也是使铳的,这就是老天的安排,给我一条明路,我要不抓住这个机会,岂不是对不起老天?无论如何,你得收下我,我就要学那能转眼间就放出一枪的本事。”   小浪又觉好笑,又觉激动,只觉得楚随天现在真是扬眉吐气,威风极了,立时跟着凑起热闹:“你这可算是找对人了,要论打枪的速度,全天下也没人比得过我楚大哥。”   楚随天瞪了他一眼,看了看围观的众人,一摇头:“成,你就先跟着我们吧,正好我们人单势薄的,还嫌冷清呢。”   关三刀闻言,激动地一个头磕了下去:“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楚随天赶紧摆手:“快起来吧,这么多人看着。走,咱们得赶快走了。”关三刀应了一声,急忙站了起来,唤来小二,结清了店钱,跟在楚随天三人后边回了房,收拾好行李,一同出发。   来到外面大街上,楚随天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人高马大的关三刀,偷偷笑了起来,小浪冲他挤眉弄眼,低声说:“恭喜楚大哥。”楚随天一撇嘴:“自己送上门来的好苦力,不用白不用。”莫星华听了,不由摇头微笑,而关三刀则昂首挺胸,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牵过六足怪马,把缰绳递给楚随天:“楚……不对,师父,您骑着鱼龙马走吧。”   楚随天看了看那怪马,心想:“怎么叫鱼龙马?好奇怪的名字。”一摇头:“还是你骑吧,你伤了脚,走路不便,我有小浪呢。”说着,伸手一拍小浪的脑袋,小浪有先见之明,早躲得远远的,看着楚随天嘿嘿直笑,那意思是:怎么样,没拍着吧。   关三刀一怔,想了半天也没想通那句“我有小浪呢”是什么意思,有心再让,脚上又实在是疼,莫星华见了,轻声说:“关大哥,你还是骑上马吧,不然脚伤加重,却反而要误了行程。”关三刀点头答应,翻身上马,不敢让马快走,轻轻勒着缰绳,让马跟在楚随天三人身后缓行。   走在街上,不少人都诧异地打量着这个队伍,有一人更是远远地问:“老关,听说你昨夜挨了揍,怎么现在好了?”关三刀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另有一人问:“老关,前边不是昨天打败了你的那小子吗,怎么,你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干什么?”   关三刀哼了一声,高声说:“什么小子,这可是我新认的师父!”听得问话那人一怔,却不知说什么好。   没用多久,三人便已来到城门处,此时那巨大的城门已经开启,三人从城门而出,来到外城,在外城人羡慕的目光中穿过长街小巷,离了九幽城,一路向南而去。   走出约数里,众人来到一处小峡谷内,关三刀忍不住问:“师父,咱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听没听说过,一个多月前南边有处地方,发生了地震,又生了洪水?”楚随天漫不经心地问。   “听说了。”关三刀一点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们就是要到那里去。”楚随天说,“我和原来的队伍就是在那里失散的。如今他们是生是死,都无从知晓,我打算到那里再看看,说不定……”   说到这里,他再不言语,谁都听得出,他实对能再见同伴,不抱太大的希望。小浪本想说,自己载着二人一日间便可飞到那里,但听了这话,再看楚随天的脸色,他却突然明白,楚随天此行,其实只是给自己一个安慰,或者说,是要到那里凭吊众兄弟。   莫星华缓缓垂下头,心中充满愧疚,默念着:“红衣烈火的各位大哥,星华对不住你们,但愿你们早日重投人胎,来世,能幸福平安吧……”   正想着,一声怪叫突然传来,一群怪牛忽自前方谷口冲入,向众人狂奔驰而来,一群黑色的妖魔,手持着铁枪,尖叫着自两边崖上站起身子,而一阵令大地颤动的响声,自后方传来,楚随天回头一看,竟是两个身高将近三丈的妖魔巨人。   他不由一怔:“乖乖,当初夜袭采石场的,可不就是这群怪物?” 第二十五章 疾行魔   关三刀见到那群怪牛,和崖上的黑色妖魔后,一脸的不屑一顾,嘿嘿一笑:“哪来这么多硕角蛮牛和碳妖,来给老子练铳吗?”但等见到身后那两个巨人,却惊呼出声:“夜叉巨魔?这……这边离九幽城不过七八里,怎么会有这种妖魔?娘的,老子太大意了,要是早用千里寻香之力,早就发现他们了……”   楚随天盯住那两个巨人,心中多少有些恐惧。那巨人太高大了,三丈高的身躯,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两座移动的山,而那粗壮无比的胳膊,那闪动着凶光的眼,还有那呲出唇外的尖利獠牙,更令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恐怖的死亡之神。   看到这些妖魔,莫星华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几乎要失去力量跌倒在地上,小浪惊讶地在旁边扶住她:“莫姐姐,没事吧?你害怕了吗?别怕,我能对付他们!”   楚随天轻轻拉住莫星华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然后迅速用火折子点燃铳上的火绳,取出一只弹筒,将解离之力传入其中的铅子上,然后将弹弹筒塞入铳中,推开滑盖——他已试过,解离之力只能在铅子上附着一个时辰,所以平时再不浪费气力朝其中注力,而只是随用随填。   “小浪,你真能对付这两个巨人?”   小浪犹豫了一下:“一……一个还成,两个……怕是应付不来。”楚随天在这危急关头,竟然一笑:“好,那你就去对付那些笨牛和小黑子吧。老关,你怎么样?”   关三刀见楚随天还笑得出来,不由一怔,结巴着说:“我……我也是,我的意思……意思是,我能对付硕角蛮牛和碳妖,不过那两个夜叉……师父,咱们今天怕是……”   “生死天定。”楚随天嘿嘿一笑,“如果我的解离弹打不死他们,那今天咱们就死在一起好了。”他说这话时,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高兴,隐约盼着真死在这里,却和白玉等人相会。他端铳瞄准了走在前边的一个巨人,嘴里喊道:“小浪,老关,牛和黑小子都交给你们了!”   小浪应了一声,双臂一振,刹那间恢复成那一丈多高的火鹤,振翅冲天而起,关三刀见了,不由惊呼一声:“好家伙,这小子原来是这般厉害的妖兽!”一边感叹,一边已取出火药,倒入铳内,又装药夹火绳,忙着举铳,对准已进入射程的群牛,用力一吸气,然后嘿嘿一笑:“好家伙,这味道可真难闻。牛啊牛,来吧,你脑袋的味道,可全在我老关鼻子里呢!”   楚随天端着鸟铳,一动不动,只等着巨人进入鸟铳有效射程之内,那两个巨人见小浪变为火鹤飞天而起,不由吃了一惊,但见小浪只是飞向崖上的碳妖,又放下了心,低头一看,小小的楚随天端着鸟铳正瞄向自己,不由相视一笑,走在前边那个猛地跨出一步,提起另一只脚,便准备向前一步,踩死楚随天。   眼见那巨大的脚掌,已慢慢移向自己头顶,楚随天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那爆炸声中,铅子飞射而出,直射入夜叉巨人足底,那巨人的身子一颤,险些跌倒,急忙收回脚,扶住两旁的山崖站住,看着楚随天的眼里,已满是惊骇。   楚随天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巨人果然厉害,一发解离弹竟无法令其倒下,喜的却是这解离弹确实有效,当下再取出一只弹筒,灌入解离之力后迅速上好,向前疾奔几步,对着巨人的胸口又是一枪。   这次,巨人的身子剧烈地一颤,如一瘫泥一般倒在了地上,他的同伴在后边惊呼一声,然后怒吼着越过同伴,向楚随天冲来。此时,楚随天早已上好了新弹筒,呯地一铳打中那巨人小腹,那巨人颤抖着跪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拼命抬起右手,想去拍地上的楚随天。楚随天一边不住移动,令他难以对准,一边上好新弹筒,然后又给了巨人一铳。这次铅子击入巨人眼中,巨人哀嚎一声,向后倒去,压在同伴身上,再不能动,只是不住喘息。   楚随天兴奋地一挥拳头,大叫一声:“来啊,有本事再来啊!我老楚可不是当初只能逃命的苦力了!”   山崖上,小浪凌空飞舞,嘴里不住吐出一个个人头大小的火球,那些碳妖们怪叫着拼命躲避,却躲不开那灼热的火球,被烧得尖声惨叫,另一些悍勇的碳妖,则以手中铁枪向掷向空中,却被小浪挥爪打开,又被接紧而来的火球击中,化成火人。小浪在片刻之间,便将两边山崖化成了火海,其上三十多个碳妖,不是直接被火球击中烧死,就是被困在火海中,无处逃生。   关三刀在那些硕角蛮牛冲近前,便用鸟铳射死了三头,等群牛冲近,他便将鸟铳塞进鞍旁套子中,又从马鞍另一边,取出一只流星锤,大叫一声,拍马向前,挥动流星锤,将冲在最前的几头牛打得头颅碎裂,脑浆飞溅。他这流星锤的铁链有一丈多长,挥起来呼呼做响,那些硕角蛮牛大多被他打死,但仍有十来头从他旁边乘机冲过,向莫星华而去。   楚随天此时转过头来,举铳便射,那些蛮牛不等冲近,便被射倒了一半。此时小浪从天而降,张口吐出火球,又将剩下的一半点着,那些蛮牛狂吼乱叫着,四处乱撞,关三刀催马赶了过来,挥起流星锤,将它们全数砸死。   看着这敌死我活的战场,楚随天不由想起了初到九幽的那夜,想起了白玉。突然间,他心中生出一股酸楚,胜利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淡。   关三刀看着那两个巨人,一脸的激动,忍不住冲楚随天喊道:“师父,你可真是神了!连夜叉巨魔也不是你的对手,这……老关我真是没跟错人啊!这两个巨人好像没死?正好,咱们把他们弄到城里,卖给内行厂,这可是一大笔钱啊!咱们这次可发大财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莫星华却突然飞奔向前,踩着巨人的长腿而上,来到巨人头顶处,抽出一直随身带着的长剑,狠狠刺入巨人眼中,又跃到另一个巨人身旁,用同样的手法将其刺死。然后,才强作镇定地走了回来。   关三刀不由大感惊讶,喃喃道:“干什么杀死他们?”   莫星华冲楚随天淡淡道:“解离仙术的力量能在他们体内维持多久,我们都不知道,如果片刻后他们恢复了力量,突然偷袭我们,岂不危险?还是将他们杀了,更稳妥些。”   楚随天愣了半天,最后无奈地一笑:“也是。反正你杀都杀了,就这么样吧。”说完,扛着鸟铳向峡谷出口处走去。关三刀愣了一会儿,然后急忙打马跟上,在楚随天旁边嘿嘿笑着问:“师父,莫姑娘说的什么‘解离仙术’,那是什么东西?”   小浪缓缓降了下来,因为变成人形要用去极多力气,却只好保持着鹤形,他来到莫星华身边,用嘴拉住她的衣袖,蹲下身子,示意她到自己背上,莫星华摇了摇头,但小浪却咬住不松口,她无奈之下,只好微微一笑,点头表示感谢,跃到小浪背上。   楚随天一见,立时叫了起来:“不成,光你一个人骑怎么行,再算上我一个。”小浪却挺起脖子,仰起头,装看不见。楚随天嘿嘿坏笑一声,突然伸手摸了小浪的腿一把,小浪立时觉得全身无力,软软地瘫倒下来,楚随天一松手,借机跃到小浪背后,哈哈大笑。他一松手,小浪又恢复了力气,急忙挣扎着站起,却已被他骑上,气得小浪回过头啄他,他却一板脸:“见我如见师父,怎敢如此无礼?”弄得小浪又恨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莫星华笑道:“楚大哥,你又欺负小浪。”楚随天伸手摸了摸小浪的脖子:“我说小浪,你变回鹤形后,身高力大,也不在乎多驮一个人——你瞧,人家老关都有马骑,你总不能叫我一个走路吧?行行好,就算你可怜我没有武功,体力又差成不成?”小浪心里这才大觉平衡,楚随天却转回头冲莫星华嘿嘿坏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莫星华摇头微笑,却不言语。   关三刀见楚随天又借机将这事岔开,不由大觉不甘心,打马跟在小浪身旁,抬头向楚随天笑了笑:“师父,我都拜你为师了,你就告诉我成不成?”   “没什么。”楚随天低头看着老关,“不过就是一种法术而已,凡是中了这法术的人,会立刻丧失法力和力气。那滋味,你昨天已经体会过了。”   “解离仙术。”关三刀低着头,嘟囔了几遍,暗暗点头:“嗯,真是个厉害的法术,任你本领再高,只要中了,立时就变得如同婴儿一般脆弱无力,厉害,真是厉害!师父,你什么时候把这法术教给我?”   楚随天一撇嘴:“你不是要跟我学铳术吗?”关三刀嘿嘿一笑:“艺多不压身嘛。”   莫星华缓缓摇头:“关大哥,这门仙术,楚大哥却无法教你,因为他只懂运用这力量,却不懂那力量的原理——这力量是一位解离仙人,在临终时传给楚大哥的,所以他只能使用,却没办法传授给你。”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可惜。”关三刀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然后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师父,你刚才枪打得好快,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能那么快填弹上药?”楚随天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仰起脖子:“好好听话,你乖,我自然就会教你。不过,其实你学不学这东西,都不打紧,我看你这流星锤使得出神入化,光凭这,就够你纵横九幽了。”关三刀嘿嘿一笑:“不瞒师父,我这流星锤也是件神物,名叫‘如意流星’,没别的法力,只是在使用它时,只需使一丁点儿的力气便能让它运转如飞,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能用,却不算什么厉害的物件。比起连发速射么,嘿嘿,差得可远了。”   楚随天不由暗自感叹,心道这九幽中的神物实是奇妙,各具神术,有机会自己也得想办法弄一件来。   出了峡谷,一路向南,再未遇到任何厉害的妖物,众人累了就休息,渴了就喝林间泉水,饿了就停下来,由关三刀和小浪负责捉可吃的妖兽,到了傍晚时分,来到一座小山前,楚随天看着这小山怔怔发呆,莫星华好奇地问了句:“楚大哥,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吗?”楚随天手指小山,脸上写满了怀念。“那天,咱们就是在这里支起帐篷,生起篝火,就是在这里,一起过了一夜。”   莫星华脸色发红,缓缓低下头:“楚大哥,要在这里过夜吗?”   “好吧。”楚随天轻轻拍了拍小浪,小浪也感受到他心中的伤感,却没有和他相斗,乖乖地蹲下身子,让他和莫星华跳了下来。关三刀勒住缰绳,看了看楚随天,又看了看莫星华,一脸的不解。   “我们过去属于一支叫红衣烈火的队伍,那个队伍中,都是英雄好汉,了不起的男人。”莫星华看着过去曾经支起帐篷的那处小空地,不无感慨地说:“但可惜,我们最后失散了,现在他们是生是死,我们全不知晓……”   “谁说都是英雄好汉?”楚随天冷冷地说,“有位候大爷,可对不起‘英雄好汉’这四个字!”   莫星华知道他说的是候小成,想起候小成已成了明宣周的朋友,将来或许也会成为“厉鬼”的人,不由心中不安,轻轻低下了头。   “难怪。”关三刀跳下马,看着楚随天,慢慢点头:“师父真是个重情义的人啊。”   “少拍马屁了,弄点树枝草叶什么的,准备晚上生火,今天咱们就睡这里。”楚随天扛着鸟铳,慢慢走到那片空地上,环顾四周,闭起眼,似乎又听到了篝火舞动的声音,刘响摆弄拐子铳的声音,司徒猛烧烤野山狗的声音,雷四哼小曲的声音,商秋原缓慢呼吸的声音,还有白玉那因思念兄长,而轻轻叹息的声音。如今,这些声音只能存在于他的心中,却再也不能被真正听到了。   楚随天转过身,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嘿嘿一笑,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娘的,谁说他们死了?没见着尸首,就可能还活着哩,你哭个屁!”   不一会儿,关三刀就生起了篝火,烤了些刚抓到的小妖兽,几人分吃。小浪变成鹤形后,不光是力气长了上去,饭量也随之猛增,却累得关三刀又跑出去,在黑暗的林子中费了好大劲,才又捉到只类似狐狸的妖兽,给他烤来吃了。   几人吃饱喝足,围着篝火坐下,聊了一会儿天,渐渐感觉困乏,小浪化为火鹤后,喜欢如鹤般站着睡觉,但为了楚随天和莫星华能睡得舒服,却是躺倒下来,用翅膀当被,盖在二人身上。关三刀自告奋勇,要先守夜,到了半夜之时,才又叫醒楚随天换班。四人轮流守夜,平安到达第二日清晨。   起程出发,一路经过的,莫不是从前走过的路,楚随天心情越来越沉重,莫星华也是心中难过,几人都极少说话。   这天正走着,前面的关三刀忽勒紧缰绳,回头说:“师父,前边没路了!”   楚随天一怔,拍了拍小浪的脖子,小浪快走几步,来到前方,楚随天向前一看,只见前方原本应有的一道缓坡,已变成了一道悬崖,悬崖之下,一片白茫茫水色,再向远方看,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波涛,原本应是山谷的地方,却变成了一座大湖,只在远处,几座原本高耸的小山,还能微微露出一点点山头,看上去,就像是湖中的小岛。   “雨神复苏,雨神复苏……”楚随天喃喃地念叨着,终于慢慢低下头,伏在小浪颈上。小浪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知道他是难过到了极点,也忍不住垂下头来,轻声悲鸣。   “咱们还往前走吗?”关三刀看着楚随天,“我这鱼龙马在水里比地上快,你们在天上飞就是,我跟得上。”   楚随天一怔,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四处看看吧。”   关三刀一点头,催马向前,鱼龙马奋力一跃,凌空而起,跳入水中,只见它中间两足一遇水,便立时变成两只巨大的鱼鳍,身上的灰色长毛,也立时卷了起来,化成一片片光滑的鳞,如箭般向前方飞速游去。   小浪疾奔几步振翅飞起,在这大湖有之上盘旋数圈,又向南边飞去。鱼龙马一路追赶,果然未被落下多少。   楚随天和莫星华,一路低头下望,但只见到一片片的水光,却哪里能找到当日众人留下的痕迹。小浪展翅高飞,楚随天极目远眺,只见前方数十里,全是水光,不由长叹一声:“回去吧,再向前也没有什么用了。”   小浪盘旋一周,自鱼龙马头上飞过,关三刀便已知其意,调转马头,又向来处而去,不多时来靠近崖边,鱼龙马长嘶一声,巨鳍高高举起,用力一拍水面,便已腾空而起,跃到崖上,一落地,两只巨鳍便又化为马足。   “走吧!”楚随天挥了挥手,脸上又出现了笑容,“找不到,什么也找不到了。走吧。”   他在笑着,虽然眼圈通红,但还是在笑着。莫星华看着他,突然更觉得心酸了。眼前的这个男子,不管面对什么事,都始终保持着他的笑容,仿佛世间一切无情折磨,对他来说都并非可怕的事。然而他的内心呢?   他是痛苦的,从那通红的眼,和刚才颤抖的身躯上,谁都能看出这点,可他为什么总是要笑?   莫星华慢慢地想通了,他的笑是给别人看的,是为了让别人不伤心难过,而勉强做出的。他想用坚强的笑,来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想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只能看到他的笑,而不会看到他的泪。   回程里,楚随天总是说个不停,一会儿谈周围风景,一会儿讲起笑话,一会儿又拿小浪打趣,那沉闷悲伤的气氛,便被一扫而空——毕竟,小浪和关三刀与红衣烈火的人并不相识,也不可能有什么感情。   但莫星华却知道楚随天用意何在。   当天夜里,几人用过晚饭,楚随天突然将自己的鸟铳扔给了关三刀。   “自己看吧,看明白了,就知道这鸟铳如何能快速连射了。”   关三刀兴奋地接过鸟铳,仔细打量,除了发现铳管后膛被开了个大口外,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由一脸不解地看着楚随天,楚随天嘿嘿一笑,又扔给他一只弹筒,关三刀拿着两样东西,看了看去,突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这道理和拐子铳差不多啊。师父,这……这鸟铳是从哪里买的?”   “什么买的。”楚随天一撇嘴,“这是你师父自己改造的。等什么时候有空,找个好铁匠,我把你的鸟铳也改了,便立时能连发速射。”说着,将弹筒的使用之法,对关三刀说了一遍,关三刀听得眉飞色舞,一脸期盼,连声说:“咱们赶快赶路,一回九幽城,我就找最好的铁匠,说什么也得弄这么一支鸟铳……”   正说着,关三刀突然停口不言,鼻子用力的嗅着,神色也变得紧张了起来,楚随天一怔:“老关,怎么了?”   关三刀一摆手:“等等……”又嗅了几下,脸色大变:“不好!是疾行魔!”   小浪闻言,猛地立起身子,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莫星华的脸色也是一变,唰地抽出长剑,紧靠在楚随天身边。楚随天见状着实吃了一惊:“你们这是怎么了?这疾行魔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可怕吗?难不成比修罗还厉害?”   “疾行魔自然比不上修罗。”莫星华紧张不安地说,“但有时候,的确比修罗更可怕,尤其是这样的夜里。”   “这帮家伙从不像修罗般正面对敌。”关三刀一边跑过去取来流星锤,一边解释着:“他们没什么大本事,比起修罗来,可是差得远了,但他们一旦奔行起来,却简直像阵风一般,他在你眼前过,你只觉得眼睛一花,却连他的样子也看不清楚。这帮混蛋杀人时,就利用这奔跑之术,拿着把刀横在身侧,从你身边一过,就给你添一道伤口,几次之后,铁打的汉子也要不支倒地,到时,他才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你面前,一刀要了你的性命。”   “这打法倒新鲜。”楚随天一笑,“和一些街头无赖倒是差不多,打了就跑。”   “小心,他已经近了!”关三刀低声警告众人,将身子贴近楚随天,楚随天看看左右,一边是莫星华,一边是关三刀,一副将自己保护起来的架势,再看身后,小浪已如一堵墙般挡在后面,不由一笑,为鸟铳装上灌入了解离之力的弹筒,点燃了火绳。   “师父,铳对这帮家伙没一点用处——你根本没有瞄准的时间。”关三刀立刻在旁边给楚随天泼了一瓢冷水。楚随天一怔,心想:“那老楚我岂不是只能等死?”   说话间,一股微风突然吹了过来,老关怒喝一声,流星锤已然挥出,呼地一声扫过身边数尺虚空,楚随天却什么也没看到,正要发问,却觉一凉,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疼传来,低头一看,胸前衣襟已经破开一条口子,里面的皮肉上,正慢慢地渗出血来,不由惊呼一声。   关三刀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问:“师父,没事吧?”楚随天拧着眉毛骂了句娘:“这疾行魔果然厉害。”莫星华道:“要不是关大哥料敌先机,一锤扰乱了疾行魔奔行的路线,楚大哥的伤恐怕还要重上三分。”   正说着,关三刀又用力嗅了嗅,一皱眉:“莫姑娘小心,他从你那边又来了,听我喊时,你就用剑向前拦腰横斩——记住,不可过高!”莫星华一点头,全神贯注,只等着关三刀的喊声,蓦然间,关三刀大叫一声:“斩!”她便想也不想,挥剑横扫而出。   一阵微风拂过,楚随天只觉右臂一凉,侧头一看,只见衣袖慢慢断开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的皮肉,尔后,那皮慢慢裂开,鲜血缓缓渗出。   “楚大哥,怎么样?”莫星华见这一剑仍未能阻止疾行魔,心中成分惭愧,关切地望向楚随天。楚随天嘿嘿一笑:“没事,小伤。”   关三刀却是一怔:“这东西怎么光伤师父?莫不是一早就看出,只有师父一人不懂武功?奇了。”   话一出口,莫星华身子立时一颤,在心中想着:“只伤楚大哥一人?难道……难道说……” 第二十六章 新的领悟   又是一阵风袭来,尽管关三刀已呼喝着挥起流星锤阻挡,楚随天的一条腿上,还是多了一道血痕,莫星华急得眼圈发红,只恨自己不能代楚随天受这些折磨。楚随天咬着牙,骂了一声,转向身后:“小浪,放火,围住咱们!”   小浪立时张开嘴,向四周吐起火球,那些火球落地即燃,片刻间,便连成一起,成了一个大火圈,将几人围住,楚随天嘿嘿一笑:“来吧,我倒要看看,你怕不怕火!”   关三刀大笑起来:“还是师父主意多,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办法?”   正说着,只见莫星华那边的火圈突然一荡,仿佛是被风吹过一般,突然出现一个破口,莫星华急忙挥剑横扫,却还是没能阻住那疾行魔,楚随天的胸口便又多了一道伤。关三刀大吼着挥起流星锤,一样没能打中疾行魔,却见他那边的火圈破开一道口,便似是被风吹熄的一般。   直到如今,几人别说看到疾行魔的模样,在这夜色中,便是连他一闪而过的影子也没瞧见。似这般连影子也捉不到的敌人,几人又能如何对付?   关三刀一皱眉:“这疾行魔的速度太快,带起的风,就能将火焰吹灭,看来火对他也没用,这可怎么办?”   蓦然间,火圈又破开了一道口子,一阵风猛地从几人面前刮过,楚随天急忙躲闪,但还是慢了一步,右臂上被狠狠地划了一刀,皮肉外翻,鲜血立时涌了出来。   莫星华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突然冲着黑暗中大声吼了起来:“冲我来啊!有本事就来杀我啊!”   楚随天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状不由大为感动,嘿嘿一笑:“星华妹妹,别怕,我不是还没死吗?”他嘴上说着,身上已运起解离仙术,让那力量充斥自己全身,暗忖:“拼了,我就赌一赌,我身体内部的解离之力也和用手掌放出来的一样可以制住敌人!”   一阵阴森的笑声,自火圈外传来,笑声终止后,一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别着急,该死的,一个也逃不了。”   声音方止,火圈又破开一道口子,莫星华流着泪,瞪圆了双眼,厉喝着挥出一剑,但自然是无功而返。   楚随天感受到那熟悉的风又吹了过来,这次,他不闪不避,瞪圆了眼看着自己面前,身上的解离之力澎湃激荡,在体内翻滚不休。蓦然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痛了自己的腹部,便立刻将力量集中在那处,随着疼痛的突然加强,一个灰色的人形妖魔,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那妖魔全身赤裸,皮肤便如水中的鱼鳞一样光滑,反射着周围火焰的光芒,那妖魔头顶无发,脑袋便如一颗涂了油的蛋一般,两只黑色的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楚随天,身子轻轻地颤抖着,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又尖又细的短刀,此刻,那刀已划过楚随天腹部,刀一离楚随天身体,那妖魔便是一个踉跄,随即惊恐地要发足奔跑。   楚随天哪会给他这种机会,一伸手,已抓住了他的手腕,解离之力瞬间传了过去,那妖魔身子猛地一颤,软软地倒了下去。   关三刀惊呼一声:“疾行魔?师父,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看来老天还想让我老楚再活几日。”楚随天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握着疾行魔的手腕,嘿嘿笑着。他身后的小浪兴奋地叫了一声,伸过嘴来狠狠啄在疾行魔左臂上,疾行魔惨叫一声,呻吟起来:“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要杀了你!”莫星华见疾行魔被楚随天制住,激动地向前一步,一剑刺入疾行魔胸膛之中,疾行魔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嘴里说着:“不……我不想死……主人,救……”   没等说完,他的身子便再不动了。莫星华狂叫着,举剑再次刺落,连刺了他七八剑后,才喘息着停了下来,扔掉长剑,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关三刀和小浪都惊讶万分,楚随天则笑着走过去,想将她抚起来,无奈臂上剧痛,却使不上力,疼得他哎哟叫了一声,莫星华闻声立时抬起头,急忙站起扶住楚随天:“楚大哥,你……你伤得好重啊!”   楚随天嘿嘿一笑:“这算什么,比起当初锦衣卫老爷们在狱中的招待,这点伤根本不值一提。”   莫星华连连摇头:“不行,你受了这么多处伤,若不及时医治,伤口化脓就危险了。咱们还是乘上小浪,尽快回九幽城吧。”   关三刀急忙点头:“不错,回去得越早越好,别到外城,到塔城里找郎中,我认识两个郎中,治外伤都有一手……”   正说着,小浪却不耐烦地连叫了数声,振动翅膀,一道道强风呼呼刮出,几下便将周围的火圈吹熄,随后,小浪一下恢复成人形,累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喘着气说:“遍地都是草药,非回九幽城干什么?反而耽误时间。关大叔,找根树枝,做成火把,背着我,到周围林子里转转。”   莫星华喜道:“差点忘了,咱们小浪却也是半个郎中呢。”小浪一撇嘴:“半个?莫姐姐,你可太小看我了,我师父可是九幽神医,我学会他一点皮毛,就比一般的郎中强上百倍了!”   关三刀连连点头:“不错,莫姑娘你看,我这脚才几天工夫,就已经全好了,小浪的草药确实管用。你陪师父在这里等着,我和小浪这就去找草药!”说着,四下寻找,找到几根仍燃烧着的树枝,合在一起权当火把,背着小浪向旁边林中而去。   楚随天臂上流血不止,其它地方的伤口,也不住有血渗出,却没臂上的严重,莫星华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内疚,默默垂泪中,轻声说:“楚大哥,对不起……”   楚随天嘿嘿一笑:“傻姑娘,干嘛这样说?若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不等想到对付他的法子,恐怕已经死了。嘿,这解离仙术可真是好用,虽然只能用手掌放出,但在体内,却与放出时有同样的效力。这下可好了,今后谁想用刀剑伤我,可得先琢磨琢磨了。”   他越是笑,莫星华就越觉内疚,眼泪一对一双不停地流了起来,楚随天轻轻拍着她的背脊,轻声地安慰着她,她却哭得更厉害了。楚随天只好苦笑着任她哭,一边摇头一边想:“若是谢大哥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办法对付这些个小姑娘,我老楚可不成。”   不一会儿,关三刀已背着小浪转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大堆草药。小浪强睁着眼,要关三刀将草药在地上摊开,然后指挥着关三刀将草药分类放好,说清哪几种要捣碎敷在伤口上,哪几种要熬成汤服下,又讲清了搭配的数量后,道:“关大叔,我楚大哥就交给你了,我……”一句话未说完,已沉沉地睡着了,却把关三刀吓了一跳,以为他受了什么伤,楚随天急忙向他解释,他这才长出一口气,嘿嘿一笑:“我说嘛,他可是厉害之极的妖兽,哪有这么容易受伤的道理。”说完,将小浪放下,从鱼龙马背上取下毯子,盖在他身上,然后按小浪指示,将几种草药用石头捣烂,敷在楚随天伤口上,又用小浪随身带来的棉布包好。   敷上那些药后,楚随天便觉伤口一阵清凉,立时就不痛了,而且右臂上的伤口,也迅速地停止流血,不由微微点头:“小浪果然有两下子。”   关三刀又拾了些树枝,生起篝火,从马鞍旁的袋子里取出铁皮碗,又拿过水袋,到水入碗,开始熬药,不一会儿药香四溢,他便将碗移到一旁,凉过后给楚随天服下。   楚随天因为失血过多,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下,当夜,莫星华和关三刀二人轮流守夜,却是一夜无事,渐渐到了天明。   小浪先一步醒来,起身时,精神已经大好,和关三刀一起忙活着,又给楚随天熬了一碗药,将他唤醒后,喂他喝下。楚随天喝完一抹嘴:“这药闻着真香,可一喝下去,真他娘的苦!”小浪学着他的样子嘿嘿一笑:“良药苦口。楚大哥,感觉如何?”   “反正身上不疼了。”楚随天拍了拍小浪的头:“你小子,医术可真是了得。”小浪得意地一仰头:“那是自然,谢晚萧的徒弟,哪能有差?”   随便用了早饭后,四人又起程出发,楚随天有伤在身,小浪又十分疲惫,所以关三刀便将鱼龙马让给他们两人乘坐,自己和莫星华一个在前牵马,一个在后跟随。莫星华一路行走,极为警惕,不时打量四周,颇有断后的意思。   回程显得漫长了些,但却再未遇到什么危险,两天后,楚随天的伤已全好,只是留下了几道疤痕。闲来无事,也不急着赶路,他便拿着鸟铳四处寻找值钱的妖兽,游游荡荡地向回走,却被他捉到不少妖兽,但真正值大价钱的,却是一只也未捕到。   这日,几人终重回到九幽城内,四人沿长街一路向塔城而去,走到半路时,楚随天忽停下脚步,冲几人一笑:“稍等片刻,我得先去还钱。”   众人都是一怔,不知他何时欠了别人的钱,却见他已自鱼龙马上卸下一只野山狗,大摇大摆地走进路边一家客栈,莫星华抬头一看,不由笑了起来,原来那正是三人入塔城之前住的那家客栈。三人半夜跳窗而去,自然没结店钱。她没想到楚随天竟然还记得这事,并主动前来还钱,不由有些诧异,同时又暗自佩服楚随天。人都说大英雄不拘小节,其实人一生能有几回大事,真正的品格却正是从这些小节上看出来的。   不一会儿,楚随天便笑呵呵地走了出来,当日招呼他们的那小二和一个掌柜打扮的老者,恭敬地将他送到店外,那老者拱手道:“大爷要是还有这样的好货,大可送来,老夫出高价收。”楚随天眉毛一挑:“哦?那可好,我这里多得是。”说着,冲关三刀一招手,关三刀便将鱼龙马牵了过来。   那老者一见关三刀,急忙躬身施礼:“原来是内城的关大爷。”关三刀一点头,指着楚随天:“这是我师父,可不许骗他的钱。”   那老者吓了一跳,偷偷打量楚随天,心中纳闷,却又不敢问,只连声称是。楚随天将马上十来只各色野兽卸了下来,一并给了老者,老者急忙让小二接过去,挨个验看后,拿回店中。   老者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二十张黄帛,恭敬地递给楚随天:“咱们这是外城的小店,也只付得起这个价。”   关三刀一瞪眼:“才这么点?”老者无奈地一笑:“要不,您再拿进塔城里,看看那里的酒家能出多少钱?”关三刀一挥手:“算了,谁让我师父就看好你家店了?”老者急忙冲楚随天躬身致谢,楚随天一摆手:“好家伙,二十张‘一百钱’,那可不是两千钱?我老楚本来身无分文,现在怀揣两千,知足了!”说完,冲老者抱拳一礼,收起那九幽钱,塞进怀里,转身而去,老者急忙躬身相送。   走出不远,小浪便问关三刀:“塔城里的酒店,出的价一定更高吧?你为何不把货要回来,到那里去卖?”关三刀一咧嘴:“到塔城做这种小生意,还不丢死人?太有失我老关的身份了——更有失师父的身份。”   莫星华一点头:“我听说过,塔城里的豪客,做的都是大生意,便是巨趾犀一类的妖兽,在那边也算是小生意,他们都是不屑做的。”   “不错。”关三刀骄傲地点着头,“我老关做的最大的一笔生意,还是一个尚不会说话的修罗呢!”   “修罗?”莫星华一怔,“关大哥捉到过修罗?”   小浪也是一脸惊奇,没想到关三刀竟有如此本事,关三刀脸色一红:“是和从前的兄弟一起捉住的,那家伙刀法相当好,我们两个人与他大战许久,才合力将他擒住。嘿,其实要不是为捉活着,光是杀他,倒也不难。”   小浪忍不住问:“你捉他干什么?难道塔城里有人喜欢吃修罗?”   “亏你想得出!”楚随天用力拍了小浪脑袋一下,疼得小浪揉了好半天。   莫星华一笑,将内行厂从各队伍手中收购妖兽,并将之变为妖仆之事说了,小浪不由奇道:“我只听说神通魔有这般本事,却没想到,凡间人竟也有这样的能耐,真是奇了。”   莫星华、楚随天和关三刀三人,异口同声地问:“神通魔?”   “你们连神通魔也不知道?”小浪看着三人,一脸的惊讶。楚随天又拍了他脑袋一下:“有屁快放,别卖弄。”小浪捂着脑袋,一脸的委屈:“谁卖弄了?我是真的觉得奇怪。”   莫星华轻声说:“我们都不是生在此地的九幽妖族,而是在近几年间初入九幽的凡人,对于九幽的一切,我们还知之甚少,小浪,你说的神通魔,又是什么样的九幽妖族,告诉姐姐好不好?”   小浪一点头:“我师父早告诉过我,九幽中共有四国,分别居于九幽中原的四方,那儿离咱们这儿非常远,你们凡人建的九幽城这边,是九幽的南边,叫南荒,我们村子在北边,叫北野,此外还有东岳和西漠,加上中原,就是九幽了,而在九幽大地之外,是无边无际永远也到不了头的九幽冥海,这就是九幽的全部。神通魔是九幽里最聪明的妖族,统治四国的,就是他们,他们有许多神奇无比的法术,是其他九幽妖族永远也学不会,弄不懂的,这将妖兽变成妖仆的法术,也是他们创出的。奇怪,你们凡人怎么也会?”   “说不定刘瑾和神通魔早有勾结。”楚随天随口说道,“不然他在这里又是建城,又是到处捉妖兽找宝贝的,四国还能就这么看着?”莫星华和关三刀听了,都点头表示赞同,正要就此事谈谈看法,楚随天又向关三刀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尚不会说话的修罗,却让我想起我和红衣烈火的兄弟们在一起时,撞上的两个修罗,他们就不会说话。不过后来我在小浪的村里时,遇上的一队修罗却都会说话,这修罗怎么会有此差别?”   “我来和你说吧。”小浪抢着说,“修罗这东西,生性好杀,实是九幽中的祸害,不过好在他们虽然力量强大,智慧却不高,要长到几十岁,法力练到一定程度,才能生出那覆盖全身的钢甲,再过十来年以后,才能生出掌心刀,再过十数年,才能学会驾御腾黄之术,而收服腾黄为坐骑。而直到一百岁后,才能慢慢学会说话,智慧也跟着提高。这种东西喜吃同类,据说每吃一点同类的肉,他们的法力便能增加一分,所以他们平时遇上比自己弱的同类,往往是自相残杀。也多亏如此,否则这九幽世界,恐怕就成他们的天下了。”   听到修罗那坚硬无比的钢甲竟是自己生出的,楚随天不由一吐舌头。一路向前,他不停地向小浪询问九幽妖族及妖兽的情况,却又长了不少见识,了解了不少妖族与妖兽。   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塔城城门前,此时守门的已不再是那四个厂卫,而是一队身背一窝蜂,斜挎鸟铳,腰系绣春刀,腰侧挂着大袋子的全副武装的着甲卫士,见几人走到近前,一名卫士立时大步迎来,先冲关三刀一点头,然后打量着楚随天三人:“你们几个是什么人?可有入城凭证?”   关三刀一挥手:“官爷,我就是他们的入城凭证,还要什么凭证?”那卫士一皱眉,正要说话,关三刀已指着楚随天道:“我告诉你,这位可是我的师父,虽然还没‘武试’获得入城文牒,但取得那玩意儿,也就是转眼间的事。”   那卫士一笑:“我听说你被人收拾了一顿,然后就拜那人为师了,却原来就是这位小哥。不过……”   关三刀嘿嘿一笑:“不过什么,不就是没事先到外城的内行署报名么?没事没事,有我这内城人引荐,直接参加武试不成问题。通融一下,先让我们进去吧。”小浪在旁听了,立时拉着楚随天身上的修罗皮袋叫了起来:“你睁眼看看这是什么?这可是用我楚大哥亲手宰杀的修罗的皮制成的!知道我楚大哥有多厉害了吗?”那卫士闻言一惊,半信半疑地冲关三刀一点头:“好吧,哪天你可得请我吃饭。”关三刀一点头:“那自然。”   几人顺城门向里走,楚随天不由好奇地问:“老关,你说的武试是个什么东西?”   “就跟人间的科举似的,通过了,就能得到进入内城——也就是塔城的资格。”关三刀从怀里取出一块象牙牌和一本文牒递给楚随天,楚随天见那象牙牌上一面刻了关三刀的名字,和通过武试的时间,另一面则刻着内行厂的印。打开那文牒一看,见里面详细地写了关三刀的相貌、体形,以及所擅长的武功,所拥有的神物等等,看完后递给关三刀,问:“有了这玩意儿,就能进塔城了对吧?那我看我也应该弄一个。”   关三刀一点头:“这点小事对师父您来说,可不轻而易举?咱们进城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就帮你到武试塔报名。”   几人在街上行走之际,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一直在后跟踪,等几人进了一家客栈,那男子便飞奔而去,不多时来到绣春楼酒楼之内,他直上三层,来到当日明宣周与楚随天等人初见的那间房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立刻传来明宣周那略有些阴沉的声音:“谁?”   “明老大,是我。”那人垂首回应。   “进来。”   那人轻轻推开门,走入屋内,又反手将门关好,然后向前几步,冲坐在窗边椅上的明宣周一躬身:“明老大,莫星华他们回来了,就住在‘幽兰客栈’。”   明宣周正在喝茶,闻言将茶杯慢慢放下,皱着眉头深思起来,那人抬头看了看他,低声说:“我一路跟踪,听了几句他们的闲聊,好像……好像那楚随天要参加武试。”   “哼。”明宣周面色一寒,“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物,竟有如此本事?进入九幽不过数月,竟然已可混进塔城了!难怪我的两员大将,都在他手下吃了败仗,损失了两个夜叉巨魔,还有一个疾行魔。真是可恨!”   “明老大,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明宣周思索片刻,忽然一笑,问:“候小成又到外面去拦路抢劫了吧?”   那人一点头:“可不,这小子也不会干别的事,当强盗也当不好,只知抢些金银珠宝,和无用的妖兽,时至今日,连一件像样的神物也没抢到,真是……恕小的多嘴,咱们厉鬼这么费力拉拢他,可真有些不值。”   “你知道什么。”明宣周淡淡一笑,“你以为,我为什么对他青睐有加,不惜花重金养着他、宠着他,还不停地拍他的马屁?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与寻常的高手间有什么区别?”   那人一怔,随即愕然道:“您这么一说……难道他是神之凭依不成?”   明宣周仰头得意地一笑:“当然!那日雨神复生,大地崩裂,洪水遍地,连我也险些成了水下之鬼。可正是这地震与洪水之危,却也激发起了这小子体内深藏着的神。我对当日的情形,还记忆犹新……神之凭依,可遇而不可求,让我撞到,便是我绝顶的福气。”   那人连忙点头,笑道:“可不是嘛!不过,这候小成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行事孩子气,什么也不懂,咱们靠得上他吗?”   “孩子才好。”明宣周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缓缓摇头微笑:“这个年龄的孩子,自以为什么都懂了,可其实还什么都不懂,你只要稍用言语恭维,便能将他牢牢控制在你的手里,让他干什么,他便能干什么。”   那人微微垂首:“可我看,这小子却似是不大听容易控制。”   明宣周放下茶杯,微微皱了皱眉:“那是因为他一直有一个心结,如果我不能帮他解开,他就会始终耿耿于怀,而不可能万事均听我安排。这心结,就是莫星华啊!这小小少年,春心刚动,天幸喜欢上的竟是咱们的星华姑娘,但不幸的是,星华却被那个楚随天迷住了心窍,一心想要跟着他,却胆敢说什么脱离厉鬼,真是不知死活!若是平时,我定要了她的性命,已警示众人,但眼下却只得想办法将她拉回来,好用她来控制住候小成。”   那人静静听着,忍不住插了一句:“可我看她对那姓楚的,实是死心塌地……”   明宣周哼了一声:“这世上就没有永远不变的情,也没有永远浓烈的爱。再爱的东西,毁去之初虽然心痛,但日子久了,也就忘了。你我初入九幽之时,不也是思念亲人,怀念人间吗?可现在呢?日子久了,什么都看开了,才知眼下的快活方是最重要的,你说是不是?”   那人连连点头:“不错!”   明宣周慢慢站起身,负着双手在屋内转了几圈,忽然一笑:“他不是要武试吗?好,准备些钱,我要见见内行厂的龙大人。”   那人先是一怔,随即嘿嘿奸笑起来。 第二十七章 武试   天空蔚蓝,一片片并无规则形状的云,在其上快速地奔驰,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在屋里听来,只觉是狂风怒吼,但真到了屋外,却感觉那风并不是很大。   黑色的高塔,耸立在蓝天之下,从地面向上看时,仿佛是一根粗大的尖铁棍,狠狠地刺向了天空,仿佛想将云层之上那虚无飘渺的世界,捅个窟窿出来。   楚随天站在黑塔之下,抬头望着天空,猜测着那云团之上,会有个什么样的世界,小浪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又看看守着黑塔大门的着甲卫士,总之,他根本不知自己应该看些什么好,于是就逮着什么看什么。   莫星华站在一边,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关三刀便从塔中兴冲冲地跑了出来,冲几人挥起手:“师父,来吧。本来得先到外城内行署报名,通过初试后才到这里安排武试,但看着我的面子,厂卫已经同意让你直接在这儿武试,而且今日便可进行。”   楚随天缓缓低下头:“今天?这么快,我还没做什么准备呢。”   “你还用准备?”关三刀哈哈一笑,“这武试好考得很,连我这样的都可顺利通过,师父你就更不必说了。”   小浪有些担忧:“这武试都考什么?有没有危险?”关三刀连连摆手:“有什么危险?师父是使铳的高手,只消考三科神射术便成,简单得很。”   “三科神射术?”楚随天看着关三刀,疑惑地问。关三刀一点头:“很简单,第一科是射走兽,第二科是射飞鸟,第三科是在迷阵中与妖魔周旋,只要能成功脱出迷阵,或是射杀妖魔,都算过关。师父你的射术没的说,走兽和飞鸟这两科都好说,要说难,也就是第三科难些。不过那迷阵并不算太难,运气好的话,不等遇上妖魔就已经走出去了。就算遇上妖魔,也没什么,那些妖魔对外城人来说有些可怕,但以师父的能耐,根本用不着怕。”   楚随天一笑:“没想到我这个街头的浪子,有天竟要到官家的地方考什么试,要是从前有人给我算出这么个命来,我不打掉他门牙才怪。老天啊老天,你可真会开老楚的玩笑。”说着,将鸟铳朝肩上一扛,背着那修罗皮制成的兜子,晃晃悠悠地向塔门走去。   小浪欲上前相送,却见莫星华仍在原地发呆,便喊了她几声,莫星华身子一颤,如突然醒来一般,茫然地看着小浪,小浪一指楚随天:“莫姐姐你怎么了?楚大可要入塔应试了,咱们送送他啊。”   “是、是。”莫星华连连点头,几步追了上去,走在楚随天身边,轻声说:“楚大哥,你……你千万小心。”   楚随天嘿嘿一笑:“放心吧,不过是考试,又不是真去和妖魔拼命。”   来到门前,守门的卫士向前一步,伸手拦住莫星华、小浪和关三刀三人:“应试者只能独自进去,其他人在外等候!”   三人只好退了回去,莫星华仍满心紧张地嘱咐楚随天小心,楚随天冲她一笑,转身大步走入塔内。   穿过一道笔直的走廊,来到一间圆形的大屋子里,那屋子里面是环形向上的阶梯,而在屋中央,则是一张黑色书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个身穿金色飞鱼服,头戴尖顶帽的厂卫,正襟危坐于书案之后,见他进来便沉声问道:“你是楚随天?”   楚随天一点头,嘿嘿笑着拱了拱手:“厂卫大老爷,咱这厢有礼了。”   那厂卫哼了一声:“我姓贺,官职是役长,你叫我贺役长便是。关三刀说,你是善射之人?”   “算不上善射,不过是略有准头而已。”楚随天歪着头,谦虚也不大像谦虚的样子。   “神射术武试,共分三科,关三刀应已对你说了吧?”贺役长面无表情地问,楚随天一点头,他便道:“那好。”从案上拿起三张纸,递向楚随天,楚随天缓步走近,伸手接了过来,却是三张盖着内行厂大印的准试凭证,其上写了他的姓名和所考科目。贺役长向头上一指:“拿好这些东西,到上边去,交给守塔的卫士,自有人会带你到那三科的考场去。”   楚随天嘿嘿一笑,朝他拱了拱手,绕过书案,顺阶梯向上而去。不多时来到二层,入眼处,便是三座大门,三个守卫同时迎了上来,冲着他伸出手,他急忙将那三张凭证递给他们,守卫们接过看后,有两个将手中的凭证还给楚随天,另一个将凭证塞入自己怀中,一挥手:“跟我来。”   他转身向后,打开了第三道门,那门后又是一道盘旋向上的阶梯,楚随天跟着他一路向上,走了许久也不见到头,不由嘿嘿笑着在心中暗想:“这阶梯不会直通到天上吧?”   终于,两人来到一座小平台上,那平台不大,前方有两道小门,守卫推开左边一道门,楚随天立时闻到一股花草的香气,不由一怔,再向里看,却是一大片林子。守卫伸手向里一指:“这里有五只妖兽,进去将它们射杀后带出来交给我,便可进入下一科武试。”   楚随天缓步走入门内,那守卫立时在他身后将门关紧。楚随天一边向里走,一边环顾周围,只见到处都是绿树鲜花,野草更是遍地生长,若不是抬向上望,能见到高高的顶棚,楚随天真要疑心是来到了野外。   他拿出火折子,将铳上火绳点燃,装好灌了解离之力的弹筒,小心地慢慢向前走,竖起耳朵聆听这“森林”内的声音,林中寂寂,除了他的脚步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偶尔,会传来风的呼啸,似乎是外面的风吹过窗子,而生出的响动,楚随天一边琢磨着会是五只什么样的妖兽,一边四处观察张望。   蓦地,他发现远处一棵小树边上,正蹲着一只松鼠般大小的东西,这东西耳朵又尖又长,长了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乍一看,还算可爱,但仔细一看,却见它前爪锐利如刀,正捧着一块肉在大嚼,那白牙偶尔露出唇外,却也是尖利无比,显然不是善兽。   但似这种小兽,除非成群结队一起攻击,否则也难成大的威胁,而这“林”中只有五只,楚随天就更不用放在心上,他果断地抬起鸟铳,朝着那妖兽放了一枪,那铅子正中妖兽脑袋,它被铅子的冲力带着向旁边倒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楚随天边走边换上了新弹筒。这小兽绝经不起铅子之力,他也没必要向铅子中灌解离之力,换弹筒的速度却又快了些。   未及走到近前,一声尖叫声中,又一只一模一样的小兽突然从远处树枝上突然飞扑过来,楚随天急忙侧身闪躲,同时举铳一枪。他当初只用普通火铳,便连离得近些的豺蝠都打得下来,此刻用鸟铳打这飞扑而来的走兽,就更不在话下。那小兽在空中中枪,惨叫一声,被打出老远,摔在树下。   楚随天环视四周,换上弹筒,不急着拾这两只小兽,而寻找起那三只来。他揣着鸟铳,悠闲地在这小林子里转来转去,不断自语着:“来吧,小东西,老楚正好拿你练练枪法。嘿嘿,老关说得对,这武试果然简单……”   话音未落,忽觉有什么东西自旁边冲了过来,急忙一转头,却吓了一跳,原来冲来的已不再是那种小兽,而是一只野狗般大小,全身生满鳞片的四爪妖兽,那妖兽尖头脑,四爪锋利,一对獠牙从嘴两边伸出,便如一对匕首一般,向楚随天刺来。   好在这妖兽奔行速度不快,否则突然冲出,楚随天定然要中招,他急忙向后撤步,举枪便射,谁知那铅子打在妖兽鳞片之上,便立时被弹开,那妖兽叫了一声,脚下加力,飞扑而来,楚随天反应不及,只好举起鸟铳护在身前挡住妖兽的长牙,却被妖兽一扑而倒,摔在地上。   那妖兽头用力向前拱,爪子不住挥动,将楚随天身上抓出好几道伤痕,楚随天强忍疼痛,猛地松开铳,用两只手分别抓住那两只尖锐的獠牙,解离仙术之力发动,那妖兽立刻软软地瘫在楚随天身上。   “原来五只妖兽并不一样,那该死的厂卫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楚随天一边骂着,一边单手为铳换上弹筒,举铳对准那妖兽的眼睛,呯地一枪解决了它,随后将它推开,爬起来将新弹筒灌上解离之力后,装入铳内。这次,他不敢托大,小心地靠着树林前进,不住观察四周动静,唯恐再冲出什么更厉害的家伙来。   他在慢慢前行中,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跟着自己,于是放慢脚步,揣好了铳,猛地一回身,但未及看清后面那妖兽的样子,便被那妖兽挥掌将鸟铳打得脱手而出,他一惊之下,便要转身冲过去拣,那妖兽已大吼一声扑了过来,展开双臂,牢牢将他抱住,一股巨力传来,他只觉被妖兽胳膊勒住的地方,骨骼在咯咯作响,回头一看,却见是一只其形如人,能站立行走的熊妖。   楚随天大惊下,急忙运起解离之力,将手贴在那熊妖肚皮上,那熊妖力气再大,遇上了这解离之力,也只得软软瘫倒,楚随天抓住它身上的长毛,跟着它一起倒下,手紧贴在它肚皮上,一点也不敢放开。   他慢慢转过身,骑在那熊妖身上,回头一看,鸟铳已挂在远处树枝上,不由仰天长叹:“老天啊老天,你这玩笑开得也太可恶了吧?这么个大家伙,要我如何解决它?”   正说着,一声咆哮传来,自远处林中,缓缓走出一个一人多高的妖兽,那妖兽全身无毛,皮肉皆为青色,四只脚掌上均生出如匕首一般长短的利爪,头如狮虎,但嘴却分成三瓣,每瓣上都生满了尖锐的利齿,楚随天看了,只觉得无比恶心,忍不住骂了一句:“九幽里怎么有这么丑的东西?”   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那妖兽大吼一声,双目放射红光,缓缓向他走来,楚随天苦笑一声,看了看身下的巨大妖兽,又看了看远处这三瓣嘴怪物,摇头长叹:“看来,老楚我只好再用那一招了,是死是活,全凭天命吧。这该死的武试,怎么这么危险,死老关胆敢骗我,我要是有命出去,不痛打他一顿才怪!”   转眼间,那妖兽已走近楚随天跟前,先是大吼一声,见楚随天毫无动静后,绕着他转了一圈,楚随天冲它一瞪眼:“转什么圈?要下手就快点!”随后,学着它的样子,冲它大吼一声。   那妖兽竟然被吓了一跳,一跃向后,谨慎地躬起身子,注视着楚随天,楚随天见状,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这个家伙,胆子可真是太小了。怎么,没见过老楚这么临危不乱的英雄好汉是不是?”   那妖兽自然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从未见过凡人在自己面前竟然如此从容,野兽心性,却不免生出警惕。但见楚随天只是大吼乱叫,却没什么实际行动,它便立刻又抖起威风,大吼着扑了过来,一爪抓向楚随天。   楚随天不由在心里喊了声感谢老天。他本想拼着受重伤,再用先前对付疾行魔的法子来放倒这妖兽,不想妖兽却因太过谨慎,而先来个试探一抓,如此,那爪子虽仍是刺入他肩头,却只是破皮流血,对筋骨肌肉几乎没有任何损害。楚随天急忙用趁那妖兽瞬间身子一颤,失去力气的当口,一手按住熊妖,另一听手去抓它的爪子,那妖兽爪子被楚随天抓住,便一下瘫倒在楚随天身边。   楚随天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看两边,却是两只手都再挪不开。不过看到三瓣嘴妖兽那锋利的爪子,楚随天却是灵机一动,拉过那爪子,在那熊妖喉咙上用力一划,立时将熊妖喉管划破,熊妖无力的叫了一声,头便缓缓歪向一边,只能出气,而无法进气。楚随天又依法划破了三瓣嘴的喉咙,等这两个妖兽喘息半晌,气息渐弱时,才试探着抬起手,两只妖兽立刻剧烈的挣扎了一下,吓得楚随天就地一滚,起身没命地向挂住鸟铳的树跑去,一跃而起,利索无比地将鸟铳摘了下来,回身瞄准,这才发现两只妖兽只是在原地打滚,却已无力站起。   他拍了拍胸口,叫了声老天保佑,快步来到近前,分别赏了两只妖兽一粒铅子,然后一屁股坐在熊妖肚皮上,擦了把汗。看着自己一身的灰土,凌乱的伤口,还有破烂了的衣服,他不由直咬牙:“死老关,我不打死你才怪!”   休息一会儿,他走过去将两只小妖兽,和那长着獠牙的妖兽拎了过来,扔在熊妖和三瓣嘴尸体旁,检查了一下鸟铳,见并未损坏后,才走向入口。到了门前,用力一推,那门却纹丝不动,他用力砸了两下后,门才缓缓打开,引他前来的那守卫满脸惊讶地出现在门外,怔怔地看着他,似是不相信他竟能活着出来一般,他不耐烦地一挥手:“五只妖兽,我只能拎动三只,所以你自己进去看吧。”   守卫半信半疑地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脸色苍白地跑了出来,连连点头:“好……好,第、第一科已经通过了,咱们、咱们考下一科吧!”说完,引楚随天出了门,回身将门关好,又将旁边的另一扇门打开。楚随天朝里一看,见又是向上而去的阶梯,忍不住长叹一声:“厂卫大爷,你想累死我吗?”   说归说,却还是迈开大步,随守卫一路而上。   楚随天离开不久,那长满鲜花绿树的“林子”,便突然起了变化,那些绿树开始疯狂地扭动,渐渐越变越小,最后化成一株株小草,而鲜花和野草,则渐渐枯萎成泥,片刻之间,偌大一片林子,已缩成了一块巴掌大的、长着小草的泥土,显露出一座极大的圆形大堂,阳光从四面的窗子中射进来,照在五只妖兽的尸体上,也照在一个高大男子的身上。   那男子一头长发,在头顶束起,披于身后,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手臂和小腿上,都戴有铁甲。此刻,他轻轻用手摸着脸颊,奇怪地自语:“他用的是什么法术,这么凶猛的畜牲,怎么一到他近前,就乖乖地倒了下去?奇怪,真是奇怪!莫非,他也是神之凭依?呵呵,这可有趣了,两个神之凭依要大战一场,究竟谁胜谁负?有趣,有趣!这么有趣的事,我可不能错过。”说完,缓缓走到窗边,一跃而出。   此时,楚随天还随着守卫走在旋转而上的阶梯上,走了好久后,守卫才停下脚步,一指前方:“顺着梯子爬上去,就到第二科的考场了。”楚随天朝前一看,只见前方是一面墙壁,那壁上悬着一架直梯,在梯顶天棚上,有一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洞,他长出了一口气,将鸟铳背在背后,顺着梯子爬了上去,不多时来到天棚之上。   这天棚之上原来便是塔顶,楚随天纵目四望,只见远山苍茫,阵阵劲风吹来,衣衫头发乱舞,却是惬意得很。   塔顶纵横约有二十余丈,却似一个小广场一般,边上围有高及胸口的护墙,楚随天走到近前,自墙上向下看,只见地面的房屋和行人,都显得极小,不由感叹:“难怪皇帝都爱筑高台,站得高看得远不说,俯身朝下面一看,所有人都是如此不起眼,却好像天地间就自己一个最大了。老楚将来有了本事,也盖这么高的房子住住。嘿嘿,老天,老楚不过是说笑而已,我可没那么大野心,我啊,能有间像样的房子住,娶个不大丑的老婆,就好了……”   说着说着,却情不自禁地想起白玉来,一想到她或许已经魂归黄泉,心不由一紧,一阵说不出的难过。   蓦然间,一声嘶鸣之声自天上传来,楚随天抬头一看,只见有两只身子约有一丈多长的怪鸟,正在头顶天空盘旋,不由一笑:“老楚这次要打鸟了,但愿别像刚才那场那么难考。”说完,猛地举铳向天,瞄准其中一只呯地放了一枪。   这一枪正中那鸟咽喉,那鸟连叫也未叫一声,便自空中摔落,呯地一声砸在地上,眼见是没有气了。楚随天嘿嘿一笑,忙着换上弹筒,又向另一只瞄去。   空中那鸟怪叫一声,突然振翅高飞而起,楚随天放了一枪,但那鸟飞得太快,铅子却未能追上,他换上弹筒,再次举铳瞄准,只等那鸟飞下来后,给它迎头一击。   那怪鸟在天空中盘旋鸣叫,猛地一个转身,向下俯冲而来,楚随天方要瞄准,却忽觉眼前一花,那鸟竟变成七八只,他急忙揉了揉眼睛,抬头再看,却分明是八只怪鸟同时自空中俯冲而来,吓得他惊呼一声,急忙一跃扑倒,肩上却已被一只怪鸟的爪子抓出一道血口子。   八只怪鸟一冲而下,又同时振翅飞天而起,动作协调一致,极是整齐,楚随天狼狈地爬了起来,不顾肩上剧痛,举铳向飞在最后的一只怪鸟开了一枪。他这发铅子这上已灌有解离之力,就算只是射中怪鸟的腿爪,一样能将它击落,但一枪过后,那怪鸟却毫发无损,仍随着队伍直飞天上,盘旋一周后,又一起俯冲而下,以利爪向楚随天袭来。   楚随天只好狼狈躲闪,后背却又被抓破,他看看四周,周围是一片开阔的平台,根本无处可以躲藏,再看看护墙,不由灵机一动,飞奔过去,靠墙坐下,一边换弹筒,一边想:“好,这次我看你怎么来抓我!”   如此一来,群鸟便再不能用这俯冲之技,否则爪子必撞上护墙,楚随天举铳盯住群鸟,且看它们如何对付自己。   没想到这些鸟却不傻,见楚随天靠墙坐下,便盘旋着落到平台之上,收拢翅膀,自四面向楚随天围了过来,楚随天一怔,忍不住骂道:“贼鸟倒是聪明!”举铳对准走在前面的一只,呯地开了一枪。   那鸟离他不过五丈远,以他的枪法,绝不会打不准,便算是射偏了没命中要害,那铅子里含着解离之力,也一样可以让这怪鸟倒地不起,可楚随天眼见那怪鸟昂首阔步而来,竟然一点事也没有,就仿佛那铅子根本未曾击中它一般,楚随天愕然半晌,才慌忙换弹筒,又开了一枪,结果却仍是如此。   他不由瞠目结舌,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举铳又朝另一只怪鸟放了一枪,却也是如此。那些怪鸟越走越近,渐渐来到他面前丈多远处,那锐利的鹰式勾嘴,齐对准了楚随天,似乎立刻便要啄来,楚随天被怪鸟包围,眼见已无处可逃,情急之下,只得冒险前冲,一俯身,向前边一只怪鸟双腿间钻去。   他只觉后背上又是一阵火烧般的疼痛,知是被怪鸟啄到,却顾不了这许多,贴地一滚,急忙转过身来。   此时,他却看到怪异无比的一幕,只见那八只鸟,姿态完全一致地缓缓转过身,扭着脖子向自己这边看,而怪异的是,其中离得较近的几只鸟,身子竟然重叠在一起,但随着怪鸟的转动,那合在一起的身体,却又立刻分开,便如两个海市蜃楼的幻影相互重叠又轻易分开一般。   楚随天怔怔地看着,突然一拍额头:“该死,我说怎么突然变出这许多怪鸟!肯定是这鸟的妖术,有七只是假的!难怪刚才明明打中,它却屁事没有!”   想通此节,他立刻跑到附近墙边站定,为的却是不让那怪鸟飞天。果然,怪鸟见他又靠墙而立,便又向他围了过来。楚随天嘿嘿一笑,揣铳对准这些怪鸟,呯呯地发射起来,不一会儿,已打了五只怪鸟,却均是幻影。   此时怪鸟看出不妙,立刻振翅飞起,楚随天方才的努力,便全算白费,气得他大骂不休,举铳向天,只等怪鸟再行落下。不想这怪鸟却突然向塔边疾落而下,楚随天一怔:“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没过多久,怪鸟又飞了上来,楚随天一看,却吓了一跳,原来这怪鸟用利爪抓起一块大石,想是要用来砸楚随天。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这些大石有真有假,一起落下,自己又如何躲避?   正想着,怪鸟已松开爪子,八城大石呼啸而下,向楚随天立身处砸来。 第二十八章 蛇神   楚随天虽知那八块大石中,只有一块是真,但却无法分辨孰真孰假,只得拼命向前跑,直跑出那八块石头笼罩的范围,但没想到的是,那怪鸟等的便是这个机会,那大石不过是用来将楚随天赶到围墙远处的工具而已,楚随天身子方一动,空中的八个怪鸟便扇动翅膀,向着楚随天逃去的方向,猛地扑去,楚随天刚一回身,便见八只怪鸟从四面八方齐向自己袭来,不由大呼一声不好,硬着头皮运起解离之力,等怪鸟刺破自己皮肉时,将其制住。   正在他将解离之力在体内快速运转之际,一抹绿光突然自八只怪鸟背后闪亮,刹那之间,便各有一道粗大的藤蔓,分别自八只怪鸟背后伸出,缠在怪鸟脖子上,八只怪鸟同时挥翅挣扎,同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其中七只的身影渐渐在空中消失,只余下一只,好不容易甩开了脖子上的藤蔓,振翅欲向天空飞去。   楚随天哪能放过这天赐的良机,当即抬手就是一枪。他与这怪鸟距离极近,断然没有击偏的可能,那铅子正中怪鸟头颅,怪鸟叫也没能叫出一声,便摔落在地,身子抽搐了几下,便死了。楚随天走上前去,好奇地打量着它的背部,却什么也没发现,那藤蔓如同方才它突然出现一般,早已突然消失,仿佛一切都只是楚随天的幻觉。他不由叫了声奇怪,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只得摇了摇头,大步向出口而去。   顺梯而下,见到那引路守卫,守卫又是吃了一惊,楚随天冲他一皱眉:“我说这位官爷,你见我活着下来,似乎不大高兴?”那守卫脸色一沉:“少说废话。”然后顺梯而上,检查了两只怪鸟的尸体,不由微微皱眉,自语道:“这人真的这么厉害吗?”   一阵笑声传来,那守卫慌忙抬头,将手伸向腰畔绣春刀,而当他看清那从护墙外缓缓升上来的人时,立刻将手放下,恭敬地长身肃立,垂首向那人问好:“龙大人!”   那人一身宽大衣衫,腿臂上均有铁甲,脚踩着一株不断向上生长的巨大树枝,慢慢升到超过护墙的位置,一跃而到平台之上,却正是之前第一科考场中那男子。他看着怪鸟的尸体,轻声道:“他当然厉害,只不过,似乎还不大会使用自己的力量。迷阵里的那小子,已经准备好了?”   那守卫点了点头:“那人可真是厉害,竟然有传景蜂这种极稀有的妖兽。传景蜂已看过楚随天两场武试的过程,现在应已飞到他那里,那人现在应该正在看……”   那“龙大人”一点头:“这两次,我们帮了他,但第三次,我们不要帮忙,只坐观便可。还有,刚才我略微帮了楚随天一下,你尽快带他去迷阵,趁那人看到刚才的事前打断他。”那守卫一怔:“大人之前不是说……”   龙大人一笑:“之前我还并未发现楚随天的厉害,现在不同了。我想看看他们两个相斗起来,会是怎样的场面。”   那守卫愕然道:“大人,难道楚随天也是……也是神之凭依?”   “也许吧。”龙大人有些犹豫,“像,又不像。所以我就更想看一看。让他们公平比斗吧。”那守卫垂首应命,再抬头时,那龙大人已跃过护墙,站在那粗大树枝上,树枝慢慢下降,带着他向下而去。   守卫赶忙跑到入口处,顺梯而下,楚随天正靠墙坐在地上,见他下来,懒洋洋地站起身,问:“怎么样,官爷,这场也通过了吧?”那守卫一点头:“跟我走吧,只剩最后一科了。”   在守卫带领下,二人又一路向下而去,一直走到最初那三扇门前。另两个守门卫士见了,脸上都显出惊讶的表情,那守卫看了他们一眼,并不说话,打开中间那扇门,一指里面:“你自己进去吧,只要能活着从另一个出口出去,武试便算通过了。”   楚随天迈步向前,边走边打量里边,却只见到漆黑的一团,当他走入门内,守卫立刻将门关闭,他便陷进一片黑暗之中,正要睁大眼睛细看,一盏灯却忽然亮起,照亮了周围,他细细打量,只见里面却是一间圆形的小屋,周围一圈全是门,他数了数,一共有六扇,不由一笑:“迷阵便是这种东西吗?”说着,缓步向前,随便推开一扇门,一道光亮立时将他的眼睛照花,他眯起眼,仔细一看,门内却是一道狭窄的螺旋阶梯,梯边壁上,每隔数尺,便有一盏水晶灯照明,因此却是明亮得很。   他退了几步,依次将每扇门都打开,却发现所有门内,都是螺旋阶梯,不由摇头一笑:“这可如何选?干脆硬着头皮瞎走,随老天安排吧。”说着,随便挑了一处走了上去。   许久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抬头一看,面前竟然是一座巨柱与残壁林立的大堂,楚随天拎着鸟铳,缓步走入这大堂之内,目光来回逡巡,打量着那些直通三丈高天棚的巨柱,和那些奇形怪状,残缺不全,又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墙壁,同时警惕地寻找着妖魔的踪迹。   蓦然间,一阵奔跑与喘息的声音由远而近,楚随天仔细一听,感觉像是有一群猛兽,正在远处向自己这边奔驰,心中不由一惊:“不是只有一个妖魔吗?怎么还有这些东西?”看看左右,数丈外正好有一面残壁,靠近自己的这边刚好断成了一道缓坡,便急忙挎起鸟铳飞奔过去,几步顺缓坡奔上,纵身一跃,攀住残壁上突起的石块,奋力爬了上去。   这块残壁,厚有四五尺余,楚随天在其上却可自由活动。他怕那些妖兽能一跃而上,便一路向上攀援,顺着残壁上突起的边边角角,爬到更高的位置坐了下来。低头一看,只见远处几面低矮残壁的后面,正有五六只如野狗般的妖兽绕过巨住与残壁,向自己这边冲来,他沉着地揣起鸟铳,一枪一个,在那些妖兽跑到这边之前,便将它们尽数击毙。在残壁顶上来回转了两圈,仔细看了看周围,再未见到其它妖兽的踪影。   他又开始寻找起这大堂的出口来,正在这时,远处一角突然传来哗啦一响,他急忙凝目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静静听了一会儿,也再无其它声音。他思索片刻,慢慢爬下残壁,绕过巨住,向声音起处而去,不多时来到附近,揣好鸟铳,谨慎地慢慢向前,转过一面残壁,定睛一看,那处竟有一扇小门,已开启了一半。   他看看四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一手举铳向前,一手慢慢将门打开,里面却又是一条螺旋阶梯。   那阶梯一路向下,旁边壁上仍是有水晶灯照明,他略一犹豫,终还是走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又见到一扇小门,轻轻推开后,一座宽敞的大堂便展现在他面前,这大堂中除了巨柱外,便再无别的东西,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开有窗口,外面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被巨柱遮挡分割后,在地上留下一道道阴影。   他一边打量四周,一边缓步向前,忽听见前方响动,急忙举铳向旁一闪,绕开挡在面前的巨柱,向那处去,只见远处墙边有一座高台,高台下,一个身穿黑衣,全身被银色轻甲包住的纤瘦身影,正缓缓地站直身子,看样子刚才那声音,便是他自高台上跃下发出的。   银色的头盔下,一张黑色的面具,将那人的面孔全部挡住,却看不出到底是人还是什么人形妖魔,楚随天微微一怔,举铳对准他,大声问:“你是人,还是第三场的妖魔?”   对方却并不说话,忽迈开大步,向他疾冲而来,他大叫一声:“若不回答,我就放枪了!”对方仍无回音,楚随天一狠心,立时扣动了扳机。   不想他手指方一动,那人已一跃而起,躲到一根巨柱之后,这一枪却打空了。楚随天急忙闪到另一根巨柱之后,换上新弹筒,他刚将弹筒药槽滑盖推开,便听到头上风响,抬头一看,只见那银甲人已如蛇一般,在自己依靠的这根巨柱上方游身而下,伸手向自己头顶抓来,他慌忙向旁闪开,举铳射向那人,铅子正打在那人胸甲上,那人身子微微一颤,从巨柱上摔下,但未至地面,身子便凌空一转,稳稳落地。   这人动作奇快,楚随天此时却方将打空的弹筒除下,只好转身就跑,边跑边取新弹筒换上。那人在后疾追,其动作迅捷无比,楚随天不得不转向而奔,利用巨柱来阻挡他,好让自己有时间换上弹筒,然而那人却不理巨柱,笔直地撞过去,眼见要与巨柱相撞之时,身子一扭,便能如蛇攀树枝般,在巨柱上盘绕游走,瞬间便追上了楚随天。   楚随天大惊下,急忙举起刚上好弹筒的鸟铳,对准那人,但他扣动扳机的瞬间,那人手臂一挥,便将鸟铳打偏,呯地一响中,铅子却打在远处一根巨柱上。那人一招得手,立时跟上,一手抓住鸟铳,提脚踢在楚随天胸口,将楚随天踢出老远,摔倒在地。   楚随天只觉胸口沉重,连气也喘不过来,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了起来,那人已扔了鸟铳,走到他面前,又是一脚踢来,他急忙伸手去抓,但那人脚出一半,却悬停在空中,他这一抓自然抓了个空,而这时,那人小腿一弹,又一脚踢在他下巴上,他身子向后一仰,脑子里被震得昏沉一片,挣扎着连退了好几步,勉强没有倒下。   他感觉自己的下巴已经麻木,眼前也有些发黑,急忙强睁着眼,向前望去,那银甲人歪着头看了看他,嘿嘿一笑。   他隐约觉得那笑声有些熟悉,但在哪里听过,现在却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人猛地向前迈出一步,又作势欲踢,楚随天这次学乖了,只把两手在身前一撑,却不去抓,那人果然又是将腿悬在空中,见他摆出这种架势,嘿嘿一笑,似是极为不屑。   “候小成?”这一笑令楚随天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候小成的身影,他怔怔地看着银甲人,愕然道:“是你?”   银甲人一怔,悬在空中的腿猛然踢出,厉声道:“什么候小成!”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楚随天便立时确定无疑,眼前这人正是候小成!他不由大怒,伸手去挡候小成的腿,嘴里叫着:“候小成,你怎么在这里?想杀我不成?”   银甲人腿出一半,立时收回,站在原地,半晌不动,随后猛地一把扯下头盔,露出一张十五六岁少年的脸,却正是楚随天昔日的伙伴,红衣烈火中最年少的候小成。此刻,他一脸愤恨,狠狠瞪着楚随天:“既然被你看出来,我也就不伪装了。楚随天,你若不想受折磨,就站在那里别乱动,看在昔日交情份上,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楚随天看着候小成,心中的怒火渐渐升高:“候小成,我和你有什么仇,你非要杀我不可?”   候小成哼了一声:“你自己心里明白,何必我说出来?楚随天,你的本事,我刚才已经见到了,不过就是射术了得,还有会那奇怪的妖法。你那妖法虽厉害,但必须要将手掌贴在别人身上才能施术,你若是位武功高手,我还惧你三分,可你连一点武功也不会,别说是现在,便是过去的我,也不用将你放在眼里!”说完,一挥右手,右臂竟突然增长,如蛇般凌空游动向前,他的右手则化成一只金黄色的蛇头,一下咬在楚随天右肩上,他再一甩手,这条手臂便从中断开,连着身子的一半又变回人臂,而另一半则迅速化成一条金色大蟒,一下将楚随天死死缠住。   楚随天没料到候小成竟然会这等法术,一惊之下,急忙运起解离之力,那蟒的牙深深刺入楚随天体内,正好撞上解离之力,刹那间那蟒便被那解离之力所制,身子一颤,软软地自楚随天身上滑落。   候小成见状一惊,楚随天却已一把抓住大蟒的身子,大吼一声,将其挥起,向候小成狠狠砸去。候小成向后躲开,一皱眉:“你这妖术倒真厉害,看来也不能用牙咬你。”两臂一挥,又生出两条蟒蛇,一左一右飞窜向楚随天,一跃而起,分别缠住楚随天左右两腕。   楚随天疼得哼了一声,两手翻转,想去摸蛇身,却哪里摸得到。两条蛇身子一盘,将楚随天两臂别在身后,令他两掌心相对后,两蛇竟融合在一起,化成一条两端有头的双头蛇,缠住楚随天两臂。   候小成冷笑一声,又一甩手,生出一条极粗的大蟒,游到楚随天脚边,将他双腿牢牢缠住,得意地说:“楚随天,如此一来,你那妖术还如何使用?”   楚随天心中又惊又怒,瞪着候小成,喝道:“候小成,你愿意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没招惹到你,你为何非要杀我不可?”   一提这话,候小成脸上又现怒容,眼中还隐有赤色,也不答话,只跨步上前,一巴掌打在楚随天脸上:“若刺破你皮肉,也会受你妖术所制对不对?那我就不伤你皮肉,且看你如何对付我!”说着,左右开弓,连抽了楚随天七八个耳光,嘴里嚷着:“不要脸的东西,好色的混蛋!”   楚随天被他打得两耳嗡嗡直响,鼻血也飞溅而出,喷了候小成一身,候小成不由更加恼怒,挥起拳头,一下下打在楚随天胸腹之间。楚随天疼得躬起身子,只觉全身上下再没一丝力气可用,但却咬紧牙,没有呻吟一声。   候小成停下拳头,冷冷一笑:“还挺会充好汉的,莫姐姐也不在这里,你装好汉给谁看?”   楚随天慢慢抬起头,看着候小成那张因愤怒与嫉妒而有些变形的脸,嘿嘿一笑:“我明白了,你个小屁孩,却也学大人样,想去追求姑娘……没想到重见之后,星华妹妹却不愿跟你,于是你就怀恨……”   不等说完,候小成已一脚踢在他胃部,他的胃一阵痉挛,疼得说不出话来,候小成气得身子打颤,挥手又给了楚随天一记耳光,吼道:“住口!若不是你这会花言巧语的臭色鬼哄住莫姐姐,她再笨,也会选择跟我在一起享福的!你有什么本事,能给莫姐姐荣华富贵吗?照照镜子看看吧,你不过就是一个无赖汉而已!”   楚随天忍着痛,抬头冲候小成笑着——那是轻蔑的嘲笑。   “小猴子,我告诉你,星华不肯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自己。”   “你放屁!”候小成大叫着。   楚随天嘿嘿笑着:“你小子没有一点人情味,一起同生共死的患难兄弟死了,你难过了吗?你怀念过他们吗?我敢说你没有,你脑子里想的全是什么发财,什么享福。你抢别人的辛苦所得,来满足你自己的贪婪,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叫无耻,你这样的人才叫无赖。星华怎么会跟你这样的无赖、无耻之徒为伍?”   候小成铁青着脸,身子不住颤抖着,楚随天看在眼里,忍不住大笑起来。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你不要命了吗?”   他不由一怔,抬头四望,除了候小成,周围再无一人。   那声音阴森,低沉,是一个男子的嗓音,又飘渺,仿佛只是楚随天的幻觉。   “这样激怒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没有……”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你这样做不止会害了你……”   楚随天茫然地寻找着说话的人,候小成却已一脚踢在他颊上,楚随天感觉头一沉,眼睛发黑,被踢昏了过去,那粗大蟒蛇缠住他的双腿,他虽昏迷,却无法倒下,候小成挥舞双掌,在他头上、胸上、腹上一阵猛打,边打边叫道:“你放屁!你才是无赖无耻之徒!”   “闭嘴!”蓦然间,一声阴森而低沉的男子厉喝自楚随天口中响起,不知为什么,候小成听到那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下退出老远。   楚随天的头低垂着,口唇轻启间,用那根本不属于他的声音说道:“蛇神,不要逼人太甚。”   说完,他已缓缓抬起头,用那放射着寒光的眼盯着候小成,候小成的身子一颤:“楚随天,你……你少故弄玄虚!”   话音未落,楚随天已一振臂,那缠住他双臂的双头蛇,立时断为数截,散落一地,他缓缓地动了动双腿,那粗大蟒蛇便呯地一声断开,软软地瘫落在他脚边。他缓步向候小成走去,吓得候小成不住后退,最后撞在一根巨柱上,才停住脚步。   楚随天轻蔑地一笑,那笑声立时激怒了候小成,他咬牙骂了声:“混帐!”立刻飞身向前,挥拳向楚随天打去,那拳头在半途便化为一只蛇头,用尽全力张开大口,向楚随天扑面而来,似乎想一口将他的头颅咬下来。   楚随天停步不动,微微一低头,发出一阵苍老的笑声,一件暗黄色的、布满斑纹的铠甲,便隐隐浮现在他身体表面,将他全身盖住,那蛇虽张口将他头颈咬住,却受那时隐时现的铠甲之阻,根本无地伤他分毫。候小成见状不由一怔,不知楚随天何时又练出了这种法术。   他正惊讶之际,楚随天的左手一抬,发出一声壮汉威猛的大喝,然后将手在眼前一挥,候小成那化成巨蛇的右手,便被齐腕斩断,楚随天再抬右手,抓住那蛇头用力一拉,便将其扯了下来,朝空中一扔,左手一挥间,那蛇头便如中了数十刀快斩一般,立时碎成无数整齐的碎块。   候小成骇然后退,一甩手,右手又恢复如常,狠狠一咬牙,双手齐出,两臂化为十数条巨蟒,咬开巨口,向楚随天全身各处咬去。楚随天抬头阴森地冷笑一声,目光一闪间,候小成身侧的空中,便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妖魔头颅,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叫声,向候小成咬去。候小成大惊下,急忙收回双臂,那十数条巨蟒便转了方向,向那巨魔头颅咬去,然而却均穿透了那巨头,直飞向其后,撞在巨柱之上,候小成一怔,这才明白原来这巨头只是幻术所化。   楚随天看着候小成,轻蔑地一笑,嘴里发出少女天真的声音:“你是蛇神吗?我看,只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孩子而已。小孩儿,乖乖回家吃几年奶再来学杀人吧。”   候小成闻言大怒,狂叫道:“楚随天,你以为会些妖术,我便怕了你吗?我乃蛇神凭依,谁也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双眼猛然间向外凸起,眼上瞬间罩了一层硬膜,那原本滚圆的眼瞳,立时变成了细细的一线,便与蛇眼一般无二,他厉声尖叫着,一根长长的、分叉的舌头自口中吐出,刹那间,他身体周围的景象一荡,一股浓烈腥臭的液体,自他周身狂喷而出,如一条水龙般,直向楚随天射去。   楚随天面色一变,猛地大喝一声,那喝声,却是飘渺的女子声音。他疾步后退,将手一挥,刹那间,一片被月光笼罩的无边花海,便出现在那腥臭液体与楚随天之间,那水龙直射入花海之中,洒落在繁花之上。   候小成在这短暂的发威之后,身子立刻又恢复如常,而且似乎还虚弱了很多,踉跄着后退了数步。   那月光花园此时已消失不见,候小成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令他感到无比陌生的楚随天,终于生出恐惧,惊叫一声,转身便逃。   “逃得掉吗?”懒洋洋的老人声音自楚随天口中发出,他的脚轻轻地一跺,候小成脚下的地面便立时化为一片泥潭,候小成只向前走了两步,腿便再拔不出来,吓得他连连大叫,拼命挣扎。   楚随天的眼睛变得极为冰冷,缓步走到一根巨柱前,左手连挥两下,那巨柱便如被巨斧斩断一般,向楚随天这边倒了下来,楚随天口中发出极为低沉的声音,双臂一展,竟将那巨大的石柱抱在怀中,凌空一挥,踏前一步,在大喝声中,如同使用长棍一般,将那巨柱向着候小成猛刺而出。   候小成惊叫一声,但那叫声很快便被一声石头撞击的轰鸣所淹没——巨柱先撞在候小成身上,又笔直向前,撞在墙壁上,那巨大的冲力,硬是将黑塔厚实的墙壁撞破,将候小成远远地击飞出去,不知是生是死。   楚随天缓缓收回巨柱,如扔草棍般将它随手扔在一旁,砸得地面猛地一颤。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四下张望,缓步走到一根巨柱旁,弯腰将掉落在那里的鸟铳捡起背在身上,然后走到墙壁上的破洞前,朝下看了看,微微一笑,发出天真少女的声音:“岩神,干嘛用这么大的力?”   “蛇神危险,杀了干净。”他又用低沉的声音自问自答。   “如果这么容易便死,他也不是蛇神了。从这里出去,武试便算通过了吧?”随后,他又用苍老而懒散的声音问自己。   “不错。”这次,是阴森而低沉的男子声音。“交给羽神吧,我们该休息了。这一动手,耗费了我们太多的力量与时间,但,也属无奈,肉身洪炉若被毁了,我们七个怕要游荡数百年才有归宿……” 第二十九章 神之凭依   黑塔壁破,立时惊动了附近的厂卫,也令关三刀、莫星华和小浪三人吓了一跳,急忙随着厂卫跑了过去,只见高高塔上大洞之内,楚随天傲然而立,俯视塔下众人,忽地一下从塔上跳了下来。   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小浪一振双臂,立刻便要恢复为鹤形,飞天去接楚随天,但莫星华却一拉他,指着空中的楚随天,掩饰不住自己惊讶:“小浪,你快看,快看啊!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楚随天人在空中,便似一片羽毛一般,轻飘飘地飘来荡去,慢慢地从高塔破洞处一直“飘”到地面,稳稳地站住,扫了众人一眼,忽然微微一笑,然后便一下瘫倒在地上。   关三刀见到楚随天这一身创伤和破烂衣衫,不由吓了一跳,莫星华也是又惊又怕,急忙奔上来扶起楚随天,眼见他一身血污,脸颊青肿,心疼得流下泪来,瞪着关三刀:“关大哥,你不是说这武试容易得很吗?怎么……怎么却弄成这样?”   关三刀一摊手:“我……我也不知道啊,可武试确实并不难,这……”一转头,冲厂卫们怒吼道:“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厂卫们哪还有闲情理他,一个个都惊讶地看着黑塔上的破洞,不知道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那位贺役长从塔门中大步走出,面色惊慌,但却强装镇定,疾步来到近前,低头看了看楚随天,向莫星华问:“他没事吧?”   小浪抢到跟前,拉过楚随天的手腕,把了会脉,长出了一口气:“楚大哥受的全是皮外伤,虽然严重,但好在没有伤到脏腑。只要用我配的草药,不出七天,便能完好如初。”   那贺役长闻言一怔,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小浪来。据他所知,这九幽内的草药虽然效力胜过人间数倍,但若说有如此奇效,却也未必,这小小孩童竟敢如此夸口,不知是真有本事,还是信口吹牛。   正想着,关三刀一把将他拉了过去,瞪着眼吼了起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师父那么大的本事,怎么会弄成这样子?”   他这一对役长动粗,周围厂卫立时脸色大变,纷纷抽出绣春刀围了过来,霎时间,十数把刀一起架在关三刀脖子上。但他却丝毫不惧,仍揪着那贺役长不放,贺役长冲众人一挥手,厂卫们纷纷将刀撤下,他一甩胳膊,摆脱关三刀,不悦地整了整衣襟:“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等他醒了,问他便是,我们没追究他损毁试武塔的罪责,便已算便宜他了。喏,拿去!”说着,将一块象牙牌和一本文牒塞给了关三刀,转身开始吩咐那些厂卫,准备修缮这试武塔。   关三刀拿着象牙牌,仔细一看,上面刻的却是楚随天的名字,再打开文牒一看,只见其上写着楚随天的相貌如何,身材怎样,善使什么武器,最后一言定论:“神射手”。他不由一喜,急忙将象牙牌和文牒拿给莫星华看,莫星华却一把推开,红着眼圈说:“就为这么两件破东西,楚大哥连命都要没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要你赔!”   关三刀一脸的无辜,却又不好争辩,心想:“我也是心疼得不行,可……可这事怎么能怪我呢?奇怪了,这武试原本并不难啊,师父还有神技在身,怎么可能伤成这样?那塔又是被谁击破的?难道说,这次内行厂用了厉害的妖魔?不可能啊!”   莫星华一边流着泪,一边将楚随天抱起,关三刀见状急忙跑过去,将鱼龙马牵了过来,想将楚随天接过,莫星华却皱着眉转过身,弄得关三刀尴尬无比,小浪在旁见了,轻轻拉了拉莫星华的衣袖:“莫姐姐,其实……其实这也怪不得关大叔……”   莫星华沉默片刻,才转过身来,关三刀急忙接过楚随天,两人一起将楚随天放到马背上,关三刀在前边牵马,莫星华和小浪在侧面守护,防止楚随天掉下来,离开这座黑塔,一路向幽兰客栈方向而去。   此时,发现试武塔受损的人,都从远处集中过来,要一探究竟,来得早的,便见到了贺役长向楚随天发入城凭证那一幕,不由瞠目结舌,不断相信这黑塔受损,竟与这不起眼的粗衣青年有关。   眼见楚随天被莫星华等人带走,那贺役长长出了一口气,急忙跑回塔内,此时,那穿着宽大衣衫的龙大人,正自阶梯下缓步走下,一边走,一边摇头赞叹:“想不到,真想不到!”   贺役长急忙躬身施礼:“大人,我已按您的意思,将入城凭证发给他了。”   龙大人一点头:“好,这样的人若不能进内城,什么样的人有资格进这内城?”   贺役长好奇地问道:“大人,这楚随天究竟有多大能耐?那比武堂的破损,究竟……”   “我若说是楚随天弄出来的,你可相信?”龙大人看着贺役长,微微一笑,后者愕然半晌:“他……他弄出来的?”   “不错,赤手空拳,斩断支撑石柱,用石柱将明宣周的那位朋友撞出塔去,也将咱们的比武堂,撞出一个大洞。”   贺役长张大嘴巴,半天也合不拢,龙大人见了,不由哈哈大笑。   “那……明宣周的那位朋友,一定死得很惨了。”半晌后,贺役长才想到这么一句话。没想到龙大人听后,却缓缓摇头:“受重伤是肯定的,但若说死,哼,神之凭依若这么容易死,那九幽的神,也就太不值钱了。”   楚随天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也不知沉迷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阵呼唤他的声音,便慢慢集中起精神,去寻那声音的来源,如此一来,脑子便渐渐清醒,最后睁开眼睛。   一睁眼,便先听到一声欢呼,然后便看到莫星华眼圈通红地站在自己跟前,哽咽着说道:“楚大哥,你可算是醒了,真吓死我了。”旁边,小浪和关三刀手拉着手,高兴得一起又蹦又跳。   他嘿嘿一笑,脸颊立刻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疼得他一咧嘴,轻声嘟囔着:“候小成这小混蛋,好重的手……”   莫星华一怔,愕然问:“你说什么?候小成?”   “可不就是他。”楚随天嘟囔着,“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妖术,手能变成蛇,我差点就让他给打死了。怎么,是你们冲进去救下的我?”   莫星华和关三刀、小浪三人愕然对视,一齐转向他,问道:“你不记得了?”   楚随天躺在床上,一摇头,想要坐起来,可一使劲便觉全身都痛,忍不住哼了一声,莫星华急忙按住他:“楚大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别乱动。”   “好,不动。”楚随天嘿嘿笑着,“我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我只记得候小成用几条蛇缠住了我,一顿毒打,把我打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就是现在了。”   “这……”莫星华诧异半晌:“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当时我们正在塔下等你,忽听塔上轰隆一响,跑过去一看,就见塔身破了个大洞,你站在洞边,一下就跳了下来,却没有摔落,而是像片羽毛般,慢慢地飘到地上,然后就昏倒了。小浪给你喂了三天药,你这才醒来。”   “三天?”楚随天吓了一跳,“乖乖,我老楚怎么一受伤,就要昏睡这么久?不过还好,比起上次的四十天,这次已经算短了。我像片羽毛般飘了下来?这事可奇了。”   “莫非这也是解离仙术的缘故?”小浪在旁边插嘴道。楚随天一点头:“如果你们不是在拿我开心,那八成就是如此。”   “楚大哥,候小成是怎么回事?武试的对手不全是妖魔吗?他……他怎么会……”莫星华忍不住问起来候小成的事来,楚随天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进了迷阵之后,我先是遇上一群野狗似的妖兽,然后就找到一扇门,转来转去进了一座大堂,然后就遇上了候小成。这小子戴了个面具,一心想杀我,被我点破真面目后,干脆就开始下死手。我本来以为这次定要死在他手上呢。”   几人闻言,大眼瞪小眼,都是满心诧异,楚随天看着几人,自己心里也一直纳闷,不知自己是怎么逃过了候小成这一劫,安然回来的。   “师父,你看。”关三刀从一边桌上拿过两样入城凭证,交给楚随天,楚随天看过后一怔:“怎么,我通过武试了?可……”   “简直乱成一团了。”关三刀拍着大腿,“本来应该是对付妖魔,却变成了对付人,而且你肯定打败了候小成,否则厂卫不会给你发这东西……天,我真得去问问那些厂卫,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才是。”   莫星华却突然想起明宣周来,心头一震,似乎隐隐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暗自咬牙,默不作声。   另三人则对此事百思不解,最后还是楚随天看得开,嘿嘿一笑:“管它那么多,反正我活了下来,没被候小成打死,而且又通过了武试,便算是一切顺利。”   关三刀哼了一声:“这候小成什么的,下次别让我撞见,否则老关我不能一铳结果了他,也要一流星锤砸扁了他。”小浪立时在旁边附和:“没错,我要把他烧成一团黑碳,给楚大哥报仇。”   楚随天却一摇头:“你们要是真见了他,却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在红衣烈火中的那个小猴子了。别看他只有十五岁,但像老关这样的塔城豪客,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邪术,一挥手就能变出一堆蟒蛇来,实是要命得很。”   关三刀闻言一怔,愕然半晌,道:“变蛇?莫非……莫非这小子是……是神之凭依?”   其他三人都好奇地望着他,莫星华开口问道:“关大哥,什么是神之凭依?”   “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关三刀尴尬地一笑,“据说,九幽中的神不能飞升出九幽,到达神界或仙境,因为他们……好像是法术偏于妖邪吧?所以只能在九幽中称神。他们常因此而心有不甘,慢慢地便找到一种办法,那就是寄生于凡人身上,靠凡人的肉身修炼自己,用这种方法,便可最终升入神界或仙境之中,而脱离九幽。这种被神寄身者,就是神之凭依了,师父说那候小成能变出蛇来,想来或许是传说中的蛇神,附在了他的身上吧。”   小浪和莫星华第一次听说这事,闻言都惊奇不已,楚随天却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凡人来自人间,而人间则是至纯的天道之力所在之处,凡人的肉身,一直沐浴在这种至纯之力下,自然容易达到神、仙境界,所以他们才要借用人身,来完成他们的修炼。”   几人听得莫明其妙,不知他从哪听来这套道理,更不知什么“天道之力”为何,均怔怔地看着他,楚随天一笑,将当日解离仙人的话转述了一遍,几人这才明白。这番道理对莫星华和关三刀来说,全无用处,但对小浪来说,却大不一样,他身为九幽妖兽,自然也是使用这“天道之力”的高手,了解了四界中天道之力的特点与运行法则,对他将来的修炼,却必大有好处。   说到这里,几人却更加想知道楚随天究竟是怎样胜了候小成,但谁心中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将一切归结于解离仙术之上,便如楚随天所说,反正他已安然无恙,入城凭证也到了手,多想那些实属无益。   楚随天这时觉得脸上火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嘟囔着:“打人不打脸,这死猴子。”小浪见状道:“别的地方都好说,唯有这脸上,我却不敢轻易用猛药,怕一个不小心,把你的脸皮毁了。你老实地在床上再躺两天,身上的伤便能全好,这脸么,只好慢慢养,喝些汤药来治了。”   楚随天唉声叹气,却也没别的办法,莫星华见了不由又笑了起来。   两天中,楚随天只在床上这么躺着,偶尔翻个身,小浪见了也会冲他瞪半天眼睛,他就只好仰面朝天,睡了醒醒了睡,一日三餐,全由莫星华喂他,他每次都忍不住想:“若是候小成见了这情景,还不气炸了肺?”   想到候小成,却不由又开始猜测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如何能像羽毛一样“飘”落到地上,然而任他想破了头,也绝想不出那前因后果来。   好不容易挨过了两日,这天一大早,他一醒来,就大呼小叫起来,将与自己同屋的小浪吵醒,小浪揉着眼睛,长叹一声:“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连个觉也不让我睡好。”   “我的好小浪,一会儿你尽管睡,我保证没人敢吵你。”楚随天嘿嘿笑着,“你看,我都躺了五天了,总可以下地了吧?再不让我动弹,我怕我的胳膊腿都要僵死了,将来腿不能打弯,胳膊不能转动,可怎么走路,怎么用铳?”   小浪歪头看着他,也嘿嘿笑了起来:“我偏要你就这么躺着,你能怎么样?”楚随天眼睛一瞪:“你让我躺着我就躺着了?呸!”说着,慢慢地坐了起来,却发觉动作做得再大,身上也不再疼痛,不由高兴地一下蹦到床下,过去用力拍了小浪的脑袋一下,疼得小浪捂着脑袋一顿叫唤:“你个没良心的,我给你治伤,你却打我!”   “当然得打。”楚随天坏笑一声,“当初我断了骨头,雷伯给我吃什么赤虎接骨丸,也不过才要我躺了两天,你倒好,皮外伤就让我躺了五天,这种医术,不打怎么成?”   小浪怒道:“那能一样么?赤虎接骨丸是师爷用半辈子时间制出来的,传接断骨,你想,骨断可是大伤,不早治好,万一骨断处歪斜,必落终生残疾,所以那药效力当然得极厉害才行。但你这种外伤,却是小伤,治得慢些也没什么危险,所以根本没人会费心费力研究快速治愈这种小伤的药。”   “呸,明明是自己不成,却反过来怪你师爷,就冲这,刚才这一下你挨得也不冤。”楚随天一边嘟囔着,一边摸了摸脸上,却还是有些刺痛,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镜子一照,却见双颊仍微微有些红肿,长叹一声:“我这张英俊的脸,可受了罪了。”   正说着,敲门声响,楚随天急忙上前将门打开,却是莫星华端来了早饭,一见开门的是楚随天,她立时惊呼一声:“楚大哥,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去躺下!小浪呢,怎么也不来管管你?”   小浪捂着脑袋,一脸的委屈:“我管他?我敢管他么。莫姐姐,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现在下床全无问题,只是他的脸,恐怕还得过上三两天才能彻底恢复。”   楚随天笑道:“这个不打紧,我既不是平十二,也不是谢大哥,这张脸只要不变成修罗那副样子,便算不错。”说着,接过莫星华端来的饭菜,摆在桌上,也不管小浪,自顾自地吃喝起来,小浪一跃下床,跑到桌前,跟他争抢起来,却哪里抢得过他,气得哇哇大叫。   两人正斗着嘴,关三刀已从外面探进头来,表情紧张地看了看楚随天:“师父,您能下床了?”楚随天一点头,冲他招招手:“过来,吃早饭。”关三刀一摆手:“我早在下面大堂吃过了。师父,有人找你。”   楚随天随口一问:“找我?嘿,这九幽中还有认得我的人?什么人?”   “是……是平十二。”关三刀有些紧张地说,楚随天和莫星华闻言都是一怔,齐转头望向他,他咽了口唾沫:“还有……还有一个姑娘,她说她叫白玉……”   他话未说完,楚随天手中的干粮和筷子已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尔后,也不顾自己没有穿鞋,从凳上一跃而起,撞开关三刀,直向外冲去,关三刀急忙稳住身子,惊讶地看着楚随天的背影,喃喃自语:“这是怎么了?”   小浪也吃惊不小,莫星华见状,淡淡一笑,轻声说:“白姐姐是和楚大哥一起来到九幽的好朋友……”说这话时,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伤感。可惜小浪年纪还小,关三刀则是个粗人,两人却均未能听出她话中的落寞与难过。   楚随天如一阵风般,迈开大步,飞跑向楼下,下楼时,险些将朝楼上揣洗脸水的小二撞倒,那小二刚要发作,一见是楚随天,却吓得倒退一步,急忙躬身施礼:“原来是楚大爷,小的真是……”没等他说完,楚随天已连跳带蹦地跳下楼去,直冲入大堂。   他一到大堂,便立时停下,焦急地环顾四周,不远处一张桌边,一个女子激动地站了起来,几步奔到他近前,叫着:“楚随天!”   楚随天身子一颤,怔怔地看着那女子,眼中已是泪光闪动,一步向前,展开双臂前将那女子紧紧抱住,哽咽着说:“我……我以为今生今世,已再见不到你了,可是……可是……老天,老天啊!”   那女子,却正是白玉,此时,她的眼中也是泪光闪动,两行热泪再不愿被囚于眼眶,自眼中滚滚而下。她情不自禁地也抱紧了楚随天,身子剧烈地起伏着,用同样哽咽的声音说:“我也是,我也是啊!我以为今后永远也再见不到你了,可……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在她站起的那张桌边,还坐着一个口叼烟袋的长发男子,这男子面容英俊,长发飘飘,一身宽大衣袍,露出大半个身子来,却正是繁花海的大哥平十二。他一边慢慢吐着烟圈,一边上下打量着楚随天。   楚随天擦了把泪,看了看平十二,转过头,在白玉耳边低声问:“你怎么和他在一起?难道说,你加入繁花海了?”   白玉摇了摇头,松开楚随天,一指那张桌子:“咱们坐下说吧,这些话,一时之间怕是说不完。”   楚随天一点头,指了指楼上:“到我的屋里说吧,星华妹妹也在,还有两个新朋友,正好介绍给你认识。”白玉一点头,回头看了看平十二:“平大哥,一起上去吧?”   平十二微微一笑,缓缓摇了摇头:“你们多日不见,好好叙叙旧,我去看看月寒她们都买了些什么好东西。”说着,已缓缓起身,一路吸着烟,不疾不徐地向外走去,店内的伙计和掌柜,见了他纷纷低头问好,他只是冲对方微笑,也不回话,也不点头。   大堂中,还有十来个客人,楚随天未来前,一直偷偷盯着平十二看,在自己桌边与同伴低声议论,等一见楚随天奔下楼来,便又一直盯着他看,也是窃窃私语。等平十二离开,楚随天拉着白玉上楼后,这些人议论的声音立时大了起来,有的说:“原来平十二与他也认识,难怪!”有的说:“这小子竟是平十二的朋友,怎么之前没听过?”更有的说:“这小子可真是不一般,那试武塔,被他一拳就打出一个洞来,你们当时是没见着……”   诸如此类的议论,无休无止。   楚随天却一句也没听到,此刻的他,满心激动,紧紧拉着白玉的手,生怕一松开,她就化成一团幻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所以走到回到屋中,也仍是紧紧地握住那小手。小浪与关三刀见了,都是一怔,对视一眼,那目光都颇为暧昧。   莫星华一见白玉,身子便是一颤,再见到楚随天的手和她紧握在一起,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酸楚,眼中立时泪光闪烁,缓缓起来,颤声问道:“白姐姐,你……你还好吧?”   白玉只当她见到自己心中激动,一点头:“好,你呢?”   莫星华低头拭了拭泪水,微笑着说:“也好。这些日子,我一直和楚大哥在一起,却经历了不少磨难。你呢?快坐下,慢慢说吧。”说着,拉过一张凳子,摆在自己旁,走过去拉起白玉的另一只手,看了看楚随天。   楚随天一怔,却不知她看自己是什么意思,莫星华便又向他的手看了看,他这才明白,急忙松开白玉的手,嘿嘿一笑。莫星华拉着白玉坐下,一指关三刀,轻声说:“这位是关三刀关大哥,他拜了楚大哥为师,却……”说着,掩口一笑:“若论起来,却比咱们小一辈了。”   白玉眼中仍有眼泪,听她这么一说,却也不由笑了起来,冲关三刀抱拳一礼:“关大哥,你和楚随天虽是师徒,但咱们平辈论交便是。”   关三刀尴尬地一笑,急忙抱拳回礼。   莫星华又一指小浪:“这位是九幽神医谢晚萧谢先生的得意门生,逐日火鹤一族的小浪,楚大哥一路总是受伤,都是亏了有他施术疗伤。”   白玉闻言,立时站起身,恭敬地冲小浪一礼,吓得小浪急忙跳了起来,躬身还礼。 第三十章 再见繁花海   莫星华见白玉起身向小浪施礼,心中又是一酸。她与白玉心意相通,自知白玉是为楚随天而谢小浪,一想到楚随天在白玉心中如此重要,而楚随天一听见白玉的消息,也是连鞋也不穿,就飞奔出去,她的心不由越来越痛。   楚随天嘿嘿笑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急着问:“先不说这些,这两个家伙迟些你自然会慢慢熟悉,快说说你这些日子怎么样吧。还有,商老大、刘大哥、司徒猛和雷伯他们呢?你可有他们的消息?”   白玉神色一黯,缓缓摇了摇头:“自那日失散后,我就再没能见到他们。我曾求平大哥带我回到那里,但那里已成了一片汪洋,却再无处寻找几位大哥留下的痕迹……”   楚随天闻言,心中的激动已消退大半,低下头去,不再言语。莫星华见状问道:“白姐姐,你怎么和平十二走到一起了?”   白玉一跺脚,恨恨地说道:“一提这事,我就气得要死!楚随天,你说这人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楚随天一怔:“什么人变成什么样了?”   “候小成啊!”白玉怒气冲冲地说,“原本我以为他只是个调皮的小子,可没想到……没想到他不但无情无义,还心狠手辣,全不似商大哥他们,根本,根本就是一个无耻之极的混蛋!要不是平大哥,我早就死在这混帐的手里了!”   楚随天闻言不由皱起眉头:“玉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白玉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那日我们被那些蝙蝠冲散后,我与候小成一起,力战群蝠,正感到气力不济之时,大地却突然震动起来,起了好大一场地震,随后接连喷起水柱,在那最大的水柱中,飞出一个女子,在空中停了会儿就消失了,她一消失,地上便发起了大水。后来平大哥告诉我,那是传说中于几百年前消失了的雨神,是她的复苏,引起了大地震和大洪水。”   楚随天一点头:“这我知道,若不是那场地震和洪水,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我。”随即,将自己和莫星华在地洞中的遭遇,和其后被谢晚萧所救的事说了一遍,连自己对解离仙术运用的心得,也全说了出来。关三刀在旁听得双目圆睁,心中激动不已,心想多亏这白姑娘没死,否则不知师父何时才将这些秘密说出来,解开自己的心头之惑。   白玉听得又惊又喜,兴奋地叫道:“我说现在怎么都在传言,说你是个极厉害的高手呢!”   楚随天一摆手:“什么高手,差点就被人打死。你先接着说吧。”白玉一点头,道:“那时,我和候小成一起落水,候小成不会游水,差点淹死,我便拼了命地将他拖出水面,谁知他胡乱挣扎,却将我也拉进水中。当时,我以为自己肯定要被淹死了。   “可就在这时,我却突然感觉候小成的身子变得极滑,似乎是长了一层鳞片一般,紧接着,我便被一股大力拉出水面,摔落到极远处的地上,等我缓过神来时,只见候小成站在我的面前,眼睛变得如同蛇眼一般,死死盯着我。我被吓坏了,一声也不敢出,半天过去后,他看着我,缓缓说:‘我终于醒过来了。’然后,他的眼睛就恢复正常了。后来平大哥告诉我,说候小成是神之凭依,也就是……”   她正要细细解释,却见楚随天一挥手:“我已知道了什么是神之凭依。乖乖,我说这小子怎么这么厉害,原来真是如此。”   白玉继续说道:“当时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被吓坏了,再加上着了凉,就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却已经身在九幽城中一座极豪华的客栈内。后来候小成告诉我,这里就是那神秘的塔城之内,是他的朋友救了我们,并将我们带到塔城,还找最好的郎中,开了最好的药治好了我的病。他那朋友叫明宣周,我最初以为他是好人,还对他千恩万谢,没想到……”   提到明宣周,莫星华的身子不由一颤,慢慢低下头去,但众人都集中精神在听白玉的讲述,却没人注意到她的反常。   白玉说到此处,气得再说不下去,好半天后,才接着说:“没想到这人却根本是个卑鄙小人,他整天哄着候小成,带他吃山珍海味,喝琼浆玉液,还……”她脸色一红,低头说:“还总去那种地方……候小成将他当成至交一样看待,每天玩得不亦乐乎,却一点也不想去找红衣烈火的几位大哥。我劝了他好几次,他却对我恼了起来,说大家肯定都已经死了,去找也是无用。   “到后来,明宣周和他越来越不像话,在那明宣周怂恿下,候小成竟然硬拉着我,到城外去劫杀那些满载而归的队伍。我不耻于他的行为,便拔剑相向,要保护那些队伍,他就立刻和我翻脸,动了杀念。若不是平大哥正巧经过那里,救下了我,我现在已是九幽的一丝游魂,却再见不到你了。”她这最后一句话,目视楚随天而说,思念之情尽含其中。   楚随天咬了咬牙,猛地一拍桌子:“候小成!你个死猴子!”   小浪在旁接道:“白姐姐,不光是你,楚大哥也险些死在他手上呢!”   白玉闻言大惊,急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小浪忙将楚随天参加武试的事说了一遍,白玉气得一跺脚:“下次再见到他,我一定要杀了他!这种人留在人间,实是祸害。这死老天,好人不长寿,祸害却遗千年!”   楚随天阴沉着脸,心中对候小成愤恨已极。   莫星华看看白玉,再看看楚随天,突然偷偷地惨然一笑,在心里念着:“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我呢?我或许曾有过机会,与白玉平等的机会,但在红衣烈火被洪水吞没的那一天,那机会便被我自己亲手毁了。我是他们的仇人,是楚大哥的仇人,我害死了商老大,害死了刘大哥、司徒大哥、雷伯,我害死了太多太多的人,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再拥有幸福的……”   这自觉孤独的人儿,在一边低垂着头,却没有人发现她的伤心与难过。他们几个都在议论候小成,议论他的狠毒、议论他的无情。   白玉发了一通牢骚后,对楚随天说道:“后来,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和你,就先留在了繁花海。平大哥答应过我,只要我找到你们,他就让我离开。他这人向来说到做到,所以一听到你的消息,他就立刻带着我找到了这里。说真的,楚随天,我真想不到会是你,因为……因为你根本就是一点武功也不会的普通人啊,什么打碎了试武塔,通过了最难的武试,在我看来,都离你太远了,我虽然心怀希望,但却一直认为那只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直到刚才亲眼见到你,我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天啊,你的变化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你太幸运了,我……我真替你高兴!”   一边感叹着,一边看着楚随天,那目光颇为暧昧。小浪和关三刀彼此对视一眼,又同时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莫星华,都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楚随天一摆手:“高兴什么,我不过是得了支好用的鸟铳而已,武功还是一点也不会,碰上厉害的家伙,便像候小成这样的,我那解离仙术就连一点威力也发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挨揍。”   白玉一摇头:“我看不是,起码现在外面都说,楚随天是九幽塔城绝顶高手之一呢。”   楚随天一怔:“什么?我……我什么时候成绝顶高手了?”   关三刀和小浪都是一笑,关三刀说道:“师父,你是不知道,这些天,外面到处都在传你的事,那是越传越神啊!有人说你是一拳打碎了试武塔,有人说你吓得厂卫尿了裤子,有人说你身上有九幽最厉害的神物,还有人说……嗐,反正都把你说得像神仙一样了。现在我走在街上,人家都偷偷指着我说:‘看见没?那就是楚随天的徒弟!’”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白玉脸色微红地看着他,“听见了吗?你现在已经是个大人物了。”   楚随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话要是让刘响大哥听见,一定会笑我。”   众人立刻沉默了下来,关三刀和小浪虽不认得刘响,但听楚随天提过,也知是昔日对楚随天极好的一位大哥,此时见楚随天黯然,大家也跟着难过起来。却是楚随天最先抬起头,嘿嘿一笑:“不说了,老关,我给你些钱,你帮我安排一桌好饭菜,我要请平十二吃一顿,谢谢他救了我的玉妹妹。”   老关一摆手:“咱有钱,哪能用师父的?”楚随天笑骂道:“我要请客,用你的钱,算是谁做东?”老关嘿嘿一笑:“师父,你就让我出这钱吧,将来我也可以对人吹,我不但是楚随天的徒弟,还请平十二喝过酒哩!”说完,也不等楚随天同意,便起身跑了出去。   楚随天摇头一笑:“好啊,却替我省了钱。”转过头,又和白玉聊起了别后经过,小浪在一旁听着,不时看看莫星华,见她只是低着头,一脸的凄苦,不由心中难过,偷偷瞪了白玉几眼,心想:“都怪你,若不是你出现,楚大哥和莫姐姐现在不知有多好、多开心!不,不对,这事也怪不得白姐姐,要怪只能怪楚大哥,才两个妹妹,便已弄成这样,若是像师父那样身边围了一大群,还不被他气死一半?楚大哥真是个笨蛋,我将来可不要做这样的人,我要学师父那样,面面俱到才行。”想到这里,又偷偷瞪了楚随天几眼,突然发觉楚随天似乎注意到了自己,吓得他急忙低下头,捂着脑袋,一顿心惊胆战。   没到中午,这顿丰盛的宴席就备好了,按楚随天的要求,小二在二楼找了间空着的大房间,在里面摆好了桌椅。楚随天和白玉到楼下等,没等多一会儿,便见平十二带着五个相貌各异,但一样美丽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楚随天嘿嘿笑着,迎上前一拱手:“平老大,回来了?”   平十二一点头:“人已给你平安带回,我们也该走了。”楚随天一摆手:“那怎么成,你照顾我玉妹妹这么久,咱说什么也得感谢一番才是。我在楼上备了酒菜,咱们上去喝两杯?”   平十二微微一笑:“这还是免了吧。”楚随天咝地吸了口气:“平老大不是看不起我吧?”平十二摇头微笑:“好吧,我也正好饿了。”楚随天哈哈一笑,拉住平十二的手,带着他上楼而去,同时吩咐小二上菜。   转眼来到楼上,几人围着大桌坐定,楚随天先将关三刀、莫星华和小浪三人介绍给平十二及那五名美女,随后,白玉又将那五名美女依次介绍了一遍。五人中,身材最高挑,相貌长得最精神的名叫古青瞳,其举止端庄,颇有大家闺秀之风;个子最矮,长着一张小圆脸,一笑就显出两个小酒窝的叫夏欣儿,行为举止就像个孩子一般;略有些消瘦,不大爱说话,眼睛细长,时常喜欢歪着身子发呆的叫杨雪,别人聊天时,她时常走神;微有些胖,总喜欢翘着嘴角作出笑容的叫柳肖,人极是活泼开朗,别人说话时,总喜欢插上几句;年纪看来在五人中最大,脸上微有些脂粉痕迹,总是眯眼看别人,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的叫崔月寒,言语间也似个大姐姐一般,颇有风度。   小浪瞪圆了眼,听着白玉依次介绍几女,自己则不时看看平十二,大有遇到知音的感觉。   关三刀有些拘谨,毕竟,平十二可是在塔城内也鼎鼎大名的人物,平时也只是听说得多,如今能与其同桌共饮,他心中不免又兴奋,又有些个紧张,却不敢像平时一样大声嚷嚷,嘻嘻哈哈。   不一会儿,几个小二流水般鱼贯而入,次第而出,几趟下来,便将酒菜摆了一桌。楚随天端起杯来,冲平十二一笑:“平老大,别的话咱就不多说了,多谢!”平十二微笑举杯,与其共饮一杯,其他几人也随着饮了一杯。   莫星华放下杯子,心中却想:“楚大哥面对大恩,从来不当面言谢,看来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他是没将白玉放在心上,还是没将平十二放在心上呢?嗯,一定是没将平十二放在心上。这人似乎和谢大哥有些相似,救白姐姐,恐怕也不过是风流子的怜香惜玉,却未必真是出于侠义胸怀,所以楚大哥自不愿真心感激于他。”   平十二这人,似乎没什么好奇心,关于楚随天的事,外面街传巷议,早闹的满城风雨,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不同的猜测,此刻他就与其同桌而坐,却不关心此事,也不张口询问,反是他手下的夏欣儿和柳肖,一直满脸好奇地看着楚随天,似乎在想这个看似平常的人,和传说中一拳击碎试武塔的那位“大侠”,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最后,还是夏欣儿先忍不住,嘻嘻笑着问:“哎,我说楚大哥,你真的像外面传说的那样,有什么惊天的神力吗?还是你有什么了不得的神物,才将那试武塔差点打碎?你说说吧,我们都要好奇死了。”   柳肖急忙帮腔:“可不是嘛,外面关于你的事,都传成神话了,就是没一个是靠谱的。楚大哥,你到底是怎么把那塔打坏的?”   楚随天尴尬地一笑:“我现在这么有名了?嘿嘿,名不副实啊。老实说,你问我这话,还不如去问那些守塔的厂卫,我当时被候小成那小子打得奄奄一息,早昏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躺在这客栈之中,被敷了满身的草药,动也不能动,却不知自己是怎么得的救,又是怎么通过的武试。星华妹妹他们说,我是从塔上一跃而下,转而像羽毛一样飘落下来的,我却一点也不记得,更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平老大见多识广,你能不能替我琢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了?”   平十二静静看着楚随天,却不说话,夏欣儿一撇嘴:“楚大哥可真是的,不想告诉我们就不说呗,却拿这话来唬我们,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吗?”柳肖立刻附和:“就是就是!”   白玉一笑:“不是的,他确实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不过依我看,可能与那解离仙术有关。”说着,将楚随天当日与她失散后,在地洞内的奇遇说了一遍,几位美女听得瞠目结舌,夏欣儿和柳肖更是瞪圆了眼,连声惊呼,最后一致认为,或许是楚随天在昏迷之际,无意识地用出了解离仙术。至于那塔的厚墙是怎么被打破的,楚随天又为何能“飘”落地面,她们却没法解释。   楚随天嘿嘿一笑:“管它那么多,反正现在候小成跑了,我没事了。说不定那墙就是候小成自己打破的呢。来,喝酒!”   平十二微微一笑,不发一言,只举杯饮尽,任夏欣儿和柳肖叽叽喳喳。   酒到酣时,五位美女中最年长的崔月寒突然问白玉:“小玉,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要离开繁花海吗?”   白玉略一沉吟,看了看楚随天,冲崔月寒一点头。   平十二说:“楚兄弟这边,加上小玉就有五人,也算是一个队伍了。”几位美女却面露不舍之色,夏欣儿冲平十二说:“大哥,不如让楚大哥他们,也加入咱们队伍吧?这样我和玉姐又能在一起了。”柳肖立刻跟着点头:“对呀对呀!”   平十二一笑:“楚兄弟现在已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么肯屈居人下。他便是肯,我也不能如此厚脸皮。欣儿,你这想法太不着边际。”夏欣儿一脸的不悦,低头不语。楚随天心想:“这平老大也不是泛泛之辈,明明是不愿我们几个男人来扰了他一枝独秀的‘花海’,却说得如此动听,好像是在为我们着想一般,佩服、佩服!看来身为大哥者,这点本事却是必备的。嘿嘿,咱这边也可以凑支队伍了,可真是……想我老楚初入九幽之时,哪想到能有今日?”   又一想:“我便来个愿意‘屈居人下’,且看他如何应对。”但转念一想,却又是自嘲地一笑:“老楚,咱非得跑到人家队伍里干什么,难道咱也想学着谢大哥的样子,和他争姑娘?算了算了。”开口说道:“平老大这主意倒是不错,小玉,星华,老关,小浪,我看咱们也建个队伍算了,名字叫……”他低头半天,搜肠刮肚,却想不出个名目来,小浪一拍桌子:“叫逐日火……”未等他说完,楚随天已朝他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小东西,你想抢大哥当是怎么着?”   “不如……”莫星华微一沉吟,“不如叫‘修罗枪’吧。楚大哥自入九幽以来,已亲手杀了三个修罗,连他现在装弹筒的皮兜,也是用修罗皮做成的,又如楚大哥自己所说,他那解离弹还是在对付修罗时琢磨出来的,这修罗可说与楚大哥有缘。铳又叫枪,叫‘修罗铳’似乎不大好听,不如就叫‘修罗枪’。你们看如何?”   平十二微微点头,似要开口表示同意,楚随天见状,忙抢在他之前说:“不错不错,就是这个了!”心里却想:“嘿嘿,老楚可不能让你在星华面前卖这个好。”   “修罗枪,修罗枪。”关三刀在一边连念了几遍,点头道:“不错,听上去又有气势,又有意义,莫姑娘想得可真妙!”莫星华微微一笑:“关大哥夸奖了。”   平十二缓缓起身,冲楚随天一点头:“多谢招待,我们还要事要办,就此告辞。祝‘修罗枪’在九幽中扬名立万,威振四方。”说完,冲白玉和莫星华淡淡一笑,拱了拱手,转身而去,那五名美女,亦起身离座,冲楚随天等人飘然一礼,随平十二向外而去,楚随天等人急忙起身相送。   这一送,直送到客栈之外,却引来不少人围观。平十二回身拱手:“楚老大不必再送了,山高水长,或许我们的再会,就在不久之后也未可知。”楚随天一笑:“正是,正是,平老大一路走好!”   白玉目送那五女离去,目光中颇有不舍之意,五女也频频回道,尤其是夏欣儿和柳肖,回一次头,就冲白玉招一次手,显见与她关系极好,也极是不舍。   见繁花海众人渐渐消失于人海,白玉轻叹一声,楚随天一拍她的肩膀:“她们对你一定很好吧?”   白玉轻轻点头:“是啊。欣儿就像个孩子,整天总喜欢缠着我说这说那;小肖活泼开朗,人极憨厚,实是个可交之人;杨雪这人虽不大爱说话,可却是外冷内热,常爱替别人出头;青瞳举止端庄得体,却教会了我不少女儿家应有的礼仪;崔姐姐待人和善,对我们几个都关照有加,遇上事,总是冲在前头……如此与她们分离,我……我真的有些不舍。”   楚随天拉着她的手,轻声说:“平老大不是说了吗,山高水长,或许再会就在不久。”   白玉微微一笑:“是啊。”   莫星华在旁看了,心中大不是滋味,只低着头,一言不发,小浪与关三刀两个见状,心中焦急,均想:“你越是这么不吭声,人家就越是占上风啊!”   楚随天拉着白玉,转身走回客栈,小浪和关三刀紧随其后,莫星华走在最后,正要进栈,突然瞥见远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转头仔细一看,心头又是一紧。那在人群中对楚随天的背影冷眼而视的,正是明宣周。他望向楚随天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与敌意,莫星华见了,不由开始为楚随天担心起来。   她犹豫着,缓步跟入客栈中,未走到楼梯前,便已忽然下定了决心——她要保护楚随天,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人,这个曾经用他的行动,让自己看清了自己的人,哪怕自己要为些付出极大的代价,她也不会后悔。   因为她突然发现,楚随天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重。   她退了几步,偷偷向外望了望,只见人群已渐渐散去,明宣周留给她的,也只剩下一个背影。于是她拉过小二,低声道:“帮我告诉楚大侠一声,我去街上买些东西,一会儿便回来。”   小二应声而去,她则快步出了客栈,一路警惕地快步而行,确认无人跟踪自己后,转入一条小巷,上了另一条大路,向着试武塔方向而去。 第三十一章 蛛丝与山林   莫星华顺大路走了一会儿,转进街边一家衣店,再出来时,头上已戴了个黑纱斗笠,将整个脸全都罩住。她快步而行,时而进入小巷,时而转入大街,兜了个圈子,才来到试武塔前。此时,这座雄伟的高塔已经修补一新,被楚随天击出的大洞,早已不见了踪影。   守塔的卫士见她直奔塔门而来,便迎了上去,伸手阻拦,问道:“这女子,来此做什么?”   莫星华慢慢地向前一步,凑近四名卫士身前,轻声说:“我有厉鬼的消息。”   四人闻言,脸色一变,其中一人向另三人使了个眼色,冲莫星华道:“你且在这里等候,待我去通报大人。”说着,转身飞跑进塔中,不一会儿,便又跑了回来,伸手向塔门:“姑娘请!”   莫星华抬步向前,在那卫士引领下,来到塔内。接见她的正是那贺役长,见莫星华进入屋内,贺役长便离了书案,迎了上来,一边打量着莫星华,一边问:“你说你有厉鬼的消息?”   莫星华一点头:“厉鬼一直与内行厂作对,前些时候,更是毁了内行厂新设的采石场,你们应当早对它恨之入骨了吧?”   贺役长一惊,盯着莫星华看了半天,才道:“你若真有厉鬼的消息,自然能得到重赏,但你若是说谎……”莫星华淡淡道:“取我项上人头好了。不过,此事我只能说给龙巽龙大人。”贺役长一点头:“那没问题。”说完,冲那卫士一挥手:“备车。”   卫士飞奔而出,不一会儿就转了回来,贺役长冲莫星华一招手,带她出了塔。塔门前,早备好了一辆由两匹极健壮的巨趾犀拉着的华丽大车,贺役长过去拉开车门,伸手一指,莫星华便登着车边铁蹬,进入车内,贺役长随之而入,那赶车车夫便呼喝一声,贺车向前而去,一路车行如飞,行人纷纷避让,没过多久,就来到城中另一座高塔前。   下了车,贺役长在前,莫星华在后,一同走入塔内,沿途所遇厂卫,皆向贺役长垂首致意,两人一路向前,穿过一座大堂,沿阶梯一路而上,直来到高塔最顶层,几名着甲卫士立刻大步迎了上来,挡在两人面前,贺役长轻声道:“禀报龙大人,有人来报厉鬼的消息。”   一名卫士一点头,转身打开身后的一扇大门,大步而入,不久后转了回来,一点头:“请!”   两人走入门内,穿过一条小走廊,推开一扇小门,来到一间书房内。这书房三面皆是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那位穿着宽大衣衫的龙大人,此刻正坐在一张软榻上,手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听到声音,也不抬头,随意问道:“是什么人这么厉害,竟然能给我带来厉鬼的消息?”   贺役长一垂首:“是位女子。”龙大人“哦”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打量着莫星华。莫星华黯然不语,也透过黑纱,打量着这龙大人。许久后,龙大人一笑:“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阁下真是龙巽龙大人?”   “自然是我。”龙巽微微一笑,“你又是什么人?”   “大人不必理这些事。”莫星华淡淡回答,“小女来此,特向大人禀报厉鬼中一位老大的消息。此人现在就在九幽城中,大人如果能及早出手,定能将他擒获。”   “厉鬼是这些年来一直令内行厂头痛的队伍。”龙巽放下书,“最近他们越来越放肆,连我们新建的采石场,也被他们用妖仆毁了,督主恨不能将它连根拔起,将这队伍的大哥剥皮抽筋,但可惜的是,任我们使尽各种办法,却始终查不到他们的踪影。你却说你知道其中一位老大的行踪,难道你一人,便比得上内行厂无数番子?”   “信不信全在大人。”莫星华十分平静,“大人愿错失良机,小女也没有办法。”   龙巽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冲贺役长挥了挥手,贺役长知机地退了出去,将门关上。龙巽慢慢站起身,来到莫星华面前,低声说:“没看错的话,你就是和楚随天一起来此的那位莫姑娘吧?”   莫星华身子一颤,随即恢复平静,将黑斗笠摘下:“大人认得我?”   龙巽微微一笑:“我这个记忆力特别好,那天几们几人的样子,现在还在我脑中。莫姑娘,你为何不到内行署去报告这么重大的消息,却找到我这个专管武试的小官?”   “大人并非小官。”莫星华淡淡说道,“我初入塔城,根本不知道哪座塔属于哪位大人管辖,更不知内行署在何处。况且内行署的大人是否愿意剿灭厉鬼,我也并不敢肯定。不过我却知道管理武试之事的龙大人,向来忠于内行厂督主。”   “你这么一说,我却不由疑心你是厉鬼的人了。”龙巽看着莫星华,“而且内行厂抓厉鬼抓了这么多年,却一无,你一个小小女子,竟然比整个内行厂还厉害,这事太过匪夷所思。”   “大人要的是厉鬼,不是吗?”莫星华毫无惧色地抬头与龙巽对视着,“只要那提供消息的人并没有说谎,只要那消息能让您抓住厉鬼的头目,您又何必在意提供消息的人是谁?”   “你为了什么?”龙巽目光灼灼。   “脱离。”莫星华知道,内行厂的人没有傻瓜,而能居于如此高位者,更是聪明过人,甚至是狡猾无比,所以她不能胡乱编造借口。“还有保护,保护我不想被厉鬼伤害的人。”   “于是你就开始了反攻?”龙巽笑着,慢慢走回榻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说吧,那位头目是谁,现在在哪里。”   “他现在就住在‘绣春楼’。”莫星华一字一顿地说,“他的名字叫明宣周,与他在一起的人,名叫候小成。”   龙巽的身子猛地一颤,莫星华看着他,微微一笑:“怎么,大人有些吃惊?没想到一直以来常有事求您,常拿重金贿赂您的人,竟然就是厉鬼的头目吗?”   “你说什么?”龙巽人面色一沉。   “不是吗?”莫星华淡淡笑着,“楚随天的第三科武试,对手是谁?如果不是大人的安排,他又怎么能混入试武塔,还差点杀死楚随天?”   片刻的沉默后,龙巽又笑了:“你就不怕我与明宣周是一伙的?”   “我就是明宣周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不错,确实如此。”龙巽缓缓点头。   “大人尽快动手吧,能捉到明宣周这样的厉鬼头目,肯定是大功一件。”莫星华说,“就算将来有人发觉大人曾收受贿赂,但您已将那行贿者捉住,别人也无法说什么。”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了?”龙巽看着莫星华,无奈地笑了笑。   “不敢。小女可否退下?”   “去吧。”龙巽一挥手,莫星华躬身而退,方走到门口,忽听龙巽问:“如此一来,厉鬼必会知道你的背叛。你难道不怕死吗?”   “生死……但随天命吧。”莫星华的眼中隐有泪光闪动,在说这话的一刻里,她的心中全是楚随天的影子。她缓步离开,对于将来,却忽然没了任何期望。   龙巽以手支颐,眼看着莫星华消失在门后,喃喃自语:“楚随天,我该说你艳福不浅,还是大祸将至呢?算了,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想以你的本事,也绝对可以圆满解决。莫姑娘,你拼了性命不要送来的消息,我龙巽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暴殄天物?”说完,朗声一笑,长身而起,在一面书柜上轻轻一推,那书柜便缓缓转开,露出一个露天的小平台,他来到平台之下,飞身纵跃而下。   一团绿色烟雾在他下方的塔壁上一闪即没,尔后,一株绿树瞬间在墙上生长而出,那浓密的枝叶,一下将他接住,随即将他高高弹起,他轻轻伸手,在旁的塔壁上,便有一根藤蔓迅速生出,被他牢牢抓住后,那藤蔓向着地面越长越长,而那绿树,则迅速地消失不见。   抓着藤蔓,他缓慢而稳当地落在地上,松开手微微一笑,大步向前而去。那藤蔓亦如方才的绿树一般,如幻影般消失在虚空之中,便仿佛从未曾出现过一样。   他一路步行,却不带卫兵,独自转到塔门前,正见到贺役长的车载着莫星华而去。他四下看了看,自己转进一条小路,如同闲逛一般,先来到一家小吃店前,买了一包五香豆腐干,一分不差地要掌柜找了钱后,边吃豆腐干,边穿过大街小巷,向着绣春楼而去。   一路走来,他便似一个逛街的公子哥一般,东瞧瞧,西看看,悠闲之极地逛着,渐渐来到绣春楼外。抬头看了看那金字招牌,一点头:“是了,就是这里。”伸手抓出最后三块豆腐干,一起扔进了嘴里,向楼内走去。   小二见有客人来,立刻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客爷,里面请!”   掌柜本来在柜台后算帐,偶尔抬头一看,脸色立时一变,急忙从柜后冲了出来,疾步来到门外,将小二拉到一边,冲龙巽躬身施礼:“龙大人怎么来了?”   “有个叫明宣周的,是住在你们这里吧?”龙巽一边打量着大堂内的食客,一边问。掌柜急忙点头:“是,明老大就住在三楼里间,只是此时他并不在这里。龙大人要找他?”龙巽一点头:“给我找个地方,我等他。”掌柜急忙亲自安排,将他引到二楼一间雅阁之内,龙巽在里边坐下后,吩咐道:“给我来盘豆腐干吃吃。他回来了,直说是我找他,要谈谈武试之事便可。”那掌柜躬身退下,不多时便亲自送来几盘豆腐干、一壶好酒和一条白毛巾,龙巽低头一看,见有麻辣豆腐干、五香豆腐干、鸡汁豆腐干、熏肉豆腐干等等六种不同的豆腐干,不由笑了起来,挥退了掌柜,伸手一块块慢慢抓着豆腐干朝嘴里送,吃得津津有味,不急不慌,却根本不动那酒。   眼见六盘豆腐干都要吃光,敲门声忽响了起来,龙巽一边将一块豆腐干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一边说:“进来吧。”   屋门打开,却正是明宣周,那掌柜陪在他身旁,等他迈步进入屋内后,轻轻将门关上,退了下去。   明宣周看着龙巽,龙巽却只顾着吃豆腐干,也不理他。半晌后,明宣周先忍不住,沉声问道:“大人喜欢吃这东西?”   “没错。”龙巽微笑点头,拿起一块麻竦豆腐干,放入口中。“豆腐干可是好东西啊,有咬头却又并不坚硬,明明是素食,却可吃出肉的感觉和味道,实是人间第一美味,你便是让我连吃了一年,我也不会腻。”   “早知道如此,在下应当再送大人些豆腐干,那样,楚随天就不会平安无事地离开试武塔了吧?”明宣周表面恭敬,但话里却分明有指责的意思。   “或许吧。”龙巽一笑,拿起最后一块豆腐干,看了又看,才不舍地放入口中,然后拿过那壶酒,将酒浇在两手之上,仔细洗掉油腻之物后,再用白毛巾擦净。“不过你之前也没告诉我,楚随天是那样厉害的一个角色。”   明宣周面容一动,惊讶之色已现于其眼中:“怎么,外面的传言是真的?”   “是真是假,难道候小成没有告诉你?”龙巽看着他,始终保持着微笑。   “他现在只剩下一口气,没死已经是奇迹了,哪说得出话。”明宣周用力呼了一口气,似乎在拼命压抑内心的愤怒。   “他现在在哪儿?”龙巽眯着眼,让明宣周看不清自己目光所向。   “大人,此事,请恕在下不能奉告。”明宣周明显有些动怒,但却不敢向龙巽发火。   “在下?”龙巽盯着明宣周,“你嘴里称自己为在下,恐怕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吧?我猜你一定要想——这狗官,若不是我要利用于你,早斩下你的狗头,还容你在这里和我啰唆?”   “大人何出此言?”明宣周心中一惊,隐约感到一丝不妙,急忙躬下身子,“在下的队伍,向来仰仗大人,感激大人还来不及,哪敢心存恶意?”   龙巽轻轻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这狗官犯了什么疯,没帮我把事办好,我不去找他,他反来找我,还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是不是吃豆腐干吃得多了,撑糊涂了?”   “大人。”明宣周苦笑一声,“您难道是专程拿在下开心来了?”   龙巽摇了摇头,“你说错了,不是我在拿你开心,而是你在拿我开心。”   “大人此话怎讲?”明宣周强压怒火,假装惊讶。   “你现在心中一定愤怒已极,但表面却装出这种模样,无非是想骗过我。这不是在拿我开心,还是什么?”龙巽微微笑着。“明老大,我豆腐干有点吃多了,懒得多说话,所以也不想再和你废话。除了你,厉鬼还有哪些头目在九幽城中?”   明宣周脸色立时一变,脚步微微后移,赶忙赔笑道:“龙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别装糊涂,要动手就快些。”龙巽微笑着,“只知道说废话,可不像厉鬼的作风。”   明宣周盯着龙巽,半晌后,突然笑了:“龙大人,这附近,一定埋伏了不少厂卫吧?”   龙巽将身子朝椅背上靠了靠:“你看呢?”   “龙大人,有句话,我想告诉您。”   “请讲。”   明宣周阴森地一笑:“在厉鬼中,共有十七位老大,这十七位老大,单独哪个,都比得过塔城内任何一支队伍的带队大哥。也就是说,寻常的厂卫,根本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的对手——尤其是在这种并不够宽敞,难令火器发挥威力的地方。”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明宣周慢慢向前一步,“我只是想告诉您,不管您安排了多少人埋伏在周围,都拦不住我。之前那些日子,承蒙大人照顾,所以我在走前,会先送大人一程……”说着,忽然将双手向前一伸。   刹那间,龙巽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用力地拉住了自己的手脚,令自己的四肢不能移动,不由轻咦了一声,他微微用力,想将放在桌上的手抬起,那手却如生在桌子上一样,根本拿不起来,他的双脚紧紧连在地面上,左手也贴紧了椅子扶手,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抬起。   “这是什么法术?”龙巽微微一怔,愕然自语。   明宣周阴森地笑着:“不是法术,而是神物的法力。我这神物,名叫‘天蛛丝’,别说是你,就算是夜叉巨人,一旦被它粘在地上,都别想再抬一下脚。现在,你的四肢均已被我的天蛛丝法力粘住,已再不能动了。”   “哦?”龙巽微微点头,“真是厉害的神物。可是我的嘴还可以喊,你就不怕我喊人来?”   “大人不说,我却忘了。”明宣周冷冷地笑着,冲龙巽的面部一挥手,一道若有似无的巨大蛛网,便向龙巽飞去。   蓦然间,一团绿光自龙巽面前闪耀而起,一朵鲜花瞬间在空中盛开,自那白净的花瓣之内,蓦地飞射出无数黄色的花蕊,在空中迅速地碎裂成屑,撞到那蛛网之上滞住后连成一片,跌落地上,牢牢地粘在地面。   明宣周脸色一变,龙巽却是微微一笑:“老实说吧,这次我并未带任何厂卫随行,因为要抓你,只我一人足矣。明老大或许不知道,其实本官与候小成一样,都是神之凭依,他的是蛇神,而我的,是‘山林之神’。”   听到这话,明宣周脸色已变得惨白无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昔日自己时常与其打交道的高官,竟然也是神之凭依。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太可笑了。   他现在想的,已不是杀死龙巽,而是如何夺路而逃。但他逃不了了,因为在他刚刚动了念头的瞬间,数条粗大的藤蔓已经从他身后的门上迅速生长而出,如同蛇一般扭曲向前,牢牢地缠住了他的身体四肢。他在惊恐中拼命挣扎着,试图挣脱藤蔓的控制,但那些藤蔓虽然随着他的动作而剧烈晃动,却一点没有断裂的意思。   龙巽摇头一笑,轻轻一摆手,一朵粉红色的花朵,瞬间在靠近明宣周头脸的藤蔓上缩放,一股浓郁的香气,自那花中飘出,丝丝缕缕地钻入了明宣周的鼻子,他的身子便慢慢地软了下来,最后垂下头去,一动不动。   龙巽这时感觉四肢一轻,慢慢抬手,那粘住自己的天蛛丝法力,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蛛丝。”他在口中喃喃念着,忽然一笑:“是个好东西,明老大,这份厚礼我收下了。”   天色渐渐黑暗,楚随天与白玉坐在窗前,一起看着晚霞如火,天光渐暗。   “有你哥哥的消息了吗?”楚随天问。白玉摇了摇头:“我问过平大哥,他也说从来没听过白金这个名字。我想……”   “别胡思乱想。”楚随天嘿嘿一笑,“说不定,哪天你就在街上碰见他了。”   白玉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窗外,轻声问楚随天:“刚进九幽之时,你可曾想到过今日?”   “想?”楚随天嘿嘿一笑,“我敢想什么?我只想能活下来,如此而已。只是没想到老天不但让我活了下来,还混到这塔城里来了。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到这塔城时,刘大哥他们说的话吗?”   白玉轻轻点头:“那时,塔城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可如今我们已成了内城之人,而商大哥他们……楚随天,你说,他们……他们真的已经……”   “我不敢想。”楚随天收起笑容,眼中全是悲伤。“我不相信他们死了,但却再找不到他们一丝半点的踪迹;我盼望他们都还活着,可又知道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不敢想,一想起他们,我……”   他再说不下去了。   “如果他们见到如今的候小成,会怎么想?”白玉喃喃低语,“谁能想到,那个孩子竟然会堕落成那样的人。”   “他喜欢星华。”楚随天苦涩地笑着,“而星华却不愿与他为伍,像你一样,她也讨厌那样的他。但他却不懂,还以为星华是因为我才不愿跟他在一起,所以那次在试武塔中,他才一心要杀死我。”   “我一直觉得奇怪,他如何能进入那试武塔?”白玉满腹疑惑地问。   楚随天嘿嘿一笑:“天知道。或许他一直在监视着我们,想找一个既能杀我,又不被星华知道的好机会。结果得知我要到试武塔参加武试后,就混进塔里,打算在那里杀了我。如此一来,星华只会以为我是死在妖魔手上,而不会怀疑他。”   白玉看着楚随天,突然皱了皱眉毛:“你小子老实说,这些日子你和星华朝夕相处,却没有我在旁边看着,有没有占人家的便宜?”   楚随天一举双手:“老天有眼,我……”正想否认,却突然想起在地洞中,莫星华全身湿透,自己为她换衣的事,立刻停口不语,脸色变得通红。   白玉见了,眉毛立时立了起来:“好啊,你这个好色之徒,果然占星华便宜来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好色之徒。”楚随天一撇嘴,“你以为我是平十二啊?”   “呸!”白玉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你若能有平大哥一半,就算是个大英雄了。我告诉你,别看平大哥身边全是美女,可他对五位美人,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根本就是个谦谦君子,哪像你这种无赖。”   楚随天疼得直咧嘴:“好,我是无赖,他是君子,这成了吧?”白玉怒道:“不成,你口服心不服。”楚随天无奈地哎哟一声:“我的姑奶奶,我口服心也服成了吧?”白玉仍不依不饶,追问着楚随天,到底怎样占了莫星华的便宜,楚随天无奈之下,抓住她的手腕,一下用起解离之力。   白玉身子立时一软,朝楚随天怀中瘫了下来,楚随天怕她跌倒在地,急忙松开她的手腕,同时伸臂将她抱住。   刹那间,两人四目相对,脸色均是一红,久久注视着对方,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令人身子发烫的冲动。   就在这时,小浪突然推门而入。 第三十二章 不辞而别   两人急忙分开,白玉羞得满脸通红,飞快地转过身,盯着窗外,却不知在看什么,楚随天也成了个大红脸,冲小浪一瞪眼:“谢大哥没教过你,进别人屋子先敲门么?”   小浪小眼睛贼溜溜地看了看二人,学着楚随天的样子嘿嘿一笑:“这不也是我的屋子吗?我进自己屋子,敲什么门?”   楚随天一拍额头,暗骂声该死。一直以来,凡住客栈,他便与小浪同住一屋,此时却忘了。   小浪一笑后,又变得焦虑起来,说:“楚大哥,莫姐姐吃完午饭后,说出去买东西,可现在晚饭都备好了,她却还没回来,咱们是不是去找找她?”   楚随天一怔:“还没回来?”暗自嘟囔着:“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白玉转过身,脸上红霞渐退,“应该没事,九幽城内城里的律法,却比人间的还要严,虽然各队伍与豪客在城外可以尽情地互相残杀,但在城里却必须规规矩矩,若有争端要在城内解决,也必须请厂卫作证后公平比武,否则便是死罪。不过咱们还是去找找她吧。”   小浪急忙点头:“对对,楚大哥,咱们分头去找吗?”   “一起找吧。”楚随天一边到床边拿过鸟铳,背起皮兜,一边朝外走。“我可不想没找到星华,却又弄丢了你。”   小浪一撇嘴:“我哪有那么笨。”楚随天照他脑袋拍了一下:“你以为你多聪明吗?”   三人出了门,在大堂找到关三刀,一起来到街上,在最熟悉塔城的关三刀带领下,一路打听一路寻找,直找到天色大黑,寻遍了大半个塔城,却仍没找到莫星华的踪影,只得垂头丧气地转回客栈。   一进客栈,小二便迎了上来,一点头:“楚大爷,有莫姑娘回来过,留了张条子,让我给您。”楚随天急忙接了过来,打开那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楚大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今天在城里,我遇上了从前的伙伴,他是我曾偷偷喜欢、暗中倾心的人。我发现,我真的离不开他,为了他,我简直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所以我只能离开你,离开大家。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从来只懂考虑自己,而不去在意别人的感受,这样的我,实在很可恨吧?楚大哥,别怪我,我随他去了。将来,如果我们有相逢的那一天,我会真诚地向你道歉——星华。”   楚随天怔怔看完,茫然抬头望着小二,心中突然间变得空荡荡的。莫星华走了,那个曾与他朝夕相处,共同经历过生死磨难,自己将之视为亲人,视为永生不会与其分离的朋友的莫星华走了,就这么走了,甚至没有一句告别的话,只有这么一张冰冷的纸条。他无法接受,也不敢相信,整个人都处于惊愕之中,一时间,却想不通这是怎么了。   小二被他看得有些发懵,不知所措地向旁边移了移身子,这才发现楚随天其实是在发呆,不由好奇那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白玉将那纸接了过去,看了一遍,也是满脸惊讶:“这是好事啊,可她……可她怎么也不来和咱们告别?”关三刀和小浪抢过来,凑在一起看了看,都摇头叹息,小浪更是不敢相信她竟然真就这么走了。   “这条子真是莫姑娘亲自送来的吗?”楚随天一把抓住店小二,焦急地问。小二被他抓得有些疼了,一咧嘴,他急忙将手松开:“抱歉抱歉。”   “可不就是莫姑娘?”小二揉着被抓疼的胳膊。   楚随天轻叹一声:“她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我猜……”关三刀犹豫了一会儿,说:“会不会因为那个男人已加入了别的队伍?她要跟他走,就得离开咱们修罗枪,转投进别人队伍中,所以……所以她觉得不好意思,或者是觉得对不起你,就……”   “也有可能。”白玉点了点头。   小浪在一边有些闷闷不乐,心想:“莫姐姐原来早有喜欢的人?我还以为她喜欢楚大哥呢。唉,怎么就这么巧,一上街就让她碰上了那人?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莫姐姐了。”   楚随天闷闷不乐地朝里走,关三刀一指大堂中一张摆满饭菜的桌子:“师父,你不吃饭了?”楚随天一摆手:“不饿。”   这天晚上,四个人心情都变得极差,一向只肯向人展示笑脸的楚随天,却变得比谁都忧郁烦闷。和他一间屋子的小浪,第一次见到楚随天如此不开心,心里跟着难过,也不敢和他斗嘴,也不敢和他说话,只好躺在床上装睡,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慢慢睡着,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楚随天站在窗边抻着懒腰,转头冲他嘿嘿一笑:“你个懒包,到现在才起来。快,穿上衣服,下去吃饭,我的肚子都快饿瘪了。”   见他又恢复往日的笑脸,小浪松了一口气,但却又隐隐觉得他这般容易释怀,实在是有点无情,皱着眉毛,嘟嘟囔囔地起来,想起莫星华已然离开再不回来,心中不由一阵失落。   关三刀起得比别人都早,已在大堂为众人点好了早饭,楚随天和小浪一起到白玉屋外,招呼上她,一起到大堂用起早饭。楚随天一通狼吞虎咽,不时嘿嘿坏笑,欺负小浪,又或说个笑话,气得白玉瞪眼,再时不时拿关三刀开开心,关三刀却只是傻笑。   一气吃饱后,楚随天朝椅背上一靠,打量着周围,问关三刀:“我说老关,咱们队伍已经有了,买卖也该开始做了吧?早日凑足了钱,回到人间,凭咱们这本事,还不让亲人朋友们,都跟着沾光么?”   关三刀咧嘴一笑:“这事嘛,只怕够戗。”   楚随天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瞒师父你说。”关三刀一边将最后一口干粮塞进嘴里,一边说:“九幽中的神物和妖仆,一到了人间,便没了法力,变得毫无用处,像我们这样在九幽中了不得的人,真回了人间,不免又得变成普通人。所以像我们这样在人间没什么牵挂的人,就宁可留在九幽城中,至少还能当个人上之人,享些在人间享不到的福。九幽中只有九幽城内有律法约束,出了城,便是自由天地,任你胡作非为,可比在人间处处受律法所制强得多了。”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回去了?”楚随天笑着问。   关三刀一点头:“当然。回去有什么好?我没什么亲人,朋友虽然有几个,但也不是缺了我就活不下去。回人间远不如留在九幽。”   “关大哥,你之前难道没加入别的队伍吗?”白玉好奇地问:“就只你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   “怎么是一个人?”关三刀笑了笑,“内城中不少人都像我一样,平时都是独来独往,只有手头缺钱时,才到酒馆妓寨中找些同样缺钱的人,临时组成一队,出去干几趟活儿。大家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越来越习惯这样的生活,没人再愿意回人间了。”   “人间,九幽,哪个更好?”楚随天喃喃地自语着,“都是一样,本事大的欺负本事小的,有权势的欺压没权势的,有什么分别?”说着,突然问白玉:“小玉,你想不想回去?”   白玉一怔,随即一皱眉:“少叫得这么亲近,我和你很熟么?”楚随天嘿嘿一笑:“许平十二叫,就不许我叫吗?我还偏叫,小玉、小玉。”   白玉哼了一声:“你以为你很大么?你叫我小玉,我就叫你小天!”   “小天好啊!”楚随天点头感叹:“上有老天,下有小天,双天合壁,天下无敌,嘿嘿!”白玉一吐舌头:“臭美!”顿了顿,才说:“我惟一的亲人就在这九幽之中。如果能找到他,对我来说九幽就是人间。如果永远找不到他,对我来说,人间就是九幽。”   楚随天嘿嘿一笑:“说得这么伤心干什么,迟早有一天,你会遇见你哥。你不是说他武功比你厉害多了吗?你这样的在九幽都混得有声有色,居然进了塔城,他不就更了不得了?”   白玉轻轻点头,忽然觉得不对,一瞪眼:“什么叫‘你这样的’?”楚随天嘿嘿笑着,手指着她:“就是‘你这样的’呗!”白玉照着他的软肋就是一拳,疼得他呲牙咧嘴,小浪在一旁见了,高兴得眉飞色舞,立时被楚随天拍了一记脑袋。   没等他冲小浪发威,白玉已揪住了他的耳朵:“这么大个人,竟然欺负一个孩子,你羞不羞?你敢再欺负小浪,我就把你耳朵拧下来!”   楚随天急忙告饶,白玉这才松了手,楚随天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摇头叹气:“我欺负他?你是没见过咱们小浪发威啊,人家可是逐日火鹤,一张嘴就是一团火,连修罗都怕他那火弹,我欺负他?”   小浪眼睛一亮,这才发现原来白玉是楚随天的克星,当时如同见到救星一样,看着白玉一阵激动,抢着说:“白姐姐,你可得保护我,楚大哥仗着我师父说过让我听他的,就一直欺负我,我可可怜了!”   楚随天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刚要反驳,白玉又揪住了他的耳朵,厉声斥责:“小浪都这么说了,可见你这人平时就是坏事做尽,今后再不改正,本女侠便如当初打那木栅栏一般,一掌打断你的腿!”   说到最后,却不由想起两人初见之时,和共同逃出采石场的那一夜。如今,那采石场已然不在,但共同经历了生死磨难的两人却还在,当初那令两人感到万分恐怖的九幽,现在似也没那么可怕了,而其间的经过,却不由令两人心生感慨。   她的话,让两人都回忆起了过去,不由四目相望,在心中一声长叹,再没有斗嘴胡闹的心情了。   “不管回不回人间,咱们都得活下去。”白玉轻叹一声,“所以该做的买卖还是要做的。”   楚随天一点头:“我手里还有两千来钱,应该够用一阵子,咱们先……”说着,只见关三刀在一边吃吃地笑,一瞪眼:“老关,你笑什么?”   关三刀摆了摆手:“我说师父,您老人家还不知道塔城内的花销有多大吧?像咱们住的这客栈,一天一夜您知道要多少房钱吗?”一边说,一边伸出三根手指在楚随天面前晃,楚随天愣了半天:“不会是三百钱吧?”关三刀一拍掌:“不愧是师父,一猜就中!”   楚随天发了半天呆,喃喃自语:“我的老天,我这两千钱,却只够这里几日的房钱啊?”   关三刀一晃脑袋:“这还光是房钱,不算饭钱呢。”   楚随天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汗,一拍桌子:“哪有这么好赚的买卖?明天我老楚也开客栈好了!”白玉瞥了他一眼:“少说废话,还是想办法赚钱活命吧。”楚随天嘿嘿一笑:“要不咱们搬到外城住?”关三刀急忙摆手:“那哪成?外城的哪家客栈也不敢接内城的人啊,这有违九幽城的律法。”   楚随天气得直拍桌子:“这叫什么律法?不是逼得人非得朝城外跑吗?”   白玉一点头:“没错,平大哥说过,内行厂就是要让每个人都疲于奔命,为他们弄到更多、更好的妖仆和宝物。”楚随天气哼哼地说:“早知如此,才不考那该死的武试,在外城呆着多逍遥。”   “平大哥说过,是人就都逃不开名利心。”白玉说,“内行厂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设了内城和外城。内城的人处处高外城人一等,外城的人自然对内城心生向往,一心想进入内城,成为九幽城中的贵族。结果一入内城,才知花销如此之大,只是为了维持生活,也必须比从前更拼命地为内行厂做事。”   关三刀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如此。像我这爱喝酒生事的毛病,便是这么养成的——在这九幽城中,你永远都得没命地忙,永远没有能停下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在外面厉害的妖魔爪下或是候小成那样拦路抢劫的高手手中,除了喝酒,真没别的办法可以解愁;除了寻欢作乐,也真不知还有什么别的奔头。”   “这么说,九幽还是和人间一样,想要活命,就得拼命。”楚随天咧着嘴,“好吧好吧,现在别的事一概不想了,老关,你是塔城里的高人,快给咱想个赚钱的办法。”   关三刀嘿嘿一笑:“在师父您面前,我哪敢当这‘高人’二字?要想找好买卖,可以直接到内行署的纵横塔去,厂卫自然会给你分派适合的买卖。不过,这种买卖大多难得很,得到的神物或妖仆,又必须得卖给内行厂,否则便算是触犯了律法,实际上却是极不划算。像我们这些人,都喜欢到几个小酒馆去,互相交换些买卖的消息。那里一般没内行厂的耳目,平时乱哄哄的,说什么也没人注意,却不用怕将来得了好东西后,被内行厂的探子知晓。”   楚随天一拍桌子:“那还等什么?赶快走!”   关三刀一摆手:“大早晨的,哪家酒馆也没客人光顾啊!怎么也得等到晚上再说。”楚随天哼哼叽叽地嘟囔了几句,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到天黑。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楚随天连饭也顾不得吃,拉上关三刀和白玉、小浪,就匆匆出发。关三刀此时俨然成了队伍的灵魂人物,在前边大摇大摆,不住嘴地说着塔城内的奇闻趣事,楚随天却没半点心情听,但又不好惹他,只得嘿嘿笑着,假装听得有趣。   没多久来到内城东北角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小酒馆中,关三刀入内后,立刻有熟悉他的伙计凑过来,满脸堆笑地问好。关三刀直接叫了饭菜,几人围桌坐定,先饱餐一顿,边吃边留意周围各色人等的言谈。   这酒馆不似大酒楼般分有楼上楼下,却只有一个大堂,十来张桌子散乱地摆放着,每张桌边都围了一大群人,大叫着豪饮者有,小口浅尝者有,互相瞪眼者有,眉目传情者有。   关三刀喝了几杯酒后,终于找到了目标,端着酒杯,来到大堂靠窗的一张桌边。那桌边只有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静静坐着,时而望望窗外,时而看看舞女,叫两三声好,拍四五下掌。关三刀来到他旁边,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先冲他一笑:“老王,好久不见了。”   那人挑起眉毛看了看关三刀,一笑:“老关,听说你认了个毛头小子当师父?”   “什么毛头小子。”关三刀一皱眉,“我师父可是相当了不得的人物。试武塔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那人一点头,“也不算什么,你我这样的人虽然办不到,但塔城中能办到的人却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   “不说这个。”关三刀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有没有好买卖?手头没多少钱了。”   “好买卖嘛,有。”那人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有人说在东边发现了一个蝠魔洞,估计里面怎么也有六七个蝠魔;有人说在南边发现了修罗的踪迹,估计是一对结伴寻找腾黄的年轻修罗;有人说东南方向某个地方,似乎有什么神物的踪迹,还有人说……”   关三刀一摆手:“什么‘有人说有人说’的,有没有准儿?”那人一撇嘴:“我哪知道,要知道,我早就拉几个人去干了。”   “我需要的是准确的消息,我们急着用钱。”   “不大容易。”那人摇摇头,“这阵子内行署管得严,拉拢人的手段也越来越厉害,好多人都暗中归了内行署,好几笔买卖,都是被这种人透出消息,结果被内行署坐收了渔利。大家现在谁也信不过谁,一般都只是偷偷拉上几个旧时要好的朋友一起去,却都不大敢对别人透露风声了,所以现在得到的消息,多数都是捕风捉影的事。”   “一个有准儿的都没有?”   那人摇了摇头:“你想,大家互相都不敢说实话,消息准与不准,就只能靠猜测了,可谁又敢为了没影的事拉帮结伙地往外跑?”   关三刀一皱眉:“这可怎么办?”   “慢慢等呗。保不住哪天啊,就有个旧友跑过来找你了。我现在也是在等着呢。再不然,就去纵横塔,虽然吃亏大些,但至少能赚到钱。要是实在没辙,我也得这么干。”   关三刀摇头叹气,起身便要走,那人一笑:“怎么,也不陪我喝两杯?”   “喝个屁,哪有心情。”关三刀嘟囔着,便要走,那人一把拉住他:“坐下,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事,你听不听?”   关三刀勉强坐了下来,阴着脸:“有屁快放。”   “你这人,真不地道,一听我帮不上你,脸立刻就变了,这可不是君子所为。我和你说个好玩的事——城里新近来了个少年人,到处找人,说自己知道一笔大买卖,要拉人一起干,不过不但不肯说是什么样的买卖,更要自己当大哥,大家谁都没理他,还把这事当笑话讲着咧。”   “什么少年,这么大胆子,要自己当大哥?”关三刀一脸的不屑一顾。   “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毛还没长齐呢,口气却不小,整天冷着一张脸,装得像个大爷似的,也不知底细到底如何。我好奇下找了他一次,想问问是什么样的买卖,他却不肯说,只问我愿不愿跟着他一起去,如果愿意,就认他当大哥,凡事听他的。我本想骗骗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不上当,连一个字也不告诉。我可没闲情和这种脑子有病的人瞎混,就告辞走人了。你要是实在着急用钱,不妨去找找这少年,说不定这小子真有实货,让你大发一笔呢。”   关三刀一瞪眼:“我又不是没大哥,要个小屁孩当哪门子大哥!”   那人哈哈一笑:“你都认小屁孩当师父了,还在乎再认个小屁孩当大哥么?”   关三刀大怒而起,一拍桌子:“老王,你再敢拿这事笑我,我立时跟你翻脸!我都说了,我师父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光是会说话的修罗,就独自动手干掉过好几个!”   “哦?”那人一怔,“你要没吹牛的话,那还算是个够看的人物,不过厉害也有限,还是那句话,比你我其实强不到哪儿去。老关,你说你哪根筋搭错了,认这么个小子当师父,你……”   关三刀脸一沉:“少放屁。我跟你说,不冲别的,就冲那天比斗时他没要我的命,就冲那天比斗后,他转回去救起了我,还为我疗伤,这人情我就还定了!老王,九幽城中有几个有这种心肠的?九幽城里的坏人我见得多了,好人却见得太少,只有他,让我想起了当年初入江湖时,心中那份少年的情怀,和行侠仗义的冲动。就冲这个,我拍马学也学不完!”   那人看着他,半晌后一笑:“老关,我错了。我祝贺你,又找到了少年时的梦想。”   关三刀哼了一声,转身欲走,那人又道:“你若真是还有梦想的人,不妨去见见那少年。老实说,我虽然不想认他当大哥,跟着去冒那或许被众人嘲笑的险,但却真的很好奇,想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买卖。你这人连拜……反正你这人挺有勇气,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不妨去试试,回头有什么结果,也告诉我们一声。”   关三刀气哼哼地回头瞪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那人一笑:“老地方,麻大姐的客店。”   关三刀一怔:“那种地方?”   那人又笑了:“怎么,小看人了吧?别看人家才十四五岁,对付女人可是很有一手。麻大姐的那些女儿们都疼他着呢。”   关三刀哼了一声,大步回到自己桌旁。 第三十三章 仙羽妖族的少年   麻大姐的客栈,就叫“麻大姐客栈”,位于九幽城内城东北角靠着两边城墙的地方,可以说,根本就是一个角落里的小店,然而这小店非但不小,而且还极为热闹,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客人不计其数,那胖大魁梧的麻大姐,不时从楼上探出头来,挥动着粗圆白嫩的胳膊,向远走的客人道别,向刚来的客人问好。   关三刀离门前还有五六丈远,麻大姐那尖利的眼就从人群中将他认了出来,立时在窗边嗲着嗓子喊:“哟,我的关大老爷呀,怎么才来?可把大姐我想苦了。”   楚随天抬头看了看这位大姐,嘿嘿一笑,看着老关说:“老关,在下佩服、佩服!”   关三刀一瞪眼:“师父,别拿我开心,我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喝酒,可不敢跟这位大姐扯上什么关系,不过她的小女儿们嘛……”说着,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冲麻大姐挥了挥手。   白玉皱了皱眉:“什么客栈,不就是……不就是那种地方?小天,你不觉得咱们纯粹是在撞大运吗?”   楚随天嘿嘿一笑:“你不觉得咱们从入九幽直到活到现在,靠的全是撞大运吗?”   白玉一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时,麻大姐已探出半个身子,冲门前迎客的龟奴喊道:“小六儿,快迎接关大爷!”   门前那三十来岁的瘦小龟奴,立刻抢着跑了过去,冲关三刀先鞠了个躬,然后快速打量了楚随天等人一眼,见到白玉和小浪,不由得一怔,随后急忙分别鞠躬行礼。   小浪初次来到这种烟花之地,一脸的好奇,却没有半点害羞的意思,不过他那张脸红如烈火,一看就非凡人,那龟奴见了自然觉得奇怪;白玉知道要到这种地方后,便换了身男儿装束,此刻看来,便像是个英俊的书生,这般标志的男子,平时自然少见,所以龟奴见了,也不免觉得惊讶。   龟奴在前,将众人引入“麻姐客栈”大堂之内,安排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这大堂内有将近二十张桌子,摆放整齐,每张桌边除了客人外,还有数名女子,与客人们笑闹成一团,互相灌酒调笑。在大堂上首一张高台上,几个美女在音乐声中扭动着腰枝,跳着不知算是哪国风情的舞,那撩人的姿态与表情,看得白玉脸直发红,一眼之后便不敢再看第二眼。小浪却看得津津有味,这次不用楚随天,白玉就照着他脑袋拍了一下,瞪起了眼:“小小年纪,不学好!”   小浪委屈地捂着头,楚随天高兴得直拍巴掌:“好,这下我却有伙伴了。”说完,伸手又给了小浪一下,却被小浪躲了过去。   坐下不久,便有伙计端来了美酒与几样小菜,众人在酒馆中早已吃饱,对这些东西自然再没兴趣。酒菜摆好,三位姑娘立刻鱼贯而来,分别挨着关三刀、楚随天和白玉坐下,先是向关三刀撒起娇来:“哎哟,关大爷,这么久也不来看咱们,咱们都想死你了。”   关三刀嘿嘿一笑:“是想我口袋里的钱了吧?”挨着他的那个女子生气地推了他一把:“你这冤家,真是没心没肺,枉人家想你想得都瘦了。”   白玉看了看这三个女子,只见一个个姿色倒也算不差,但要说美貌,可就差得远了。这时,挨着她的那个女子搂住她的胳膊,娇笑一声:“这位相公,您是第一次来吧?”   楚随天听她说“这位相公”,忍不住拍着桌子笑了起来,气得白玉直瞪他,一把甩开那女子的手。陪在楚随天身边的那女子立刻拉住楚随天的手,低声说:“哎哟,客爷,您的朋友脾气可真不小,看不出,他这般英俊文弱,却有着大丈夫的气慨呢。”楚随天低头一笑:“要不你去陪陪他?”那女子咯咯一笑:“客爷敢情是吃醋了?”   白玉狠狠瞪了楚随天一眼,冲关三刀道:“老关,有事快办!”   关三刀嘿嘿一笑,冲身边女子道:“你看我这位朋友相貌如何?”那女子冲白玉一通眉目传情:“这位相公啊,简直是潘安重生呢。相公,您如何称呼啊?”她这边笑着问,白玉身边的那位却假装哭泣:“我命好苦啊,也不知怎么惹到了相公,要他恼我……”弄得白玉哭笑不得。   关三刀拍了拍身边女子的手:“好姑娘,今天咱们来这里,是要见一个人,好做一笔大买卖,却没心情找你们说笑。你们自去吧,等这笔大买卖做成,有我们赚的,自然也就有你们赚的,明白了么?”   那女子微微一笑,一点头:“那咱们就不打扰几位了。”说完冲另两人使个眼色,那两人便施施然而起,冲几人一礼后,转身而去。   关三刀笑道:“白姑……不是,白公子,人家又没惹你,你何苦给人家难堪?”白玉气得直瞪眼:“我告诉你老关,再敢拿我开心,我怎么打楚随天,就怎么打你!”关三刀急忙抱拳拱手:“不敢了,师娘饶命!”楚随天哈哈大笑,白玉抓起杯子就掷向老关:“谁是你师娘?”老关偏头躲过:“谁打我谁就是。”白玉此时正抓起小浪的杯子要扔,闻言晃了晃胳膊,终又放了下来。   楚随天打量四周,却哪见得到什么少年的影子,关三刀冲远处的龟奴一挥手,一个龟奴便立刻跑了过来,一脸笑容地问:“关大爷有何吩咐?”   “我听说你们这里住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对付姑娘,好像特别有手段?”关三刀笑着问,白玉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看他,却正好看到邻桌一个女子,抱着一位男子,去亲他的脸,羞得她立刻俏脸通红,急忙低下头去,惹得楚随天又是一通拍桌偷笑,狠得她咬牙切齿。   “您说的是宫少爷吧?”那龟奴一笑,“不过他靠的可不是手段。”一指楼上:“他就住楼上‘黑牡丹’里。您也是惦记着他说的那什么大买卖,才来找他的吧?”关三刀一怔:“连你也知道这事?”   “岂止知道,他还吩咐我们帮他散布消息,只说是很大很大的一笔买卖。前些天时候,来找他的人不少,可他始终不松口说是什么买卖,只让别人认他当大哥。这塔城里的人,谁肯吃这个亏?再说,他……”龟奴看了看四周,凑近关三刀跟前:“他是个半人半妖的主儿,谁敢轻信他?”   几人闻言都是一怔,尤其是楚随天和白玉,均是第一次听说还有半人半妖的人,却是大感好奇。   关三刀摆了摆手:“我管他是人是妖,还是半人半妖,总之,若能给大爷带来好处,认他当老大也无妨。我们这就上去,你去通报一声。”那龟奴一点头,匆匆上了楼,不一会儿就跑了下来,招呼着几人来到楼上。   转过一道廊,龟奴将几人引到一间门顶挂着刻有“黑牡丹”三字木牌的房间前,楚随天只见好几个漂亮姑娘挤在那门前,争着顺门缝向里看,一见人来,立刻咯咯笑着躲开,弄得楚随天直纳闷。   这些姑娘并不走远,只靠着墙站着,互相低声谈笑,有几个看到白玉,立刻伸指指点,低声说:“你们看,这位相公比宫少爷如何?”一个说:“好标志的人儿!可惜比起宫少爷来,还是差着不少咧。”立刻有人随声附和。龟奴怕白玉不快,冲她们一瞪眼:“在这干什么?宫少爷不是说过,叫你们不要打扰他吗?”一个女子立刻道:“我们没打扰他啊,我们只是静静地偷看他两眼,他都没说不许,你叫唤什么!”   楚随天这才知这些姑娘们在干什么,不由心中好奇,心想:“一个孩子,再漂亮能漂亮到哪儿去?”   “谁在外面?”此时,屋内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语气沉稳,只是声音略显稚嫩。龟奴急忙说:“是我提到的关大爷一行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吧。”   龟奴闻言,慢慢推开门,向内一伸手,关三刀在前,楚随天随后,白玉与小浪紧跟着,一行四人快步走入屋内。门外那些女子欢呼一声,抢着过来朝屋里看,吓得龟奴急忙关上门,在门外好一通斥责。   几人在屋中站定后,坐在屋内上首桌案边的一个高大少年,便缓缓抬起头来,细细地打量着几人,待看到小浪时,目光微微一变。   这少年个子极高,比楚随天只矮半个头,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衫,从里到外,惟有白色,再无其它,连用来缚住头发的发箍,也是白色的。他的皮肤光滑细腻,洁白干净,十指纤细修长,指甲长得分外好看,而他的容貌,则让几人为之一惊,若不是眼见他生有喉节,只怕谁都会疑心他是女子扮成,楚随天立时明白那些姑娘为何要拼命地挤在门前了。   若说有女子长得比这少年妩媚美丽,或许有人会相信,但再美的女子与他相比,也还有缺陷,因为她必缺少一种刚毅、坚强的男性之美;若说有男子长得比他英俊,也有人能信,但再英俊的男子与他相比,也称不上完美,因为他必缺少那种温柔、甜蜜的女性之美。所以,若说这世上有谁比他长得更好看,绝无人相信。   他的眉毛不粗也不细,不长也不短,也无法用具体的形状来形容;他的鼻子不算高挺,也不算小巧,更称不上可爱;他的眼睛有神,但似乎略有些细长,好像也不怎么完美;他的上唇有些薄,下唇又有些厚,单独来看,似乎称不上好看;他的耳朵与常人有异,更尖更大,两鬓各垂着一缕如白色羽毛般的长发,额上两边,也各生有一根似是羽毛般的东西,随着他头部的摆动而忽上忽下,看上去极是诡异,但所有这一切配在他那张白净的脸上,却是那么的完美,完美得令人的心为之发颤,尤其是那两缕白发和额上白羽,更是点睛之笔,令他拥有一种不同于凡人的飘逸之姿。   连关三刀和楚随天,也不由被这种美所打动,在他面前,变得紧张起来。   那少年看着白玉,面无表情地说:“为何要装成男人?”   白玉一怔:“你……你怎么看得出?”   那少年不露一丝笑容:“天下除了我,再无男子能生出这样的脸来。”   白玉脸色一红,低头道:“这种地方,不是女子应来的。想见你,也只能如此。”   少年一点头:“我明白了。”随后转向关三刀:“这位就是关三刀关大侠吧?”关三刀急忙点头:“大侠可称不上。”一指楚随天:“这位是我的师父,也是我们‘修罗枪’的大哥,楚随天。”   “楚霸王的楚,但随天命的随天。”楚随天嘿嘿一笑,看了看周围,晃悠到墙边一张椅子前,一屁股坐了下来,将皮兜和鸟铳解下,放在一边地上。   那少年眼中略微露出一丝惊异之色,但脸上表情却是一直未变,淡淡地说:“原来是楚大哥,失敬。”楚随天大咧咧地一拱手:“没事。那个红小子是妖族——逐日火鹤小浪;那位姑娘叫白玉。兄弟你怎么称呼?”   少年先冲小浪点了点头,缓缓说:“原来是逐日火鹤一族的兄弟。我是仙羽妖族,幸会。”然后才冲白玉点头致意。   小浪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笑意,但又好像只是错觉。或许因为同为妖族,他对这少年竟生出一丝亲切感。   “在下姓宫名云,几位请坐。”少年一指墙边几张坐椅,楚随天则冲几人连连招手:“过来过来,站着好像是被审的犯人一样,多别扭。”   白玉瞪了楚随天一眼,冲宫云一抱拳:“多谢。”才走到椅边坐下。关三刀和小浪也学着她的样子,一礼后落座。宫云看了看楚随天,缓缓问道:“楚大哥有意跟我做这笔买卖吗?”   楚随天嘿嘿一笑:“我们现在手里缺钱,什么买卖赚的钱多,我们就做。至于说认你当大哥嘛,也无不可,不过只限这一笔买卖。但如果你在拿我们开心玩,嘿嘿,兄弟,我能让你从嫦娥姐姐变成母猪大娘你信不信?”   白玉又瞪了他一眼,显然是嫌他说话难听,宫云却不以为意,道:“到时你自然知道。但我也要告诉你,如果你们是在拿我开心,我就要你们的命。”   他这话说得极是平淡,但语气冰冷,透出一股狠劲儿。楚随天不由在心中想:“嗯,这小子不是靠脸吃饭的软货,看来也不是好惹的主儿,难怪小小年纪,就能混进塔城里来。”嘴上说:“那是自然。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们,那到底是什么买卖?”   宫云脸色不变,缓缓说:“如果你们真心投我,就在此候命吧,过几天我们才出发。到了地方,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楚随天在心中道了声:“果然如此!咱们穷得叮当直响,这小子也骗不了咱们什么,不妨随他去看看,就算是扑个空,好歹回程时,也可以四处抓些山野妖兽,卖给外城的酒店,虽不是什么大钱,却也能支撑个几天,然后再想别的办法。但若这小子真有大买卖,嘿嘿,那咱们可就发财大吉。到时将钱攒下来,将来若是遇上星华,就给她,让她能脱离这九幽。唉,她现在有了心上之人,也不知还想不想离开了。若是刘大哥他们也还活着就好了,到时这钱就给刘大哥,让他……”想到这里,心中一酸,不敢再往下想。   他冲宫云点了点头:“好,那咱们这几日间是呆一起,还是各自行动?”   “我既然已经是你们的大哥,你们自然要跟随我左右。”宫云缓缓站起身,来到门边,将门打开,外面立时转来一阵惊呼,一大群姑娘手捂着嘴,站在门外激动地看着宫云,宫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们,说:“哪位姐姐去麻大姐那里说一声,让她在旁边开四间房,我的兄弟们要住下。” 奇 书 网 w w w . 3 q i s h u . c o m   姑娘们立刻点头,争着抢着跑去向麻大姐传话,宫云缓缓关上门,走回椅边坐下,楚随天嘿嘿笑着,一竖大拇指:“兄弟可真行!”   小浪对他也是满心羡慕,宫云却冷冷地哼了一声:“女人便是如此,不知自爱!”   白玉听到这话,脸色立时一变,对宫云怒目而视,宫云却不理她,缓缓道:“几位回房休息吧,明天一早,随我到街上采买远行应用之物就是。请。”说着,伸手一指门外,关三刀起身抱拳,转身而出,楚随天随之而起,拿起皮兜和鸟铳,向外而去。白玉狠狠瞪了宫云一眼,也不抱拳行礼,气冲冲地走了,小浪却满怀敬仰地冲宫云拱了拱手,宫云冲他一点头,算是回礼。   来到外面,白玉使劲哼了一声,楚随天嘿嘿一笑:“他又没问你,你急什么?”白玉瞪了他一眼:“你们这些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这么小小年纪,就这么狂妄!”关三刀忙道:“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我老关,还有小浪,可不都挺好?”楚随天一瞪眼:“你那意思是我不好了?”老关急忙摆手:“我可不敢。”   正说着,几个姑娘已经跑了过来,对几人说:“妈妈已经答应了,你们就在旁边这几间房中住下吧,一会儿有伙计来给你们开门。”说完,又抢着挤在宫云门前,向里偷看。白玉冷哼一声:“不知自爱!”一甩袖子,大步而去,楚随天等人急忙追上。   走不几步,迎面正碰上来开门的伙计,将附近四间客房门打开,请几人进入。白玉抢着跑到离宫云的“黑牡丹”最远的一间,小浪看了看,追着楚随天跑进他的房间,关三刀便着伙计将另一间房退掉,自己进了房中休息。   第二天,宫云并未找众人商议远行之事,大家只好在房间里静等。白玉觉得十分别扭,来到楚随天屋中,开口就说:“他要是不急着走,咱们就回之前的客栈等他好了,何必要住在这里?”   楚随天嘿嘿一笑:“怎么,这里不好?”   白玉一瞪眼:“你当然觉得好了,莺莺燕燕,花香鸟语的,不正合你的心思?我一个姑娘家,常住在这种地方,怎么像话?”   小浪听了,在旁捂嘴偷笑,楚随天也咧开嘴,笑个没完,气得白玉揪住他的耳朵不放,嚷道:“笑,我看你再笑!”楚随天急忙告饶:“人家毕竟是咱们的带队大哥,大哥在此居住,咱们却跑到外面去,那成什么样子?”   正说着,关三刀走了进来,一见这副场景,急忙转身向外,边走边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白玉气哼哼地松开手:“回来!你没看见什么?”关三刀回过头咧嘴一笑:“都说了什么也没看见,当然连‘什么’也没看见了。”   “我可没闲情和你们这些臭男人说笑。”白玉看着楚随天,“我在这,可是一刻也住不下去了。”   “别急嘛。”楚随天拉着她坐了下来,“有吃有喝有人替咱们花钱,这好事到哪里找去?你就安心先住下来吧。这里虽说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你没见整日车水马龙,各色人等来往不休吗?你不趁这机会好好打听一下你哥哥的消息,却非要往外跑。我问你,咱们原来住的那间客栈,可有这里人多?可有这里火红?”   白玉一怔:“我怎么没想到这?该死!差点误了正事。”说着,起身就要向外走,楚随天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去?”白玉回头说:“自然是找人打听啊。”楚随天笑了笑:“这里晚上人多,白天人少,你专挑人少的时候去,能有什么结果。”   “师父,你说这宫云手里真有大买卖吗?”关三刀关上门,拉过把椅子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问楚随天。   “刚开始我也只是好奇,想来碰碰运气。”楚随天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等见到这小子后,我忽然有种感觉,这小子说不定真有什么大买卖掌握在手。我觉得,他并不在乎那买卖怎样,他更在乎的是人。”   “人?”关三刀和小浪同时一怔,白玉也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没错。”楚随天一点头:“他为什么总对那买卖避而不谈,却一心要让打算与他合伙的人,认他当大哥?依我看,他的目的不是买卖,而是借着那笔能拉拢住人的大买卖,将一些有实力,又肯跟随他的人聚在身边,形成一支队伍,而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做长久大哥的。”   “当长久大哥?我看未必吧。”关三刀摇了摇头,“他能聚起的,也就是我这样的人,而我这样的人,都是散漫惯了的,买卖一成,立刻就鸟兽散了。我看,他一定是独自无法完成那买卖,但又舍不得那么大一笔钱,所以才来这里拉人,又想要占大份,所以又非要人认他大哥……”   没等他说完,楚随天已摇起了头:“老关,你那脑袋里装的是水么?别忘了,宫云不是凡人,而是半妖,换句话说,九幽才是他的家,他要内行厂造的九幽钱做什么?换到人间去的资格?别忘了,妖到了人间,法力会全部消失。而且就算他的目的只是钱,他打这九幽钱的主意干什么?这钱只能在九幽城内用,而九幽的广阔天地里,可还有四个国呢!他犯得着不去妖族的地盘,却到凡人的城里来混生活吗?”   关三刀怔怔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好像,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楚随天一笑:“我猜他最近几日,一定不会有所行动,因为他还不相信咱们。咱们慢慢等着吧。”   几人互相看了看,只得点头同意。   如此又过了五日,每日晚上,白玉都拉着楚随天到大堂中四处找人打探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   这天一早,宫云唤过众人,一同来到街上,东走西转,指这指那,买了不少东西,不外乎干粮、水囊、铺盖、帐篷之类,还买了一只铁锅,几只铁碗,关三刀不由低声对楚随天说:“这小子年纪不大,野宿的经验倒不少。”楚随天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关啊,人家现在是咱们的老大,别小子小子的。”   宫云出手极是阔绰,除这些东西均是他出钱购置外,又买了两辆大车,八头巨趾犀,看得关三刀连连惊叹,等置齐了这些东西,驾着大车向麻大姐客栈而去时,不少曾拒绝过宫云的人见了,都暗自跺脚,连呼失算——他们没想到这小小少年竟如此有钱,由此看来,他手中掌握着大买卖的事,当非虚言。 第三十四章 罗刹鬼   宫云一路走来,并不说话,回到了麻大姐客栈后,到麻大姐屋中算清了店钱,也不多说什么,收拾好行装便出了门。麻大姐急忙推开窗子,连声道别,那些姑娘们则你争我抢地直送到门外,挥着手和他告别,一个个脸上均有不舍之色。宫云却连头也不回,仿佛那声声道别,与他全无关系,白玉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充满憎恶,又回头瞪了那些姑娘们一眼,连声在心中骂她们不知自爱。   没多久出了塔城,那守城的厂卫见到宫云,均目露惊奇之色,低声议论纷纷,楚随天看在眼里,来到宫云身边,嘿嘿一笑:“这些守门的官爷,似乎对你满心好奇呢。”   宫云看了看楚随天:“你叫他们官爷?”楚随天一点头:“咱天生的贱命,自小就满街乱跑,奔波求生,最怕的就是这群家伙,叫他们爷,早叫惯了。再说,难道他们不是爷吗?别看塔城里的人一个个好像风光无限,可不都被这些猫三狗四的东西管着?你难道不也如此?”   宫云转过头,“我又不是凡人,哪用受他们管束。”说着,飞身跃上马车,钻入车厢内坐下,吩咐关三刀:“关三刀,出城后向北方走。”关三刀本来在前边牵着鱼龙马和巨趾犀,闻言急忙将鱼龙马带到车边拴好,抓住巨趾犀的缰绳,坐到车夫位置上打马向前。鱼龙马便在旁边跟着,一步不落。   白玉低哼一声:“好大的架子!”楚随天笑着拉了拉她,来到后面车上,并排在车夫位上坐下,楚随天拉过巨趾犀的缰绳,有模有样地赶了起来,车厢中小浪蓦地伸出头来,一脸惊奇:“楚大哥,你还会赶车啊?”楚随天一撇嘴:“你楚大哥我什么没干过?只要是能赚钱养活自己的事,咱都没少干。这巨趾犀虽和人间的马不同,但也差不到哪儿去,当初我又看过红衣烈火的兄弟赶……”   顺嘴说到此处,却忽然说不下去,一股浓浓的悲伤袭上心头,楚随天眼角不由又有些湿润,转头向前,用力一抖缰绳,拉车的四头巨趾犀,便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前边宫云的车。   白玉心中也是一阵难过,却强自忍住,转了个话题,说:“咱们一共这么几个人,却要两辆车。也好,省得我整天得面对着那个狂妄的小子。不过就算要用两辆车,也用不着八只巨趾犀来拉啊,其实这车虽大,但一只巨趾犀也已足够。这个宫云,我看就是想要摆一摆大哥的谱,抖抖威风。”   楚随天嘿嘿一笑:“你管他那么多,又没花你的钱。”   不多时出了九幽城大门,转向北而行,越走路上行人越少,最后再见不到其他同行者。宫云的车在前引路,楚随天驾车在后面紧跟,两边互不通话,就这么一路走下去,渐渐离开被前人踩出的大路,而转入山林之中。中午时,关三刀在前边大喊:“宫老大吩咐了,边走边吃些干粮,到晚上再休息。”   白玉一脸的不高兴:“要么就是赖在烟花之地不走,要么就是拼死赶路,真不知他那小脑袋里在琢磨什么。”   如此一路向北而去,白天一直不停赶路,入夜时则找合适的地方休息。宫云始终不向几人透露这趟买卖的底细,平时也不怎么和众人说话,只指点着路途。在他指引下,两辆大车时而钻入看似无路的高大草丛,时而从似乎用力一踩就会崩塌的险崖上走过,时而趟过巨石密布的河流,时而从迷宫一般的山林中钻进钻出,一路向前,却是有惊无险。   他的嘴紧,楚随天等人便也学他的样,谁也不打听买卖,没事时凑在一起谈笑,也不多理宫云。宫云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似乎只要众人认他为大哥便成,其它一切,他再无所求。   如此一直走了三十来天,只觉天气越来越热,一路上不时能碰上厉害的妖兽或妖魔,但零零星星并不算多,只关三刀一人,便足以应付,楚随天不时跟着放上几枪,再和白玉斗斗嘴,也算是解解旅途寂寞。   再走了几日后,众人进入一片树高几十丈的林中,楚随天和白玉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想起两人逃离采石场时,初次见到这种巨树密林时的惊讶和恐惧,进而想起当初在一起度过的每个日夜,心中都生出一丝柔情蜜意。   于是这一天中,两人像说好了般的谁也没和谁斗嘴,到了傍晚时分,小浪忍不住从车厢中探出头来,一脸的坏笑,说:“今天你们怎么这么静?是都变成哑巴了,还是一直在说悄悄话,不想让我听见?”   楚随天和白玉一起回身,同时拍了他的脑袋一下,疼得他哎哟一声,一下缩进车厢中。两人彼此对视,又同时笑了起来,不自觉间,却着手拉在一起。   三天后,众人才走出树林,扑面一阵带着潮湿气息的风吹来,楚随天不由一下从车上站起身,指着面前沙滩外那一片一望无际的深红,惊呼:“这……这不就是阴曹地府的血海?”   白玉也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纵目眺望,只见一条金色的沙滩,在林外向两边无限伸长,在那沙滩之外,便是望也望不到边的深红色大海,此时海风袭袭,海波轻荡,本应是一派迷人的美景,却因那海的颜色近似于血,而令人觉得极是恐怖。   宫云自前车车厢中钻出,跳到地上,伸手指了指前方:“我们到了,就是这里——九幽冥海。”   关三刀显然也是初见冥海,张大了嘴好半天合不拢,小浪跳下车,飞奔向海边,嘴里不住欢呼着:“海啊,是海啊!”   “小心!”蓦地,宫云厉喝一声,吓得小浪急忙停住步子,不解地回头望向他。只见他目光微微变得和蔼了些,说:“九幽冥海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说不定何时何处,就会跃出比地上妖兽可怕千百倍的东西来。”   小浪听了,转头看看平静的海面,只觉宫云未免有些大惊小怪,悻悻地转头走了回来,满心的不甘。   没走几步,身后的海面忽然迅速地向上隆起,那波涛形成了一个山包,又迅速地向四处落下,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紫色大蛇从中露出头来,伸长脖子,吐着信子,向小浪猛扑过去。那蛇露出水面的身子,便有两丈长,蛇嘴打开后,比小浪还要高出一倍有余,足可一口将小浪吞下,吓得小浪一时间慌了神,一屁股坐在地上,却连逃也忘了。   楚随天叫声不好,要取铳点燃火绳,已然晚了,关三刀从鱼龙马鞍旁抽出流星锤,大叫着要往前冲,却也已来不及。   蓦然间,宫云已凌空而起,一对白羽覆盖的翅膀自他背后生出,轻轻一抖,便有无数白羽自其上脱落,缓缓地飘荡在宫云周身,宫云对着那巨蛇一推掌,白羽便如一支支利箭般,争先恐后地射向巨蛇,转眼之间,便全数刺入巨蛇张大的口内,那巨蛇在半空中扭动了一下身子,摔落在沙滩上,溅起飞沙巨浪。   小浪惊魂未定,好半天后才缓过神来,转头望望天上的宫云,感激地点了点头。白玉惊讶地看着宫云,楚随天轻声嘟囔着:“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不是一般人物,果然厉害得很!”   宫云缓缓落在地上,背后的翅膀,缓缓缩小,收回到衣服内,众人这才发现,他衣衫后其实有两条裂缝,只是设计得巧妙,平时被衣褶挡住,却看不出来。   “蛇不是应当怕鹤吗?”他来到小浪身旁,伸出手来,将小浪拉起,小浪满脸通红,却不知说什么好。   “可惜了这一条水蛟。”宫云看着那巨蛇的尸体,缓缓摇了摇头。“若是生擒了卖给内城的内行署,怕怎么也值几万钱吧。”   关三刀怔怔地看着那蛇,愕然自语:“水蛟?原来这就是水蛟?天啊,何止几万钱,这么大的一条水蛟,让两个人同时脱离九幽还有剩呢!”   楚随天和白玉闻言都吃惊不小,这才知这巨蛇有多么厉害,心中不由大是惋惜。小浪更觉惭愧,不由低下头去,宫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也不能怪你。再说,若不是你引出这巨兽,我还以为那家伙就在此处,却不免要白等数日。既然此处有这种妖兽在,那东西就肯定不在此处,因为有它在的地方,厉害的妖兽早已跑光了。”   楚随天和白玉听得惊讶,关三刀身子却是一颤,表现得极是震惊:“你……你说的‘那东西’,莫不就是……莫不就是罗刹鬼?”   宫云看了看他,一点头:“不错。”   关三刀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眼看着宫云,好半天后才说:“你想害死我们是不是?你到塔城里问问,谁敢惹打罗刹鬼的主意?我们想赚钱是没错,可还想留着命呢!”   宫云一皱眉,不屑地骂了声:“胆小鬼!”   楚随天心中好奇,和白玉一起跳下车,来到关三刀近前,蹲下身子问:“老关,罗刹鬼是什么东西,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师父,你……你不知道。”关三刀咽了口唾沫,“罗刹鬼是九幽中最凶、最厉害、最可怕的妖魔,它只懂杀戮——不论是同类,还是异类,只要它见到,就必会动手诛杀,可以说其所到之处,必是生灵涂碳,万物萧条,成为一片死域。和罗刹鬼相比,你之前见到的那些个妖魔恶兽,都不过是小菜一碟。这样的家伙,咱们……咱们干嘛要主动去招惹?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楚随天与白玉面面相觑,都吃惊不下,宫云在旁不屑地哼了一声:“罗刹鬼又如何?不也是父母生养,食天地万物长大?不也是肉身妖体?不过是生得大些罢了,又有何可怕?你难道没见过被毒蜂追得到处跑的巨魔?”   关三刀一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宫云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若反悔,现在便可走,但我可以告诉你,没有我带路,你别想走出‘天木’之林,更别指望能找到回九幽城的路。”   关三刀瞪着他,恨得直咬牙,偏偏又知他说得不错。楚随天看了看那水蛟,又回头望了望那树高数十丈的“天木”之林,嘿嘿一笑:“好歹来了,见识见识那罗刹鬼也不错。就是打不过它,咱们还可以跑嘛。小浪个子虽然不大,带上咱们三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宫老大,嘿嘿,您自己也能飞,是不是?”   宫云盯着楚随天看了半晌,显然是想琢磨出他话中的意思,最后点了点头:“不错。但未开战便先想着败阵时应该如何的人,恐怕一世也将一事无成!”   楚随天嘿嘿一笑:“无成就无成,咱本来就是街头上一个浪子,天生的贱命,也没想过成什么大事,对付着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所以凡做任何事之前,咱都得先想想后路。我这人不好赌,因为赌这种东西,你干时就不能考虑后路,和咱的性格合不来。”   宫云又看了看他,再没说什么,一挥手:“走吧,向西行。”   上了大车,一路沿着天木树林的边缘,向西而去,天黑后,便在天木树林中休息。第二天走了大半日后,宫云突然要众人停下,指挥着关三刀从车上解下一只巨趾犀,拴在车后,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和一方手帕,用匕首在巨趾犀臀后刺了一下,那巨趾犀吃痛嘶鸣,挣扎不休,宫云将眼睛一瞪,直盯着巨趾犀的双眼,巨趾犀便似害怕一般,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宫云将手帕按在那伤口上,沾满了血后,在林间找了个石块,将手帕包好,自己凌空跃起,那洁白的双翅立时自他背后生出,带着他飞到九幽冥海之上,他又朝里飞了一会儿,将手帕扔了下去。   关三刀和白玉都大感好奇,小浪也探出头来,惊讶地自语:“他这是在干什么?”   楚随天看了看,忽然一笑:“我明白了,他是要试试这里可有什么嗜血的妖兽。如果有,那罗刹鬼就肯定不在这里。”众人恍然,关三刀皱了皱眉:“我还是觉得这事干得太冒险了,凭咱们几个……”   楚随天嘿嘿一笑:“当初见到夜叉巨魔时,你不也说打不过吗?”关三刀摇了摇头:“那怎么一样?”白玉想了想,说:“见识一下也好。别看咱们小天没什么武功,可这解离仙术却实在厉害,说不定就能制住罗刹鬼呢。”关三刀张了张嘴,却没好意思说什么,只在心里想:“那只怕也未必,罗刹鬼要是这么容易对付,也不会是九幽中人见人怕,鬼见鬼惊的怪物了。”   宫云将那血手帕扔入海中后,立刻向高空飞去,在天上观察了一会儿,只见手帕入海那处波浪剧烈起伏翻动,知是水下有什么妖兽正在追寻那股血气,微微摇了摇头,飞回众人身旁,驾车再向西行。   如此又走了三日,宫云每日均要如此试上两次,但每次投下血手帕后,均可见海波涌动加剧,不由大感失望,整天皱着眉头,更不愿多说话。关三刀却大觉欣慰,心想最好再走上十天也碰不上罗刹鬼,就这么打道回府才好。   这日早上用罢早饭,收拾好行装,又再上路,未走出里许,忽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怪异的吼叫,八只巨趾犀和鱼龙马,同时身子打颤,不住后退,宫云微微一怔,随即面露喜色,急忙从车上取下一个大包袱,打开后,里面全是八角形的铜盘,楚随天一看,却正是用来猎捕厉害妖物的离魂卦。宫云将离魂卦分给众人,略有些激动地嘱咐:“是罗刹鬼,就在前边不远,拿好这些,合力将它擒住——记住,要活捉它!只要将它带回九幽城,你我就干下了九幽城建城以来,最为轰动的事,这功绩足以让我名动九幽!”   楚随天一怔,喃喃自语:“原来这小子就是为了名动九幽?”众人只顾着紧张,却是谁都没留意他的自言自语。   宫云交待完后,立刻跳上车,吩咐关三刀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奔,关三刀应了一声,一抖缰绳,不住呼喝着,大车在三头巨趾犀拉动下,如飞般向前而去,滚滚车轮,扬起漫天黄沙,那臀上带伤的巨趾犀,和同样被拴在车上的鱼龙马,只得拼命跟着飞奔,才不至被拖倒。楚随天跳上车,也驾着车直追上去。   如此跑了三四里远,来到沙滩转变处,向右转过挡住视线的树林,向前一望,众人不由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里许远外的海滩上,站着一个上身如人下身如鱼,高达两丈的深红色怪物,这怪物有头无颈,那半圆形的头颅上,长着无数圆形的眼,在前胸与头颅之间,长着一对如同铡刀般的弯月形巨牙,自左右两边护住当中尖牙遍布的大口。此刻,它正挥舞着两只看上去略嫌纤细的臂膀,和六个人在做着殊死搏斗,而在他们战场的周围,横躺竖卧着十来具尸体,其中有的已经残缺不全,死状极惨。   白玉看到这景象,忍不住有些发抖,等再仔细一看,不由惊叫一声:“她们……她们全是女子!”   楚随天凝目细看,只见不论地上的死尸,还是正在和那怪物拼斗的六人,均是身着长裙短衫的女子,不由吃了一惊。宫云显然也吃惊不小,怔怔地自语:“怎么会有人抢先一步?女人?哼,女人!自不量力!”   白玉在后车之上,自然听不到他这番话,此刻见那六人中,又有一人被怪物一爪打为两段,不由大感不忍,急忙催促楚随天:“小天,快,快去救她们!”楚随天一点头,回头冲小浪喊了起来:“小浪,用你的时候到了!”   小浪应了一声,飞身跳出车外,尚未落地,便展开双臂,凌空恢复为鹤形,俯身落在地上,楚随天点燃铳上火绳,装上灌了解离之力的弹筒,拉着白玉纵身跳到小浪背上,小浪长唳一声,疾奔腾空而起,直向那怪物飞去。   宫云见状一皱眉:“没有我的吩咐,怎么敢擅自动手?”关三刀看了他一眼,飞身跳下车去,解开鱼龙马的缰绳,跃上马背,打马向前,紧追小浪而去。   宫云愕然半晌,愤怒地一挥拳:“全不将我当大哥看待!”一咬牙,猛地纵身而起,伸展出翅膀飞在天上,两掌相合,口中念念有词,嘟囔了半晌后,忽两双臂一挥,一道光轮立时自他脑后生出,其上伸展出无数光芒细丝,如藤蔓般自空中蜿蜒而下,刺入六头巨趾犀脑中,那六头巨趾犀立刻变得狂暴起来,怒吼着直立起身子,将缚在身上的缰绳挣断,几步一跌地走到一处,扑在一起,在疯狂的扭动中,竟然合而为一,变成一个将近两丈高的怪异巨兽,这巨兽有头无脸,有口无眼,四肢大小及形状也不尽相同,许多地方,还留着巨趾犀肢体的痕迹,仰头向天,冲宫云吼了两声,宫云也不理它,注意着远处那怪物,冷笑一声:“罗刹鬼,我来了!”   小浪向前疾飞中,楚随天和白玉清楚地看到战场的情况——幸存的五女中,有一女身披一件淡黄色的铠甲,不时向前冲,打算攻击罗刹鬼那鱼身的腹部,但每次总被罗刹鬼轻易用一只细臂阻住,她不敢与那细臂正面相抗,便反复纵跃躲闪;有一女站身法灵动,竟能在空中奔行跳跃,便如在平地行走一般,手持两把利剑,绕着罗刹鬼来回奔走,寻找着攻击的机会;有一女手持长枪,不断与罗刹鬼的另一只细臂对抗,令人吃惊的是,她竟能一分为二,化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分进合击,与罗刹缠斗,当其中一个不幸被击中后,便立刻化为黄沙飞散,而另一个,则又分成两人;有一女,站在罗刹面前不远处不动,脚前地上,不时有一根粗有一尺,长有一丈的钢柱破土而出,击向罗刹鬼,或是挡住它的细臂利爪,这女子与人相比,年龄更大一些,似有二十七八岁,相貌并不出众,但在这几位女子中,却以她这法术最为厉害,若不是有她以此法牵制,罗刹鬼怕早将其余众女击杀。   另一女子,楚随天和白玉还未看到她显露本事,便已被罗刹低头一咬,拦腰两段,倒毙于地。白玉忍不住闭上眼,搂紧楚随天,楚随天皱紧眉头,举起鸟铳,待小浪飞近罗刹鬼后,一枪射向罗刹的一只大眼。   铅子破空而出,狠狠击在罗刹鬼的眼上,发出叮的一响后,竟然被弹开,而那只大眼却是毫无损伤,那罗刹鬼也不理他,细臂挥舞,拍向那脚边能生出钢柱的女子,那女子身形不动,脚轻踏地面,一只钢柱直刺出地面,撞向那细臂。不想罗刹鬼的细臂却突然消失不见,等人们再发现它时,它已狠狠击在那披黄甲女子的胸口,那女子哼也未哼一声,飞出数丈,摔在地上立时毙命。   楚随天见这罗刹鬼的眼睛竟然如此坚硬,不由吃了一惊,急忙再换上弹筒,举枪方要再射,小浪已先吐出数团火球,击向罗刹鬼的头颅,罗刹鬼也不理它,鱼尾一摆,身后海中立刻飞起一道巨浪,将火球吞没浪中,接着又向小浪打来,小浪急忙一个回旋,躲过浪头。   楚随天举铳再射,这次瞄的却是罗刹鬼的细臂,但铅子打在其上,亦是被轻易弹开,楚随天不由大感焦急,不知该如何对付这家伙才好。   此时,那能分身变化的女子已又化为两个,趁罗刹鬼对付小浪的空隙,飞身而上,一左一右攻向罗刹的鱼身腹部,罗刹厉声大吼,大嘴两侧的刀般巨牙突然飞射而出,同时袭向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能在空中飞奔的女子叫声不好,回身用剑去击那两只巨牙,却还是晚了一步,转眼间,两只巨牙同时击中那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立时化为黄沙飞散,另一个则浑身浴血,倒毙地上。   那持剑女子悲呼一声,凌空奔行,直向罗刹鬼头颅冲去,挥动利剑,斩向罗刹鬼的眼睛,地上那女子大步向前,脚下钢柱连连刺出,罗刹鬼的两只细臂全用来抵挡那巨柱,却无法阻止那持剑女子,楚随天在空中叫了声好,以为这女子定能得手,但忽然间又想起这罗刹眼睛也坚硬如铁,除非这女子的剑有斩铁之利,否则,只怕也是劳而无功,不由又担心起来。   这时,关三刀也已骑着鱼龙马赶到,鱼龙马一见罗刹鬼,立时停下脚步,不敢向前,关三刀怒吼一声,舞着如意流星锤徒步冲了过来,挥锤击向罗刹鬼胸口。   罗刹鬼当此险境,忽发出一声大吼,吼声中,头上那些大眼同时放出光芒,那些光芒化为支支光箭,向前飞射而出,那持剑女子惊呼一声,慌忙躲避,却还是被其中六支箭射中,自空中摔落下来。   而那破土而出的钢柱,则被罗刹鬼一把抓住,用力从地下拔出,挥起迎向关三刀的如意流星锤,若是二者相撞,那巨大的撞击之力,必会将关三刀生生震死! 第三十五章 罗刹枪   那发出钢柱的女子见状,急忙将脚在地上轻轻一点,眼见钢柱与流星锤就要撞在一起之际,那钢柱却突然平空消失不见,关三刀的如意流星,便狠狠地打在罗刹鬼胸口,但罗刹鬼的身子只是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显是不痛不痒,它一摆头,地上两只巨牙已旋转飞起,重新插入口边,张口向关三刀咬去。   蓦地里一声怪叫,引得它抬头而视,只见远处空中,宫云疾飞而来,脑后一只光轮,连着地上一个近两丈高的怪物,那怪物在地上疾奔,速度飞快,转眼间便已来到近前,一下扑向罗刹鬼。   所有人都是一惊,关三刀收回如意流星,骇然后退,怔怔地看着空中的宫云,不知他这次使的是什么法术。小浪在空中盘旋,楚随天和白玉坐在其上,视线能望得极远,回头看时,只见存放大车处,巨趾犀已少了六头,楚随天不由在心中暗想:“这怪物莫非是巨趾犀所化不成?”   那怪物身高力大,虽无特别法术,但光看个头,却与罗刹鬼旗鼓相当,见它怪叫着扑上,罗刹鬼急忙展开两只细臂抵挡,两怪四手相抵,原地角力,竟是谁也推不动谁,宫云在天上冷冷一笑:“罗刹鬼,也不过如此!”   地上那女子见状,立即快步向前,脚一踩地,一根钢柱冲天而起,正撞在罗刹鬼胸口下方,罗刹鬼被那巨大的力量,撞得一下离地而起,宫云见状一喜,脑后光轮光芒一闪,那巨趾犀所化的怪物,便立刻怪叫一声,拉着罗刹的细臂,将它狠狠摔在地上,扑上前去,张口向罗刹鬼大眼遍布的头颅咬去。它那嘴平时不见多大,但一张开后,却可再加扩大,便如一个大口袋一般,套住罗刹头颅,周围那一圈尖牙,正好卡住罗刹鬼胸口,令它挣脱不得,宫云兴奋地叫了一声,俯身疾冲而下,拿出离魂卦,打算将罗刹鬼制住。   突然间,无数光箭刺破了巨趾犀所化怪物的大嘴和头颅,并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去,宫云险些中箭,惊慌中急忙躲闪,好在他身法灵活,竟然全躲了过去。   地上那女子早已脚踏地面,生出一只钢柱,挡住了射向自己的几支光箭,关三刀吓得仰躺在地,也躲过乱射而来的光箭,小浪在空中振翅疾飞,瞬间飞出老远,也是有惊无险地避开,而那首当其冲的巨趾犀怪,却被射得头颅稀烂,罗刹鬼大吼一声,鱼尾拍地,巨大的身子带着巨趾犀怪凌空而起,细臂与巨牙一同挥舞,眨眼间便将巨趾犀怪的两只臂膀缷了下来。罗刹鬼在空中翻身,将巨趾犀怪压在身下,砸落地上,这巨大的奇形怪物,便立时四分五裂,化成无数残肢碎块。   罗刹鬼缓缓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宫云,发出一声低吼,宫云面色惨白,脑后的光轮早已随着巨趾犀怪的碎裂而化为丝丝缕缕飞散,见罗刹鬼正看着自己,他一咬牙,猛一振翅,无数白羽便立刻自翅上脱落,将他包围起来,再随着他的凌空推掌,齐向罗刹鬼射去。   罗刹鬼一动不动,地上那女子见有机可乘,便立刻足踏地面,刹那间,连续三道钢柱破土而出,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罗刹鬼撞去,罗刹鬼身子一动,巨尾一摆,鱼形的下半身立时变长,将三只钢住卷住,压在身下。   此时,那万道白羽箭,已全射中罗刹鬼,但却如楚随天的铅子一般,被尽数弹开,飘落地上,宫云惊骇地看着那金刚不坏般的罗刹鬼,身上已是冷汗遍布。   罗刹鬼紧盯着宫云,头上的大眼,同时闪起光来,楚随天叫声不好,急忙命小浪飞近,吐出无数火球击向罗刹鬼,以解宫云之危,罗刹鬼身子一动,巨尾一摆,三只钢柱凌空而起,向小浪打去,地上女子急忙踏地三下,那三只钢柱依次消失不见,未伤到小浪,但也把他和楚随天、白玉三人吓得不轻。   罗刹鬼巨尾一动,其身后的海中,便立时激起一道大浪,凌空飞来,将火球全数熄灭,也将怔在空中的宫云狠狠地拍落地上,宫云这一下摔得不轻,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觉全身疼痛,罗刹鬼眼中光芒一闪,化为两道光箭飞射而出,地上女子急忙踏出两根钢柱,挡在宫云身前,却不想那两支光箭间如竹筷穿豆腐般,轻易将钢柱击穿,射在宫云两只翅膀上,将他牢牢钉在地面。   那女子面色一变,显是没料到罗刹鬼的光箭竟有如此威力,抬头冲楚随天大喊一声:“你们走吧!”   楚随天哪能就此逃生,一拍小浪:“小浪,飞近罗刹鬼,我跳下去制住它!”   白玉闻言一惊:“你疯了不成?你虽有解离仙术,可……可那也不是罗刹鬼的对手啊!你何苦为了那个傲慢的小子冒险?你不是说过,你只管你管得了的事吗?眼下这事,你根本无能为力,还是……”   “小玉,你既然还记得我们逃出采石场时我说过的话,就应该没有忘记你当初说过什么。”楚随天面色凝重,“那时的你,不是总提起‘侠义’二字吗?当我没有本事时,我自然没法管我管不了的事,但现在的我不是已经有了制住可怕妖魔的本领吗?再说,虽然咱们都没将他当成老大,但他毕竟是我们的伙伴!小浪,走!”   小浪轻唳一声,在空中一个回族,直向罗刹鬼冲去,罗刹鬼抬头向天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显是对小浪不屑一顾,楚随天心中大喜,心中道:“好,好,如此咱就更容易跳到你身上了!”看准距离,纵身一跃,向罗刹鬼身上扑去。   瞬间里,他将解离仙术之力运足,只要被他摸到,这罗刹鬼再凶也定然会瘫软倒下,到时,胜负瞬间可判。   然而罗刹鬼并没给他这样的机会,它一边用那些大眼放出数支光箭,逼得地面那女子只能用钢柱防守,却不能向它进攻,一边挥起细臂,狠狠击向楚随天,楚随天身在空中避无可避,立时被那细臂扫中,白玉和地上的关三刀,不由同时惊叫起来。   楚随天只觉肋间微微一沉,但随即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盖满了自己全身,那细臂带来的巨大冲击之力打在其上尽数被化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拉向另一边,及时逃开了那细臂一击,他惊讶地侧头向旁边望去,却见平空之中一片月光照耀下的花海倏然展现,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着他,让他直跌入那花海之中。   地上的所有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切,几人惊讶得合不拢嘴,而正在这时,那花海如它突然出现时一般,又突然消失了。   楚随天摔落在鲜花丛中,连滚了几滚,才停了下来,他只觉自己脑袋里昏昏沉沉,便如做梦一样,他摇晃着站了起来,茫然四顾,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他的身上,隐隐浮现出一副暗黄色的、布满斑纹的铠甲,正是它,方才为他挡住了那足以令他粉身碎骨的一击。   “勇气可嘉,但,你有那种本事么?”一个阴沉冰冷的男子声音,如梦幻般在他周围响起,那声音飘渺无踪,仿佛是风过耳边,生出的幻觉。   “孩子,你若这么死了,我们的一番辛苦可全白费了。”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跟着响起。随即,飘渺无比的女子笑声,在他周围飘荡旋转起来:“我们帮你杀了它,你乖乖听话就是了。”   那声音不断远去,在远方向他呼唤着:“来啊,来啊!”   他怔怔地看着远方,脑子里一片混乱,仿佛梦中人无法主宰自己的思想一般,茫然地跟着那声音向前而去。   “龟灵甲可以让你在它的血液中随意游动,可以让你长久不必呼吸。”苍老的声音响起。   “我的斧借给你,这世上还没有它砍不断的东西。”雄浑厚重的壮汉声音响起。   “花神会送你到它的血之源头——心中去,用斧神的斧,斩碎它的心吧!”冰冷阴森的声音响起:“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被你逼得使用我们的神力。该死的混小子!”   这些声音楚随天听在耳中,仿佛是天外来音,他一点也不明白,他只是茫然地跟着那女子飘渺的笑声向前走着。突然间,周围的月光与花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腥的红,那红将他紧紧裹住,令他不能呼吸。然而他并不觉得难过,仿佛他生来就根本不必呼吸一样,他轻轻摆动着身体,在那血红一片中快速地向前游去。   “就是这里了……”飘渺的女子声音缓缓消失,楚随天失神地环顾四周,然后不明所以地举起了右手,连连挥舞。一阵剧烈的动荡传来,那片血腥之红瞬间被破开,一道光明照射进来,楚随天不由自主地摆动身体,如一颗飞射的铅子般,向着那光明而去。   当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金色的沙滩上,而在他身后,则是胸膛洞开,倒毙于地的罗刹鬼尸体。他愕然而视,努力想记起方才发生了什么,但却只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那些声音,那些话语,仿佛是数年前朦胧记忆中的碎屑,根本无法拾起。   小浪在空中欢叫着,盘旋落到地面,白玉自小浪背上一跃而下,满脸是泪地奔了过来,二话不说,一把将楚随天紧紧抱住。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个该死的混小子!我还以为你……还以为你……”白玉一边哭着,一边不住地叫着,楚随天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罗刹鬼的尸体,还是没弄清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罗刹鬼又为何会死。   “师父,师父!”关三刀激动地叫着,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那动作与他的年纪一点也不相符。他欢叫着:“你太了不起了!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天啊,你竟然独自一个干掉了罗刹鬼!我看咱们别叫修罗枪了,咱们已经可以叫罗刹枪了!”   小浪也显得极为激动,在楚随天身边走来走去,不住用嘴去蹭他,不时发出鸣叫。楚随天却怔怔地看着众人,然后伸手指着罗刹鬼的尸体:“你们说,它是被我杀死的?”   关三刀一愣:“难道不是?”   远处,困住宫云的两支光箭已经消失,他收起受伤的翅膀,满脸惊骇地站起了身子,看着楚随天,满心的难以置信。那得救的女子,也是一脸震惊,缓步向楚随天走去。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楚随天愣愣地问。   白玉擦了把眼泪,松开楚随天,“你问我们,我们却去问谁?你冒冒失失地跳了下去,结果被罗刹鬼一爪打飞,然后……然后天上出现一个花海的幻象,你就不见了,我们正在焦急时,罗刹鬼的胸膛突然破开,你就从那里面跳了出来,罗刹鬼就死了……”   此时,被救的那女子已走到近前,面无表情地一抱拳:“多谢侠士相救之恩!”   楚随天慌忙回头还礼,脸上还是一片茫然,心中仍是不解,不知自己究竟怎样杀了这强大无比的罗刹鬼。   难道是解离仙术的力量?他在心中这样推测着,但随即又否定了这想法。刹那间,他想起了那地洞中发生的一切,想起了那座月光花园,想起了谢晚萧曾说过的“花神”。   然后他就记起,自己方才似乎曾在那片花海间走过,似乎还有什么人,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可说了些什么呢?自己又是如何走出那花海,回到地上的呢?他完全记不清,就好像是醒来的人拼命回忆梦中的一切,却只能越回忆越模糊一样。   突然间,他觉得胳膊上一阵疼痛,这才发觉白玉正在掐他,不由痛呼一声,白玉脸色微红,瞪了他一眼:“人家在问你的名字,你发什么呆?”   楚随天一怔,这才发现那被救的女子正站在他面前直视着他,急忙尴尬地一笑:“我……我叫楚随天,楚霸王的楚,但随天命的随天。”   那女子又是一礼:“我叫余清虹,多谢楚大侠相救之恩。”说完,再深施一礼,便转身去检查自己同伴的尸体。   关三刀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微有些吃惊:“余清虹?难道这支队伍是……没错,没有男人,而由这么多女子组成的只有那一支队伍——‘北尘风’!天啊,真没想到竟能在此碰上她。唉,罗刹鬼哪是好惹的?这下可太惨了,一支塔城内数一数二的队伍,就这么……唉!”   小浪却觉得她对楚随天不够礼貌,心中不满,瞪眼看着余清虹,发出阵阵低鸣。   楚随天看了看小浪,已知他的心思,一摆手:“别那么小气,人家死了这么多同伴,哪还有心情对咱们千恩万谢。再说,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这罗刹鬼是被我杀死的。老实说,自从那罗刹鬼打中我起,我的脑子里就变得糊里糊涂了,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一无所知,等明白过来时已经站在这里了。老关,你认得这余清虹?”   关三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嘿嘿一笑:“只是知道而已,从没见过。这个北尘风是塔城内有名的队伍之一,比繁花海之类的队伍虽然还差些,但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强队了。没想到今日却在此地了结,真是可悲可叹。”   此时宫云缓步走来,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楚随天,又看了看罗刹鬼,突然叹了口气:“真可惜,死的就什么也不值了。”   小浪狠狠瞪了他一眼,关三刀也是斜眼看他,全没好脸色,白玉气哼哼地嘟囔:“这买卖可真是好,差点就将所有人的命全搭进去了!”   宫云脸色一变,楚随天却嘿嘿一笑:“别听他们的。本来,和你来做这趟买卖便是咱们自愿的,生死怨不得你。”宫云哼了一声:“你们知道就好。”说着,径自向罗刹的尸体走去,气得关三刀直瞪眼,恨不得给他一如意流星锤,小浪也是满心怒火,之前对他生出的那点莫明其妙的亲切感,已是烟消云散。   “翠袖!你……你还活着?”蓦然间,余清虹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几人不由转头望去,只见余清虹抚起那能在空中奔行的女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打在那女子脸上,那女子强作笑颜,用颤抖的手,轻轻拭去余清虹的泪,低声说着:“大姐,不哭,你不是九幽中最坚强的女人吗?”   楚随天一拍小浪:“快过去看看,用你的时候到了!”小浪二话不说,几步奔了过去,来到两人近前时,化为人形,冲余清虹道:“打开她的衣服,让我看看。”   余清虹见小浪化为人,先是一惊,随即沉声问道:“你这小孩,难道有起死回生的医术?”   小浪低头察看着那女子的伤势,名打精神说道:“起死回生不敢说,若她重要脏腑伤得不算太重,我就能救……”说着,却觉一阵眩晕,只想躺在地上美美地睡上一觉,不由慢慢闭上了眼睛。   此时,楚随天刚跑到近前,见状朝他头上一拍:“现在可不是你睡觉的时候!”小浪一个灵机,强睁开眼,不住催促余清虹:“快,再迟些,我怕挺不住。”又冲刚跑过来的关三刀说:“关大叔,麻烦你到车里把我的包袱拿来,那里有药……”不等他说完,关三刀已飞奔到鱼龙马前,上马向那两辆大车处疾驰而去。   小浪一再催促余清虹将那女子衣服打开,余清虹看了楚随天一眼,楚随天立时会意,一拍额头:“你看我这人,真是。”转身大步而去,白玉看着他的背影,不由一笑,过来帮余清虹将那女子衣服打开。   小浪虽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但毕竟也算是个男子,那女子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此时在小浪面前脱下衣衫,虽是重伤之下,也羞得满脸通红,小浪童心无忌,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更令她大觉羞惭,不由闭上眼睛。   那光箭灼热,刺穿人体后,便将伤口烧熟,这女子虽身中六箭,却未流一点血出来,而且她避开了身上要害,中箭处均是腿臂肩膀,只有小腹处中的一箭,算是重伤。小浪暗叫声侥幸,安慰那女子:“姐姐,别怕,你这伤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将来恐怕再生不了宝宝了。”   那女子闻言,慢慢睁开眼睛,咬了咬牙,道:“小兄弟,此话当真?”小浪一点头:“老实说,若不是这光箭灼热,烧熟了伤口,就算是我师父亲来恐怕也救不了你了。姐姐,能留下命就算不错了,宝宝么……”   不等他说完,白玉已狠狠拍了他脑袋一下:“乱说什么,只管治你的伤好了!”小浪手捂着头,委屈地直哼哼,心中大为不解。   余清虹轻声道:“这位姑娘,别怪他。他一个九幽妖族,哪里懂得生儿育女对凡间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翠袖,别难过,大姐永远都陪着你!”   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一行热泪,却已滚滚而下。   不一会儿,关三刀已打马奔来,小浪取过包袱,从中选出几样药,嘱咐关三刀架起锅来熬煮,又取出几样,要白玉帮忙捣碎,一日三次敷在那女子伤处,两人刚接过药去,小浪便晃了几晃,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余清虹不明就里,不由一惊:“这小兄弟怎么了?”   楚随天见关三刀已能到近前,便也跑了过来,正听到这句话,嘿嘿一笑:“不用管他,他是懒虫托生的睡神,这是累极了,要好睡一场。”   余清虹默然点头,放眼向周围望去,见到的全是同伴的尸体,心中悲痛欲绝,脸上却强装镇定,但手已抖得不成样子。她轻轻将这翠袖放下,站起身慢慢走过去,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刀,来到天木树林边缘,俯下身子,用那刀拼命挖起地来。   楚随天拍了拍白玉的肩膀:“照顾好这位姑娘。”拾了把剑,也过去帮着余清虹挖了起来,余清虹感激地冲他一点头,却仍是满脸严肃,没有一点笑容,楚随天也不以为意,只低头苦干。   不一会儿,关三刀已煎好了药,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此时白玉早已将草药捣烂敷好,并用小浪包袱中的棉纱布包好,两人抚着翠袖,喂她将药喝下。宫云站在远处罗刹鬼的尸体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既不上来帮忙,也没有独自离开的意思。   翠袖喝下药不久,就沉沉睡去,关三刀也拾了把长刀,跑过去和楚随天、余清虹一起挖起坑来,干了大半日,挖出老大一座墓穴。三人来到战场之上,余清虹强装镇定,说:“烦二位,帮我将这些姐妹的尸体收拾起来,安置在墓中。她们的神物与兵器,便与她们陪葬,几位的大恩,我日后另行报答。”   关三刀闻言皱了皱眉,只觉这余清虹未免看低了自己的队伍,楚随天则嘿嘿一笑:“余姐姐,咱们拼了性命不要,为的是图你什么报答吗?”余清虹站定身子,一拱手:“是我失礼了。”楚随天急忙摆手:“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惭愧了。说起来我们也是为这罗刹鬼而来,救你们只不过是顺手的事。”   余清虹说道:“九幽又中有几人愿做这种‘顺手’之事?换了别人,怕只会在旁坐等良机,以收渔人之利。楚兄弟如此坦诚,更是君子行径。”关三刀听了,不由眉飞色舞:“那是,我师父可是了不起的英雄……”没等说完就被楚随天瞪了一眼,赶忙弯下腰,去拾那些残肢断臂,而一个个美丽女子那凄惨的死状,则令他不忍细观。   除了散落的兵器和神物外,战场上还有两支如同由盾牌、长枪和数支铁管组成的怪异火器,楚随天根据其形状猜测,应该就是明军神机营中有名的火器迅雷铳。这种铳一铳多管,击发处的构造与鸟铳略微相似,一次便可击发数枚铅子,铅子打光后,更可拆下铳管,将其当成长枪使用,实是极为高级的火器。楚随天看着这些东西,不由摇头叹息,忍不住想象拥有这种武器的队伍,原本应当是何等威风,但只因和罗刹鬼一战,这强大的队伍,竟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三人将尸体武器一并放入挖好的墓室中,一起填土,将其掩埋。余清虹眼中不住有热泪淌下,但却始终强忍住,没发出一丝悲痛之声,脸上的表情也还是那般坚毅。 第三十六章 罗刹凶魂   阵阵凉风吹过,深红色的大海,涌起一波波的浪潮,将沙滩摊得平平整整。   高大的天木,挡住了内陆的一切景色,仿佛天地间除了这树林,就只剩下了眼前如黄金玉带般的沙滩,和那望也望不到边的海水。   帐篷已经支起,受了伤的翠袖,就躺在里面,睡得昏天黑地的小浪,也躺在里面。白玉静静地守在一边,随时观察着翠袖的情况。   宫云一直站在罗刹鬼的尸体旁,脸上是冰冷僵硬的表情,没人能猜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关三刀拿着如意流星锤,不断地敲击着罗刹鬼嘴边的两只大牙,似乎想将它当成战利品留下来。   余清虹一直盯着远处的那座墓,而楚随天,则躺在沙滩上,伸展开四肢,尽情地享受傍晚时那虽仍温暖,但却不热烈的阳光,思索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月光花园”又一次出现在自己身边,是巧合吗?绝不可能。那么怎样解释一切?难道说,那位花神不舍得自己,所以一直在冥冥中盯着自己?楚随天自嘲地一笑:得了吧,你老楚是个什么东西,别人不清楚,你自己还不明白?别说是神,就是漂亮点的姑娘,只怕也不愿多看你一眼。   除了海涛和敲击声,这里一片安静。   不久之后,关三刀终于将那两只大牙都敲了下来,拎着那足有四尺长、锋利如刀、形如弯月的红色巨牙,他得意地点着头。   “这东西,也不知能不能打成两把大刀。嗯嗯,挎着这种刀在九幽城里走,恐怕平十二之流见了,都得向咱点头致意吧。师父!”   他一边大叫着,一边拎着罗刹鬼的牙,飞奔向楚随天,楚随天斜着眼看了看他,恼他打破了方才的宁静,皱起眉,也不接话。   “师父,你说咱们能不能用这东西打出两把刀来?”   一说到刀,楚随天眼前一亮。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武试时与那些妖兽搏斗的经历来。当时自己手无利器,虽然制住了妖兽,却无法将其杀死,多亏利用另一妖兽的爪子,才收拾了强敌。此时想来,自己也确实应该随身带把刀子,以备不时之需。   但他却没有心情和关三刀讨论这些,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楚兄弟,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感谢你的了。”一旁的余清虹突然开口:“如果罗刹鬼体内真的有‘罗刹凶魂’,你就将它拿去吧。”   关三刀和楚随天都不知这“罗刹凶魂”是个什么东西,闻言都望向余清虹,楚随天好奇地问:“罗刹凶魂?那又是什么?”   余清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慢慢转过身,看着楚随天,似乎在认真地观察他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当她确定楚随天确实不知什么是“罗刹凶魂”后,才慢慢开口解释,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   “传说罗刹鬼的体内,有一种叫做‘罗刹凶魂’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样子,没人知晓,但却一直有人在传说,它是罗刹鬼凶暴之力的源泉。很多人都相信,得到了那东西,就可以拥有罗刹鬼的力量,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罗刹鬼是九幽中至凶至狠的妖物,但不论是我们凡人,还是九幽中拥有智慧的妖族,却都忍不住到处寻找罗刹鬼,幻想着能将其杀死,得到藏在其中的‘罗刹凶魂’。北尘风也是如此,但可惜的是,我们太自不量力,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罗刹鬼……”   关三刀和楚随天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罗刹体内竟真的存有这种东西。   这时,宫云慢慢走了过来,看着余清虹,缓缓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何我从没听过这种传说?”   余清虹看了他一眼:“你还小。”   这三个字比用什么武器打击宫云都显得更有力,宫云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细心的人可以看得出,他狠狠地咬了咬牙。   他向关三刀伸出手,眼睛盯着关三刀手中的巨牙:“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关三刀哼了一声,将一只巨牙扔向宫云,宫云双手接住,拎着那巨牙,来到罗刹鬼尸体前,用力将巨牙挥起,狠狠劈向罗刹鬼,没多久,宫云便将罗刹鬼身子劈开,不顾肮脏,在内脏间不停翻找,关三刀看得直皱眉头:“这小子要找那罗刹凶魂?”楚随天坐了起来,低声说:“北尘风为了它,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我们怎么好意思占这种便宜?”   余清虹看着他,冰冷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温暖,她看着楚随天,轻声开口,从语调上可以听出她的激动。   “楚兄弟,如果不是你,我和翠袖都活不成。我们想要它,为的并不是什么力量,而是……而是想用它换回我们北尘风所有人重回人间的资格,但现在……北尘风已经没了,一切都结束了,罗刹凶魂对我们来说,已经一钱不值……”   楚随天嘿嘿一笑,打断了她的话:“值不值是一回事,该不该是另一回事。咱虽然只是个街头的浪子,却知道要想好好活下去,有些规矩便绝不能破。”   “规矩?什么规矩?”余清虹有些好奇。   “它定的规矩。”楚随天笑着伸手,指了指上方,余清虹抬头看了看天,突然间明白了。   “咱们这些粗人叫它良心。”楚随天笑着说,“脑袋里装着学问的人叫它天道。我叫随天,就注定了这一生一世,都得随天道的安排,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该是我的,咱从来不贪图强求。老天是公平的,所以你别和它争什么,该给你的,到时一定会给你。别人用血用汗才换来的东西,我不能抢,也不能求,否则老天会生气,会改变我的命,会将本来要给我的转给别人。我来这儿为的不是什么罗刹凶魂,而你们不同。老天让我稀里糊涂地干掉了罗刹鬼,又让你和翠袖姑娘能活下来,就是特意恩赐你们,如果我要抢这恩赐,就是没有良心,就是违背了天道。将来我也有了这样的遭遇时,老天就不会派别人再来救我了。”   他看着余清虹:“我从小就信这个道理,虽然不一定对,但却是我活在这世上,一心想要守着的规矩。我从来不会因为别的什么坏了我自己的规矩,那样,纵使我成了万人之上的人,但在心里,也会觉得自己连禽兽都不如。”   余清虹没有再说什么,她也不知再说什么。她突然觉得,也许这一切真是老天的旨意,是冥冥中自有定律的天道,让她在这里遇上楚随天,让她在这里失去昔日的同伴。   “你是这队伍的大哥吗?”她问楚随天。楚随天刚要开口,关三刀抢着说:“没错,咱们这队伍叫修罗……不,叫罗刹枪,我师父就是我们的大哥。我们人虽少,但个个都十分厉害……除了那宫云,他只是临时大哥,是逼着我们认他为大哥的,买卖一结,我们就……”   “可以加上我和翠袖吗?”余清虹打断了他的话,“她有神物‘步云踏’,可以踏空而行,如履平地,武功也极好。而我,武功虽属一般,但拥有神物‘暗桩’,其威力如何,你们方才也看到了,绝不会辱没了罗刹枪的名头。”   楚随天和关三刀都吃惊不小,关三刀结结巴巴地说:“你……堂堂北尘风的大姐,有名的女侠,要……要认我师父当大哥?”   余清虹缓缓点头:“不错。楚大哥,可愿收留我们两个苦命的人?”   楚随天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就是这老关,也是受我蒙蔽,才错认我当的师父,其实我却什么也没给过他。余姐姐是九幽城里有名的人物,将我收了还差不多。”   关三刀闻言急忙抢着说:“师父,我认你当师父可是真心真意,要学的也不止是你的枪法,还有你的为人……”楚随天一摆手,嘿嘿一笑:“我知道,你其实和余姐姐一样,不过是为了报答我的所谓恩情。其实我又何曾对你们有什么恩?不过是顺手……”   “楚大哥只说愿不愿收留我们两个孤女就是了。”余清虹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楚随天,“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切,还带着一身的创伤,如果楚大哥嫌我们累赘,我们便在此自生自灭便是。”   楚随天尴尬地站了起来,连连摆手:“余姐姐,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多谢大哥。”余清虹冲着楚随天飘然一礼,“自今日起,北尘风已不复存在,余清虹自此以后,就是罗刹枪的人。”   关三刀欢呼一声:“余老大……不,余妹子可真是有魄力的人!师父,这你可就不好拒绝了,人家现在正值危难,你不能见死不救,见困不解,见……”楚随天瞪了他一眼:“哪那么多废话!”关三刀急忙闭嘴,只是嘿嘿地笑。   “我也不是迂腐的人。”楚随天看着远处仍在罗刹鬼残躯中寻找着罗刹凶魂的宫云,轻轻摇了摇头,转头面向余清虹:“余姐姐既然如此看得起我,我若再推辞,就是虚伪。嘿嘿,罗刹枪有了你这样的高手,才真是名符其实呢。不过话说在前头,咱实在没有当大哥的资格和能耐,将来回到九幽城,翠袖姑娘养好了伤,余姐姐要重建北尘风的话,兄弟一定举双手支持。”   余清虹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也看不出她是喜是怒,缓缓说:“楚大哥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余清虹从来恩怨分明,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你救了我们两人的命,我便必用这命来报答你。既然决定入了罗刹枪,一生一世便都是罗刹枪的人。除非楚大哥赶我走。”   楚随天轻叹一声:“这又是何必?”   “你有你一世要坚守的规矩,我也有。”余清虹看着他,声音中略带激动。   楚随天一点头:“好吧。”又一摇头:“不过这事可难办了。宫云毕竟是临时的大哥,我们也是在他带领下,才找到了罗刹鬼,他若想要那罗刹凶魂……”   余清虹淡淡地说:“大哥若觉得应该给他,就给他好了。我已说了,现在这东西对我和翠袖来说,已是一文不值。”   关三刀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咱们虽认他是临时大哥,可讲好了,买卖所得可得一起分的,哪能让他一个人独占?”   “你太看低我的品格了。”正说着,宫云已缓步走来,手中捧着一个人头大小、红得似欲滴下血来的圆球。“我们本就是为了这趟买卖才走到一起,买卖做成,自然要平分战果。楚随天,罗刹鬼虽是由你杀死,但没有我引路来此,你也不可能有此收获,对不对?”   楚随天一点头:“没错。”宫云接着说道:“我不在乎钱财,只在乎名声,但也不想强夺别人的名声。”关三刀哼了一声:“你想夺也得夺得去才成。”   宫云并不理他,接着说:“我需要名誉,需要极大的名誉,我想名动九幽,而你们不需要,你们只需名震九幽城就足够了,对不对?”   楚随天一点头:“也许吧。九幽对我们来说太大了。我们要的,只是平安地离开这里回到人间,或是能舒服地在这里活下去。”   “如果这东西真的是罗刹鬼的凶力之源,那么我就极需要它,因为它能给我带来力量,有了力量,就有了名誉。”宫云盯着楚随天的眼睛,似是在观察他是否会对自己说真话。“所以我比你们更需要它。你们需要的只是钱——可以买到回人间资格的钱,对吧?那我就用钱来买这罗刹凶魂好了,你同不同意?”   关三刀在旁急得直摇头,楚随天却一挥手:“我同意。”   “好。”宫云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回到九幽城后,我们一同打听这东西的价值,然后,我会把应属于你们的那一份钱还给你们。不过,你们要给我时间。”   楚随天又一点头:“可以。”关三刀在旁忙道:“但你多少要先付一些,我们现在缺钱。”   “成交。”宫云的声音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   “我这里还有将近十七万钱。”余清虹突然插口,“咱们的人不多,足够用上一阵子了。”   楚随天闻言一怔:“余姐姐有这么多钱?再加上几万钱,就够你和翠袖姑娘离开九幽了……”   余清虹摇了摇头:“北尘风的人早定下誓言要一起离开,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她们留在这里,而我独自离开,我做不到。至于翠袖,她一定和我一样。”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宫云转身离开,走到海边,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将那血红的罗刹凶魂放在自己面前,开始琢磨如何使用这东西。余清虹也离开楚随天,走到那墓前慢慢地跪了下来,低声和死去的同伴们说着什么。   关三刀看了看楚随天,突然一笑:“师父,此行其实收获良多啊。”   “我宁愿一无所获。”楚随天看着远处那墓和余清虹的背影,不由又想起了红衣烈火。   “老关,等回到九幽城,我就找一个好铁匠,帮你把鸟铳改了。”   “多谢师父!”关三刀兴奋得大叫一声。   楚随天却又想起当初刘响将火铳送给自己时,自己心中的那份激动与喜悦。他看着关三刀,后者正喜洋洋地哼着小曲,一步三晃地向鱼龙马那边走去,从马鞍旁取下鸟铳,仔细地擦着、看着、把玩着。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师父当的真是很不合格,既教不了关三刀什么射术,也教不了解离仙术,惟一能做的,也只有帮他改造鸟铳,然而对于关三刀来说,即便是改造了的鸟铳,怕也没有如意流星更管用。他不由自问:“我凭什么能让一个年纪比我大这么多的人,围着我的前后左右团团转,一口一声的叫我师父?我何德何能,成了一支队伍的大哥?论武功,我狗屁不通,论智慧,我顶多能耍些小聪明,这样一个浪子,凭什么能走到今日这一步?老天,你会何这般眷顾于我?”   终于日落西海,终于光明不再。深红的“血海”,变成了黑色的世界,金色的沙滩,则成了一片洁白,九幽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照亮了海上涌起的波峰,照亮了岸边粒粒细腻的沙。   楚随天发现,九幽的月亮和人间的其实并无分别,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种事。或许是海的宽广无垠,让他突然放松了心情,也或许是因罗刹鬼久居于此导致万兽无踪的寂静,让他不必再防务着妖兽的偷袭,所以才能有如此心情欣赏月色。   篝火在不远处燃烧着,但只有关三刀一个人坐在火旁,一边拿着楚随天的鸟铳把玩,一边不时喝上几口酒——这酒是他从九幽城带出的,一直藏在鱼龙马的鞍袋中,他却一直没敢喝,此时强敌已灭,他心情大佳,这才拿了出来,过一过久违了的酒瘾。   宫云静静地坐在海边,静静地看着那圆圆的罗刹之魂,脸上的表情严肃认真,全不似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楚随天远远地望着他,不由猜测这少年有怎样的际遇,才变成如今这样冷淡的人。   白玉坐在楚随天的身旁,一言不发,只低头摆弄着沙子,一会儿将它们捧在手中,一会儿又打开指逢,让它们一粒粒、一缕缕缓慢地流下。   “如果九幽中没有罗刹鬼,没有吓人的妖兽,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地方。”楚随天不想让沉默再继续下去了。   “是啊。”白玉点了点头,松开手让沙子瞬间落下。“可是人间呢?人间就是个不错的地方了吗?人间是没有这些可怕的妖兽,可谁敢说过得自在舒坦?”   “我!”楚随天高高地举起手,逗得白玉扑哧一笑:“对,你这人看得开,在哪里都舒坦着呢。”   楚随天嘿嘿笑笑:“哪有什么舒坦的地方。人间的那些大老爷,大官人们,哪个不比九幽的妖兽更可怕?人间的律法,哪条不比九幽的妖兽杀人更多?”   “那如果有机会回人间,你还愿意回去吗?”白玉歪着头问他。   楚随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老关说得对,在这里,我们还算是个人物,而回到人间,却只不过是个我皇治下的小民,小民、小民,小得比沙子还微不足道,没人管你的生死,没人管你的冷暖,死了也没人记得。你看你手里的沙,这么一捧,少说也有千百万粒,你能记得哪一粒?你会为哪一粒的碎裂而难过、感叹?可真说让我留下,我似乎又不愿,因为人间毕竟才是我的家。而且在这里,我们其实也不过是一粒沙,那用巨手摆弄着我们的大老爷们,又何尝会在乎我们的死活?”   白玉沉默半晌,突然一笑:“小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了?”   楚随天一怔,许久后也一笑:“是啊,好像我变成了星华一样……”   话到一半,又沉默下来。   白玉看着他,他则看着沙。   “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星华?”白玉低声问,声音微微有那么一丝颤抖。楚随天没听出来。   “喜欢?”他喃喃地说着,“我不知道。想起她时,我的心中就有些难过,这就是喜欢?好像不是吧。我想,如果她当面和我告别,我现在想起她时一定会面带微笑的。”   “如果我也这么留下一封信,一走了之呢?”白玉问。这次她强装出笑的样子,夜色太黑,楚随天也没看出来。   “你哪会有什么老相好?”他嘿嘿坏笑着,“你要是这么走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骗我,我说什么也得把你找回来,好好痛骂一顿。”   “呸!你敢!”白玉掐了他一把,不知为什么,心中却多了一丝甜蜜。虽然这话楚随天是用玩笑口气说出的,但这多少代表她在楚随天心里的地位和莫星华是不同的。   “我们一起坐牢,一起来到九幽,一起逃出采石场,一起救下星华,一起加入红衣烈火。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危难,我们彼此互相了解,我们才是最亲近的。”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帐篷中,余清虹守在翠袖的身旁,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   翠袖已经醒来,借着帐篷外的月光和火光,看着余清虹。   “大姐,你真的决定了?”   “是的。”余清虹缓缓点头,目光中满是坚决,翠袖知道,大姐的决定向来不容别人反驳,所以,她只是轻叹一声。   “我们可以离开的,不是吗?”   “欠着别人两条性命离开?”余清虹说得很慢,似乎是有意让翠袖有时间好好琢磨琢磨自己这句话。   “我们已经将罗刹凶魂让给他们了,不是吗?”   “那本来就是他们得到的。翠袖,我知道你一直想尽快离开这里,我明白。回到九幽城后,我可以帮你离开九幽。”   “回去?”翠袖苦笑着:“我现在已经不想回去了。回去做什么?我现在已经……已经……大姐,我沈翠袖这一辈子,注定是要留在九幽了。我只是可惜你。”   “我有什么可惜的?”余清虹面无表情,“我原本就没有回人间的打算。九幽才是属于我的世界,我更适合生活在这里,而不是繁文缛节充斥的人间。”   “是啊。”沈翠袖低声说着。   她不再说话了,但她心中却在不停地说着,但说了些什么,却没人能够知道。这个失去了生命中最大幸福的女人,在余清虹目光注视下,又渐渐合上了眼睛。   只有梦,才能让她再快乐起来。 第三十七章 画师   阳光明媚,两辆大车在幸存的两只巨趾犀拉动下,缓慢地向前行进着。第一辆车由关三刀赶着,里坐着白玉、余清虹和沈翠袖。第二辆车由楚随天驾着,里面坐着小浪和宫云。   与罗刹鬼的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了十来天,沈翠袖在小浪的医治下,状况已经大为好转,四肢上的伤基本已经愈合,痊愈只是时间问题,但小腹那处伤,却令她还是难以起身,只能靠白玉和余清虹照顾着。   余清虹不喜欢说话,沈翠袖不愿意说话,白玉就只好有事没事地和她们搭讪聊天,以缓解沉默尴尬的气氛。她知道,这两个人都受到了太大的打击,恐怕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心灵的创伤都难以痊愈。   宫云整天不言不语,只怔怔地盯着罗刹凶魂看,但老天并没有因他的执着而特别关爱他,十来天下来,他还是一无所获,那传说中的强大力量,并不能降临到他的身上。   他曾想将这圆东西破开,但用那罗刹的巨牙斩了半天,也没能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   火烧、水煮……他又想了许多方法,但那圆球就像是一块铁疙瘩,任凭他如何对待,它都顽固地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似乎,除了将它交给内行厂,换来大笔的九幽钱外,它便再没有任何价值。   楚随天则乐得自在——将这圆东西给了宫云,自己就少了一层烦恼,不然整天盯着它琢磨这琢磨那的人,怕就得是他楚随天了。   这天,正在山间行走,楚随天忽听到一阵阵呼救之声,便急忙停下车子,喊住前边的关三刀,两人同时凝神细听,均觉是在西北方向传来的男子声音,关三刀用千里寻香闻了闻,道:“有人,有妖兽!”小浪和白玉也钻出车厢,小浪指着西北方向嚷:“有妖兽在袭击凡人!楚大哥,要不要去救?”   “废话!”楚随天跳下车,一边将鸟铳火绳点燃,一边向西北方向跑去。白玉抓起长剑,和小浪紧随其后,关三刀刚要跟去,楚随天已喊道:“你留下照顾大家!”关三刀立时显出失望神色,余清虹在车内低声说:“你去吧,我们能照顾得了自己。”他这才转忧为喜,跳下车,从腰侧拔出如意流星,直追了上去。   四人两前两后,冲过两个山包,爬到第三个山包上向下一望,只见山下不远处有一株数丈高的大树,树干又粗又直,高高的粗枝之上,吊着一个一身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那男子面目清秀,两手被绳索牢牢缚住,悬于枝下,双脚不住乱踢,嘴里惊恐地连叫着“救命”。在他脚下,有十来只野狗般的妖兽,低声地吼叫,不时纵身跃起,吓得那书生拼命将脚向上提起,以防被其咬到。   楚随天认得那些妖兽,正是自己武试时,在迷阵中最初遇上的妖兽,此时他已知此兽名为“腐犬”,形如人间恶犬,牙中生有毒腺,其中的毒汁一沾人身,便可将人皮肉腐化,实是极令人头痛的一种恶兽。   “是谁把这人吊在这里的?”关三刀望着那书生,不由觉得有些奇怪,用力一闻后,伸指指向对面另一座山包上,道:“师父,那里有人!”楚随天放眼仔细看了看,果见那绿树枝叶间隐有人头晃动,仔细查了查,大概有十数人,手持刀枪火铳等武器,隐藏在那山坡草丛中盯着下面看。他不由一皱眉:“这兄弟敢情是被人用作诱饵了。”   他方说完,那书生已经连哭带喊地骂了起来:“你们这些天杀的,我何曾得罪你们?为何要如此对我?我便是有错,你们尽管打骂就好了,为何要这么折磨我?哎呀,救命啊!”   这人不但长得文弱,连声音也偏于阴柔,便如男扮女装的花旦一般,楚随天听来,不由觉得好笑,白玉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责备我忘了侠义二字吗?现在眼见弱者受了欺负,不赶快出手相救,却在这里笑人家,是何道理?”   楚随天连忙摆手:“好,是我不对。这位仁兄眼下没什么危险,咱们就从左边绕过去,顺山坡爬上那边的小山,把那十多个人放倒就是了。”   正说着,忽听到远处山谷中传来一声大吼,对面山坡上那些人便立刻骚动起来,其中一个大汉连连挥手,示意众人安静,将身子伏得更低,完全隐于草丛之中。楚随天也将白玉和小浪的头压低,伏下身子向吼声传来处张望。   不一会儿,自那边山下树林中慢慢走出一只比人间猛虎还要大上一圈,全身雪白的妖兽来。这妖兽外形长得与猛虎极为相似,只是利爪漆黑,头略呈圆形,脖子粗大,鼻子扁平,其上生有四个鼻孔,一双眼眯着,远看时,只能见到黑色的一线,一双圆形的耳朵,伏在圆头的后方,不时竖起来,听听周围的声音。而最令人觉得恐怖的,则是它的那张大嘴,那嘴闭起时从正面看,几乎和它头一样宽,如若张开,定不负“血盆大口”之名。   十多只腐犬见了这妖兽,立时倒转过身子,一起张口吠叫,似是想将对方吓走,但那妖兽却全不理会,只缓慢地向前走,全不将这些腐犬放在眼里。   “这东西……好像就是‘雪豹’吧?”关三刀瞪圆了眼,“我只是听人说过,却从未见过。”   小浪一撇嘴:“什么‘雪豹’,这叫‘雪咆’!是精通冰霜法术的妖兽。看这只雪咆的个头和气势,应该是一只已经成了精的,恐怕还会说话呢。这东西最喜欢吃人肉,对面那群人,应该就是想引它出来。”   几人听了都觉得有趣,楚随天端起鸟铳,瞄准那雪咆:“那咱们就得先对付它了,不然这书生可要危险。”关三刀则说:“师父别急,且听听它是否能讲两句人话再打不迟。”白玉瞪了他一眼:“人命关天,这么危险的时候,哪还有心思看这个新鲜?”关三刀尴尬地一笑:“我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那雪咆走到腐犬群前,慢慢停下,抬头看了看那书生,又看了看腐犬,竟然不屑地哼了一声,慢慢长开那张大口,刹那间,一道寒气自它的大口中忽地喷出,打在当先的两只腐犬身上,那两只腐犬只呜咽一声,便立时不动,仔细一看,竟然已被冻硬。   楚随天等人没想到这雪咆的冰霜法术竟如此厉害,都吃了一惊,小浪低声说:“没错没错!只有成了精会说话的雪咆,才有这般厉害的冰霜法术!楚大哥,别把它打死,咱们用离魂卦制住它,回去收成妖仆,可是个好货!”   楚随天嘿嘿一笑:“还用你说?”   此时,众腐犬早已吓得四散奔逃,片刻间便无影无踪。那雪咆看了看周围,这才慢慢走到书生脚下,抬头向上看,书生吓得脸色发青,连声喊:“快来人救命啊!”   那雪咆突然咧开嘴,笑了一声,立时将书生吓了一跳,只听它用嘶哑的声音说:“哪里有人会来救你?”   话音未落,对面山坡上的铳手,已站起身,对着它放了一枪。那一枪似正打在它后腿上,它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急忙转身面对那边,张开大嘴怒吼起来:“无耻的凡人,竟敢偷袭我?”   对面十多人中,有六个铳手,此时另五个全站起身,举铳向它发射,雪咆却并不躲闪,大嘴一张,呼地吐出一股寒气,化成一面冰盾挡在自己身前,那些铅子噼噼啪啪地射在其上,嵌在其中,却未能将其击破。雪咆怒吼一声,躬身便要冲向山坡,坡上那些人立时惊慌起来,为首的大汉高叫一声:“不要慌!准备好家伙,和它拼!”   对面那些人以这书生为饵,全不将他人性命当成一回事,实是可恨之极,但却毕竟是来自凡间的同胞,楚随天不忍他们被这雪咆所杀,便朝着雪咆的屁股放了一枪。这一枪正中雪咆左后臀,它身子猛地一颤,便软软地倒了下来,再不能动,这自然是铅子上附着的解离仙力之功。   他换上弹筒,站起身来,带着几人向山下走去。对面山坡上的人愕然望了他们一会儿,急忙忙地奔下山来。   “哪支队伍的朋友?莫非要来抢我们的猎物?”为首那大汉提着一把朴刀,瞪圆了眼睛,戟指楚随天大声质问,其余众人见楚随天一方只有四人,也一个个横眉立目,不住挥动着手中的兵刃,威吓之意不言而喻。   关三刀看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哪来的无名队伍,竟敢在咱们面前撒泼!”   楚随天嘿嘿一笑,一抱拳:“几位大哥,这雪咆是九幽中天生的妖兽,又没拴着链子连在你家门边,怎么就叫你们的猎物?”   为首那大汉一瞪眼:“我等在此埋伏了两天,这才等到这雪咆,你却想拣这现成便宜,哪有这么好的事?识相的,赶快滚,否则别怪老子手里的刀不客气!”   白玉二话不说,箭步向前,一掌向他脸颊打去,那汉子一惊,急忙挥刀抵挡,两人打在一处,数招间斗了个旗鼓相当,其余众人见了,立刻叫嚷起来,挥动刀剑便要冲上来,那几个铳手,更是忙着向铳里装填弹药,一脸杀人相。   关三刀一挥如意流星,便冲了过去,手挥处,数人立时被打翻在地,其余人见他如此勇猛,吓得连连后退,纷纷催促几个铳手快些发铳,那几人一阵忙乱,速度却更慢了。关三刀不屑地朝他们吐了口唾沫,回身一甩手,如意流星向为首那大汉直击而去。   那大汉武功与白玉相当,但胜在力气大,本已渐占上风,此时为躲如意流星,却挨了白玉一掌,打得他一个趔趄,不由气得哇哇大叫,正要挥刀上前拼命,如意流星已又打了过来,吓得他急忙再躲。   这如意流星使用时,只需一点点力气,而在空中飞行舞动时,又可随意变化轨迹,那汉子只躲两次,便被如意流星的链子缚住了双手,又被荡到身后的如意流星狠狠砸了一下,立时向前扑倒,摔得鼻血长流。关三刀一脚踏在他背上,怒视对方众人,大喝一声:“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来送死?”   那群人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声。树上那书生一见他降住了那大汉,立时欢呼起来:“英雄功高盖世,真了不起!好汉,快救我吧!”   他那声音“温柔婉约”,只听得关三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寒战,狠狠瞪了他一眼:“闭上你那鸟嘴!”书生急忙闭嘴,一个劲儿点头。   楚随天冲那为首大汉嘿嘿一笑:“刚才你的话,咱现在原原本本地还给你。”然后抬头看了看对方众人:“各位,请吧?不然咱赏你们一人一颗铅子尝尝?”   地上那大汉连声喊了起来:“好汉饶命!雪咆我们不要了,好汉自己带走就是!”关三刀哼了一声,给了他两脚,踢得他鬼哭狼嚎,这才松了锁链。那大汉挣扎着爬起,身后几人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关三刀得意地说:“告诉你们知晓——眼前这位,乃是击破塔城试武塔、只手斩杀修罗数名,刚刚又亲手杀了一只罗刹鬼的楚随天,我们罗刹枪的大哥!你们若是不服,将来尽可到塔城内来找咱们报仇!”   那些人一听,也不知他是在吹牛还是确有其事,都是半信半疑,但至少相信他们是塔城中的人,立时吓得半死,拾起落在地上的武器,扶起被打伤的同伴,一溜烟地跑了。   树上那书生高兴得直晃头,想张口求救,又怕关三刀再吼他,急得呜呜啊阿地叫,楚随天抬头看了看他,不由一笑,举铳对准他,吓得他啊地一声尖叫,闭紧了眼。   只听呯地一响,楚随天已放枪击断了吊住他的绳索,书生惊叫一声,直坠下来,关三刀一挥如意流星,将他凌空拦腰缠住,轻轻一拉,便带了过来,伸手接过,放在地上,那书生一阵摇晃,险些摔倒,睁眼一看,见自己已站在平地,这才长出一口气,冲着楚随天深施一礼:“多谢英雄!”   楚随天一摆手:“不必客气。老兄和刚才那些人是同一队伍?”   那书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小生名叫殷千雪,自幼生于书香门第,尤擅丹青之技……”   关三刀一瞪眼:“问你和那些泼才是不是一伙的,你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殷千雪急忙道:“是、是、是!好汉教训得是,可是若不如此说,就说不明白……”关三刀懒得听他那女子般温柔的声音,一挥手:“好好,你快说就是!”   殷千雪又是一礼,随后说:“小生迷路于深山,坠入山崖后,却莫明其妙地到了这里,后来入了九幽城,卖字画度日……哦,这个就不细说了。反正小生与那些人,原本不相识,他们初时原收留小生,小生还以为他们是英雄好汉,可没想到,他们却将小生带到此处,吊在这树上,要将小生喂这些妖兽畜牲。若不是几位英雄好汉相救,只怕小生这条命就……唉!”最后这一叹,女气十足,白玉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楚随天笑了笑:“现在你自由了,赶快走吧。”殷千雪愁眉苦脸地说:“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走得出这茫茫大山?英雄,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就请将我带出去吧,等回到九幽城,我一定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   楚随天也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摆手:“不用不用!送你回去可以,你以后少给我开口说话就行。”殷千雪闻言高兴得握紧了拳头,身子跟着一通晃,恶心得白玉直皱眉,小浪却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便似看个怪物一般。   楚随天走到雪咆身边,蹲下身子,嘿嘿笑着,打量它那张圆脸,雪咆费力地睁着眼,也打量着楚随天,缓缓问:“是你……暗算我?”   “你打算吃他,对不对?”楚随天伸手斜指着殷千雪,后者见到雪咆的目光,吓得躲在关三刀身后。   “当然。”雪咆缓慢地说,“你们凡人身上,有至纯的灵魂之力,每吃一人,我的法力便能增长一分……”   楚随天皱了皱眉:“你修炼到如今这地步,吃了多少人?”雪咆费力地一笑:“那我怎么记得?我自有智以来,已过了百多年,吃的人不计其数……我喜欢将你们冻成冰块,咬起来又硬又脆……”   不等它说完,楚随天已厌恶地一挥手,从怀中取出一只离魂卦,用力按在雪咆额上,刹那间,自那卦中圆球孔中伸出无数细丝,舞动着刺入雪咆额中,雪咆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不一会儿,两眼中就失去了神采,瞳孔也渐渐变大。   楚随天来到它身后,看了看它的屁股上的伤,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射出的那发铅子只有一半射进了它的皮肉之中,另一半还在外露着,不由惊叹:“这家伙可真是皮糙肉厚!”说着,向白玉要过剑,将那铅子挑了出来。   抬头看了看关三刀,嘿嘿一笑:“老关,你得帮我把这家伙弄回去。”关三刀吓了一跳:“我?这家伙比老虎还大上一圈,我又不是大力神,如何弄得动他?”楚随天脸一板:“敢不听师父的话?你那如意流星是干什么用的?你把它用如意流星缠住,然后一路挥着,不就带过去了吗?”   关三刀愣了半天,脸上突然露出喜色,一拍掌:“对呀,如意流星上不论挂了什么,挥舞时用的力气都是那么多,用来搬动重物,却是再容易不过,我从前怎么没想到呢?乖乖,师父就是师父啊!”说着,用如意流星的链子将那雪咆缠住,轻轻一挥,如意流星便飞天而起,轻易将雪咆那巨大的身躯带了起来。   “我也就是随便一说,没想到这神物还真可如此使用。”楚随天抬头看着天上飞舞的雪咆,嘴里嘟嘟囔囔。   关三刀一路挥动着如意流星,和楚随天等人翻过小山,回到大车旁。再将雪咆放下时,那雪咆已经翻起白眼,昏了过去,小浪不由哈哈大笑:“这家伙被关大叔给转晕了!”关三刀也跟着笑了起来。   余清虹轻轻挑开车窗帘,看了看,眉毛微微一动:“雪咆?”白玉一点头:“还是只会说话的雪咆。”余清虹一点头:“以楚大哥的本事,不稀奇。”   殷千雪见到余清虹,急忙躬身施礼:“小生名叫殷千雪,敢问姐姐芳名?”他一路上“小生”、“敢问”的,已将楚随天等人的名字问了个遍,此时又向余清虹问了起来,余清虹却懒得理他,冷着脸将窗帘放下,弄得殷千雪极是尴尬。   楚随天这辆车中人少,便将雪咆和殷千雪都装进这车里,小浪坐在车厢中,斜眼看着殷千雪,殷千雪则不时示好地向他一笑,惹得他直打寒战,立时与殷千雪约法三章:第一无要紧之事不许说话,第二无可笑之事不许发笑,第三不许无故打扰自己。殷千雪尴尬地笑着,点头答应,转头想再向宫云说什么“敢问”之类的,却见宫云只是低头看着那个血色圆球,从自己上车到现在,一点也没有理自己的意思,干脆闭上嘴。   两辆大车继续向前,走到傍晚时分,挑了处背风的山坡停下,开始安营扎寨。殷千雪跳下车,环视四周,突然发现远处山顶红日正自下沉,一片彤云布在山后,边缘处已渐渐化为金色,不由一拍掌:“如此美景,正当摹画下来,传于后世,让后世千万人,都能得见才是!”   这话文雅得很,但由他用那温柔甜美的声音说出,却又有了另一种味道,小浪听了立时捂着耳朵跑开。   殷千雪打开一直缚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包袱,从里面取出笔墨纸砚,还有几个小盘小碟和一些颜料,又取出水袋,将颜料和墨分别倒入数只盘中,用水调好,将那纸铺在地上,取出八支大小、粗细各不相同的笔,沾上各色颜料与浓淡不同的墨,一边看着那夕阳西下之景,一边在纸上画了起来。   众人忙着支帐篷,却没人注意到他,等一切安置好后,见他一手四笔地在那里画个没完,楚随天不由好奇起来,负着手晃悠到近前,低头一看,却不由捂嘴而笑——只见那方纸上,一片金光中夹杂着赤红,黑暗中夹着苍白,颜色成团成片,线条扭曲凌乱,怎么看也看不出他画的是些什么。   白玉见他在那边捂着嘴偷笑,便走了过来,正要问他发什么疯,却一眼见到那画,不由也跟着捂住嘴暗笑,两人一边看那画,一边互相挤眉弄眼,偷偷嘲笑殷千雪这拙劣的画功。关三刀和小浪先后看到,好奇下走了过来,看后直接哈哈大笑起来,关三刀捂着肚子,道:“我当这小子拿着一堆笔画画,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却原来还不及咱老关呢!”   殷千雪回头瞪了他一眼,怒道:“粗人一个,你懂什么?”关三刀一瞪眼,他却不理,转过头接着画了起来。   这时,宫云和余清虹也走了过来,余清虹一看到那张画,虽没有笑,却也忍不住微微摇头。   宫云却轻咦一声,仔细地看了半晌,当看到殷千雪双手连挥,为这副画加上最后那奇怪几笔时,竟然张口称赞起来:“绝世佳作!”   这话一出口,不由令所有人都是一愣,小浪笑道:“宫老大,你犯不着这么损人吧?”宫云瞪了他一眼,正色道:“难道你们看不出这画的好?”关三刀连连摇头:“三岁孩子也知道,这根本画得乱七八糟,哪有什么好?”宫云哼了一声:“俗人就是俗人!”   此时,殷千雪抬起头,感激地冲他一笑:“你喜欢这画?”   宫云点了点头:“不错。你的画功超凡脱俗,实已可称为画中圣手。”   殷千雪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超凡脱俗又有什么用?世人凡俗,皆不解我画中之意,便如在场这些朋友般,却是耻笑者多。”   “他们错了。”宫云盯住那画,“与它相比,这世上一切的东西都没有价值。”   众人不由一皱眉,均觉别说这画画得乱七八糟,便是真画得极好,也当不起如此盛赞。   殷千雪却不由激动起来:“真的?”宫云慢慢点头,殷千雪收起画笔,将那画慢慢提起,满含深情地看了一会儿后,递给宫云:“我也承认,这是我画得最好的一幅画了,或许,是这夕阳感染了我,令我突然顿悟了什么的缘故吧。送给你。”   宫云伸手接过,冲着殷千雪深施一礼:“多谢殷大哥。”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谁也想不到,这个一心让别人称自己为大哥的少年,竟然会对一个画技如此拙劣,可说一无是处的娘娘腔低下他的头,尤其是关三刀和小浪两人,对此颇不以为然。 第三十八章 再见巨魔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殷千雪便开始收拾他那些画具来,一边收拾一边叹息:“只可惜我生不逢时,又落入这九幽之中。那九幽城里,只有为俗人作乐而建的妓寨酒肆,茶楼饭馆。在九幽城中,妙笔丹青,只被看作无用之物,画中神手,也只是被人当成无用的废物。曲高和寡,又有谁能理解我?”   “有我不就够了?”宫云说,“知音不必多,一个足矣。何必在意凡俗之人的眼光?殷大哥,你若在不愿呆在这九幽之中,我便你他赚到足够回人间的钱,送你回去。”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殷千雪双手颤抖,眼中已是泪光闪动,刚要开口,宫云已一摆手:“殷大哥,我生于九幽,从未到过人间,不知人间画师本领如何,但就九幽来说,你的画技天下无双,超凡入圣,只看一眼,便能令人心神激荡,或是喜、或是悲,或是感慨万千。你这样的画中圣手,我等凡夫自当尊重、敬仰、任你驱策才对。”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回想方才那话,却无论如何没有宫云的这般感受,不由皆摇起头来,只觉这宫云若不是疯了,就是这辈子没见过别人画画,所以看见乌鸦也能当成凤凰。   “不、不!”殷千雪连连摆手,泪已流了下来:“宫兄弟言重了,言重了!可是,回人间要十万钱啊,这么大一笔钱,得抓多少妖兽,抢多少宝物,才能……我、我怎么能……”   宫云一摆手,从背后将装着罗刹凶魂的包袱拿了下来,轻轻一提:“我有它在,足够了。”   楚随天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这小子竟会这么轻易放弃罗刹凶魂,而只是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画师,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想法,一样惊讶。宫云侧头看了看他们,冷冷说:“你们这种人,永远无法了解什么东西才是真正不朽与伟大的。”说完,已大步向前,趁着最后一抹夕阳,帮殷千雪收拾起画具,拉着他走向帐篷边。   “真正不朽与伟大?”白玉看着他们的背影,嘴里喃喃地说着,“那么乱涂一气,就是不朽与伟大了?”   “管他那么多。”楚随天一笑,“反正咱们已经把罗刹凶魂让给宫老大了,至于他想如何处置,与咱们无关。他愿意说那画是什么就是什么,也与咱们无关。走,吃饭去,我都闻到烤肉的香味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再度出发,日复一日地继续向九幽城赶路。行程中,每遇壮丽景色,殷千雪总要娇声感叹几句,然后拿出画具,画上一幅,有时不免耽误行程,但大家并不急于赶路,也乐得趁他作画之时,欣赏景色,于美景中小憩,等他作画之后,再拿他的大作取乐一番。如此一来,此行却似是游山玩水,颇有情趣,大家走得也不觉累了。   殷千雪对众人的嘲笑置若罔闻,每次画完,都兴冲冲地让宫云来看,宫云每次皆能找出众人看不到的妙处,令殷千雪大感遇到了知音。   自那以后,宫云便将他当成至交好友,也不再看那罗刹凶魂,似已打定主意,不要那什么罗刹之力,而甘心用它来换殷千雪的自由,关三刀和小浪两人极是不解,常在一起议论,越议论就越觉得这宫云一定是哪根筋没有搭对,把脑袋搞傻了。   余清虹整日在车上照顾着沈翠袖,每到殷千雪停车作画之时,众人都跑去看,只有她不理外面景色,和“画圣妙手”,只安心陪着沈翠袖,沈翠袖大觉过意不去,对她说:“大姐,你不必在车里陪我,到外面透透气吧。”   余清虹却只是摇头:“我说过要照顾你,不离开你。你既不能出去,我也不出去。”   如此又行了十数日,队伍离九幽城已只剩下七八日的路程,众人心情更加放松,都惦记着到了九幽城后,好好休息一下,尤其是关三刀,想酒简直都快想疯了,做梦时也时常梦到豪饮美酒,高兴得哈哈大笑。   这日,众人正走着,关三刀突然来了兴致,高声唱起戏来,他嗓门儿大,底气足,虽然不能唱得字正腔圆,有板有眼,但听了也让人觉得精神一振。一路上,宫云总是和殷千雪讨论丹青之事,小浪懒得听殷千雪那娘娘腔,便一直在车外与关三刀坐在一起,此时在旁听了,便拿着根小棍,随着关三刀的抑扬顿挫敲击着车辕,两人配合得极是默契,一个越唱越高兴,一个越敲越来劲。   正唱着敲着,宫云突然从后面楚随天驾的车中探出头,冲他们高声嚷:“别唱了,停车!”   二人同时停下,不悦地回过头看他,楚随天乐呵呵地冲二人一摆手,回头问宫云:“宫老大,他们离咱们这么远,也吵到你了吗?就算吵到,也不用停车吧?”小浪则哼了一声:“我们唱我们的,碍你什么事……”不等他说完,宫云已立起眉毛,眼中放出怒火,冷冷说道:“你也是九幽妖族,怎么如此大意糊涂?”   小浪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一愣,再仔细一看,只见宫云额上的两片羽毛状东西,已高高竖起,不停地摆动,不由一惊,忙对关三刀道:“关大叔,快停下,这附近一定有厉害的敌人!仙羽妖族的额羽拥有一种神力,可以感觉到百丈内强敌的杀气!”   关三刀闻言,急忙勒住缰绳,以那千里寻香之力闻了闻,不由惊呼一声:“有夜叉巨魔,有碳妖,还有不少人。”随即又一笑:“这些妖魔哪够咱们杀的?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偷袭咱们?”此时余清虹与白玉同时从车厢中探出头来,余清虹看了看四周,低声说:“老关,不要大意,妖魔虽不可怕,但人却可怕。你知埋伏者中有几人拥有强力神物?小浪,你下车假意与宫云争吵,就说不信他的话,到了近处,低声告诉楚随天他们准备好兵器。老关,你假装着要和宫云打架,快到鱼龙马上取了兵器!”   两人闻言一怔,瞬间便已想通,不由暗赞一声,在心中感叹:难怪这女人能成为一支有名队伍的老大,面对可能存在的强敌之时,竟是这般冷静,还可想出这种惑敌之计,确不愧为女中豪杰。   两人依计行事,小浪跳下车,叫道:“你说谁糊涂大意?我忍你好久了,今天可得好好说一说!”一边说,一边撸胳膊挽袖子地向后车冲去,楚随天没听到余清虹的话,见了不由吓了一跳,嘿嘿一笑:“这小子今天犯了什么疯?”   “不是发疯。你没见刚才余清虹对他们低声说话吗?”宫云平静地说道:“这定是余清虹想出的惑敌之计,楚老大,快准备家伙,准备御敌!”   楚随天看了他一眼,一脸的不解,此时小浪已经走近,冲楚随天使了个眼色,楚随天立时会意,这才深信宫云所言,急忙将背后鸟铳拿过,点燃了火绳,将修罗皮兜挎在肩上,取出一只弹筒,注入解离之力后填入铳内,跳下车来。   关三刀此时也大叫着跑到鱼龙马旁边,从上边拿下如意流星缠在臂上,又取下鸟铳,填装火药铅子,安装火绳,一边装,一边大骂着宫云,一副要帮小浪出气的样子。这边车里,余清虹叮嘱白玉照看沈翠袖,自己则来到车门边,随时准备飞扑出去,那边车里,殷千雪吓得面如白纸,不住低声祈求菩萨保佑,宫云将头缩回,冲他一笑:“殷大哥,我不知世上有没有菩萨,我只知活在这世上能保护你的除了你自己,再无别人。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你留在车里,外面发生什么,你也不要管。”说完,将装着罗刹凶魂的包袱背在身上,飞身跳出车外,冷着脸向小浪走去,嘴里说着:“你想要打架吗?宫某奉陪到底!”   楚随天在旁边装腔作势地叫着:“你们两个都老实点,不然我一铳掀翻了你们!”边叫边端起鸟铳,在两人间瞄来瞄去,其实却是在观察周围是否有隐藏的敌人。   没等几人继续演下去,前方数十丈外,忽然传来呯地一响,一个两丈多高的巨人自一道长草漫生的高坡后呼地飞起,一边惨叫着,一边在空中翻着跟头,便似是被什么巨力撞飞上天一般,直飞起十多丈,才摔了下来,一阵惊叫声中,无数黑色的碳妖从那坡后飞奔而出,惊恐地躲避着落下的巨人,巨人呯地一声摔落地上,震得大地为之一颤,不少没来得及跑开的碳妖被巨人砸在身下,与泥土合而为一。   余清虹对白玉低声说:“帮我照顾好翠袖!”便呼地从车里跃了出来,楚随天等人知再演下去已然无用,均转向巨人出现的方向,全神戒备。   那巨人摔得不轻,却并未死,慢慢地又爬了起来,楚随天仔细一看,只见他全身皮肉如同岩石,便似是石铸的一般,不由想起初来九幽时袭击采石场的那几个巨人,当时一个火焰巨人被一窝蜂射倒,而另一个这样的岩石巨人,则能顶着箭雨不住向前,不免暗自叫声不好:“乖乖,这样的家伙根本不怕箭矢,咱的鸟铳比火箭厉害不到哪儿去,恐怕又要无用武之地了。不过也未必,只要能射破他一丁点儿的皮肉,解离之力便能制住他,好歹试一试吧!”   巨人愤怒地大吼一声,振臂大叫:“谁敢偷袭我?”楚随天不由吓了一跳——前几次他所见到的夜叉巨魔均不能开口说话,以九幽的常识来说,本领当并不算高,而这个既然能讲话,必是夜叉巨魔中本领高强之辈。   蓦然间,又一个巨魔大叫着凌空而起,那飞天的模样与这岩石夜叉一般无二,显然也是中了暗算。随即,又是一群碳妖怪叫着自那坡后奔逃而出,这些碳妖有了前车之鉴,逃得也比之前那群快些,所以那巨魔摔落地上后,他们却是一个未伤。   第二个巨魔揉着肚子站了起来,全身一亮,燃起一片火光,瞬间便化成了一个火人,指着楚随天等人,怒吼起来:“定是你们发现了我等,却假装不知,故意偷袭,是也不是?”   楚随天和透过车窗看到这一幕的白玉,均是一怔,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想起了采石场那一夜。那夜,袭击采石场的便是这种岩石夜叉和火焰夜叉,再就是这些碳妖,此次的敌人竟也是他们,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在巨魔的吼声中,先后而出的两群碳妖一起怪叫着,挥舞着手中的铁枪,迈开大步向众人直冲而来。这些碳妖大约有一百多个,体格比楚随天从前见到的碳妖更为彪悍健壮,个子也要高出一半,每个均是面目狰狞,一副全不畏惧强敌的模样,看来均是碳妖中本领高超者。   小浪见了这些碳妖,一撇嘴:“火烧过一样的东西,也敢在我们逐日火鹤面前猖狂?”一振双臂,已化身为鹤形,跳到楚随天面前,一俯身。楚随天嘿嘿一笑,伸手拍了他的头一下,才跳到他背上。小浪疾奔几步,振翅而起,飞于高空,连吐出十数团火弹,将十多个碳妖化成了火人。   碳妖们怒吼着,举起铁枪不住挥舞,却对天上的小浪无可奈何,关三刀哈哈大笑着,举铳大步向前,射到了一个后,嫌慢慢填装弹药太过费事,便扔下鸟铳,挥舞着如意流星冲了上去。   余清虹回头冲宫云高声说:“宫兄弟,照看好家当!”便也冲了上去。宫云看了看四周,将双臂抱于胸前,立在自己车前不动。   火焰夜叉见小浪在空中连伤碳妖,暴叫一声:“哪来的小子,敢在老子面前使用火术?”猛地向前一步,将头向后一仰,随即张开大口,冲着空中的小浪喷出一道火柱。   小浪惊呼一声,急忙盘旋闪躲,楚随天搂紧他的脖子,大声说:“飞过去,我解决他!”小浪立时会意,振翅飞到那火焰夜叉喷射不到的高度后,直向他头顶上空冲去,楚随天举铳瞄准,呯地发了一枪。此时他身在高空,铅子借下落之势,飞得更疾更远,正射中火焰夜叉肩膀。   夜叉便是再巨大,也难敌那奇妙无比的解离仙术之力,身子一颤,险些摔倒,此时楚随天再开一枪,他便软软倒了下去,身上的火焰也立时熄灭,将身旁的岩石夜叉吓了一跳,以为是楚随天一铳将他射死,怒吼一声,猛地蹲地跃起,挥拳击向空中。   小浪振翅向高空飞去,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张口喷出数团火弹,均打在他头脸胸膛之上。   然而这些火弹在他身上却无法燃烧,只闪烁了几下,便即熄灭,楚随天一皱眉,趁他落地之际,给了他一枪,铅子打在他身上,也如打在巨石上一般,立时被弹到一边。两人在空中对视一眼,知自己的本领对他均无作用。   “你们回来,将他交给我!”余清虹的声音响起,两人闻声急忙转回,向着碳妖队伍发起了威,余清虹则一路疾奔,撞开碳妖群,直冲向岩石夜叉。   岩石夜叉正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见有人冲来,却是求之不得,怒吼一声,迈步向前而去,只是比起那火焰夜叉,他的动作却是缓慢无比。   余清虹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冷冷看着他,岩石夜叉一呲牙,抬起脚,向前迈出一步,落地时,狠狠向余清虹踩去。余清虹冷笑一声,右足在地上轻轻一踏,便迅速向后撤步,一根丈多高的粗大钢柱平地生出,直冲天际,正与岩石夜叉狠狠踏落的右脚撞在一起,轰隆一声中,岩石夜叉的右足被钢柱撞成无数块碎石,飞散四周,岩石夜叉痛呼一声,站立不稳,向前摔去。   余清虹早已躲到一边,小浪见那夜叉巨大的身躯砸了过来,急忙俯冲而下,伸嘴将与碳妖斗在一起的关三刀叼住,再腾空而起躲了开。那些碳妖却躲闪不及,立时被扑倒的岩石夜叉砸死了十来个。   余清虹此时却又快速飞奔向前,来到岩石夜叉头颅前,这夜叉正要挣扎站起,她已先一步跃了过去,从怀中取出一只离魂卦,用力按在岩石夜叉头上,卦上生出无数细丝,刺入夜叉脑中,渐渐与夜叉头颅合在一处,夜叉呆呆地抬着头,一动不动,半晌后才慢慢爬了起来,怔怔地站着,仿佛没了魂的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小浪俯冲而下,将关三刀放了下来,关三刀长出了口气:“好家伙,不愧是余老大,两招就把一个夜叉巨魔收了,厉害!”   他的话音还没落,楚随天已在天上喊了起来:“小心,还有敌人!”   众人一怔,急忙环视四周,只见除了幸存着的数十碳妖仍在远处围住关三刀和余清虹外,又有几个凡人自旁边的林中跃了出来,其中四人站到马车与关、余三人之间,将宫云和他们隔开,另两人则绕到马车后方,慢慢逼近。宫云怕他们伤到车内的殷千雪,便立刻快步向后而去,迎向他们,将他们挡在马车远处。   中间四人中,有一人抬头向天,高声喊道:“楚随天,有胆下来一战!”   楚随天此时却无心理他,而是看着远处林中,怔怔地发呆,随后突然一拍小浪的脖子,指着那片林子喊:“快,快飞过去!”小浪不知他发的什么疯,但也不敢违拗他,便急忙顺其所指疾飞而去,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一个汉子与三人斗在一处,打得十分热闹。   转眼间,他便已飞到近前,疾挥翅膀,慢慢落地,楚随天飞身跳了下来,瞪圆了眼睛向激战中的四人飞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喊:“刘……刘大哥,真的是你吗?”   那独战三人的汉子,穿着一件绸缎衣衫,背后背着一个三尺多长、一尺多宽的圆竹筒,闻言微微一颤,左手一挥,圆竹筒中立刻飞射出一道清水,随着他的手掌挥动,化为一片水刃,向那三人拦腰斩去,那三人急忙疾退闪避,或跃或伏,躲开水刃,那刃一击而空,便又随着那汉子左手的挥动而收回竹筒之中。   那汉子趁机向后跃出,来到楚随天身边,转头冲他一笑:“随天,这么久不见,你变得更厉害了。刚才那铳打得可真漂亮,竟能将一个火焰夜叉两铳而毙,这九幽之中除了你,恐怕再无第二人能做得到了。”又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小浪,叹道:“好家伙,连妖仆收的也是这种厉害角色,你小子可真行!”   那汉子身材魁梧高大,大约有三十五六岁,不是别人,正是楚随天久违了的红衣烈火兄弟——刘响。   “刘大哥!”   一瞬间,眼泪模糊了楚随天的眼,他一下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刘响。刘响微笑着,用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男人,哭什么!”   楚随天抹了把眼泪,抓着刘响空空荡荡的右袖,哽咽道:“刘大哥,你的胳膊……”   话没问完,与刘响拼斗的那三个人已直冲了过来,刘响用左手将他推开,微微一笑:“小子,且看我老刘如何收拾他们!” 第三十九章 一怒为知己   楚随天被刘响推开,擦了擦泪,难过中带着兴奋与喜悦,看着刘响冲向对方三人。   那三人年纪不一,最大的一个老者有六十多岁,穿着件淡紫色的长衫,另两个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一个留着大胡子,穿着白色的长袍,一个面白无须,穿一身黑色紧身短装,这三人手中都没有兵器,眼中杀机四射,凶相毕露,胆小的人只消看到他们的眼,恐怕就会吓得失了还手之力。   那紫衫老者当先怪叫一声,双手一伸,两掌心处隐有什么圆形的东西闪动光芒,仔细一看,竟各有一只圆眼,一道光芒在眼中一闪,便化为一团光球飞射出来,击向刘响;那大胡子冷笑着,将宽大的袖子舞了起来,那袖子迎风一展,忽变得坚硬平整,便如两片大刀一般,直扫向刘响;黑衣人身子左一扭,右一扭,如同一条泥鳅一样,挥舞着一对短刀,向刘响下盘攻去。   刘响面对三名强敌,全无惧色,左手一挥,身后竹筒内立刻飞出一道水箭,射到他空荡荡的右袖上,那宽大的衣袖立刻吸住了这道水箭,在翻转、扭动中,与水相合为一,化成一只臂膀,带着瀑布飞溅、大河奔腾的隆隆声,直击向三人。   这条臂膀,打散了老者的光球,打碎了大胡子的袖刀,将泥鳅一样的黑衣人高高地抛了起来,楚随天未料他一招间便可制住三名强敌,不由惊喜异常,连叫:“好厉害!刘大哥,你怎么变得如此厉害了?”   “别说我,你不是更厉害?”刘响哈哈一笑后,脸色一沉:“你们厉鬼可还欠着我好几条命!老子不陪你们玩儿了,把命还来!”   蓦然间,那条水与布相合而成的胳膊,猛地炸裂,千百万粒水珠凌空飞散,如同蜂群一般,瞬间分为三群,分别袭向那三人,三人惊慌中各自施展本领或闪躲或击打,但闪躲者快不过水珠的速度,击打者只是增加了水珠的数量,都是毫无用处。   转眼之间,这些水珠便将三人的头部包围,粒粒打在他们脸上,很快便汇集在一处,凝聚成三个大水球,将三人的头包在其中,三人拼命挣扎、拍打,那水球却只是随着他们的挣扎、拍打而不住颤动,却并不破碎,三人惊恐中,用手去拂、用头去撞树,用衣服去擦,却均无法将水球除掉,刘响冷冷地看着他们,缓缓说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若不是你们鬼鬼祟祟,商谈对付随天,我还不知道你们便是厉鬼的人!今天遇上我,便是你们的死期!”   三人中,那老者最先受不住,口鼻中吐出无数气泡,身子剧烈地挣扎着,最后倒在地上,双眼翻白,再不能动。片刻后,那大胡子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口鼻中再无一点气息排出,显然也已淹死。只那泥鳅般的黑衣人,坚持的时间最长,到最后虽已无力地跪在地上,但还是忍住不吐出一个气泡来。   楚随天看得目瞪口呆,拼命地拉刘响的衣袖:“刘大哥,你……你这是什么功夫?可真是太厉害了!”   “这是‘御水术’,我练得还不算好。”刘响拉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那天,咱们就是受了他们这些‘厉鬼’的袭击,才……我本以为你也已死了,可没想到回到九幽城中,却听到了他们在偷偷商量对付你,所以就一路跟来。我见你们没发现敌人,自己却要打起来,这才出手,将两个巨人打上了天。你们也真是……”   楚随天一拍额头:“我的亲哥哥啊,我们那是在惑敌,准备攻敌人一个出其不意啊!”刘响一怔:“这我可没想到,我见跟着你的家伙,不是孩子便是女人,只有一个壮汉子,但一看就是莽撞人,所以……”楚随天只觉哭笑不得:“你可别小瞧女人,出这主意惑敌的,可是昔日北尘风的老大余清虹。”   “余清虹?她怎么和你走到一起来了?”刘响吃惊不小,楚随天嘿嘿一笑:“她现在还认我为大哥了呢!”刘响瞪圆了眼,用力拍了楚随天一巴掌:“你小子,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说,你有了什么本事,竟然能将余清虹这样的人也收了?”   楚随天嘿嘿一笑,将手贴在刘响背上,略一运解离仙术,刘响身子一颤,随即便软软地向下倒去,那裹住三名敌人头颅的水球,便立刻碎散开来,那黑衣人本来已支持不住,此时一下摔倒在地,捂住喉咙,咳嗽不止,又大口喘气。   解离仙术倏发倏收,刘响的身子重又恢复力量。他急忙站稳身形,吃惊地看着楚随天,后者嘿嘿一笑:“我这本领就是在那次大水后得来的,详情容后再说,我得赶快过去看看那边打成什么样了。”边说,边指着林外。   “好,等我将这家伙捆上。”刘响大步向前,直奔那黑衣人而去。“我得留一个活口,好好问问‘厉鬼’的底细!”   楚随天并未听过什么“厉鬼”,此时听刘响说了,自然不解其意,但眼下却不是问的时候。他一把位住刘响:“不用捆绑那么麻烦,看我的。”说着,举起鸟铳,对着那家伙的大腿就是一枪,黑衣人身子一颤之后,便再不动了。   刘响一怔间,楚随天已将“解离弹”这门功夫简单说了一遍,刘响连连点头称赞,用左手拉着楚随天,向林外飞奔而去。小浪见状,急忙自己飞天而起,向战场方面而去。   来到林外,只见双方已经打得热火朝天——关三刀挥舞着如意流星,与碳妖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斗在一处,打了个旗鼓相当;余清虹负手而立,双脚轮流轻踏地面,不住发出钢柱,与另三个男子斗在一起,那三人各有本领,一看便是实力不俗之辈,但在余清虹面前,却还是讨不到半点便宜,不过他们配合默契,表面上和余清虹打成平手,但实际上却已稳占上风。   而大车那边,宫云的情况却不大妙,与他交手的两人,显然是这些人中功夫最高的,两人一左一右,逼得宫云险象环生,背后洁白的双翅上,已沾上了斑斑血迹,那俊美的脸,也已被血沾污,看不清面目。   楚随天一皱眉:“刘大哥,你帮余姐姐!”向空中一招手,小浪已俯冲下来,将他抓起,用力朝空中一抛,然后用背接住,待他骑好后,直向宫云处飞去,人未到,先吐出数枚火弹,直击那两个男子。   那两个男子均非等闲之辈,其中一个根本不理天上的小浪,仍不住挥舞着长剑,将宫云逼得连连后退,另一个瘦高男子将一根赤色金属长棍抖出数个棍花,直挑向天空,将小浪吐出的火弹尽数击灭。   楚随天在小浪背上,举铳一瞄,冲手持长剑那人便是一枪,正中那人左臂,那人身子一颤,便倒在了地上,宫云不由松了一口气,急忙振动双翼,射出无数白羽,将那人射死。   持棍那消瘦高大的男子见状一惊,急忙将右掌向前一推,那长棍离手而出,悬在他掌心前数寸处,不住旋转,将他全身护住,同时带起一道狂风,直吹向空中的小浪,小浪被那狂风扫中,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头,勉强稳住身形,楚随天若不是及早抱住小浪的脖子,恐怕早就被甩了下去。   宫云趁机振翅,将无数白羽射向那人,那人身子一侧,右手一挥,那不住旋转着的长棍随其掌而动,一道狂风吹向宫云,将那些白羽全吹了回去,宫云大惊下急忙飞身跃开,却还是被不少白羽射中,一时间全身上下鲜血淋漓,将背后装着罗刹凶魂的包袱也染红浸透,人已伏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那持棍人恨他射杀了自己的同伴,便一把将棍握在手中,高高举起,大步向前,要将他一棍打死。此时小浪在空中方稳住身子,根本来不及俯冲下来救他,眼看宫云便在如此死在这持棍人手中。   便在这时,殷千雪忽从马车中跳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狂叫着冲了过来,扑向那持棍人,那人一怔,随即退了两步,殷千雪便一下扑倒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但他还是拼命挣扎着站了起来,展开双臂护在宫云向前,大吼着:“不许伤他!”   持棍人看着殷千雪,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就拿出本事杀了我啊。”   殷千雪用力摇着头:“我……我不会杀人,也不会打人,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要杀他,除非先杀了我!”   那人一怔:“你是疯子吗?”   “对,我是疯子!”殷千雪全身颤抖着,“而他是这世上,惟一一个懂得我的疯病的人,是我今生遇到的第一个、也可能是惟一一个知己,如果他死了,我的画还有谁来欣赏?若是那样,不如我也和他一起死了吧!来吧,你要是想杀他,便得先杀了我!”   宫云伏在地上,一字不落地听着他说出口的这些话,突然笑了起来。持棍人惊讶地望着他:“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蓦然间一声鹤唳传来,小浪已再次俯冲而下,那人看也不看,一挥手,那棍又离开他的手掌旋转,放出一道狂风,吹得小浪东倒西歪,本来端铳瞄向他的楚随天,也只得松开铳,用力抱紧小浪的脖子,随着他一起在空中乱转。   那人将棍握紧,又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宫云冷冷地说,“我从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人愿为我而死……”   持棍那人一笑:“原来如此。其实人生在世,就是这么有趣,越是想不到的事,就越会发生。比如说,我就没想到和我一起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的伙伴,竟然会被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射死。”他一边说,一边用充满悲伤的眼神,望着那身上插满白羽的持剑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本来,我们只将这次的行动当成一次远足、一次游戏,我们曾打赌谁会先杀了楚随天。只是没想到……我得为他报仇,就像这个没用的小子一心维护你一样,我也一心想着维护我的朋友,遗憾的是我没能保护好他,我有错。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弥补。”   说着,他缓步走向前,殷千雪恐惧地硬张着双臂,挡在他面前,他微微一笑:“我不杀你。”说完,长棍向前一点,正中殷千雪胸口,殷千雪便立时倒向一边,伏在地上再站不起来,嘴里连吐出数口鲜血。   “但我得杀你。”那人看着宫云,继续走向前,“还有楚随天。”   他一边说,一边又将棍挥出,让旋转的长棍再造出数道狂风,吹得天上的小浪连翻带转,令他始终不能俯冲下来,也令楚随天始终不敢松开小浪的脖子,根本没工夫放枪。   刘响在另一边,已与余清虹联手一处,一起对付那三人,形势本已逆转,但那三人中的一个,突然向前一步,将口一张,一道白光便立时闪起,晃得刘响和余清虹睁不开眼,而那三人则趁机攻了上来,余清虹凭着直觉,一把将刘响拉到身边,脚用力向地上一踏,霎时间,十数根钢柱破土而出,倾斜着搭在一起,竟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尖顶小屋,将余清虹和刘响护在其中,那三人各施本领击打钢柱,钢柱却纹丝不动。   两人在那钢屋中,好半天后才能慢慢看清东西,刘响打量四周,不住赞叹:“好本事!余老大快打开这屋子,咱们出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余清虹微一摇头:“此术发由得我,收却由不得我。咱们现在只能等着它们自己收回,才能自由。”刘响一听,不由傻了眼。   外面那三人奈何这钢屋不得,便齐冲向了关三刀,关三刀见状不由一惊,知这三人一杀过来,自己数招间便肯定要血溅当场,不由虎吼一声,拼尽全力攻向与自己缠斗那人,只求先将其击杀,然而他这一急,却犯了格斗大忌,那人反而连连后退,避开他的锋芒,令他徒耗力量,只等自己的三个同伴杀到。   楚随天此时还在天空中转圈,眼角余光瞥到关三刀的境况,吓出一身冷汗,一咬牙,松开小浪的脖子,从天空直落下去,大叫着:“快去帮老关,我救宫云!”   小浪被他吓出一身汗,只怕他就此摔死,急忙拼命挥动翅膀,猛地冲下去,张开嘴去衔他。楚随天身在空中,已举铳对准持棍那人,呯地放了一枪,那人听到他在空中的叫声,已早有提防,又让那棍离掌旋转,竟将铅子撞开。   眼见落地之时,小浪终于叼住楚随天,将他一甩,摔在不远处地上,然后借着俯冲之势,又冲天而起,向关三刀飞去。楚随天摔得七晕八素,一时间站不起来,持棍那人瞥了他一眼,又转向宫云,将棍高高举起。   “我先送你走,再去杀他不迟。”   眼见他便要将长棍劈落,楚随天挣扎着在地上翻过身,翻出一个弹筒,便朝铳里装。而就在这时,一道血雾却突然自宫云身上涌起。   那血雾散发出极为血腥的气味,那持棍人闻到,不由鼻子一皱,只觉脑中发昏,惊骇下急忙退了两步,手遮住鼻子,愕然自语:“这是什么法术?”   宫云本已感觉全身无力,且有一阵冰冷的感觉袭遍全身,此时却突然觉得,一股暖流自背后慢慢传来,随后,便迅速遍布自己全身。这暖流令他的身子越来越热,最后如同有火在体内燃烧一般,令他全身灼热无比,他忍不住大叫一声,一跃而起,张开双手,只见不断有血雾自自己的毛孔中飘散出来,不由一惊。   猛想起背后背着的,正是罗刹凶魂,便急忙伸手向后一摸,摸到的,却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包袱。   “罗刹凶魂?”他在心中狂叫着,“难道是血,令它终与我融成了一体?”   未等他想清,一股更灼热的热流突然窜上他的脑中,烧得他脑海中一片模糊,他忍不住仰天狂叫一声,两眼瞬间变成了赤红颜色,盯着持棍男子,咆哮一声,疾冲过去。   那男子被宫云的变化吓了一跳,见他扑来,急忙将右掌前推,那棍离掌旋转,带出一道狂风,直吹向宫云,但却未能将宫云逼退,宫云的长发与白羽,被风吹得向后飘扬,但他的人却丝毫未受狂风阻挡,直冲了过来。那人大吃一惊,急忙握住长棍,大叫一声,挥棍击向宫云。   宫云不闪不避,竟然伸出左掌,直迎了上去,棍与掌相触的刹那,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那棍被高高弹起,而宫云则纹丝不动,看着持棍男子,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容。   那男子踉跄后退数步,只觉手掌上一阵火烧般的疼痛,低头一看,却是双手虎口均被震裂,他骇然注视着宫云,却看不出这一棍给对方带来了什么伤害,不由大惊失色。   “你还想要为他报仇,就来吧。”宫云看着他,冷冷地说。   另一边,小浪已经吐着无数火弹,盘旋于关三刀和他的敌人头顶,那灼热的火弹,将三个想过来围攻关三刀的人隔在远处,其中一个半边身子已经燃烧起来,一边叫着,一边拼命地扑打身上的火焰,他的两个同伴也急忙帮忙,但却始终无法扑熄那逐日火鹤的妖火。   关三刀此时不急了,他的对手却焦急起来,不住抢向近前,想绕过如意流星,攻入关三刀内置与他贴身近战,但关三刀哪会给他这种机会,如意流星真如流星一般舞动起来,却令那人近身不得。   远处的持棍男子侧头见到这一幕,心中立时一凉。此时楚随天已装好新弹筒,大笑着在远处站了起来,举铳瞄准那男子,大声喝问:“朋友,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对付我们?”   持棍男子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开枪吧,大势已去。楚随天,我项某人真的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多厉害的帮手,失算,真是太失算了……”   楚随天嘿嘿一笑:“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开枪。你这人太厉害,不先收拾了,我怕局面有变。”说完,已扣到了扳机。   不想他这边话音方落,那自称姓项的男子便一挥手,那长棍疾速旋转,立时将铅子弹开,显然之前那番话,只为令他精神放松,从容开枪,如此对方便可轻易算准他扣动扳机的时间。楚随天一怔,急忙取出新弹筒要装上,但那项姓男子已纵身而起,将手一挥,那长棍便在他掌心疾转不休,放出一道狂风,带着他直飞上天去,转眼间便向南方飞远。   楚随天装好新弹筒时,他已然无踪,不由一跺脚,想叫小浪去追,又怕小浪一走,关三刀立时要吃亏,只好冲宫云无奈地一笑:“我的宫老大,你这么厉害,刚才怎么不拦住他?”   宫云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将受伤的殷千雪扶了起来,用的却是左手。   “这人很厉害。刚才我吸收了罗刹凶魂的力量,本以为能挡下他一棍,却不想被他一棍震碎了右臂骨头。现在我右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楚老大,你认为这样的我,能拦得住他么?”   殷千雪闻言,不顾自己伤痛,颤声问:“你……你不打紧吗?”宫云冲他微微一笑:“殷兄放心,死不了。”   楚随天没想到宫云竟受了这样重的伤,心中不由叫了声侥幸。如果方才那项姓男子不顾一切和他们两个拼命,此刻二人恐怕已被打倒在地了。   那边,被火弹射中那人已变成了一个火人,倒在地上不住呻吟,眼见没有了活路。他的两个同伴一边躲着小浪不住吐来的火弹,一边恨恨地望向这边的楚随天,随后彼此对视一眼,忽转身向林中奔去,片刻工夫便跃入林中逃走。小浪自空中追去,奈何林深树密,在空中却看不到二人去向,只好飞到关三刀头顶,一起与仅剩的一名敌人相斗。   此时,碳妖已被关三刀的如意流星和小浪的火弹杀了个干净,这人失去助手,再眼见同伴逃走,不由着急起来,使出拼命的招术,想逼退关三刀和小浪,好趁机逃走,但二人哪给他这种机会,始终远远地缠住他,令他想打打不到,想逃逃不了。   楚随天见宫云这边无事,便端起鸟铳,向那边奔去。到了大车旁边,白玉自车厢内探出头,关切地问:“你怎么样?”楚随天一摇头:“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摔得身上到处都疼。你帮我照看着宫云,这小子受伤不轻!”端起鸟铳向前飞奔,同时向与关三刀缠斗的那人瞄去。   那人眼角余光瞥见楚随天端铳而来,不由更为焦急,情急下,不顾一切地飞身向前,关三刀叫了声好,一挥如意流星,向他小腹打去。不想这人竟然不闪不避,硬接了这一下,立时被打得口吐鲜血。   关三刀不由一怔,只以为这小子疯了,却不想对方趁他一怔之机,已冲到近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霎时间,一股冰寒之气自手腕上传来,关三刀不由打了个哆嗦,身子立时变得僵硬起来。   那人目露凶光,另一只手倏然向关三刀咽喉抓去,关三刀只觉冰寒之意瞬间袭遍自己头颈,鼻子里轻轻一响,似是什么东西碎裂了。小浪在空中看得着急,但苦于那人与关三刀缠在一起,自己却无法吐出火弹相击,只能光瞪眼。   便在这时,一声枪响,那人身子一颤,立时软软倒了下去,关三刀只觉腕上冰寒之感立时消失,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却觉有什么东西自鼻中流出,伸手一抹,却是一股夹杂着蓝色碎屑的蓝色液体,不由怒吼一声:“娘的,这小子把老子的千里寻香冻碎了!”心中恼怒,提脚狠狠前踢,正踢在那人咽喉之上,那人倒地后痛苦地蜷了蜷身子,便再不动,竟被他一脚踢死了。   关三刀一跺脚:“娘的,用劲儿太大了!该留个活口,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才是啊!”   楚随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摆手:“没关系,刘大哥已经抓住一个了。咦,刘大哥和余姐姐呢?”   关三刀一指不远处那“钢屋”,“不就在那里面?余老大的这‘暗桩’竟然还有这种用法,可真是厉害。只是不知为何,却始终不打开。”   正说着,那十数根钢柱,忽地一下收入地中不见,刘响和余清虹自其中奔出,环视四周,一脸愕然,刘响讶道:“已经打完了?”   楚随天一点头:“说来有意思。宫云一路一直在琢磨怎么把罗刹凶魂的力量收为己用,但冥思苦想,就是没一点办法。可等到他打定主意要用它来换钱,买殷千雪回人间的资格时,却又莫明其妙地将罗刹凶魂的力量吸了去。结果这些人里最厉害的那个就被他给吓跑了。其余几个人可能自知不是我们的对手,也可能见姓项的已然溜掉,就也抢着跑了。刘大哥,你刚才一直说他们是什么‘厉鬼’,那又是什么?”   余清虹听了,面色一变:“你说什么?厉鬼?” 第四十章 报复   刘响看了看余清虹:“没错,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厉鬼。”   余清虹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缓缓说道:“难怪有这么多好手,原来是厉鬼……”   楚随天听得着急,正要追问,刘响已飞奔向旁边的林子,嚷道:“我去将被你制住的那个家伙拎过来,关于厉鬼,你问余老大吧。”   白玉从车里跳了出来,帮一身是血的宫云将殷千雪扶到车上坐下。关三刀收起如意流星,小浪缓缓降落地面,都围住余清虹。关三刀一听楚随天在问“厉鬼”,便大咧咧地抢着说:“这厉鬼,我也早有耳闻,据说是九幽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凡人队伍,他们不服厂卫的统治,自立门户,处处与内行厂作对。”   楚随天一怔:“那不正是英雄好汉所为吗?怎么……”关三刀一摆手:“你听我说完啊。这厉鬼不但与内行厂作对,更与九幽内所有的凡人队伍作对。他们从不自己动手去寻找宝贝和妖兽,而是一心盯住别的队伍,别人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往往就被他们一下抢走,不但如此,他们还要将被抢的队伍杀个干净,手段极是残忍。”   “他们就是九幽中的强盗。”余清虹缓缓说道,“无恶不作这四个字,送给他们再合适不过了。这些人都极为自私,为了自己的私欲,常置他人生死于不顾,而且有时并不似今日这般明刀明枪,而是施一些阴谋诡计,小人伎俩,可说是可恶之极。九幽中的凡人队伍,无不恨其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正说着,刘响已拎着那身法如同泥鳅一般的黑衣人奔了回来,将他用力朝地上一掷,咬牙说道:“不错,除之而后快!”   这时白玉忽在车边喊了起来:“小天,快让小浪过来看看宫云和殷千雪,他们两个好像伤得不轻!”众人闻言,急忙跑到车边,小浪从鹤形变为人形,看得刘响吃了一惊,连连赞叹。   小浪看过二人伤势,连连摇头,急忙拿出自己的包袱,取出几味药,向白玉交待了用法与用量后,就倒在车边睡了起来,刘响看了又是一惊,楚随天免不了又是一番解释。   关三刀急忙寻找树枝,生起火来,帮着煎药,一边煎药,一边为自己那千里寻香而叹息。楚随天则在一旁帮白玉将外敷的几味药捣碎,敷在二人身上。宫云始终不发一言,也不说个谢字,众人见惯了他那副冷淡模样,也不以为意,刘响却有些看不惯,但又不好说什么。   敷好了药,楚随天和白玉均长出了一口气,白玉这才顾上来奔到刘响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欣喜地问道:“刘大哥,你……你还活着,这可太好了!大家呢?你……你的右臂怎么……”   刘响微微一笑,眼中泪光闪动:“我的右臂,被厉鬼的畜牲斩去了。不过他也没讨到好,被我给杀了。至于大家……除了你们,他们应该都被厉鬼害死了……”   “厉鬼?”白玉心中一阵难过,问:“你是说,那次咱们是撞上了厉鬼?”   “不是咱们撞上了他们。”刘响一摇头,“而是他们找上了咱们——当时,商老大和我一同对付两个蝠魔,我本事不济,连累商老大受了伤,最后……”说到此处,刘响热泪已滚滚而下,哽咽了半晌,才接着说:“最后厉鬼的人就出现了,他们的目的其实就是商老大的‘烈焰神甲’。我当然没让他们得到它。”说着,从腰后拉过一个布包,打开递给楚随天。   布包中装的正是商秋原曾用过的那乌黑手甲,楚随天愣愣地看着,不敢相信那个厉害的商老大,竟然就那样死在了厉鬼的偷袭之下。   “商老大临死前,把它给了我。”刘响动情地说着,突然自嘲地一笑:“可惜,我却失了右臂,而这手甲,却又正是右手甲。随天,你就将它收下吧。”   楚随天沉默半晌,慢慢地接了过来,突然苦笑一声:“刘大哥,我苦思冥想,才将鸟铳改得像拐子铳一样,能用连发的弹筒,本来是要送给你的,可现在……”他看着刘响空荡荡的右袖,泪水潸然而下。   刘响擦了把眼泪,放声大笑:“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哭什么,今天可是大好的重逢之日啊!再说我现在虽然使不了铳,但却有了比铳更厉害的法术,可谓是失一而得百,还是赚到了。”   余清虹看了看四周:“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楚大哥,咱们还是另寻处安全的地方扎下营盘,再细谈别情吧。”刘响听了急忙点头:“余老大说得是!随天,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此时,关三刀已将药煎好,那药滚烫,一时半刻间,宫云和殷千雪却喝不下去。刘响微微一笑,左手一拍身后竹筒,一道水箭立时飞射而出,缠在关三刀手捧着的大碗周围,关三刀吓得惊呼一声,险些将手松开,刘响伸手一指,那道水箭便如水蛇一般,将关三刀的手缠紧,这才没令大碗脱手。刘响再一指,那碗中药汁,也旋转翻腾起来,不一会儿,热量便降了下来,刘响手指一勾,那水蛇便飞回竹筒之中。   “快给他们喝吧,现在药汁尚温,刚刚好。”   关三刀惊叹一声,急忙将碗递给宫云:“宫老大,咱们就这一只碗,你喝一半,剩下的给殷千雪就是了。”宫云却先喂殷千雪喝了大半碗,自己才将剩下的喝掉。   众人急忙收拾好物品,赶着两辆车一路压过那些尸体,向前而去。走到那火焰夜叉身边时,余清虹跳下大车,伸脚在地上一踩,一根钢柱立时破土而出,将那巨魔的脑袋撞碎,她回头看了看楚随天:“这夜叉未死,但中了你的解离弹,已动不了。留着他,不过便宜了厉鬼的人。”   楚随天一点头,看着另一个一直呆立在一旁的岩石夜叉,微微一笑:“好在还有收获。”余清虹一点头,纵身跳上大车。大车向前而去,那岩石夜叉怔怔地看着余清虹,如同木偶一般,缓慢地迈着大步,跟着大车向前。   朝前赶了二十多里路,众人这才在一处山坳中停了下来,余清虹和关三刀忙着扎好帐篷,安置好大车,楚随天和白玉则拉着刘响,问起了别后种种。刘响也追问楚随天这些日子的遭遇,楚随天便先说了,听得刘响唏嘘不已,等得知莫星华已随他人而去,更是不住叹息。   而听楚随天说到候小成尚在人间,刘响不由高兴得双眼放光,但一听到候小成已经堕落成了厉鬼一样的强盗,还因为莫星华而险些杀了楚随天,气得他不由伸拳捶打身边的巨树,一副恨不能亲手除去候小成的样子。   等楚随天说完,余清虹和关三刀已将一切收拾妥当,关三刀更是捉了几只妖兽,杀了架起火烤了起来。余清虹扶出了伤势已然大好的沈翠袖,也来到火堆旁,众人围坐一起,楚随天将刘响重新介绍给大家,也将众人一一介绍给刘响。双方见礼后,楚随天迫不及待地问起刘响的遭遇,刘响长叹一声,说:“此事说来话长,但仔细一想,却又似乎只是弹指一瞬的事。”随后,便将那日发生的一切细细说了一遍:“我拼掉一臂杀了那人后,本来打算带着商老大的尸体回头去寻你们,谁知就在这时,大地突然颤动起来,我站立不稳,摔在地上,便再没能爬起来。当时大地震得极为厉害,片刻之间,便裂成了无数块,接着,一道道水柱就冲天而起,我在碎块间挣扎,看见那最高的水柱中飞出一个美丽无比的仙子,当我见到她那绝美的面容,一下就被惊呆了,竟忘了要逃生,结果,就被一道巨浪打入了大地的裂缝之中。   “我是懂水性的人,可当时四处是碎石与土块,我在水中挣扎,却分不明东西南北,就这样被暗流推动,被漩涡吸引着,朝深处坠落,最后,当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身边的水却突然消失了。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个极大的水泡中,那水泡在水中飘浮,既不上升,也不下降,便如水中的另一个世界一般,全不受暗流影响。   “我先是吃惊,然后便开始想逃出去的方法。我来到水泡壁前,本来想将其打破,好游出去,可却发现,那水泡壁上写满了文字,那文字奇怪无比,初时我一个也看不懂,可不知为什么,看得久了,却渐渐地懂了。那些字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我一路看了下去,没想到后来那些字却越变越淡,最后竟开始消失,我急忙一路抢着看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觉脑子里轰地一响,全身一凉,仿佛整个人都在刹那间变成了水做的。我吓了一跳,拼命将那要如水般四散的身体拉了回来,重新凝成人形,恢复了本来面目,脑袋也变得清醒起来,立时记起方才看到的一切,可惜的是却没能将所有的字全看完。”   说到这里,他看着楚随天,说:“我看到的那些字,就是雨神的法术,而我只看完并记住了其中的‘御水术’。此术是雨神的法术之一,她与解离仙人斗法,结果失了力量,所以才被困在地底暗河的水泡之中。这几百年来,她一面修炼新法,一面将旧法写在了水泡之上,多半却是出于无聊,不想却成全了我,让我修成了这能控制水的仙法。   “后来,我又在水泡中修炼了很久,终于将御水术融会贯通后,才能脱离水泡,离开了地下暗河,来到地上。那时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我不辨方向地在水上飘流了很久,才找到了九幽城的去路,一路赶到九幽城,却不想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后来我在城中侥幸撞上了这群厉鬼的人,偷听到他们打算对付你的谈话,不由又惊又喜,这才随他们一路到此,打算在暗中帮你。结果,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余清虹轻轻摇头:“若不是刘大侠出手相助,我必伤在那三人之手,于我而言,刘大侠已是帮了我的大忙。”   刘响连连摆手。   楚随天皱起眉毛:“这帮家伙为何要设计对付我?我一无名,二无财的,凭什么让‘厉鬼’动用这么多好手……是了!老关,那日咱们在峡谷中遇上的,不也是碳妖和夜叉巨人?”关三刀一拍大腿:“是啊,难不成那也是厉鬼的人派来的妖仆?对了,还有那夜遇上的疾行魔,明显就是针对你一人而来,现在看来,必是厉鬼派来的!”   “不止如此。”白玉略一思索,说:“当初攻破采石场的,不也是这些夜叉巨魔和碳妖?还有袭击星华妹妹队伍的,虽然没有夜叉巨魔,但也有这些碳妖,会不会也是厉鬼的所为?”   刘响点了点头,“有可能。我在九幽城中听到了些风声,似乎采石场之事,便是厉鬼对内行厂的报复。至于星华的事,八成也与他们有关。”   关三刀皱眉道:“但那两件事,与师父却没什么关系。可有三次袭击,却是专门针对师父而来。这厉鬼到底想干什么,怎么就盯上了师父呢?”   余清虹看了看刘响,缓缓说道:“楚大哥方才提到的候小成,所作所为像极了厉鬼。他会不会已入了厉鬼?要知道,厉鬼最擅长的就是拉拢这种没什么道义之心的高手,何况是候小成这样的神之凭依。而且如楚大哥的之前所述,候小成说他在红衣烈火的浩劫中,为明宣周所救,那么这个明宣周的身份就值得怀疑了——除了厉鬼的人,谁会那么快地出现在那里?”   众人皆点头称是,刘响恨恨地一捶地:“候小成这个小混蛋,当初要不是看他一个人流浪九幽,实是可怜,我们才不会收他!没想到……没想到他现在竟然投到仇人那边!”   众人沉默了半晌,关三刀见大家全都低头不语,急忙将烤好的肉举了起来,分给众人:“来,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明天的太阳可还等着咱们,吃饱了肚子再说吧。尝尝我老关的手艺吧。”   众人接过食物,宫云也抚着殷千雪走了过来,在火堆旁坐下,关三刀急忙递过两条烤好的小腿,宫云接了,将大的一个给了殷千雪,自己拿着小的一个吃了起来。此时天色已黑,但火光明亮,刘响借着火光看清了宫云的脸。此时的宫云已经擦去了脸上的血污,露出那美逾仙子的面容来,刘响怔怔地看着,不由呆了。宫云感觉到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不由皱眉抬头,与刘响对视,冷冷问道:“你看我作什么?”   楚随天这才注意到刘响的失态,不由有些尴尬,正想说些什么引开话题,刘响却已向宫云问道:“小兄弟,你可是姓宫?”   宫云一点头:“不错。你认得我?”   “宫蕊晨是你的母亲吧?”刘响突然间的问话,令所以人都是一怔。   宫云的脸色立刻变了,他霍地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刘响。“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刘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宫云,“我只想告诉你,自你走后,她一直很担心,食不知味,寝不能寐。她一直在寻找你,找遍了九幽南荒大地,经历了无数次生死险境。但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她惟一的儿子是否平安。”   宫云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敌人,刘响也一直凝视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许久之后,宫云突然扶起殷千雪,转身向大车走去,嘴里说:“殷兄,我们走。”   “她受了伤。”刘响看着宫云的背影,缓缓说道。“很重的伤。”   宫云站住了,殷千雪惊讶地看着他,轻声说:“他……他说的真是伯母吗?若是真的,你……你当快去看看啊。”   宫云一言不发地站了半晌,才问道:“她是怎么受的伤?现在在哪里?”声音略有些颤抖,似是明明担心、悲伤,却故意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在九幽城中。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刘响说,“听我一句,再见面后,就不要分开了。这世上,她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你不该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   “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来管。”听到母亲已经无事,宫云的声音立时变得冰冷、毫无感情,连殷千雪也觉得有些听不下去,轻声说:“宫兄弟,你……”宫云眼中寒光一闪:“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   这声音低沉,但充满了愤怒与痛苦,众人听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沈翠袖愕然望着宫云,低声对余清虹说:“难道妖族都是这么冰冷无情么?”余清虹摇了摇头:“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你我不知的隐情吧。”   宫云缓缓转过头,看着刘响。“我不知道你都从她那里听到了些什么,也不知你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了些什么,更不知你心里藏着什么样的念头。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把那些与你无关的事,都藏在心中,最好不要随便乱讲!”说完,扶着殷千雪走回大车前,进入车厢之中,再不露面。   “刘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随天问。   “别问了。”刘响摇了摇头,“这事我不大方便说。等到了九幽城中,你们见到他娘,自然就知道了。”   大家听他这么说,也不再追问。众人一边吃,一边聊,聊到这罗刹凶魂的事,沈翠袖不由摇头笑了起来:“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宫云琢磨了这么多天也未能琢磨明白的事,今日一战,竟然就此解决了。大姐,宫云现在已经变得非常厉害了吗?”   余清虹不置可否,关三刀抢着说:“我看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楚随天摇了摇头:“不然,我看是有些不同的,起码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如同没事人一般。你看,殷千雪现在仍不能自如行动,他却已经如常人一样了。”   刘响笑了笑:“没想到这小子倒有奇遇。宫家妹子听了,一定高兴。”楚随天嘿嘿一笑:“宫家妹子?刘大哥,听你这话,和宫云他娘关系不错嘛。”刘响摇头一笑:“我哪比得了你,白家妹妹、星华妹妹一左一右……”说到这里,才想起莫星华已远走无踪,不由轻叹一声。   楚随天和白玉的心情,也因此而变差了,都不再说话,只低头吃着手中的食物。   正在这时,小浪从帐篷中钻了出来,大叫着:“好香好香!好饿好饿!”一边叫着,一边跑到火堆前,从关三刀手中抢过一大块肉,大咬大嚼起来,还一边嘟囔着:“饿死我了!累死我了!”   楚随天忍不住走过去,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你这馋鬼,闻到肉香就跳起来啦?”小浪嘿嘿一笑:“你要不馋,有本事别吃。宫云和殷千雪他们两个怎么样了?”白玉笑了笑:“宫云已经好了,只是殷千雪的伤势似乎没多大变化,还得靠宫云扶着才能走路。”   小浪一怔:“宫云好了?这怎么可能?他受的伤可比殷千雪重多了,整个右臂的骨头全碎了,右半边身子的经络也全乱了,怎么可能……”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才知宫云的伤有多重,想起方才宫云的模样,不由同时在心中惊叹。余清虹缓缓说:“也许是罗刹凶魂的缘故吧。”小浪想了想,点了点头:“没错,一定是这样,不然就算我的药再好,他也得养上一个月才成。不过相比之下,殷千雪的体质也太差了,他没伤到骨头,只是震伤了脏腑,吃了我的药,此时应该已经能自由活动了才对。真是奇怪。”   正说着,却听到另一辆大车旁有轻微的呻吟之声,便指着那处问:“那里是谁?”刘响一拍大腿:“我都忘了,咱们还有一个俘虏呢。”说完跑了过去,将那个身法如泥鳅般的黑衣人拎了过来,掷在地上,厉声问:“小子,说,你们厉鬼这次秘谋对付楚随天,究竟图的是什么?”   黑衣人身上的解离仙术效力虽未消,但已比之前弱了不少,此刻他虽然仍是全身无力,不能动弹,但说话已经无碍。他瞪了刘响一眼:“老子什么也不会说。”   关三刀嘿嘿一笑:“不说?行。”说完站起了身,慢慢走了过来,嘿嘿笑着:“老子刚烤了两只妖兽,却嫌不够吃,就把你架到火上,加道菜吧。”说着,拎起那人,举到火上。   那人只觉背后灼热,忍不住颤抖起来,却仍咬紧牙关:“你便是杀了老子,老子也绝不背叛厉鬼!”   刘响走过来,一把拉开关三刀:“杀他污了咱们的手。带着他,将他带回九幽城中,交给内行厂的人就是了。内行厂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对付他。”   那人一听这话,身子立刻剧烈地颤抖起来,小浪见了哈哈大笑:“你不是挺刚强的汉子吗?怎么吓成这样?”楚随天嘿嘿一笑:“他再刚强,也挺不过厂卫的什么刷洗、油煎、灌毒一连串大刑。我听说人间不少武将,生前都是刚烈之极的人,结果一被抓进了内行厂里,就连亲娘老子都可以供成反贼,而其所求,却不过是一死而已,可见内行厂的刑罚有多可怕。”   那人的身子颤得更加厉害,拼命地咬住牙,不敢开口说一个字。余清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冷冷道:“我们并不用你招出厉鬼所在,也不用你说厉鬼中都有些什么人,只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对付楚随天。这种事说出来,并不算背叛了厉鬼吧?”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我若说了,你们能放我?”关三刀正要答应,余清虹已道:“那要看你说出的东西有没有价值。”   那人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详情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因为楚随天的缘故,我们厉鬼的一位老大被内行厂捉了去,现在生死未卜。上头要我们除了楚随天,为那位老大报仇。一开始,我们派了夜叉巨魔和碳妖、硕角蛮牛试探你们的实力,探得楚随天的本领后,才派出了疾行魔,却不想竟然败在你们手上。后来我们才聚在一处,由项老大和庞老大带着在此伏击,却不想,你们的实力竟然又有增加,便又败给了你们。”   “候小成现在怎样了?”余清虹突然问了一句,不但这黑衣人,连楚随天等人也是一怔。 第四十一章 线索全失   刘响却是最先明白过来,立刻跟着追问:“不错,候小成的伤已全好了么?”   那人一愣,“什么候小成?”   “就是蛇神凭依。”楚随天这时也明白过来,知道余清虹是借机探问,候小成是否真的加入了厉鬼,而那明宣周,是否就是厉鬼的老大。   那人犹豫了起来,白玉在旁笑着说:“这位兄弟,明宣周被捉,其实与我们并无关系,我想你们上头一定是弄错了吧?”那人目露疑惑之色,问道:“此话当真?”   白玉微微一笑,看了看楚随天:“那明宣周果然是厉鬼的人。由此可见,候小成确是成了厉鬼一伙。”   那人这才明白过来,气得哼了一声,道:“我已将知道的说了,你们要遵守诺言,放了我才是。”   余清虹缓缓摇头:“我刚才说过要放你吗?”那人面色一变:“怎么,你们竟然出尔反尔……”余清虹面色一寒:“我说过,那要看你说出的话是否有价值。但现在看来,你根本不想向我们坦白,我们又凭什么放了你?”那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了余清虹一眼,再不说话。   楚随天嘿嘿一笑,“这位朋友,本来我与你们的什么老大被捉,全无关系,但你们却杀了我的朋友,这下咱们就有关系了。你放心,咱老楚将来拼了命不要,也要把你们这群厉鬼揪出来,一个个的拆骨剥皮,杀个干干净净,给红衣烈火的一众兄弟报仇,你等着看好了。”   这番话,似是玩笑般嬉笑着说出,听在那人耳中,却如寒冰一般冰冷,令他忍不住身子打颤。他干脆闭上眼睛,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似是打定了主意,再不多说一句。刘响冷笑一声,将他拎起,余清虹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刘响一点头,拎着那人来到大车旁,将他扔到不远处一株树下,哼了一声:“就让你在这里冻上一晚,看冻不冻得死你。”   此时,余清虹已走到楚随天身边,低声问:“楚大哥,你那解离之力,还可维持多久?”楚随天掰着手指算了算,轻声说:“我看到了半夜,也就散的差不多了。余姐姐,你问这话,怕是另有深意吧?”   “谈不上深意。”余清虹低声说,白玉和关三刀等人见状凑了过来,仔细聆听,余清虹道:“你若要为红衣烈火的兄弟报仇,至少要先找到仇人,而厉鬼向来神秘,连内行厂也问不出它的底细,我们又做不来那些残忍之事,恐怕更难问出线索。不如让这人自己逃走,咱们在后面尾随,如此,怕就能找到厉鬼的其他人。”   白玉一点头:“余姐姐说得不错。”小浪兴奋地小声说:“跟踪的事就让我来干吧,我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关三刀一摇头:“不成,你一变成火鹤,个头太大,一下就得让人发现;不变成火鹤,又没什么本事,立刻就能让人捉住。”   这时,刘响已走了回来,问了问众人刚才在说什么后,微微一笑,看了看楚随天:“小浪化成人形时不能用火焰,实是不大方便。不过……随天,你要是舍得,就把烈焰神甲的手甲给小浪用吧。这孩子是火妖一族,用这东西却是正好。”楚随天一拍额头:“没错没错!”立刻将手甲从身后包中取出,递给小浪。   小浪试着戴上,却嫌太大,自己的手放在其中,感觉空空荡荡,必须将五指套入指套内握住,才能勉强令手甲不自行脱落。刘响道:“这手甲的用法,我也不懂,你是用惯了火焰法术的,也许试一试便能通晓吧。”   话音未落,那手甲却突然向内缩小,吓了众人一跳,小浪更是惊得急忙想将它脱下,但未等拉下,便发现那手甲已不再缩小,却变得正合自己手型大小,不由欣喜异常:“天啊,这手甲还可自己变化大小?”   刘响也吃了一惊:“这东西果然是神物。”   小浪只觉那手甲上有灼热的感觉传来,若是普通人,必已被烫得大叫,但他生来火性,却觉得温暖无比,煞是舒服,忍不住挥动手臂。霎时间,他只觉有一股热流传到了自己手上,似乎随时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向外放出,便转过身,朝虚空之中猛一挥手,一道火蛇立时飞窜而出,在空中盘旋舞动了好一阵,才渐渐熄灭。   刘响、楚随天和白玉,见了都吃惊不小,因为当初商秋原使用这手甲时,威力也不过就是如此,小浪一个小小孩童,初次使用,便能有如此威力,若假以时间练习,威力必远超商秋原。白玉不由点头赞道:“不愧是火鹤,这有火焰之力的神物到了他手中,才真见威力。”   众人商议了一阵,最后决定,由小浪和刘响二人跟踪这人,并一路留下记号,众人再循记号追踪。商议已定,便安排好守夜的顺序,进入帐篷中休息。   到了半夜之时,恰轮到关三刀守夜,他假装注意附近林中的动静,其实竖起的耳朵却一直听着大车旁树下的声音。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过后,那处便传来一阵响动,关三刀心中暗笑,起身四处转了一圈,走到那树附近时,故意看了看那人,只见那人一动不动,微微发出些鼾声,似是睡着,不由在心中暗骂:“呸,装得倒像,可却装过了头。就算是咱老关,被人拿住扔在树下,也睡不了这么安稳。”   他转了回去,到帐篷中叫醒了小浪和刘响,二人从帐篷侧面钻了出去,悄悄地潜到大车附近。关三刀又假装转了两圈,然后在火堆旁坐下,装着打起盹来,不一会儿,便发出阵阵鼾声。   那人的鼾声渐渐变低,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他慢慢地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只觉虽然仍有些无力,但却已可以自如行动。他恨恨地望着帐篷,吐了口唾沫,环视四周,蹑手蹑脚地向着林中而去。刘响和小浪埋伏在一旁,见了心中暗笑,刘响一拉小浪,跟上过去。   那人在林中一路小心行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等走出里许后,确信楚随天等人再听不到他的声音,这才发足疾奔。刘响一皱眉,拉着小浪在后紧随,却不得不避开草木繁多处,防止发出声音,惊了那人。   不想那人跑着跑着,却突然叫了一声,身子向前扑倒,刘响急忙拉着小浪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地等了一会儿,不见前方有任何动静。两人慢慢起身,谨慎地走了过去,却见那人已倒在地上,脖子后插着一支短箭,刘响吃了一惊,跳过去将那人翻了过来,却见那人双目圆睁,已然死去。   两人警惕地环视四周,但于这茫茫夜色中,即使敌人便在近处,两人也无法发现。刘响一咬牙:“小浪,放火!”小浪一点头,手臂挥处,火蛇四窜,立时将周围照亮,那火蛇窜到树上,便立刻变大,将一棵棵大树烧成焦碳,但烧了半晌,却仍是不见人影。刘响轻叹一声:“娘的,没想到厉鬼还有爪牙埋伏在周围。”   小浪见烧了半晌不见敌踪,便又一挥手,那道道火焰,竟然自树上、草上飞了回来,缠绕在他手臂之上,半晌后才渐渐熄灭,看得刘响目瞪口呆,惊呼连连。小浪嘿嘿一笑:“这手甲似就是为我而造的,只要它套在我手上,我就能像我娘一样指挥火焰,让它去哪儿,它便得去哪儿。”   刘响感叹了一阵,又摇头叹息了一阵,只得和小浪一起返回。楚随天等人早发现远处火光跳动,正要赶过去,却见二人已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待听二人说了经过后,余清虹道:“一定是厉鬼的人一直跟在我们身旁,打算将他救回或杀死,只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白玉担心地说:“看来咱们真得加上万分的小心才是,这厉鬼贼心不死,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再来袭击咱们。”楚随天嘿嘿一笑:“我倒盼着他们赶快杀过来,好让我再多捉几个,问清他们这些混蛋到底都藏在哪里!”   失了这惟一的线索,也只能作罢。为防厉鬼再来偷袭,大家又重新安排了守夜顺序,这次却是两人一起守夜。不过一夜过去,却并未再发生别的事,但众人不敢掉以轻心,一路向九幽城赶去,途中极尽小心,厉鬼便是真打算再次偷袭,也是全无机会。   那巨大的岩石夜叉,一直呆呆地跟在他们之后,身形渐渐消瘦。等回到九幽城时,已成了瘦骨伶仃的一个修长大个儿,走在九幽城中,引来无数人惊骇的目光。   大家嫌带着这么个大家伙极不方便,便都主张将他卖给内行厂换钱,便先带着巨魔进了塔城,来到内行署的纵横塔,将岩石夜叉卖掉。厂卫们初时吃了一惊,等见到余清虹后,却不由释然,一个厂卫一边点数钱款,一边笑着说:“原来是余老大,难怪能捉到这样的妖物。”   余清虹微微摇头:“今后不要再叫我什么老大,北尘风已经没了。现在的余清虹,是罗刹枪的人。”   周围的厂卫均吃了一惊,关三刀得意地一指楚随天:“你们几个连我师父也不认得?他可是毁过试武塔,杀过修罗,又刚宰了一只罗刹鬼的楚随天!”   几名厂卫听了此言,更是吃惊不小,议论纷纷。其中一个上前一拱手:“阁下真的杀了罗刹鬼?”   楚随天嘿嘿一笑:“侥幸而已。”   那人不由动容,恭敬地问:“不知可曾得到‘罗刹凶魂’?”楚随天一摊手:“那东西被打死后,沉到九幽冥海中去了,我到哪里去找什么凶魂?”   那人听了,面露疑色,另几个厂卫小声议论,看样子是认为楚随天和关三刀在说大话。关三刀见了,不由大怒,将那两只罗刹鬼的巨牙拿了出来,叫道:“你们几个看看这是什么?这就是罗刹鬼的牙!”厂卫们却无人识货,捧着两只牙看了半晌,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何妖兽的肢体,关三刀气得直瞪眼,一把抢了回来,楚随天却无所谓,拉着关三刀走到一边,冲余清虹说:“余姐姐,收好了钱,咱们便走吧。我还等着拜见宫老大的娘亲呢。”   宫云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转身便走。刘响追了上去,低声说:“你不愿见你娘?”   “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来管。”宫云语声冰冷。   “我不想在这里和你谈论这些事。”刘响微有些动怒,“但如果你真的这样无情,我宁可与你撕破脸,也要将你拉去见你娘!”   宫云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刘响,刘响也瞪着眼,与他对视着,就仿佛是两只将要互撞的公牛。   “她在哪儿?”宫云终于在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刘响的脸上露出笑容:“在外城,跟我来吧。”   余清虹将一叠九幽钱递给楚随天:“楚大哥,这夜叉品相不好,身体被咱们折腾得极是孱弱,所以只卖了四万钱。”楚随天一笑:“不少了,对我来说已是很大的一笔钱。不过这夜叉是你擒下的,这钱应由你收着。”   余清虹摇了摇头:“我现在是罗刹枪的人,这钱理应交给大哥。”   楚随天尴尬地笑了笑:“余姐姐非这样说,我也没办法了。这样吧,我这人向来穷惯了,让我管这么多钱,实在是难为我。余姐姐当惯了老大,一定善于管钱,今后咱们的钱就都交给余姐姐来管吧。”   沈翠袖听了,立刻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让大姐来管正合适。”楚随天笑道:“只是辛苦了余姐姐。”余清虹看了看沈翠袖,眼中隐有不悦之色,沈翠袖只当没看到,抓过那叠钱塞进余清虹怀中:“大哥的话,咱们可得听。大姐,你就快收好吧。”   这时,一名厂卫突然发现了拴在大车旁边的雪咆。此时雪咆中了离魂卦,已是失魂落魄,浑浑噩噩,如同活在梦里一般,全无意识。那厂卫急忙示意同伴们,然后走了过去,向余清虹问道:“余老大,这是雪咆吧?”   余清虹一点头:“不用打它的主意,我要自己留下。”那厂卫脸色一变:“余老大,你应当知道,只有内行署才有能控制妖物的御魂卦,你留着它,也是无用。”   余清虹冷冷看了他一眼:“它是我们捉住的,是否卖给内行厂,也全由我们作主。至于留下它后能不能加以控制,是我们自己的事,不劳你操心了。”   刘响已拉着宫云,向塔城外而去,楚随天和白玉,便忙着追了过去。关三刀和余清虹各赶着一辆大车,在后紧随。几名厂卫望着随车而行的雪咆,都惋惜地摇起了头。   众人没多久就出了塔城,来到外城一家普通的客栈外。进了客栈,刘响先替众人点了一桌酒菜,然后单独带着宫云,向楼上而去。大家均已猜到宫云母子间的关系必定是有些问题,见刘响如此安排,已知其意,都留在大厅中吃酒聊天,谁也没心存好奇地跟上去。   二人来到楼上,宫云用力甩开刘响的手:“我既然已经跟你来了,就不会走。”刘响看着他:“会不会走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给你娘一个交待。人都有年轻的时候,都有叛逆的时候,这我能理解你。但,至少不要令亲人为你担心,对不对?”   宫云冷冷地看着他:“我娘在哪儿?”   刘响没再说什么,一路向内而去,来到一个大房间前,轻轻敲了敲门:“宫家妹子在吗?”   宫云听到这称呼,皱了皱眉,显然心中极不高兴。   没多久,屋里响起脚步声,一个甜美温柔的女子声音响起:“是刘大哥回来了吗?”话音未落,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已从内将门打开。   这女子身材修长苗条,皮肤白皙嫩滑,看其模样,似乎只有二十来岁,一张脸生得如同仙子一般俊美,再加上那甜美的声音,实可谓是人间尤物,任谁见了,都不免会怦然心动。细观此女便能发觉,其与宫云极为相像,不问可知,这必是宫云的母亲宫蕊晨。   她一开门,便立刻发现了站在刘响身旁的宫云,立时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宫云,身子慢慢颤抖起来,眼中泪光闪动。   刘响看着宫云,推了他一把。“和你娘好好谈谈吧,不要再让她一个人独自伤心了。不孝的人,不论取得了多大的成功,都只会被别人鄙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宫蕊晨与宫云两人,就这么站在门口,一个泪水滚滚,一个低头不语。不一会儿,有客人从这边经过,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他们两眼,立时被二人的美貌所震惊。宫云冷冷瞪了那人一眼,一步向前,进入屋内,反手将门关上。   宫蕊晨擦了擦眼泪,伸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   “云儿,你瘦了。”   “瘦得值得。”宫云的声音冰冷,略带颤抖。“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我得到了罗刹凶魂,已经变得更加厉害了。假以时日,我完全吸收了罗刹凶魂的力量,就能成为名动九幽的高手……”   “那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宫蕊晨流着泪,拉住儿子的手。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当然重要。”宫云夺过自己的手,向屋内走了几步,背对着母亲。“我不想再成为别人的笑柄。惟一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成为英雄,成为厉害的人,成为谁也不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人!”   “你讨厌说三道四的人,我何尝不是?”宫蕊晨默默地流着泪,“可是,我们只要离开他们不就好了?只要我们母子能永远在一起,不就是最大的快乐吗?何必……”   “何必?”宫云猛地转过身,神情显得极为激动。“娘,你说何必?难道你不明白吗?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每个见到我们的人,都会带着污秽的心,去猜测这个没有丈夫的年轻女人,和这个没有爹的英俊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都会在心里编织出一个个令人作呕的淫邪念头!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有狂蜂浪蝶缠着你,都会有鄙夷的目光看着我!从小到大,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不想在这种目光下活着,我要变强,我要成为英雄,我要成为万人瞩目的绝世高手!我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用那种目光看我!”   宫蕊晨的身子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手抚住胸口,已不知说什么来挽回儿子的心。宫云仰天长出了一口气:“娘,我们还是分开生活吧。这样,你就是自由的,可以去追寻你的幸福——幸福的机会对你来说唾手可得。我说得没错吧?天下的男人,任由你挑,不论挑到什么样的,他都会一心呵护你,就像……就像刘响一样。”   “你误会了。刘大哥他只是……”宫蕊晨痛苦地摇着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宫云一摆手:“我不想听。我们分开吧,你是你,我是我。离开了我,你只会过得更好。而离开了你,我也不用再承受那种目光。我害怕那种目光,我从小就害怕!我求求你,让我过自己的生活吧,让我过一种平凡的、不受人鄙视的生活吧!”   宫蕊晨跌坐在一张椅上,泣不成声。宫云缓缓走了过去,慢慢跪在她面前,抬起头看着她,用难得的温柔声音说:“娘,我知道你从小就疼我、爱我,这世上你最在乎的就是我,但是……儿子真的无法再承受了!”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大步向屋门走去。走得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云儿!”宫蕊晨站起身,一把拉住儿子的衣袖:“你就这样再次离开娘了吗?”   “娘,我知道我不孝。”宫云没有回头,“我很想尽孝,但我受不了人们的那种目光和那种议论。你如果真的爱我,就放我走吧,这对你我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宫蕊晨不再说什么了,她只是哭,似乎想用泪挽留住儿子的心,但宫云一直没有回头。   “好吧。”她擦了擦泪水,“娘答应你。不过,你至少再陪娘几天好不好?只要……只要十天,十天之后,娘放你自由,任你到哪里去,娘都绝不再找你,也绝不再对别人说,你还有这样一个娘。”   宫云颤抖了,剧烈地颤抖着。很久之后,他点了点头:“好吧。”   刘响在走廊的尽头,倚墙等着。没多久,宫云就打开门走了出来,刘响侧头看着,见宫蕊晨也跟了出来,眼中虽然带泪,脸上却挂着笑容,她赶了上来,轻轻挎住宫云的手臂,宫云看了刘响一眼,任由母亲这样搂住自己的胳膊。   刘响笑了,在他看来,这是母子二人合好如初的证明。   “刘大哥,谢谢你将云儿带回我身边。”走到刘响面前,宫蕊晨松开宫云的胳膊,冲刘响飘然一礼,刘响急忙摆手:“不过是凑巧,正碰上了而已。对了,他现在和我的兄弟楚随天在同一支队伍中,大家现在都在楼下大堂之中,咱们这就下去,我给你引荐引荐。”   宫蕊晨轻轻点头,用迷人的笑容回答了刘响。宫云侧头看着母亲的脸,微微皱了皱眉。   刘响的心并没有那么细,也没能发现宫云表情的不自然。他只觉得自己做成了一件好事,喜滋滋地在前边带路,领着母子二人来到楼下大堂。   宫蕊晨一出现,立时引来大堂内无数食堂惊艳的目光,男子们均怔怔地看着她,连筷子中夹着的菜肴掉了一桌,也未能发现。而少数的几个女子,则紧盯着宫云不放,脸上均隐隐显出绯红之色。   白玉看了看四周,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小声自语:“好一群花痴。”   楚随天看着她,嘿嘿一笑,低声说:“人家正常女子,哪有不被这么好看的小白脸迷住的道理?”   白玉初时没听出他话里有话,但片刻之后,便觉出不对,冲他一瞪眼:“你的意思是我不是正常女子?”楚随天急忙摆手:“不敢……”但还是晚了一步,白玉早一掌打在他软肋之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又不敢在宫云母亲面前失礼,只得强忍着,看得小浪忍不住嘿嘿偷笑。   刘响一路向前,将二人引到众人所坐桌前,兴冲冲地一指众人:“宫家妹子,这便是我兄弟的队伍‘罗刹枪’的朋友们。”又转过头,冲众人说:“众位,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宫云的……”   “各位有礼,小女是云儿的姐姐。”宫蕊晨不等刘响说完,已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此言一出,包括宫云在内的众人都吃了一惊,相顾愕然。 第四十二章 母子   最感震惊的,还是刘响,他怔怔地看着宫蕊晨,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宫蕊晨环视众人,微微一笑,那笑容极为迷人,楚随天、关三刀和殷千雪三人,均情不自禁地目露迷醉之光,白玉见了,在下边偷偷掐了楚随天一把,楚随天疼得出了一身冷汗,强忍着没叫出声,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极是古怪,引得小浪又是一阵偷笑。   “刘大哥或许没对各位说清楚吧。”宫蕊晨拉着宫云,在相邻的两张空位上坐下,又一指自己另一边的空位:“刘大哥,坐下说话。”   刘响满腹狐疑地坐了下来,皱眉看着宫蕊晨,宫蕊晨却并不看他,只是对着众人一边微笑,一边说:“本来,我和我娘一起来此寻云儿,但我娘住不惯这里,就先回去了。她说,云儿是男子汉,本来就要云游天下,游历四方,却不能被我们两个女人束缚住。此次,只要我能看到他还平安无事,回去告诉她云儿的消息,也就足够了。云儿这些日子劳烦各位照顾,小女在此先多谢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都清楚此女根本不是宫云的姐姐,而是宫云的母亲。   然而此刻她既然如此说,谁又好意思去点破她?   宫云阴沉着脸,始终不说一句,刘响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只是盯着宫蕊晨,却并不说话。反是宫蕊晨,永远露出一张迷人的笑脸,令人看来赏心悦目。   众人都觉得十分尴尬,只勉强冲宫蕊晨笑着,却不知说些什么好,反是宫蕊晨显得极是大方,笑盈盈地与众人谈笑,说:“出门靠朋友,云儿一人力小,总得靠大家照应着,才能有所成就。他年纪还小,今后还要多仰仗大家照顾。小女在此先多谢了。”说着,举杯敬酒,众人急忙跟着举杯。   这一餐饭,每个人吃的都极不是滋味,却并非因外城菜肴难咽。好不容易盼着结束了一餐,各人带着各自的疑惑与惊讶,结队向塔城而去。刘响要众人先走,自己则在客栈中与宫云一起帮宫蕊晨收拾行李。他始终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但心中的气愤与不快,已写了满脸。   宫蕊晨瞧着他暗气暗憋的这副模样,微微地笑了起来,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说:“刘大哥,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刘响哼了一声,“你们母子自家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既然知道与你无关,就最好少管。”宫云声音冰冷,心中也极是不快。   “刘大哥,云儿跟着我,一直在受苦,却没享过几天福。我只想让他能快乐,能过上想过的日子。刘大哥,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一人的主意,请你不要点破,好吗?”宫蕊晨慢声细语地说。   “你以为别人看不出吗?”刘响直起身子,直视着宫蕊晨。宫蕊晨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但世上事就是如此,就算全天下人都知道那是假的,只要无人站出来点破,人们便都乐意睁一眼闭一眼的当那是真的。刘大哥,你能答应我吗?”   刘响一言不发,收拾好东西后,转身出房。   “我在外面等你们。”   脚步声渐远。   “娘,您到底要做什么?”宫云问。   “没什么。”宫蕊晨笑得有些无奈,“只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再多留几日。云儿,娘今后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也不会再自私地将你拴在身边,所以这几日你就委屈些,一切都听娘的吧。”   宫云没有说什么,但在心里,却不断反复地问着自己一个问题:“自私?究竟是谁自私?”   他知道,自私的其实是自己,但他却无法狠下心,将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全盘否定。因为每每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去,那些流言蜚语,那些鄙夷的眼神,他就有一种无法忍受住的逃离冲动——逃离命运的摆布,逃离那被人嘲笑的过去。   刘响站在外面的走廊中,不时用愤怒的目光,注视从他身边经过客人,吓得别人全绕着他走路。没过多久,宫云母子就走了过来,刘响一声不响地转过身,领先向外走去。沉默着的三人,一路在路人惊艳目光的注视下,来到了塔城门前,与一直在那里等候着的楚随天等人汇合后,一起进入塔城。   认识楚随天的人虽不多,但认得余清虹的人却是不少,人们早已得到了消息,知道这位了得的女子,现已加入了一支名叫“罗刹枪”的队伍,而那队伍的大哥,就是当日毁坏试武塔的那个小子。于是一路上,偷偷打量楚随天,然后在一边窃窃私语的人便不计其数。   关三刀见此情形,极是得意,把胸挺得极高。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与此相比,见到宫云母子后显出一脸惊愕,然后如同被迷了魂般怔在路上的人,却远比议论楚随天的人更多。他对此感到不快,但也不得不承认,任何一位塔城的名人与这对母子走在一起,也难逃被路人忽视的命运。   没多久,来到上次住过的客栈,小二一脸笑容地迎了出来,冲着楚随天一个劲儿地问好。安排好房间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楚随天和白玉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后,不约而同地来到刘响房前,正要敲门,刘响已开门而出。   “刘大哥要出去?”白玉问。刘响一点头:“有话过后再说,我要去找……”话未说完,走廊另一头已出现了宫云的身影,刘响便停口不语。宫云缓缓走到几人跟前,看了看刘响后,把目光移向楚随天:“楚老大,罗刹凶魂已被我的身体吸收,但我身上并没有太多钱,一时还不了你。”楚随天一笑:“算不得什么,你不用介意。”宫云一摇头:“欠你的我一定会还。现在我想再向你借十万钱,去换殷大哥自由。”   “你真的要帮殷千雪回人间?”白玉有些惊讶。   “我不想多说什么,你们不会理解的。但总有一天,世人会明白,只有他的画,才是永恒不朽的东西。”宫云语气冷淡,“楚老大,如果你愿意借这笔钱给我,我将加入你的队伍,任你差遣,直到将欠你的全还清。这笔买卖你不会赔本,想想吧,一个拥有罗刹凶魂的仙羽妖族,会是所有队伍都乐于接收的成员。”   “好啊。”楚随天嘿嘿一笑,“你既然非要将这当成一笔买卖,那就当成一笔买卖好了。不过我这个老板可刻薄得很,你如果想好了,就到余大姐那里要钱好了。”   “不必再想了。”宫云转身就要走,刘响追了过去,低声说:“我要和你谈谈。”   楚随天和白玉对视一眼,知机地离开了。宫云挑起眼皮看了刘响一眼:“谈什么?”   “谈一些必须要谈的事!”刘响有些动气,声音大了些。宫云哼了一声:“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刘响用力拉住他的胳膊:“你自己选择——是在这里吵起来,还是跟我到外边转一转。”   宫云冷冷地看着他,但刘响一点也不为他那带着杀机的目光所动。宫云发现对方眼睛里闪动着火焰的光芒,这让他多少有些感动,因为他知道,那怒火是为自己的母亲而闪耀。他感觉得到,眼前这个男人和从前所有那些为自己母亲而痴迷的人不一样。   “好吧,不过不要到外面,去我的房间吧。”他的语气冰冷,但态度已有缓和。刘响松开他的胳膊,跟着他向走廊另一边走去。   宫云的房间在客栈二楼的东北角,旁边就是宫蕊晨的房间。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宫蕊晨打开门,见到儿子和刘响一脸严肃地走来,微微在些吃惊,急忙迎了上去。   刘响一挥手:“宫家妹子,我和宫云有些话要谈,你不必担心。”宫云看了母亲一眼,没有说什么,从她身边而过,打开自己屋门,冲刘响一伸手。刘响大步而入,宫云随之入内,将屋门关上,留下宫蕊晨一人,怔怔地站在走廊中。   她心中忐忑不安,想要听听二人要说些什么,又知那是失礼之举,只好一步一回头地回到自己屋中。   “你想说什么?”宫云关上了窗子,在一张椅上坐下,抬头看着刘响。刘响忍住怒气,将声音尽量压低:“你对你娘说了什么?”   “我们母子间的事,任何人也无权过问。”宫云说得很强硬。刘响不得不点头承认:“确实,这种事别人的确无权管。但你认为我是疯子也好,认为我失礼也好,我也要对你说,你不能这样对待你娘!”   “你理解我的痛苦吗?”宫云冷冷地看着刘响。“你是在别人的耻笑中长大的吗?是在风言风语中活过来的吗?你曾被人指着鼻子嘲笑过吗?你小时候曾被一群孩子追打着、辱骂着逃命吗?”   刘响怔住了,他没想到宫云会说出这些话,他也不能明白这些话代表着什么。宫云看出了这点,所以他笑了——冷冷的、无奈而又痛苦的笑。   “你没有体会过的这些,我都体会过。而且如果我继续与母亲在一起,我还将继续体会这种痛苦。对这样的我来说,人生是没有未来的,等在前面的,只能是耻笑与侮辱,只有痛苦的挣扎。我不是不爱我的母亲,可每当她的如花笑靥引来男人们淫邪的目光时;每当别人带着恶意问我谁是我爹时;每当她情不自禁地向人们展露她的妩媚时,你知道我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吗?我告诉你,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感觉我的心并不在我的胸膛中,而是在地狱的熔炉中挣扎,在锋利的刀山上跳跃,在恶狼的尖牙下翻滚!你们人间有句话,叫士可杀不可辱,而你们人间的江湖人,更是将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   刘响无语。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宫云所说的这些,事前他并不知晓。他只是知道,有一位母亲在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儿子,而那儿子却在千方百计地逃避这位母亲。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对母子的了解太少,也根本没什么资格教训谁。   “她毕竟是你的母亲。”他还是开口了,因为不论出于对宫蕊晨的同情,还是出于自己从小接受的善恶观念,都不允许他对此事坐视不理。“没有她,也就没有你。为人子女,如果不能对双亲尽孝,那连畜生也不如。她的愿望极简单,她只想……”   “永远和我在一起。”宫云转过头,不知是不想看到刘响那有些尴尬的表情,还是不想让刘响看到自己已有泪光闪动的眼。“这我知道,但我不能。我不知道你们凡人是怎么看孝道的,但在我看来,给她以自由就是我最大的孝道。我娘还年轻,她可以找到属于她的幸福,而不应被牢牢拴在我的身边。我这么说不是在为自己开脱,而是事实摆在眼前——分开,对我们两个都只有好处。你走吧,对于这件事,我不想再谈了。我累了,我想休息。”   刘响无法再说什么。他慢慢走到门边,回过头想再劝几句,却发现除了愤怒地吼叫外,自己找不到任何一句合适的话。他用力跺了一下脚,打开了门,而就在这刹那,他心中突然涌出无数话语,但到了嘴边,却只变成回头一句:“你娘说过,你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为了你,她可以牺牲一切。如你所说,她如果想得到幸福,实是容易得很,可这些年来她那样做了吗?为了你,她宁愿一个人孤独,不是吗?”   重重地摔上门,他走了。宫云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头仍固执地扭着,只是脸上,早已满是泪水。   走廊中,另一扇门打开了,宫蕊晨带着迷人的笑容探出头来。   “刘大哥,过来坐坐吧。”   刘响脸色一红,有种愧对宫蕊晨的感觉,低头进入她的房中。   “我可以猜到你和他说了什么。”宫蕊晨微笑着,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笑容苦涩得很。“刘大哥,到此为止吧,不要强迫他了。从前我并不了解这孩子的想法,但现在我明白了。都怪我,如果早些想通这些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不会来找他,也不会给你和他带来这么多麻烦了。”   刘响急忙摆手:“不,你别这么说……”   宫蕊晨坐了下来,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刘大哥,谢谢你,真的。但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我知道你与别人不一样,你是好人,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全是凭着侠义胸怀,才来帮助我这个弱女子。但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刘响抢着想说话,但宫蕊晨摇了摇头:“刘大哥,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根本不知道我为云儿带来了多大的痛苦。”   她缓缓诉说着:“我是出生在九幽中的凡人,因为是家中的独女,所以自小就受到父母的宠爱,可以说,过去的我就是一个任性的娇小姐。我什么也不在乎,只在乎自己的快乐,并且任凭自己在追寻快乐的过程中堕落。我很早就懂得如何让男人为我着迷,为我疯狂,并以此为乐。我的双亲就是被这样的我生生气死的。他们离去后,我曾经痛苦过,但更多的却是快乐——再没有人约束我,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那种人。”   刘响看着宫蕊晨,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宫蕊晨苦笑一声:“没错,从前的我就是一个放荡的女人,利用自己的姿色,迷惑万千男子,并以此为乐。直到有一天,我有了云儿。从那时起,我就变了,天下的男子加在一起,也没有我的儿子重要;天下的快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儿子的一个笑容。他带给我了最大的幸福和快乐,可我给了他什么呢?没有,我甚至不能告诉他他的亲生父亲叫什么名字,因为那人只是路过的一个浪子,一个旅人,一次酒醉后偶尔喜欢上的陌生人……”   刘响低着头,不敢抬起。他不敢想象,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原来曾是这样的荡妇。此时他不由想起了宫云的那些话,他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我有资格指责他吗?如果我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女人,我又会怎样?”他给不出答案,因为他并没有这样的母亲,也从未体会过宫云的那种痛苦。   “至少……至少现在的你,已不再是那个……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刘响低声安慰宫蕊晨,替她辩解。   宫蕊晨也低下了头,“没用的。人的习惯一旦养成,很难改变。有了云儿后,我虽然开始洁身自好,但一举一动间,却仍免不了做出妩媚迷人的样子,所有人都会误会,认为我是在故意勾引男人。所以常有那些不自重的人会来纠缠我,而一旦发现根本不可能得到我时,又会愤恨地说出各种伤害我的话,诋毁我的名誉。云儿就是在这样的纠缠和诋毁中长大的,那种痛苦……那种痛苦可想而知,但可恨的是,我这个自称爱他的母亲却从没发现。刘大哥,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承担,也应由我一人来承担,云儿是无辜的。所以,请你不要说破一切,好吗?”   刘响艰难地答应了。   “刘大哥!”楚随天的声音在走廊另一端响起,谁都能听出那里饱含的喜悦。两人个同时转过头,向那边望去,看到楚随天满脸欢喜地向这边飞奔着,边跑边叫:“走,到小玉房里去,我给你介绍位好朋友!”   刘响一怔,他不明白什么人有这么大魔力,会让楚随天兴奋成这样。   不光是刘响,连宫云也被楚随天拉了出来。宫云本来没什么心情认识新朋友,但他毕竟已认楚随天为大哥,楚随天把胸膛一挺,摆出大哥的派头下了命令,他也只得强忍着不快,跟着一起离了房间,转过走廊,来到白玉房中。   此时楚随天房中已摆下大桌,店内小二不断进进出出,送上酒菜,罗刹枪的其他人,也都已在桌边坐定,只有小浪不见踪影。楚随天引着刘响、宫蕊晨和宫云三人进了屋,伸手向桌子上首一指,有些激动地对刘响说:“刘大哥,这位就是我提过的九幽神医,谢晚萧谢大哥!”   桌上主座处端坐一人,高大英俊,正是小浪的师父谢晚萧,此刻,他长身而起,冲刘响三人一抱拳,楚随天忙指着刘响:“谢大哥,这位就是我刘大哥。”   刘响拱手抱拳,几乎与谢晚萧同时开口:“久仰!”两人话一出口,相视而笑。楚随天又将宫云母子介绍给刘响,说到宫蕊晨时,不免略有犹豫,最后还是将她说成宫云的姐姐,谢晚萧微笑致意,宫云冷眼而视,并未从他望向自己母亲的目光中看到半分轻薄之意,心中对他先有了一丝好感。   三人落座后,楚随天来到窗边,推开窗子,冲外面说:“小浪,不给大家介绍一下伯母吗?”外面立时传来一声鹤唳,一只巨大的鹤头伸入窗内,冲众人友好地点了点头后,又移出窗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小浪跃到窗台上,冲大家兴奋地说:“刚才那就是我娘!我娘不能变化成人形,就不进来陪大家吃酒了,我也失陪了!”说完一跃而下,找他娘亲去了。   楚随天笑着关上了窗子,走过来坐在白玉和谢晚萧中间。沈翠袖好奇地问:“小浪这么个孩子,尚能变化为人,她的母亲怎么却……”楚随天抢着将小浪的事解释了一遍后,众人不由唏嘘不已,纷纷感叹母爱的伟大。宫云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不由低下头去,不愿让别人看到此时他的表情。   谢晚萧看了看众人,忍不住问楚随天:“莫姑娘呢?”   楚随天脸色一黯,白玉知道他又在为莫星华的离去而难过,心中不免略有些酸楚,便向谢晚萧解释了一番,谢晚萧听了,不由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看楚随天和白玉,并没再说什么。   “不说这些了。”楚随天突然嘿嘿一笑,了解他的人都明白他又在故意掩饰心里的难过。“谢大哥,村里人都好吧?吼老太不再贪吃了吧?冬大哥呢?”   谢晚萧笑着,一一述说着楚随天所熟悉的村人们的近况,最后说:“村子最近太平得很,只是小婵想念小浪,我也想知道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所以就来这里看看。没想到,你已经成了这里的名人,一下就被我打听到了。只是进入这塔城费了一番力气,耽误了时间。”   “什么名人。”楚随天笑着,“不过就是走运罢了。”   “怎么说是走运?”关三刀瞪起了眼,“那是实力!试问谁能杀得了罗刹鬼?”   “罗刹鬼?”谢晚萧惊讶地看着楚随天,“你杀掉了罗刹鬼?”   “碰巧吧。”楚随天嘿嘿一笑,“怎样杀掉的罗刹鬼,我自己一点也不记得,只感觉在朦胧的梦中,又走进了那个月光花园,然后似乎还和什么人说了些话,但就像梦一样,根本记不得。等我清醒时,罗刹鬼已经死了。”   “有这样巧的事吗?”谢晚萧沉思着,“月光花园两次在你身边展开,第一次是帮你脱离了困境,第二次是帮你杀死了强敌……随天,事情恐怕不大简单。”   “还有更奇怪的事呢。”关三刀想起了试武塔和候小成的事,抢着把它说了出来。谢晚萧盯着酒杯,陷入沉思,半晌后忽道:“能打败神之凭依的,只能是神之凭依。”   “神之凭依?”白玉和关三刀同时惊呼一声,前者有些结巴地问:“谢大哥,你的意思是……小天也是神之凭依?”   “恐怕不仅仅是神之凭依,而且还是七神凭依。”谢晚萧说。 第四十三章 九幽城之变   众人都被谢晚萧的话吓了一跳,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滚圆,一齐看着谢晚萧。   “七……七神凭依?”楚随天张大了嘴巴,半天才跟着重复了这么一句。   “我只是猜测。”谢晚萧微微一笑,“不过我觉得此事大有可能,否则月光花园怎么会一再于你危难之时,出现在你身边?而且雨神七侍向来不离雨神左右,遇上雨神与解离仙人斗法这等大事,他们更不可能离开雨神。所以我猜,当雨神脱困,解离仙人死去之时,他们也一定跟着醒来,只不过因为没有雨神那样的法力,而只能寄身于他人之身,重新复生。而当时在他们身边的,只有你和莫姑娘两人,于是他们便选中了当时身体完好的你。只是有一点我却无法想通——神之凭依完全可以与体内的神心意相通,可以使用神的力量,可是你……”   “我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神的力量。”楚随天嘿嘿笑着摇了摇头,“所以谢大哥你一定是猜错了。”   “可你怎么解释试武塔内那一幕?”谢晚萧盯着楚随天,“候小成是与神合为一体、完全拥有神之力量的神之凭依,而你只是一个拥有部分解离仙术之力的凡人,你们之间展开战斗,你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死亡是你无法逃避的结局,但现实却是你差点将对手杀死。还有最近的这次,如果不是神的力量,恐怕合你们全员之力,也根本伤不了罗刹鬼。”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关三刀眼睛放光:“没错,一定是这样!我就说师父不是一般人。”   “我当然盼着这是真的。”楚随天无奈地一摊手,“那样我可就神气了。但别说是像候小成一样厉害,扔掉了鸟铳,在座的除了殷千雪,随便谁都能收拾了我。天下有这样的神之凭依吗?”   白玉咬着嘴唇不说话,脑子里则在拼命思考,但却没有一个答案。沈翠袖低声问余清虹,余清虹轻轻摇了摇头:“我入九幽虽久,但对什么雨神,什么七侍,却全无耳闻,对神之凭依更没有多少了解,又怎么知道?谢先生,您如何能知道这么多?”   谢晚萧一笑:“我家世代居于九幽,这些九幽闲事,自然知道不少。”   “谢先生原来也是九幽人?”宫蕊晨眼睛一亮,“小女亦是生于九幽的九幽凡人。不知谢先生居于何处?”   谢晚萧冲宫蕊晨微笑致意:“北野荒凉之地,想来姑娘也没听过。”宫蕊晨惊呼一声:“原来谢先生来自北方。小女一直居于中原,却不曾去过北方……”那惊讶好奇的表情,配上那动人的姿色,令所以见了的男人,都会忍不住想细细地将北方的种种,慢慢地讲给她听。   “想弄清并不难。”宫云突然冷冷地开口,打断了母亲的话。“只要让楚老大再陷入危难之中就是了。如果他真的是神之凭依,他体内的神一定会在生死之际保护他,再次展现奇迹。如果楚老大同意,我可以帮他试试。”   “不行!”没等别人开口,白玉先紧张地喊了起来,“万一他不是呢?那你岂不是要伤到他?”   谢晚萧摇了摇头:“是也好,不是也罢,原不必急着验证。将来时机到时,我想事情就会有分晓,现在胡乱猜测,也无甚意义。”   楚随天大咧咧地一笑,举起酒杯:“不错,管他什么凭不凭依的,哪有大家聚在一起,尽情欢笑重要?”   宫云看到殷千雪,突然又想起要帮他回人间之事,冲楚随天说:“楚老大,我没心思吃饭。请和余老大说一声,将那十万钱借给我,我去帮殷大哥买回人间的资格。”   殷千雪闻言吃了一惊,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好。沈翠袖皱了皱眉,抬头看着楚随天,只见他随便一挥手:“好。余姐姐,麻烦你借宫兄弟十万钱。”   余清虹没有丝毫犹豫地取出钱袋,从中取出十张金色镶银丝的帛币,递给了宫云。沈翠袖怔怔地看着那一叠可以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九幽钱,心中波澜起伏。宫云伸手接了过来,连一个谢字也没有说,便冲殷千雪一招手,起身离座。殷千雪急忙擦了擦泪水,颤声说着:“这怎么使得?这怎么好?”   两人一前一后离了房间,径自向外而去,沈翠袖始终盯着宫云的背影,直到关闭的门扉挡住一切。她仍坐在这里,但心却已经随着那十万钱,和那个回到人间的希望而离开了。但并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心中的所想,连最熟悉她的余清虹也不知道。   宫蕊晨觉得宫云多少有些失礼,于是就用自己如花的笑靥来弥补,为这场酒宴添加一抹动人的色彩。几乎所有人都为她的笑所动,包括女人们,只有楚随天和谢晚萧,一个始终嘿嘿地坏笑,一个始终淡淡的微笑,怦然心动对他们两个来说,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谢晚萧的表现令楚随天觉得十分惊讶,在他看来,这位对美女来者不拒的花间君子,不可能不为这样绝色的美人所动,之前也因此而十分担心,因为他总感觉,刘响或许会与宫蕊晨有什么特殊的感情。然而现在,他可以完全放心了,谢晚萧突然成了一位禁欲的君子,对宫蕊晨的魅力他竟也能视而不见。   宴未至半,房门打开,宫云和殷千雪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楚随天一怔:“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宫云摇了摇头,“内行署关闭了城门,封锁了九幽城,一切的买卖、交换都停止了,包括回人间的事。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具体因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大家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打算到外面去看看。楚随天看了看谢晚萧,后者一点头:“咱们去看看吧。”   带着好奇与焦虑,众人来到大街上,见到的是纷乱的人群。内行署所在的纵横塔方向人声鼎沸,许多人在不断向那边聚集,似乎想质问内行署为何封锁城门,不允许外出。余清虹皱起了眉毛:“一定出什么大事。”关三刀随声附和:“没错。我从进九幽到现在,还没遇到过这等锁城的事,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楚随天看了看不断涌向纵横塔的人流,一拍关三刀:“咱们没必要都跟着挤来挤去凑热闹,老关,你去吧,仔细打听打听。”关三刀一点头,焦急地跑进人流之中,大家又朝纵横塔方向望了一会儿,便回到客栈中。此时众人已没心思吃饭,便纷纷向谢晚萧暂时告辞,回到自己房中,或是休息,或是思考眼前这件奇事。   转眼,楚随天房中就只剩下他和白玉、谢晚萧三人。关上门,白玉一个劲儿地称奇,楚随天的心思却不在这事上,看着谢晚萧,笑着说:“谢大哥,你看宫……宫姑娘这人怎样?”   谢晚萧微微一笑:“我对太美的女人,向来没什么兴趣。”楚随天和白玉都是一怔,谢晚萧接着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人,所以越美貌的女人越应敬而远之,因为一旦接近了,你就会不断发现她的瑕疵。只有远远地观望时,美人才是最美的。我是一个懂得欣赏和享受美的人,喜欢寻找的是快乐,而不是痛苦和失望。其实绝美与绝丑就是两个极端,都是令人索然无味的。我喜欢的是那种还算漂亮的女人,当你与她们接近,你会不断发现她们的优点,你会觉得自己拥有的是一个越来越完美的伴侣,你会越来越快乐,而不是越来越失望。我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只会为我带来快乐,我不会让失望与痛苦和我联系在一起。”   两个人想了半天,也想不通谢晚萧的道理,楚随天嘿嘿一笑:“虽说听不懂,但只要你对宫……姑娘没兴趣就好,不然我怕刘大哥与你翻脸。”   “我已经看出来了。”谢晚萧说,“刘响应该很喜欢宫蕊晨,但这种感情可能连他自己还没有察觉到。”   “谢大哥可真厉害。”白玉的话里带着一点讽刺的味道,“刘大哥自己都没察觉到,你却察觉了,这话听来倒有些好笑。”她与谢晚萧并无深交,当初听楚随天提起谢晚萧的风流时,就颇有些不屑,只是见面后发现他面对宫蕊晨的美貌竟能不为所动,只以为楚随天是随口胡说,这才对他有了好感。但现在听了他这番话,她又开始有些讨厌谢晚萧了——尤其是他如此随便地评价刘响。   “也许我看错了。”谢晚萧丝毫不介意,转向楚随天,微微一笑:“宫蕊晨真是宫云的姐姐吗?”   “至少她自己说是。”楚随天觉得谈这个是挺尴尬的一件事。   “她应该是宫云的母亲吧。”   “你……你怎么知道?”楚随天被吓了一跳。谢晚萧淡淡地笑着:“宫云与正常的仙羽妖族,在长相上略微有些不同,应该是仙羽妖族与凡人所生。宫蕊晨面相很年轻,但我看得出,她至少已经有三十余岁,而宫云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年龄上看,她是宫云姐姐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妖族的血脉之力强于凡人,两方通婚后所生的孩子,外貌大多偏于妖族一方,即便有偏于凡人一方者,身上也会带着妖族的某些特征,而宫蕊晨却有一副标准的凡人长相。所以,我想她一定是宫云的母亲。”   这次,白玉也不得不佩服谢晚萧了,谢晚萧在她心中的那个花花公子形象,开始渐渐变化。楚随天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赞叹:“谢大哥可真是聪明,我就是拍马也追不上你。”白玉哼了一声:“拍马?是拍马屁吧。”楚随天冲她嘿嘿一笑:“小玉,你可真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白玉脸色一红,不知他为何说出这种话来,却不想他紧接着说:“我对谢大哥说的那叫大实话,对你说的这句才叫拍马屁呢!”气得她直咬牙,恨不得一巴掌打飞了他。   谢晚萧看着二人,脸上保持着那象征平和与幸福的笑容,突然插口:“随天,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之所以不能使用七神的力量,也不能与他们心意相通,会不会与你体内的解离仙术之力有关?要知道,解离仙人是与雨神和七神斗法了数百年的敌人,他的力量一定不会允许七神与它共存,所以我想,也许是解离之力抑制了他们,使他们不能与你真正合为一体。”   楚随天与白玉面面相觑,想了半天后,白玉先点了点头:“我觉得谢大哥说得对。谢大哥,如果小天放弃了解离之力,是不是就可以……”   楚随天一咧嘴:“放弃?你以为那是一支枪、一把刀、一件铠甲吗?那是看不见的力量,它已经深入到我全身各处,和我合为一体,你说怎么放弃?”   谢晚萧摇了摇头:“就算有放弃的方法,也不应放弃。其实你应该感到幸运才对,正是因为你拥有解离之力,才没有受到七神的影响而改变自己。”   楚随天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神的力量高于一切。”谢晚萧缓缓说道,“所谓的神之凭依,就是神寄于其上修炼法力以达到上升神界目的的肉身容器。然而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拥有高过神的力量,所以一旦被神进入身体,自己的思想、个性等等,都会慢慢受到神力的影响,而渐渐与神接近,最后,甚至会变得与原来的自己截然不同。”   楚随天一吐舌头:“老楚我现在挺好的,可不想被这些个神搞成疯子。”白玉也不无担心地问道:“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将神赶出体内呢?”   谢晚萧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解离之力或许是一种方法,就像现在的随天。”   楚随天嘿嘿一笑:“算了,不想这事,反正我体内到底有没有七个神,现在谁也说不准。也许是谢大哥猜错了也说不定。”谢晚萧缓缓点头:“是啊。似你这种情况,恐怕谁也没见过,你到底是不是神之凭依,谁也无法下断言。”   正说着,小浪已推开窗子跳了进来,愣了一下,问:“人呢?这么快就散席了?”白玉窗外正是客栈的内院,小浪和小婵在其中却不知道外面的变化。白玉向小浪讲清后,小浪却笑了起来:“那正好啊,师父,这下你只能留下来陪我了。”谢晚萧一笑:“锁城难道还锁得住小婵吗?”小浪闻言,脸上立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白玉却摇起了头:“和平大哥在一起时,我听崔姐姐她们聊过九幽的城防,说不论是从天上还是地下,即便是平大哥那样的人物,也无法随便进出。我想,谢大哥恐怕只能在这里等到解禁了。”   “我明白了。”谢晚萧若有所思,“我来时远远便见到九幽城上空有数十只妖兽在盘旋,果然是内行厂用来保卫九幽城的守军。它们虽拦不住小婵,但小婵若要强行离去,必有一场恶战……算了,还是在这里乖乖等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   小浪欢呼一声,显然极是高兴,一蹦一跳地顺窗跳出,找他娘去玩了。   “谢大哥,你能不能猜猜,九幽城中出了什么事?”白玉突然向谢晚萧发问。先前的对话,已让她觉得谢晚萧是一个睿智的人,至少在他们中间,他是惟一一个比别人更能看清一切的人。   “我并不了解这里。”谢晚萧笑了笑,笑容是他永远的伙伴,几乎在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开他。“但如果只是猜猜的话,我会认为是内行厂出了事。有可能是高官遇害,为了不让凶手逃之夭夭,他们才行此非常手段。其它的……我暂时想不到。”   “很有可能。”白玉缓缓点头,同时在心中感慨:为什么直到谢晚萧将这可能说出来,自己才想到呢?给出这样的答案似乎并不困难,但她在听到之前,却根本没能想得出。   像是看透了白玉的想法一样,谢晚萧接着说:“但猜测只是猜测,看起来似乎是那么回事,但却可能和事实相差十万八千里。”说着,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皱起眉头:“刺杀之类的事,又似乎不大可能——一个连城防都做得如此严密的组织,怎么会不知有效地保护自己的首脑?我忽然有种感觉,可能是内行厂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也许……”   “也许什么?”楚随天急着问。   “只是也许……”谢晚萧神色凝重,“内行厂真实的头目应该并不在这里吧?他应该陪在人间的皇帝身边,对不对?”见白玉和楚随天都点头后,他接着说:“那么是谁主持这里的一切?又是谁负责联络那位真正的头目?如果掌握了实权的人,想要摆脱遥远那方的无形控制……”   “你是说……”白玉瞪大了眼睛,楚随天却一头雾水,愣愣地看着白玉,听她说道:“内行署的档头背叛了他们的督主刘瑾?”   “只是也许。”谢晚萧轻轻点头。   “全乱了,全乱了!”外面传来关三刀的大呼小叫,随后,房门被一下推开,关三刀一边叫一边跑了进来,罗刹枪的其他人被这叫声吸引,纷纷离开房间奔了过来,其他一些住客,也好奇地跟了过来,打算听听是怎么回事。关三刀一屁股坐在屋内的椅子上,不住地喘长气,楚随天给了他一拳:“什么全乱了?快说啊!”   “我和人群一起挤过去,想看看出了什么事,却发现一队队的厂卫正全副武装地在城里搜什么人,等到了纵横塔一看,你猜怎么着?他们竟然在悬赏捉拿内行厂自己的人!武试处的主管龙巽还有不少他们的部下,都在捉拿之列。说是他们背叛了内行厂。”   “果然!”楚随天看着谢晚萧,低声说了一句。“谢大哥,你完全猜对了。”   关三刀的声音极大,屋内屋外的人都听了个清楚,立时纷纷议论起来,谢晚萧一指屋门,向楚随天使了个眼色,楚随天还未动,白玉已急忙将自己队伍的人拉进屋内,将门关上。谢晚萧皱眉道:“依我看,只怕受追捕的不是叛徒,追捕他们的才是真正造反作乱的人。”   殷千雪惊讶地张着嘴,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宫云的脸色却先变了:“你的意思是,内行署的人背叛了内行厂,要将九幽城据为己有?”   殷千雪慌张地望向谢晚萧,见他点头后,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柔声哭泣起来:“这么说……这么说我回不了人间了?”   一旁的沈翠袖,脸上微微露出有些得意的神色,假装惋惜地说:“那是一定了。内行署要自立为王,自然要和人间断绝一切联系,看来咱们只能在这里待到死,永远没有重回人间的希望了。”   殷千雪听了这话,立时大哭起来。宫云不悦地看了沈翠袖一眼,拉起殷千雪,轻声地安慰着,只说将来自己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他重回人间,殷千雪一边流泪,一边哽咽着感谢。   “恐怕要有一场大乱了。”谢晚萧不无担忧地说,“内行厂的督主一定会不对此放任不理,那些被悬赏捉拿的人,也一定是忠于其主的人,他们不会任由内行署的头目占据九幽城。战争看来在所难免。”   谢晚萧身为九幽人,这场动乱根本影响不到他的生活,他的担忧,纯是为了在场的这些人间凡人。每个想通了这点的人,不由都有些感动,对谢晚萧好感顿生。   如果说有人因锁城而感到高兴,那么除了心中带着复杂感情的沈翠袖外,就是宫蕊晨了。内行署的举措,无疑让她有了与儿子一直待在一起的借口,而不必再局限于那个十日之约。她甚至期盼着城禁永远不要解除,就这样让她与心爱的儿子朝夕相处,直到老死。为此,她期望那个龙巽和他的部下永远不要被内行署的头目捉住,但也不要很快地成功反击。   与之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听到屋内吵闹而跃窗入内的小浪,他清楚地知道了发生在外面的一切后,心中生出的却是喜悦之情,因为对他来说,城禁不解,师父和娘就不会离开自己。   “有两种可能。”谢晚萧说,“一是内行厂的督主在那龙巽帮助下扫平作乱一党,二是九幽城永远被其新主占据。第一种情况下,一切如常,第二种情况下,恐怕所有人就都没有回人间的希望了。那时,恐怕心怀思乡之情的九幽豪杰们,会拼死反抗新主的统治,新主恐怕很难有镇压的力量,九幽城将乱成一团。由此可见,这位新主并没有什么远见。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大胆的家伙是得到了九幽中某一国的支持,才敢反叛内行厂,绝了自己重回人间的路。那样的话,他很可能会借妖国的力量,镇压反抗的豪杰,或是借妖国的财力,拉拢众豪杰。”   其他人纷纷点头并开始思考谢晚萧的话时,余清虹却开了口:“谢先生,如果你是那位作乱者、那位九幽城的新主,你会怎么办?”   谢晚萧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她,仿佛要洞察她灵魂最深处的一切。他的目光温柔明亮,如同春日草原上轻抚大地的阳光,明媚得令人心醉,但照在余清虹的脸上,却不能将这块万年不化的冻土温暖。反是一旁的沈翠袖,完全被这种目光所迷惑,痴痴地望着谢晚萧。   “余姑娘为什么这样问?”谢晚萧的声音也充满了魅力——至少在沈翠袖看来是如此。   “谢先生比我们更聪明。我觉得,作乱者也一定不是泛泛之辈。知道他会如何对付我们,是当前最重要的事。”余清虹的声音总是冷淡无味的,沈翠袖听了,忽然有些动气。在她看来,不论是谁都不应用这种口气和谢晚萧说话。   “如果是我……”谢晚萧脸上露出招牌式的淡淡笑意,“一定会尽量让一切维持不变,然后想办法让所有九幽城的豪杰成为自己手下的一支力量。对于那些喜欢九幽的人,可以用名与利去拉拢,对于那些一心想回人间的人,可以用谎言去欺骗。” 第四十四章 暗中结盟   谢晚萧的话,让很多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沈翠袖用带着敬意的目光看着谢晚萧,问道:“谢先生,可九幽城中渴望回人间的人总还是多数,叛军的首领就算打赢了和刘瑾的争夺战,日后又怎么面对他们?要知道,如果他们知道内行署给不了他们回到人间的自由,一定会转而和它拼命的。”   “这根本不是问题。”谢晚萧的笑容这次显得有些冷酷,“第一,名利心永远比怀乡情更有诱惑力。第二,便算真有多数人想回人间,他也还可以像从前一样,收钱送人。”   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白玉直接开口问:“可若刘瑾一定会封死那条路的,我们又怎么能……”   “离开九幽,并不意味着回到人间。”谢晚萧说,他的话很快让大家明白了他笑容里的那种冷酷味道代表着什么:“那条路,将通向凡人心中和宗教中所述的九幽。”   “你是说……死?”沈翠袖惊呼一声。   这是句不用任何回答的问话,每个人都知道那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但多数人的心情却并不沉重——关三刀这种在九幽中胡混惯了的人,对回人间根本没有太大兴趣,在他们看来,与其回人间当个三流的江湖游侠,还不如在九幽中做个外城人羡慕不已的内城豪客;宫蕊晨是世代居住于此的九幽人,九幽城是兴是亡,人间之路是通是闭,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她所关心的只是自己儿子将来的人生之路;余清虹是不肯让昔日的队友们独自长眠于此,而自己却回到相对安宁的人间的,她已经打定了主意长留九幽,陪伴那些旧友的游魂;沈翠袖或许曾对重回人间有着强烈的渴望,但见到谢晚萧后,这种渴望已经不那么强烈了,在她看来,能在九幽城中与谢晚萧这样的男人朝夕相伴,似乎比回到无味的人间要幸福得多;白玉在人间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流落九幽不知所踪的哥哥,所以她的心思全在九幽世界中,对人间根本没有任何回归的渴望;楚随天虽然有一大票小兄弟留在人间,但按他的话说,他们都能照顾好自己,而现在自己却肩负着一群新朋友的生死安危,对他来说,照顾好这些朋友才是首要的。   担忧的人,只有殷千雪和宫云。九幽世界对殷千雪来说太过可怕,像他这样的人在这里生存,只能是步步惊魂,回人间对他来说,就等于是死刑犯得到大赦一样的至幸之事,而宫云——这位完全被殷千雪画艺征服的少年,自然也将殷千雪的痛苦视作了自己最大的痛苦。   在外面的纷乱和客栈的寂静中,三天时光匆匆而过。在谢晚萧的建议下,罗刹枪的众人很少外出,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大家每天待在自己的房里胡思乱想,或是聚在一起谈论未来,每个人心中都是一片迷茫。   当九幽城内的种路豪杰,正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事态的发展时,在内城中最高、最大的一座黑塔——内行署纵横塔内,一位身着厂卫锦服的中年男子,在几名威武的厂卫簇拥下,缓步走入一间宽敞的大堂内。   这座用真金白银装饰着墙壁,用夜明珠充当灯火的大堂内,一个身穿着淡黄色怪异长袍,高达八尺、体格健壮的妖族男子,正背负双手,缓步从一面墙前走到另一面墙前,仔细地欣赏着墙壁金银雕饰上那精美的花纹图案和游龙飞凤。听到大堂门响,他也并不回头,仿佛已被那精美的雕刻所吸引,浑然忘了身外的一切。   “让灿流大人久等了。”锦服中年男子挥了挥手,除了两名立在他身后的近卫外,其他护卫同时低头退了出去,将大堂关闭。中年男子收起脸上高傲冰冷的面容,换上一脸谦恭的微笑,慢慢走向那妖族男子。   这中年男子与那妖族男子比起来虽然略矮了一些,但在凡人中却已算是极为高大健硕了,他长得并不难看,容貌还显得有些威武,但此刻这虚假的笑容,却让他的面目因虚伪而显得令人憎恶。   妖族男子缓缓回头,苍白中微带青意的脸上那对细长而漆黑一片的眼,在中年男子身上扫了一扫后,望向站在门边不曾跟过来的两名侍卫,那暗紫色的唇微微开启:“南大人还不能完全信任我们吗?”   中年男子脸色变了变,犹豫之下,终于还是冲那两名卫士挥了挥手,两人慢慢退到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缝次第而出。随着一声低沉的门扉关闭之声,整个大堂内就只剩下两位互称大人的人。   那位妖族的“灿流大人”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笑容,中年的“南大人”,便在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嘀咕着:“这些神通魔,一个个都这么不好应付。”   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带着笑容说:“天下之大,南某能信任的,也就只有陛下和灿流大人您而已。若不是陛下鼎力相助,再谋划出妙计帮我骗过盈芜太后,南某人永生永世也无力将这九幽大城纳入自己囊中。”   灿流点着头,“这此事存于南大人心中便可,却不必说出口来,徒增见外。我们之间不分彼此,有着一样的利益与痛苦,自然应当互相帮忙才是。”说着,他伸出十指纤细的修长右手来,食指轻轻一弹,在光芒闪耀中,一个由青铁包裹着的木箱便出现在南大人面前。   “听说南大人不久之前刚娶了一位夫人,陛下特意送上薄礼,请南大人笑纳。”   “这怎么使得?陛下帮了我那样大的忙,我对陛下却是寸功未建,怎么好收他的礼物?”南大人一边推辞着,一边伸手打开箱子,看着里面的各类奇珍异宝,两眼放出与珠宝相差无几的光芒。这一切都没能逃过灿流的眼睛,他暗笑着,缓缓说:“南大人收下便是。‘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你们人间这句话说得好,只要南大人心存回报之心,陛下也就知足了。”   南大人笑着合上箱盖,问道:“如今大局已定,龙巽和他的一些手下虽然仍然在逃,但除了刘瑾,谁也不知如何打开通往人间的路,他们只能成为九幽中的游魂野鬼,至死为止。”   灿流却摇了摇头,显然不同意这位南大人的看法。“据我所知,那种能打开通路的法术,也可用来监视。刘瑾迟早都会知道这城换了主人,到时恐怕就会派人来探查,南大人应当做好准备,我想你与刘瑾,终有一战。”   南大人脸色微微一变,强作镇定地笑了起来:“我怕什么,陛下虽然受太后牵制,但毕竟是泊镜国之主,我有陛下的支持,刘瑾那些人间军队,难道还能开入这九幽之地中,与泊镜国为敌么?再说表面上,太后还以为我是依她之计反叛刘瑾,到时刘瑾若真敢开战,太后还不助我?”   “这个蠢货倒不算太傻。”灿流在心里暗骂着,表面上却在点着头:“小心些总是好的。南大人对九幽城的管理,可有什么打算?”   “这个简单,等捉到了龙巽他们后,一切维持现状就是了。”   “我听说,九幽城中大多数人都是在为赚到回人间的资格,而在亡命奔波。”灿流直指南大人要害,说话毫不客气:“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再没有希望回到家乡,又会如何?”   南大人脸色再次发生变化,“这……这并没有什么,这些人大多是外城人,数量虽多,却大都没什么惊人的本事,而内城那些真正厉害的人,多数都已经习惯了九幽世界的生活,若是让他们回到人间,失去在九幽中得到的力量,那可真比杀了他们还令他们痛苦……”   “数量可以改变一切。”灿流摇着头说,“修罗骑士也会因寡不敌众而倒在一群无常鬼的刀下,这种事在九幽之中时常发生。”   南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灿流大人似乎有什么主意?”   灿流笑了,转身打量着壁上的金银雕饰。南大人并不笨,用力将那只木箱向前一推,脸上堆满笑意:“灿流大人,我南庭苏是个粗人,不懂得这等治国方略,还请灿流大人多多帮忙,南某感激不尽,这点意思,还请灿流大人收下。”   灿流慢慢转过身,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挥手,那只木箱便在光芒闪耀中又消失不见,自称南庭苏的南大人盯着木箱消失的地方,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惋惜、失望的表情。   “南大人的厚礼,我收下了。”灿流背负双手,慢慢向大门走去。“清除潜在的威胁,这是首要的。给活着的人以希望,同时以名利诱人。至于刘瑾……你完全可以把道路不通的责任,全推给他,让那些一心想回人间的人,与你同仇敌忾,帮你对付刘瑾和那个逃走的家伙。”一番话不紧不慢地说完,他已走到门前,伸手轻轻一推,回头看了一眼:“南大人就不用送了,有事时,用我送给大人的传音鸟便可。”   “岂有不送之礼?”南庭苏一脸的笑容,抢着跑到前边,为灿流引路。这一番相送直送到塔中央一处平台之上,那里立着一只身披白羽的巨大单足鸟,见灿流出现在面前,立刻低鸣一声伸长脖子伏在地上,让灿流踩着它的脖子走到背上。这鸟背上系着一座大椅,灿流舒服地坐在椅上,冲南庭苏随便挥了挥手,也不说什么。那鸟粗大的单足用力将身子撑起,长鸣一声,一跃而起,振翅而去。   “一路走好,灿流大人。”南庭苏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又恢复成了那副高傲冰冷的面孔,看着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的单足鸟,冷冷地自语:“神通魔就一定有大神通吗?我看也未必。要论这勾心斗角,治理万民的本领,只怕你们那国中受制于人的孱弱国君,也未必比得上南某。”   走入塔内,他那两名贴身近卫立时迎了过来,跟在他身后,他头也不回地低声吩咐:“雷岂,龙巽一众人可有消息?”左边的侍卫一低头:“还没有,大人恕罪。”   “逃,他们一定逃不出去。”南庭苏脸上显出与方才和灿流对话时截然相反的精明,“客栈和酒店大多由我们的人控制,但也不排除其中某些人受过他们好处,暗中斗胆为他们卖命的可能,不过最有可能的,却还是那些视内行厂如无物的豪强队伍。派些人明里搜查那些客栈和酒店——带头的一定要精明能干,让人看不出这只是虚招才行,明白吗?剩下的好手都安插到城中各处,严密监视各个队伍,发现什么后不要轻举妄动,回来禀告于我,待我详细定好捉拿之策后才能行动,明白吗?”   那人垂首称是,他又接着说:“刘春,你那边准备得怎样了?”右边的侍卫忙应道:“都已准备好了,大人打算何时开始?”南庭苏略一思索:“越早越好,万一刘瑾那边有异,咱们也可尽快利用那些无知愚民。还有追查龙巽行踪的事,恐怕也要交给他们才好办。”那刘春应了一声,接着问:“大人现在要见项江吗?”   南庭苏的脚步缓了缓,突然笑了一声,他身后的两人都不解这笑声的含义,他也懒得说明,只是大步向螺旋阶梯而下,连下三层后,进入一间大屋内。   与之前的大堂相比,这大屋除了空间小些,其它却并不逊色,见南庭苏走入,一直坐在屋中一把椅上的一位男子长身而起,拱手一礼:“南大人可真忙啊。”   南庭苏一摆手,在屋子上首一张椅上坐下。雷岂将门关好后,和刘春两人一左一右立在他身旁。见南庭苏坐好后,那男子才又缓缓坐下,南庭苏面无表情地说道:“南某并非看不起厉鬼,只是另有要事在身,我却不得不先彼后此,项兄弟不要见怪。”   “岂敢。”那人微微一笑,“我这次来,是想求大人一件事。”   南庭苏在心里嘀咕着:“这些家伙无利不起早,只是现在便要好处,未免太心急吧?也罢,应付盈芜太后那边,却离不开他们的大哥。”脸上面容微微一缓:“项兄弟有事开口便是,这次收复九幽城,厉鬼也没少帮南某的忙,只要是南某力所能及之事,一定尽全力相助。”   那姓项的一拱手:“大人果然爽快。其实我们只求大人一件小事——内城中有一支新兴起的队伍,带队的大哥叫楚随天,是个来自人间的浪子。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之前多次坏了我们的事,若不除去,厉鬼有何面目再行走于九幽?”   “你们想让我帮忙杀人?”南庭苏微微皱了皱眉毛。   “当然不是。”姓项的摆了摆手,“我们也知道大人此际需要拉拢城内强豪,最忌与各队伍为敌,所以我们只求大人给个方便,派几个人依我之计行事,让我们有机会下手。”   “如果只是如此,南某也乐得帮忙。不知你们究竟做何打算?”   那姓项的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南庭苏一边点头细听,一边在心中权衡着轻重。最后他得出结论——这支小小的队伍是生是死,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全盘大计,那么何不送厉鬼一个人情呢?反正也用不着他来动手。   明月高悬,冷冷的光漫天挥洒,由九天之上落下,砸在地上,迸成一片片的银辉。九幽城内虽未如从前一样灯火通明,但也未陷入寂寞的黑暗之中。只是这清冷的光,照在昔日此时还正热闹的九幽城中,却使它显得更加冷清寂静。   城禁已然五日,一入夜,各个客栈、酒家便被勒令关门,再不接收来客。整队整队全副武装的厂卫,带着各种妖仆,或在内城各处梭巡,或依次敲开一扇扇客栈、酒家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持着可怕的火器、带着厉害的妖仆,检查每间客房、每座地窖,寻找可能存在的每一扇暗门,虽然几日来他们一直一无所获,但看样子他们也并不介意将已经翻了个底朝天的地方,隔日再这么翻上一遍。   对于外来者或是妖仆,他们并没有兴趣,他们的目标只是那个昔日的高官,和这人那些曾经是自己同僚的部下,所以谢晚萧和宫蕊晨并不在他们盘查之列,也就省了很多麻烦。   楚随天这几天已经习惯了半夜三更时这些厂卫们在门外的低语和匆忙的脚步声,但这天晚上还是被外面的吵闹声给惊醒了,竖起耳朵听了听,原来是几个晚归者与客栈的伙计闹了起来。   他翻了个身,想蒙头再睡,可躺了半晌却也再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推开窗子,探出头去看热闹。小二拒不开门,晚归者也不敢用强,只是隔着门,小心地嚷嚷着,最后还是小二挺不住,偷偷打开侧门,将几人放了进来,然后前后左右地看了半天,确定附近没有厂卫监视后,才小心地关好门。   楚随天不由一笑:真是草木皆兵。   他正要关窗,却突然听到一阵低语之声,听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好奇下不由凝神细听,那声音却是从头上房顶传来的。此时没了那些吵闹的客人,也暂时没有经过此地的巡逻厂卫,四下一片寂静,那声音虽小,却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楚随天耳内,他不由暗笑起来,因为那正是谢晚萧和沈翠袖的声音。   “也不知这城禁要到何时才解。”谢晚萧说。   “是啊。”沈翠袖温柔地说。“谢大哥,今晚的月色可真美。在九幽这么久,我还从来没有静下心来,仔细地欣赏过九幽的景色呢。”   “沈姑娘,九幽之景,与人间相比如何?”   “各有所长。不过,我还是觉得九幽的月色更美些,尤其是此时此刻,它……它已美得令我心醉……”   楚随天摇头叹气,一边笑着,一边将窗子慢慢关闭,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暗道:“谢大哥可真是风流成性,这才来了几天,便把个沈姑娘给迷住了。他可别一发不可收拾,把余姐姐也……不能,不能,余姐姐是个冰冷坚毅的女中丈夫,这等温柔依人之事,她可干不来,谢大哥真对她出手的话,恐怕只能落得个灰头土脸吧?”越想越觉好笑,躺在床上竟这么笑着睡着了。   然而他却并未因此而做个好梦,迷蒙中,他梦到沈翠袖和余清虹两人,因为争谢晚萧而大打出手,谢晚萧却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不说一句话。他急得不行,想要上去阻拦,但白玉和莫星华两人却一左一右拉住他,令他动弹不得。   刹那间,血光四溅,也不知是沈翠袖还是余清虹,霎时被血光包围,惊得楚随天出了一身冷汗,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却发现已然天光大亮,到了早晨。   他抹了把汗,定了定神,长出了一口气,摇头一笑:“怎么做了这么个梦?”心中却不免有些忐忑,只怕这是什么不好的征兆。   小浪这几日里并没有和他住在一起,而是和母亲在客栈后院中居住。客栈后院内还有几只大型的妖兽,见了巨大的小婵,都吓得远远躲在一边,不敢轻易靠近。小婵平时也不多动,只是在院中静静卧伏,任儿子在自己身边玩耍谈笑。这母子两个其乐融融,倒不觉得无事可做的日子有什么难过。   看到这对母子的亲近模样,宫蕊晨和宫云心中都极不是滋味,前者的心中充满了羡慕,后者的心里则多了一份惭愧,两人一个有事无事,总喜欢打开窗子看着那对母子的快活样子,而另一个则尽量回避,只当窗外院中什么也没有,但有时小浪快乐的笑声,和小婵欢喜的低鸣,却还是冲破阻隔,传进房中。   殷千雪整天愁眉苦脸,对自己的将来全无信心,为了排遣心中的不安,他每天都早早起床,铺开宣纸醉心于绘画之中,倒也不觉时日难过。最感度日如年是关三刀,这位习惯了海阔天空任爷驰骋的汉子,现在只能天天蛰伏于客栈之中,实是痛苦得不得了,于是天天缠着楚随天,要他帮忙改造鸟铳,楚随天闲着也没什么事,白天便与他在内城乱转,但却一直没找到合心的铁匠,最后还是决定将来城禁解除后,带他到谢晚萧的村中,找冬铁匠来做这活计,不过关三刀倒是找到了好几家会打刀的铺子,将那两支罗刹巨牙炼了,打成一长两短三把刀,楚随天将长的那把给了他,短的则是他和白玉一人一把,白玉突发奇想,找铁匠在自己那把上刻了个“天”字,在楚随天那把上刻了个“玉”字,两人各持一把,彼此心照不宣。   关三刀想和楚随天一起练练枪法,但苦于城内无处放枪,只能摸着鸟铳过过干瘾。他有事没事的总会找些理由喝酒,喝多了就倒在床上大睡,以此无奈之计打发时光。   沈翠袖的伤本已好得七七八八,谢晚萧来了后,给她仔细看了看,开了几剂药下去,便将她的内伤外伤全数治好,众人见了不由连呼“神医”。不仅如此,谢晚萧还给了沈翠袖以极大的希望——他在详细诊断后,认为沈翠袖小腹的伤或许也可治好,将来城禁解除后,他就立刻到九幽广袤的世界中寻找几种草药,说不定就能让沈翠袖再拥有为人母的权利。这令沈翠袖欣喜若狂,将谢晚萧当成了能拯救自己的英雄,心中对他的那一份奇妙感觉,慢慢地开始变得越来越浓。   白玉却乐得有这样的闲暇,她每日拉着楚随天四处转悠,在内城各处打听哥哥的下落,但几日下来,却一直是一无所获,她的兄长好像根本没有来过九幽一般,没在这块地方留下一点点的痕迹。白玉不由有些气馁,楚随天便在旁不住安慰。   这天两人一早来到大堂,与众人用过饭后刚要再出发,忽见几名厂卫走入客栈,客栈掌柜立时迎了过来,陪着笑容询问对方的来意。为首的厂卫看了看四周,提高嗓门说:“正好堂内的诸位也一起听着——即日起,九幽城将举行一场盛大的比武大会,凡九幽城内的队伍,一律必须参加。能在此大会中打入十强者,可获得向来不售予平民的强力火器,更可以平步青云,一跃而为九幽城的高官!想要升官发财也好,想在九幽称雄也好,就赶快在所居客栈或酒店内报名吧!有兴趣的队伍,可以先到纵横塔那边去看看,南大人将亲自将具体事宜告之诸位。”说完,吩咐掌柜将此事写成告示,贴于店中,务求令每个住客都要知晓,然后将名册、印章等几样物件交给掌柜,再将报名事宜详细说给掌柜听——九幽城中这些客栈本就是内行厂所建,其中的掌柜也都是内行厂的人,平日里但有此类事,莫不是由其通告代办。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不知这叛乱之事尚未平息,却怎么又搞出个比武大会来,而罗刹枪的人却都心知肚明,一起望向谢晚萧,在心中感叹他一点也没猜错,内行署果然就要动手了。 第四十五章 引导   楚随天听了这消息,突然眼睛一亮,桌子下一拉白玉的手:“小玉,别的队伍不明真相,我想肯定会抢着参加这什么比武大会,不如咱们到比武会上去打探你哥的消息怎么样?”白玉闻言一喜,连连点头:“不错,到时九幽中所有的凡人,定都会齐集一堂,却省了我们到处打听的麻烦。”   “咱们怎么办?是参加,还是观望?”关三刀望着楚随天,一脸的跃跃欲试。他虽知道这是内行署对付群豪的一种手段,但憋了太久没事可做的他,此刻只想到那个大会上一展身手,好好透透气。   “谢大哥,你说呢?”楚随天把问题推给了谢晚萧。他知道这些人中若论智慧,没人比得上他。   “抱着观望态度的队伍一定不少。”谢晚萧说,“叛乱也好,比武大会也好,都太过突然,聪明的人应该很快就能看清里面的奥秘——尤其是那些成名已久实力极强的队伍。内行署在初期一定不会逼迫他们,而会用尽手段,让他们以为这次大会只是比武而已,最后被吸引到其中,那时,他们才会开始拉拢与消除的计划。所以我想,咱们也还是和这些队伍一样看看热闹算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余清虹声音显示着冷静,缓缓点头。“这是根本就没有必要参加的比武,能置身事外最好。等到其它强队都已入内行署之彀,而九幽城的局势还没有任何变化时,我们再做打算不迟。”   关三刀脸显失望之见,但想想毕竟还是有热闹可看,总强过在客栈中闷着,倒觉着也还算不错。   楚随天一拍桌子,拉着白玉站了起来:“好,就这么定了。我和小玉先到外面看看,瞧瞧这个比武大会到底什么样子。刘大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转转?”   宫云、殷千雪、刘响和宫蕊晨四人,一直默不作声,似乎什么比武,什么阴谋,全与他们无关。四人各有各沉默的原因,别人也都猜得透。宫云母子和殷千雪,楚随天没心情管,想管也管不了,可见到刘响这么死气沉沉的,他心里却是难受得很,便想借机拉着他出去散散心,好好地聊一聊,开导开导他。然而刘响却只是一挥手:“我懒得动,你们自己去吧。”说完竟离桌而起,径自上楼回房。   “我陪你们去吧。”谢晚萧站起身,“九幽城对于我来说还陌生得很,我很有了解它的兴趣。”   沈翠袖见了,不由跃跃欲试,想找个理由站起来陪他们一块去,不想余清虹却先她一步起了身,道:“算我一个。我想瞧瞧内行署到底做了怎样的布置。”随后还不忘轻声叮嘱沈翠袖:“翠袖,你的病刚好,要多休息。”沈翠袖满心的憧憬立时粉碎,老大不情愿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除了谢晚萧,没人注意到沈翠袖的异状,而谢晚萧见到后,也只是微微地一笑,不知是全不放在心上,还是正在心里将这当成一种美味而在品尝。   是的,他是在品尝,他喜欢品尝每一个他喜欢的人,在爱情中饱尝喜悦欢愉的感觉、在爱情中渴求盼望的感觉、在爱情中坚强或柔弱的感觉,对他来说,这就是爱情的真谛,这就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也就是他不断追求,渴望从每一个被他喜欢上的女人身上看到的东西。   走在街上,楚随天和白玉在前边,余清虹和谢晚萧在后边。前边的一对不时说笑,白玉的拳头时常挥向楚随天,而楚随天则时常嘿嘿坏笑。看着眼前这一对少年男女,谢晚萧脸上的笑是那么真诚,他为他们感到高兴,为自己能看到这种年轻男女间青涩的甜蜜而欣喜,在这一刻里,他仿佛回到少年时第一次与女孩约会的时光。他回味着那稚嫩的快乐与欢喜,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余清虹的表情与他正相反,她一直绷着一张脸——从楚随天认识她起,就几乎没见她笑过,而到了现在,她仍是如此。正如沈翠袖说过的,她是九幽中最坚强的女人,是九幽城中数一数二的队伍的带队大姐,她稳重、冷酷、庄重,具备一个带领者、一个队长、一个大姐、一个将军的全部冷静气质,仿佛是一座冰山——永远不会融化、不会被击破的冰山。   谢晚萧不时看着她,越发感觉自己对她充满了兴趣。余清虹很漂亮,但不是宫蕊晨那种绝色佳人,那略显强健的肌肉、微带棱角的脸型、时常紧锁的双眉,为她增添了太多男性的、战士的气质,掩盖了她本来的女性特质。于是谢晚萧就忍不住想,这个冰冷的战士如果恢复成一个正常的女人,又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当她抛开冰冷的面具,依偎在某人怀中撒娇时,又会有怎样的情态?   他越来越感到好奇,越来越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越来越想变成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用自己的光融化了冰山,看看被封在层层坚冰之下的,到底是不是一朵正欲绽放的花蕾。   虽然时间尚早,但赶往纵横塔的人却不少。楚随天一边走着,一边想象着外城里又会是怎样的景象——那些对内城充满好奇与渴望的人,有几个不会为了能成为内城人而打算一试身手?那些追逐名利之辈,谁又不会对高官厚禄动心?内城都已如此,何况是外城!他几乎可以确定——内行署那位叛乱的高官,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将整个九幽城操纵在自己手中。   纵横塔是内城最高的一座塔,塔身通体黑色,左右两边各有一座小塔,与它紧紧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山字型的巨塔。右边的副塔专门负责妖仆、武器、盔甲等等物品的买卖,左边的副塔专门发布内行署的各种公告以及有重金酬谢的各种任务,那些任务通常极为艰难,只有内城中真正的强者,才敢来接这些要命但极赚钱的差事。   中间那座塔则比较神秘,所有人只知道那里住着管理九幽城的高官、内行署的档头、纵横塔的塔主南庭苏,而那巨大的塔中还装了些别的什么,就再无人知晓了。有人猜测,那塔中放置着制造离魂卦和引魂卦的神物,也有人猜测,那里关押着无数只威力强大的妖仆,然而却从没有一个人能走入它那始终紧闭的大门内,一探究竟。   今天,这大门却出人意料地打开了,所有赶到纵横塔前广场的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向里张望,但外面明亮的阳光让门内显得那么黑暗,眼力再好的人,也无法看清那巨大门扉后到底藏着什么。   楚随天四人贴着广场边缘,在远处几座高台上手持强力火器的厂卫监视下,慢慢地在人群中移动着。楚随天和白玉不时拉过别人,询问白金之事,但行色匆匆的众人多数尚未听清就道歉走人,少数人仔细听了白玉对其兄名字、外貌的描述后,却均是大摇其头,只说没见过。   谢晚萧的注意力,则集中在纵横塔主塔的大门前。他发现有近百名手持鸟铳的厂卫护在塔前阶下,令众人不敢随便迈步向前,对余清虹低声说:“看吧,内行署的头目,恐怕就要出来说些什么了。”余清虹望着那些一脸严肃的厂卫,轻轻点头:“是所谓的‘具体事宜’吗?”   “也许。”谢晚萧微笑着,“不过我想他将大家召集到此的目的,一定不是要说这些无聊的事。他应该会说一说这次‘叛乱’的事,再讲一讲为什么将来一段日子里,通向人间的路会被封锁。”   他的话音未落,那打开的塔门内,便有十数人走出,这些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中年人,那正是南庭苏。他在侍卫们的保护下,一直走到塔门平台之前,缓缓伸出手,做了个请众人安静的手势。   声音慢慢平息,广场上渐渐变得一片肃静。南庭苏扫视着阶下人群,暗自猜测这些人中将来会有多少能为己所用,半晌后,才缓缓开口,用沉重响亮的声音,大声问:“诸位,你们恨不恨刘瑾?”   众人闻言均感愕然,要知道刘瑾不但在人间权势滔天,被百姓戏称为“立皇帝”,在这九幽中,更是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简直可以用“神”来形容,而南庭苏身为刘瑾部下,竟敢直呼其名,还问出这种“大不敬”的问题,实在令众人感到惊愕。   不用众人回答,他已接着说道:“我恨!”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脸色皆变,立时乱成一团,议论纷纷。楚随天和白玉面面相觑,不知这南庭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晚萧在一怔之后,却缓缓点头称赞:“这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余清虹看着他:“为什么?”   “他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了。”谢晚萧缓缓说道,“另一位高官为什么要叛乱,叛乱后,通向人间的路为什么封闭,刘瑾将来发起大战,又如何向城内各队解释,这些全都是难题,想要解释清楚极是不易。但他却聪明地将做了一下改变,于是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矛头也会如他所愿地指向刘瑾。而且他远比我想得要精明得多,他并不打算清除那些不能为他所用的人,而是在想办法利用每一个心怀不同目的的人。”   余清虹低头沉思,琢磨着谢晚萧的话,此时南庭苏已接着说了起来:“你们中,有谁自愿离开人间,来到九幽?没有。你们都是被刘瑾所擒,被逼进入九幽,然后拿着自己的性命,去为刘瑾搜罗珍宝异兽,虽然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命归黄泉,但是却不得不如此,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赚到足够的钱,买到重回人间的权利。然而我呢?身为内行署档头、纵横塔塔主的我,在你们眼中一定是风光无限,呼风唤雨吧?一定被很多人所憎恨、嫉妒吧?可你们想没想过,我也有妻儿骨肉,我也有兄弟好友?我也不愿活在这到处是妖兽恶鬼的九幽,我也想回到人间,与我的家人团聚!我其实和你们一样,怀抱着离去的希望,在拼命地为刘瑾卖命,可最终得到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人群鸦雀无声,许多人已经将南庭苏的这番话,和九幽城内这场大变故联系在一起了。余清虹也想通了谢晚萧的话,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谢晚萧的目光直射向南庭苏,但余清虹那充满敬意的目光,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假装不见,心中却如脸上一样,在微微地笑着。   “老实说,这次的叛乱者,其实不是在逃的龙巽,而是我。”南庭苏略微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再次令场面失控的话。人们茫然互视,然后议论声、惊呼声纷纷而起。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背叛刘瑾吗?”南庭苏没有阻止这场骚乱,而是任众人议论,让他们将自己的惊讶、疑惑等等一切情绪与想法都宣泄够了,再无话可说,转而开始期待他继续解释时,才接着说:“因为刘瑾的贪欲越来越大,已经到了牺牲我们的性命也再喂不饱的地步了!九幽城已再不是他为了满足私欲而开拓的疆土,而成了他打算另立的一个王国!在人间,其他宦官不断与他争宠,他的地位已经开始不稳,所以他便打上了九幽城的主意,打算将来迁入九幽之中,当九幽城中的皇帝。这意味着什么,大家知道吗?我们将再没有重回人间的希望,将不得不永生永世留在这里,充当他的奴隶!”   人群再次沸腾,人们愤怒了——多数人虽然已经满意于眼下的生活,但对人间,还是满怀憧憬的。当那憧憬与希望被粉碎,他们谁也不会平静。而且谁都知道,如果刘瑾再不将九幽城当成自己敛财的工具,而是当成自己的庭院,那么过去的一切制度就都会改变,人间的那一套,将会被照搬过来。这里的人之所以喜欢这里,就是因为这里不同于人间。   南庭苏满意地看着愤怒的人群,再次开始沉默。   “怒火已经被点燃。”谢晚萧脸上的笑容,有种特殊的味道。“接下来就是强劲的风,将火势送到干燥的森林中了。”   “你们感动愤怒吗?”南庭苏在适当的时候,大吼起来,许多人挥舞起拳头,大喊了起来。南庭苏激动地举起双拳,和人们一起用力的挥舞着:“我也愤怒!刘瑾在人间都干了些什么,在场的每一位都清楚得很,如果他成了九幽城之王,那横征暴敛之风将立刻刮起,若是在人间,我们还可以仗着本领逍遥于乡间野外,或是江湖之中,但在这里呢?到时我们却无处可躲!我们将注定要永生永世在九幽中为他卖命,永无出头之日!你们愿意为刘瑾这阉狗在这里耗尽终生吗?”   许多人高声大叫着:“不愿!”在这些人的带动下,其他人也开始叫喊起来,南庭苏满意地挥舞着双臂,将人们的情绪带向沸腾的高潮:“我也不愿!可却没有办法,因为刘瑾已经封死了通往人间的路。我应该怎么办?除了造反,我已找不出第二条可行的路!我们要将刘瑾的走狗赶出九幽城,要集合大家的力量,阻止刘瑾夺取属于我们的九幽城!要拼尽全力保住我们的自由!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对抗刘瑾吗?”   “我们愿意!”许多人高喊着,更多的人被他们带动,跟着喊了起来。   “看看那些人吧。”谢晚萧的手指向人群,对余清虹说:“发现什么了吗?”余清虹点了点头:“每次都是那几个人带头喊。谢先生,他们应该是南庭苏的人吧?”谢晚萧一点头:“没错,是他安插在人群中,负责带动人们情绪的帮手。”   楚随天和白玉在一旁听得惊心动魄,楚随天抹了把汗,低声说:“好家伙,若不是我事先知道真相,也真想跟着一起大呼小叫,追随这位南大人左右呢。”   南庭苏缓缓举起右拳,人群便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扫视众人,缓缓说道:“但还有件事需要大家帮忙。”他接着说,“龙巽这刘瑾的忠实走狗,带着他的一群爪牙,潜藏在九幽城之中。我们不能任这把可怕的匕首悬在我们头顶,大家要齐心协力,一起将他们揪出来!我将倾尽自己所能,带领一切渴望得到自由的人,保住他们的自由,也会用我最大的力量,让渴望荣耀的人,得到他想要的荣耀——我们有足够多的妖仆,有足够强的法术,有了它们,我们就可以轻易打败刘瑾,更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九幽世界中活下去。我保证,只要我南庭苏还活着,就没有人会失去他想得到的东西,而只会有更多的收获!”   欢呼声渐渐响起,白玉发现带头的仍是那些人。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带头者们,再次开始鼓动人们的情绪,于是又有很多人跟着嚷了起来。南庭苏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了笑容。   “多谢各位。现在,我要说说这次比武了。老实说,九幽城中诸人良莠不齐,其中有许多刘瑾暗藏的眼线,还有一些忠于龙巽的势利小人,龙巽固然危险,但这些看不见的敌人却更可怕。因此,我要将这些人揪出来,而比武大会就是个不错的办法——那些忠实的走狗,一定不会报名参加这次的大会,因为他们心里想的是到刘瑾那里捞到高官厚禄,而绝不会投向我们。而且,通过这次比武,我们还能知道九幽城中的诸队、群豪中,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强者、真正的勇士。我要通过这次比武,将他们选出来,成为我们对抗刘瑾的中坚力量!所以请各位万务重视此次大会,用你们的力量,证明你们的名誉吧!”   南庭苏就此退场,而他所讲的一切,随着人群的散去,很快便传遍了九幽城的每个角落。大多数人对他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少数觉得有些不太对头的人,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头,而真正像谢晚萧这样看清一切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平十二就是这少数几人中的一个。   此时的他,正躺在那如同白色面团一般的梦行虫身上,在客栈屋顶上晒太阳,柔和的阳光洒满他全身,他舒服地扬起脖子,轻轻吐出一股烟雾,然后再将那长长的烟袋锅抬起,将白玉烟嘴放入口中,慢慢地吸了一口。   “平老大好自在。”一个声音响起,离他很近。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顿了一顿,才将肺里的烟慢慢吐了出来。   “真是难得。”他看着屋檐上站立的那人,“温老大怎么这么有空?”   “当然有空,现在九幽城中每个人都很有空。”那人如同一杆枪一样扎在屋檐边上,笔直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城禁一开始,九幽城就成了只进不出的牢笼,大家都只能闷坐客栈。”   “为什么叫闷坐?”平十二笑了,“城禁以后,原本昂贵的东西都变便宜了,大家再不用为钱不够花而担忧,不正好闲下来,好好享受生命吗?温老大应该学学我,纵情于阳光雨露、风语花香,不强过奔波于妖魔之间?”   “我没平老大这种好兴致。”那人说,“对于我来说,最大的痛苦就是无事可做。”   “悠游天地,其乐无穷。”平十二一边吸着烟,一边缓缓地说。   “再有几名美人左拥右抱,就更是美事了。”那人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平十二也笑了,边笑边摇头:“温老大错了。我喜欢美人,是喜欢欣赏美丽,喜欢陷于温柔婉约之中。我是一个喜欢享受生命的人,并不喜欢什么壮士豪情、丈夫伟业,对我来说,与铁血汉子待在一起实是一种折磨。我并不是因为好色而接近女人,我对她们向来敬如远宾,从来没起过占有之心。因为什么东西一旦变成自己独有的,就失了那东西原本的风味与魅力,嚼蜡之事,平十二向来不肯做。”   “你这么对别人说,别人一定不信。”那人说,“但我却信。”   “多谢。”平十二又是一口烟,“温老大是来和我商量比武大会的事吧?”   “不愧是平老大。”那人一点头,“你觉得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庭苏这人很厉害,虽然慷慨激昂中漏洞百出,但城里那些粗人,恐怕都已信以为真。”平十二慢慢坐直身子,那如面团一般的梦行虫,便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了形状,自背上隆起一块“面团”,形成一把椅子,将平十二稳稳地托住。屋檐上那人不由羡慕地叹了口气:“梦行虫可真是好东西。”   平十二一笑:“和温老大的紫雕神相比,不过是小小玩物而已。你猜南庭苏是不是得到了四国中某一国的支持?”   “必是如此,否则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温老大冷笑着,“看吧,一场大战恐怕立刻就要展开。”   平十二却摇了摇头:“我看也未必。我先前并不了解南庭苏这人,但通过这次的事却发现,他实是个精明而难于对付的人。我想他必已找到对付刘瑾背后妖国的策略。”   温老大陷入沉思,半晌后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什么打算。”平十二慢慢地喷云吐雾,“九幽城落入谁手,天下大势如何,谁人成,谁人败,这些对我来说,都如浮云过眼,与我全无关系。只要能继续过这种随心自在的日子,只要还有这些美丽的人伴着我,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我或许一开始就找错了商量的人。”温老大轻叹一声,忽然消失不见,便如他的突然出现一般。   平十二似乎早知道他的这种本事,也未觉惊讶,只是淡淡一笑,慢慢闭上眼睛。   “平老大,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平老大可否帮忙?”一个声音从身后咫尺处响起,平十二身子一颤,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惊骇的表情。 第四十六章 厉鬼的报复   楚随天等人回到客栈之中时,罗刹枪的众人已自先一步回来的其他队伍口中,得知了南庭苏想要让所有人知道的一切,不由深感担忧,不知将来的事态会发展到何地步。   白玉的情绪很低落,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里,再不出来。楚随天和众人聊了几句后,就追到她屋外,轻轻敲开了门。一进屋,他就嘻嘻哈哈地开起了玩笑,但白玉却一直对他爱理不理,就和回来的路上一模一样。楚随天尴尬地笑了几声后,慢慢收起笑容。   “小玉,你在担心你哥哥,对吧?”   白玉终于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两眼红红地望着楚随天,声音有些颤抖:“小天,你说,我哥哥会不会早就死了?早在进入九幽之时,就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听过他的名字、没有一个人见过他?”   “别胡思乱想。”楚随天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头。“九幽那么大,谁规定他必须在九幽城中,像我们一样活着?你看谢大哥,也是你我一样的人,不就在遥远的北野居住吗?说不定你哥哥他刚到九幽,就有了奇遇,然后脱离了九幽城,在别处安居呢。”   “但愿如此。”白玉轻轻擦了擦眼泪,“可那样一来,我到何时才能再见到他?”说完这句,忽然又伤心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突然一把将楚随天抱住,哽咽道:“如果……如果这一辈子我都再见不到他,怎么办?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怎么办?”   楚随天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用这无声的方式安慰她。白玉越哭越凶,最后嚎啕大哭起来,楚随天也一言不发,任由她哭。如此哭了半晌,她的泪水渐渐止息,楚随天轻声问:“哭出来,就好多了,对吧?”   白玉点了点头,放开楚随天,默默地擦着眼泪。   看着白玉,楚随天却不由又想起了莫星华。她和她所爱的那人现在在何处?是不是脱离了九幽城,在广阔的九幽某处隐居?还是仍在城中,只是躲着他不愿见?这次比武大会中,自己又是否能再见到她?   客栈大堂中,报名参加比武大会的住客排起了长队,很多人都显得非常激动,显然仍因南庭苏的话振奋着,打算拼了性命与刘瑾势力一战,保护住眼下的这种自由,或是博得高位,出人头地。   “人们都疯狂了。”余清虹坐在大堂窗边,看着你推我挤的人群,轻声说着,“但如果我事先并不知道这一切呢?我想我也会和他们一样疯狂吧。”   “我现在已经无法猜测到未来了。”谢晚萧叹息了一声,将已经变凉的茶倒入口中,细细品着其中的苦味。“愤怒的刘瑾对南庭苏根本无可奈何——人间能用以对抗九幽中妖仆、神物、法术的力量,不过就是那些可怕的火器,但据我所知,凡人的火器威力越大,个头也就越大,想要一次运送大批军队和火器进入九幽,恐怕极难。刘瑾想要将局面倒转,恐怕只能求助于那在背后支持他建九幽城的妖国,但我猜南庭苏之所以敢反叛刘瑾,必也是得到了妖国的支持。”   “谢先生的意思,是南庭苏将成为九幽城永远的主宰,所有人都没了重回人间的希望?”余清虹不无担忧地问。   谢晚萧缓缓说:“也并非如此。我想妖国可能会对刘瑾掌握下的那条‘通路’有兴趣,将来一定会想办法从刘瑾那里,弄清连通两界的方法。若真如了他们的愿,南庭苏就可以再像从前一样,送想回去的人回家。”   “那么一切还有希望?”余清虹又问。   “说不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局势很是复杂,所以才说已无法猜测到未来如何。”谢晚萧看着余清虹,“如果真的是南庭苏顶替了刘瑾,你们再回不了人间,你有何打算?”   “打算?”余清虹的脸色冰冷,轻轻摇着头。“从我的姐妹们一个个惨死在我面前起,我就已经没什么未来,也没了对未来的打算。对我来说,人间已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个我不能再去梦想的地方——我的朋友们都长眠在这块妖魔横行的土地上,曾经答应过要带她们回到人间的我,又有什么脸面独自离开这里,而将她们的幽魂抛下?不,我注定是要死在九幽,与她们同葬一处的。”   回忆碰触到余清虹心底最痛的伤处,说完这番话,她的情绪便低落到极点,仿佛是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入眼的全是黑暗和寂寞,而远去的则是光明与希望。她再没有力量坐在这里和谢晚萧一起猜测什么未来。她脸如死灰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向楼梯,慢慢移向她的房间。她现在需要一个人安静。   谢晚萧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她身上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她似乎与自己以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不同,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感觉,也似乎与对其他女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就在这时,一阵悦耳的笑声响起,沈翠袖穿着一身鲜艳的新衣裙自大门外而来,看见谢晚萧后,就笑着走了过来,微有些害羞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谢大哥,你看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谢晚萧面带微笑:“翠袖姑娘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沈翠袖听了,面色微微一红,脸上漾满幸福的笑意。   她在刚才余清虹坐过的椅上坐了下来,和谢晚萧一起看着排队报名的人,心思却全不在比武大会上。她不时偷偷打量谢晚萧,想看看他是否也在偷偷看自己,但十次中有十次谢晚萧是在看人群。她有些失望,有些心酸,有些不高兴,想要发脾气,但看着谢晚萧那双平静如井水,深邃如大海的眼,她又痴迷地忘记了一切情感。   这时,一个厂卫走进客栈,来到柜前,与掌柜耳语了几句,掌柜便立时一挥手:“各位客官,麻烦请到纵横塔前报名吧。”众人议论纷纷,各自表达着不满,掌柜只拱手道歉,却也不说明理由,那厂卫听众人嚷得烦了,便一皱眉:“叫什么叫!有消息说龙巽和他的手下就藏在这条街上某处,内行署要对这条街进行搜查,若不想惹上事的就快走!”   各队伍与散客一边嘟囔着一边散去,不论想报名的还是不想报名的,都因不想卷进风波之中而离开了客栈。整条街上一时人流拥动,齐向纵横塔而去,不多时,长街已是一片冷清。   谢晚萧皱起了眉,在沈翠袖眼里,面带忧色的他也是那么迷人。此刻她无心去想什么龙巽,而只是痴痴地看着谢晚萧。   罗刹枪的众人得到消息,从楼上走了下来,谢晚萧看看楚随天,问:“随天,我们要不要也离开这里?”不等楚随天说话,宫蕊晨已笑着说:“楚老大,依我看还是远离是非为妙。若那人真在此处,恐怕要有一场恶斗。”殷千雪抢着附和:“没错,宫……宫姑娘说得没错,咱们还是……”不等他说完,关三刀已不屑地哼了一声:“怕什么?咱们与两方都没有关系,正好看一场热闹,省得闲极无聊。”   没等楚随天发表意见,三名厂卫已大步走入店内,掌柜急忙迎了上去,恭敬地一礼,那为首厂卫一摆手,看了看大堂中的众人,问:“你们可是罗刹枪的人?”楚随天嘿嘿一笑,一抱拳:“不错,官老爷,我们就是。不知有啥指教?”   那厂卫勉强地抱拳一礼:“请问宫云可在?”   众人一愣,不知厂卫有何用意,宫蕊晨心中担忧,忍不住拉住儿子的手,宫云却向前几步躲开了母亲,冷冷问:“我就是。有什么事?”   那厂卫一拱手——这一礼做得一点也不勉强。“您是外来妖族,而不是九幽城中某人的妖仆吧?”   “当然。难道我像是受制于人的妖仆吗?”宫云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看人的目光就更加冰冷了,再配上他那寒气涌动的语气,足以令闻之者感觉到极不自在,那厂卫皱了皱眉毛,说:“九幽城虽然并不拒绝生于九幽的凡人,但让九幽妖族随意进出的先例,还没有开过。原来守门者以为您是妖仆,才由您在内城随便出入。不过您既然是罗刹枪的成员,内行署也乐得给您以方便。不过却总得麻烦您到内行署走一趟才行。我们三人,就是特意来请您的。”   宫云哼了一声:“真是麻烦。好吧,带路。”说着,向那三人一挥手。宫蕊晨急忙追了上来,对三个厂卫说:“我是他姐姐,让我陪他去吧。”宫云脸色微微一变,显是有些不大高兴,但在众人面前,又不好直接拒绝。那三名厂卫一见宫蕊晨,简直连魂都要飞上九霄了,哪里还懂得什么叫拒绝,只知一个劲儿地点头。   店内众人面面相觑,刘响皱眉低语:“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来?”谢晚萧也点了点头,在刘响旁边小声说:“我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刘响略一犹豫,快步走了过去,对宫蕊晨说:“我陪你们一同去。”宫蕊晨感激地一点头,宫云却头也不回地冷笑了一声。楚随天嘿嘿一笑:“人家是想保护你,你却不领情,真可惜了刘大哥一番好意。”   宫云冷冷地说:“我不用什么人来保护!”   那为首厂卫哼了一声:“什么保护,难道我们是要害你不成?你若不愿去便不去,但却要立刻离开九幽城!”宫云用如同刀子一样无情的目光瞪着他:“我何时说过不愿去?”那厂卫沉着嗓子说:“那便好,咱们走吧。”   “咱们也去吧。”白玉拉了楚随天一把,“毕竟宫云是咱们的一员……”   话未说完,为首厂卫已摇起了头,一指刘响和宫蕊晨:“不成。有他们两个陪同前去便够了,你们得留下。”又一指另两个厂卫:“之前在出售夜叉巨魔时你们说曾杀死过罗刹鬼对吧?罗刹鬼是难得的妖物,即便是死了,也极有价值。他们俩个会详细询问你们事件的经过,及罗刹鬼尸体沉没之处,请各位万务配合。若罗刹鬼尸体在你们所述之处被打捞上来,内行署一样会付给你们酬金,或是赠予你们强力火器。”   沈翠袖眼睛一亮,道:“若真如此,我们定当知无不言。”余清虹微有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但她只顾着高兴,却没发现。   为首厂卫一点头,带着宫家母子和刘响三人向外而去,一路上陪着满脸笑容跟在宫蕊晨旁边,不断为其指路。宫云看得生气,快步向前,一个人走在最前面。   留下的两名厂卫,不急不慌地搬过桌椅坐了下来,拿出笔墨纸砚,在那里磨起墨来。楚随天嘿嘿笑着,在两人旁边坐了下来,问:“两位官爷好像不怎么着急?”那两人也不说话,其中一个道:“你们是在哪里遇上罗刹鬼的?”   不等楚随天说话,沈翠袖已抢到跟前,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从她们北尘风如何与罗刹鬼相斗,到楚随天如何杀了罗刹鬼,若不是余清虹及时上前拍了她一下,她最后几乎要将宫云找到罗刹凶魂的事说也出来。   然而那两个厂卫却显得漫不经心,一个只是偶尔提笔写上两字,一个虽然在听,但却似乎有些走神。谢晚萧微微皱眉,走到楚随天身边,低声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楚随天一点头:“是奇怪,好像他们两个是来故意拖住咱们,要咱们不得不留在这里似的。”   就在这时,一阵短促有力的笛声突然自街上响起,两名厂卫听到笛声,立刻站起身,也不管桌上那些纸笔工具,起身朝外就走,众人只以为是负责搜查的厂卫发现了龙巽的踪迹,便出声召唤同伴,出于看热闹的目的,追着出了店。   长街上一片冷清,却根本没有其他厂卫的影子,那两名厂卫顺着街一路向纵横塔的方向飞奔,慌张焦急的样子便似是在逃命一般。众人正在纳闷,忽闻对面楼上有笑声传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持棍男子正立在楼顶檐上,左手提着一壶酒,慢慢地饮了一口,冲楚随天冷冷一笑:“楚老大,好久不见。”   楚随天仔细一看,正是当初带着夜叉巨魔和碳偷袭自己的项姓男子,便嘿嘿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老相识了。怎么,上次没吃到爷的铅子,心里总惦记着吗?好,这次老楚我就让你一次吃个够。”说着,已将背后的鸟铳取了下来。   那人一笑:“楚随天,你上次不过仗着那个叫宫云的少年,和那个叫刘响的汉子,否则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现在,他们两个都已不在你身边,你想让我吃铅子,恐怕不大容易吧?”   楚随天一怔,白玉在旁怒道:“原来刚才那几个厂卫与你们是一伙的!”   “你说错了。”那人得意地摇着头,“不是‘那几个’,而是所有。”   平十二躺在梦行虫身上,一动也不动。   他身后那人笑了:“平老大害怕了?”   “我承认。”平十二没有撒谎,“是有那么一点惊骇。我没想到除了刚才那人外,这城里还有别人能悄无声息地接近我。”   “那个人?”那人想了想,“嗯,温老大是与你齐名的高手,除了他,九幽城内众豪杰中确实没人有这等本事。”   平十二一笑:“你的意思是你并不在内城豪杰之列?我明白了,你是官家人。”   “算是吧。”那人的声音有些无奈,平十二慢慢转过头,向身后看去,看到的是一个被银灰色铠甲紧紧覆盖的高大人形,他从未在内城中见过穿着这种铠甲的人——即便是官家人——不免微有些惊讶。   “‘算是’是什么意思?”他依旧平静地问。   “平老大不必固执于我的身份。”那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但平十二还是听出了其中的落寞与痛苦。   “我只想求平老大一件事。”   “为什么找我?”平十二有些好奇,不是对“那件事”,而是对这个人。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帮忙。”那人微微一笑,笑声透过连面目都紧紧包围住的铠甲传出来,有些走样,和哭声却有几分相似。“平老大向来敬爱美人,尤其懂得怜香惜玉,所以必不愿见自己喜欢的美人,香消玉殒。”   “你说什么?”平十二呼地站了起来,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紧张的表情。那人缓缓说:“我果然猜中了。”平十二一甩头:“这不重要,是谁有了危险?是不是小玉?”那人一点头:“平老大好敏捷的心思。”平十二一摆手:“曾与我共处一队,如今却在他人之侧的,唯有小玉一人——我队中的女子自然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她怎么了?难道楚随天和他的伙伴们保护不了她?”   “除了你,恐怕再没人有力量保护她。”那人说。“敌人是臭名昭著的厉鬼,他们有厂卫帮忙,恐怕其中还有神之凭依。他们的目标是楚随天和罗刹枪。”   平十二焦虑地一挥手:“带我去,不论是什么人要伤害他,我都不会允许!”话音方落,梦行虫已如一块大面片般四角扬起,将他裹在其中,蠕动几下,便化成一副白色铠甲,将他全身罩住,那长长的烟袋在它的包裹下,也变成了一件白色的怪异兵器——镰刀。   那灰甲人上下打量平十二,默默点头:“传言不假,平老大的这坐骑果然不是凡物。”   平十二再次上下打量灰甲人,愕然道:“是你?”   灰甲人身子一颤,显然有些惊慌:“平老大说什么?”   平十二轻叹一声:“没错,除了你,谁会这么关心罗刹枪那些人的事?”说着,他指了指盖住自己头脸白色的头盔:“梦行虫所化成的梦行神甲,能将我的力量、视力、听力等等平凡能力,都提高数倍甚至数十倍。你虽然故意用这铠甲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却瞒不过我。我本来并不相信你,只是好奇心重些,想看看是什么人在给我布怎样的陷阱。现在我知道了,没有陷阱,只有一个……”   没等平十二说完,灰甲人已打断了他:“平老大自己知道便好,求你不要将我的身份说出去。”平十二看了灰甲人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我似乎有些明白了……”灰甲人沉声说:“平老大什么也不必明白!”平十二淡淡一笑:“你这样说,我就更明白了。”说着,纵身跃下屋顶,冲客栈内高声喊道:“月寒,拿好家伙,带她们出来!”   他这身打扮,将客小二与掌柜都吓了一跳。他虽长居于此客栈之中,但掌柜与小二却从未见过他这副扮相,自然大吃一惊,不知他要和什么样的人去拼命,竟然穿上了这么一身铠甲。   听到他的声音,二楼一扇窗子立刻打开,那时常爱眯眼看人的崔月寒探出头来,一见他这副打扮,立时惊呼一声,问也不问就缩回头去,屋里立时传来一阵紧张的声音:“快,一定是出大事了,拿上家伙!”   不一会儿,楼上几扇窗子打开,五个身材各异,但长相都算好看的女子自其中跃出,自然是平十二那五位姑娘——崔月寒、古青瞳、夏欣儿、杨雪和柳肖。除崔月寒外,其他四女见到平十二的打扮,都先吃了一惊,五女中个子最矮,长着一张小圆脸的夏欣儿讶道:“哎呀,大哥连梦行神甲都用上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平十二沉声说:“小玉有危险,我们得去救她。”   正说着,灰甲人自客栈顶上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在平十二身边,低声说:“厂卫已与厉鬼勾结,我们得小心厂卫。跟我来。”说完,闪身钻入旁边一条小巷内,平十二等人跟在灰甲人身后,在高楼矮屋间绕来绕去,渐渐来到那条已然成为空巷的长街。   灰甲人的目的很简单——带着平十二直奔楚随天等人所在的客栈。然而这件事做起来却颇不简单,在他们刚刚到达那条长街附近时,平十二就突然停了下来,并伸手拉住了灰甲人。   “有人不希望我们过去。”他伸手指了指周围几座高楼,灰甲人抬头望了望,看到了三个人,其中两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怪异的长袍,皮肤苍白带青,眼眶中漆黑一片,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夜色,一个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一个则是光头。另一个是个子不高的凡人,穿着一身轻甲,手持一对连弩,冲几人不怀好意思地笑着,说:“哎呀,咱们的客人可还真不少。”   灰甲人停下脚步,注视着那三人,自语道:“没想到他们连神通魔也找来了。”平十二微微一怔,仔细看了看那两个妖族人,轻声道:“厉鬼连神通魔也请得动?”灰甲人则道头:“小心些,这家伙的法术和神物都极是厉害……”   话未说完,那光头神通魔已冷哼了一声,伸指弹出一道光芒,那光芒在空中绽开,瞬间化成一只巨大的金毛怪兽,那怪兽头大身小,巨口中布满尖牙,怪叫一声,直向平十二等人扑去。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魈猪吗?”灰甲人正要出手,却听古青瞳极不屑地如此说了一句,随后,便见她一跃而起,人在空中时身子一旋,双足如同一道红色旋风,带起一片幻影与寒光,将那怪兽卷在其中,只闻惨嚎声骤起骤停,古青瞳人已飘然落地,而那怪兽却带着一身淋漓鲜血和无数深及骨骼脏腑的伤口,重重摔在远处,滚了几滚便再不动。   灰甲人微微一怔,低头一看,才发现古青瞳那双红靴底下,已伸出数把利刃,这才明白她是用这些利刃将此怪瞬间斩杀,不由点头暗赞。   平十二抬头看着这三人:“三位请让路,我急着去见我的朋友。”   “与朋友见面重要,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持着连弩那人得意地一笑,似乎是在嘲笑同伴的失败,“我想阁下不会想不通吧?别以为杀了一只小小妖兽就算了得,那种东西在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那个光头神通魔不悦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但持弩者并不理会,笑嘻嘻地对古青瞳说:“这位姑娘好生俊俏,不知可有如意郎君?若是没有,不如就跟了我吧……”话未说完,繁花海五女中略显丰满的柳肖已自腰间抽出一条金色长鞭,厉喝一声:“不要脸的东西!”手一挥,一道金光便向持弩者打去。 第四十七章 繁花绽放   那人一开始并不在乎,等见金光闪起,势如闪电,才被吓了一跳,慌忙躲闪,那金鞭抽在屋顶,啪地一声,竟将黑石屋顶抽出一条深沟来,若是抽在人的身上,只怕不能将人一鞭两断,也会将挡在鞭前的皮肉硬生生破开。   持弩者吓出一身冷汗,两个神通魔却嘿嘿地笑了起来,气得他两手齐挥,将无数短小弩箭向柳肖射了过去。他的动作全无先兆,倏然一动间,弩箭已至,眼见柳肖避无可避,惊得她惊呼一声。   白影一闪,平十二那烟袋化成的白色长镰刀,以比弩箭更快的速度挥了起来,一阵噼啪声乱响,他这一挥之间,竟将所有弩箭全数斩断。   看着落了一地的弩箭,持弩那人脸色一变,怔怔地看着平十二,问:“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连我家平老大也不认识么?”繁花海五女中的夏欣儿一脸不屑地说,“看来阁下的见识,也不算广啊。”   “平老大……”那人先是一愣,随后脸色一变:“难道阁下是平十二?”   “不错。”夏欣儿一挺胸,“怎么,我家大哥穿上梦行神甲,你们便认他不出了?哼,我劝你们三个东西赶快让开,否则我家大哥定将你们全斩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不要和他们废话了。”平十二焦急地一挥手,灰甲人也一点头:“既然这条街已经空了,说明他们就要动手了。事不宜迟!”平十二微一点头,突然飞跃而起,直扑向那两个神通魔,灰甲人随后而动,跃上屋顶,向那持弩人攻了过去。   “你们先去找小玉!”平十二一边挥起长镰,一边冲五女喊道。崔月寒一点头,冲四女一招手,顺着一条小巷向前而去。   “哪有那么容易!”长发的神通魔哼了一声,向前一步,左手一伸,一道光芒蓦地绽放,自那光芒中猛地冲出一个身披铁甲的人形持棒妖魔,挥舞着手中铁棒,替他挡下了平十二的镰刀。那光芒并不消失,紧接着,又有三个一模一样的妖魔自其中冲出,挥舞着手中黑色铁棒,将平十二围在当中,乱棍如雨而下,向平十二攻去。   那个光头神通魔咬了咬牙,退后了几步,嘴里念叨几句,猛一挥手,无数冰雹便突然自空中凝结成形,向冲入小巷中的五女砸去。那些冰雹个个有拳头般大小,威力极大,砸在石板地面上,竟将地面砸出一个个大洞来,崔月寒惊呼一声,急忙带着四女后退避开冰雹,却被渐渐逼回到原地。   灰甲人攻向那持弩人,本以为一招便可将其击杀,却不料此人身法敏捷,射术精湛,几招下来非但没碰到他一片衣角,自己反中了他十来支弩箭,好在自己身上灰甲坚固无比,那些弩箭均是无功而坠。   持弩人一边在屋顶跳跃闪避,一边嘿嘿笑着:“你伤不到我,我也伤不到你,这场仗打起来可真有意思。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慢慢陪你玩上一整天也无所谓。可你呢?你不是急着要去见什么朋友吗?没猜错的话,是楚随天他们吧?告诉你,谁也救不了他们,他们今日必须死于此地。”   正在这时,一声鹤唳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枪响,灰甲人忍不住转头望向那处,自语道:“糟了,他们已经动手了!”   持弩人自然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双手弩对准灰甲人胸膛,一口气射出将近二十支箭。这些箭次第击在灰甲人胸口同一位置之上,竟以滴水穿石的方法将那处坚硬的胸甲破开一个洞,最后那一支箭就顺着那破洞狠狠刺了进去。   然而那铠甲实在太过坚固,那箭头只刺入一半,便被卡住。灰甲人低头看了看胸前短箭,心中不免因持弩人这神乎其技的射术而大感震惊,伸手用力将它拔下,甩手掷向持弩人。持弩人一偏头躲了过去,将两弩轮流掷向灰甲人,随后猛冲过来,一头向灰甲人胸口撞去。灰甲人哼了一声,待他近到身前,便举掌向他颈上斩落,不想那人头上光芒一闪,竟将灰甲人手掌荡开,一头狠狠撞中灰甲人的胸口,将其撞翻了个跟头。   灰甲挣扎着站起身,低头一看,却见胸前铠甲和其内衣衫已然被撞碎。那持弩人一击得手后,单足支地落稳,望着灰甲人嘿嘿一笑,目光中充满邪意:“真是想不到,原来……”   这时,光头神通魔已自屋顶跃下,缓步向五女走去,嘴里冷冷地问道:“刚才杀了我妖仆的那人,过来送死!”   古青瞳面色一寒,便要上前,却被崔月寒拦住。只见崔月寒自身后抽出一柄厚重的长剑,伸手在笔直的剑柄后用力一拉,那剑柄便蓦然伸出将近一丈长,却令那长剑化成了一杆以剑为头的长枪。崔月寒将枪一抖,眯眼看着神通魔:“这位朋友,我送死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已闪耀而出,直向光头神通魔胸口刺去,神通魔冷笑一声,左臂一曲一伸,数道如丝般纤细闪亮的光芒自其掌心旋转而出,在其掌前快速凝结成一面圆形的巨盾,那厚实的盾身,似乎能挡住世界一切利器。   然而却挡不住崔月寒的这奇怪剑枪。   那道寒光轻易地刺破了巨盾,刺穿了神通魔的手掌,又穿透了他的手臂,将他的整条胳膊和枪连成了一体。随着崔月寒双臂一振,那剑枪幻成一团寒光之花,抛洒起道道血丝。神通魔惨叫着向后退去,一条左臂已齐肩而断,化为血肉雨点,洒在面前地上。   “看看是谁送死吧!”柳肖兴奋地一挥鞭,得意地嚷了起来。   神通魔狂叫着,脸上的表情有愤怒,也有恐惧,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咬牙怒吼着:“你们竟敢、你们竟敢……”   他的叫声惊动了屋顶上的同伴,那长发神通魔惊讶地看着地上的这一幕,摇头叹了口气:“蜗圆,我早对你说过,绝对不能对任何敌人掉以轻心啊!”   “住口!”那被称为蜗圆的光头神通魔大吼一声,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块赤色的方形玉石,将它放在伤口处猛地捏碎。霎时间,无数红光自那碎裂的玉中飞出,笼罩在他肩膀伤处,片刻之间,一条新的胳膊便自那伤口处生长出来,蜗圆咬牙甩了甩臂,指着崔月寒:“你以为杀得了我吗?”   五女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她们之前虽然听到过许多关于神通魔的传说,但却从没听说过神通魔还有这种本领。崔月寒一皱眉,挺枪向蜗圆刺去,蜗圆这次却不再发出那巨盾抵挡,而是敏捷地闪过长枪。   “一起上!”古青瞳心中生出一丝不安,率先朝神通魔奔了过去,柳肖闻言一抖腕,金鞭化为一道光,凌空向神通魔直击而去,崔月寒将剑枪朝空中一抬,也不收回,剑刃朝下,又向神通魔斩了下去。   夏欣儿和一直沉默不语的杨雪,一个使剑,一个使双钩,都是短兵器,如同约好了一般,都一动不动,似乎另有打算。   崔月寒的剑枪率先斩向蜗圆,这次,蜗圆并没有躲闪,而是将双臂一展,笑着抬头看那寒光落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必被崔月寒一枪两断之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却突然挡住了那道寒光,崔月寒感觉自己的剑枪斩在一层看不见的硬壳上,震得自己双臂发麻,不由大骇。紧接着,柳肖的鞭也抽在了那看不见的壳上,发出一声脆响,却未能伤到蜗圆。   “无能的凡人,以为自己真能胜过我族吗?”蜗圆冷笑着,目光却朝屋顶上与灰甲人斗在一起的持弩人扫去,似乎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一样。   “他的周围,有一层透明的罩子。”一直沉默不言的杨雪终于开了口,手指着蜗圆说:“将他和我们隔开了。”   冲到半途的古青瞳停了下来,皱眉瞪着一脸狂妄之色的神通魔,突然连续后退数步,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轻轻打开,里面立时跃出一只松鼠般的白色小兽来,她轻轻摸了摸小兽的头颅,低声吩咐:“风来兽,给我冲!”   那小兽双目猛地一瞪,反身以四爪抓住古青瞳衣襟,刹那间,一团若有若无的气,将古青瞳整个人包围起来,并推动着她向前飞速疾驰,猛地向蜗圆撞去。蜗圆动也不动,呵呵一笑:“不过是只风来兽,以为就能击破我的笼甲术吗?”他这句话还未说完,气团便已撞在他身外那层透明的罩子上,咚地一声闷响中,古青瞳被弹得凌空而起,连翻了好几个跟头才勉强落地站稳。古青瞳脸色发青,显是心中惊骇已极。   蜗圆仰天大笑:“没用,什么攻击都没用!你们就老实等死吧!”说着,嘴里念起了什么咒语,无数冰菱便开始在他伸出的两掌间凝聚,看样子,是要使出极厉害的法术来对付五女。   “哪能让他猖狂,让我来!”夏欣儿收起了剑,从怀中掏出一只酒壶样的乐器,放在嘴边,便要吹响。   平十二挥舞着长镰,不断抵挡着四个铁甲人打来的铁棍,却始终无法突出四人的包围。那长发神通魔得意地笑着,悠闲地在屋檐边坐了下来,说:“以你的本领,在凡人中当算是一流高手,否则早被我这四个‘五郎家鬼’打得尸骨无存了。可惜,若不是你非要来趟这混水,原可在九幽城中叱咤风云,说不定还能成为南庭苏手下得力干将,享受荣华富贵,可惜!”   平十二没有料到敌人竟这般厉害,眼见自己被别人的几个妖仆缠死,不由皱起了眉头,猛一挥镰刀,将四个“五郎家鬼”逼退,站直身子,竖起一掌,轻轻向前一推。   蓦然间,一个持棍的五郎家鬼似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呼地一声向后倒飞出去,这一飞直飞出十数丈远,撞倒了两面墙才跌落地上,落地后又翻滚了一阵才停下来,眼见其手足倒折,就算没死,也已成了残废。   长发神通魔大吃一惊,霍地站了起来。而就在他起身之际,平十二又再次推出一掌,于是又一个五郎家鬼高飞而起,随后坠落地上,摔得七零八落。长发神通魔心痛不已,急忙呼唤另两个五郎家鬼小心平十二的推掌,但话音未落,平十二已再出一掌,又击杀了他的一名妖仆。   仅存的那个五郎家鬼,不由慌了手脚,惊恐地逃向主人身边,平十二这次没有推掌,而是凌空疾飞而来,挥舞着镰刀,将那妖仆的性命收割了下来。   长发神通魔吓得手足无措,直到平十二快飞到自己面前时,才想到学那光头神通魔蜗圆的样子,使出那“笼甲术”保护自己,但他的双臂刚举到一半,平十二那白得耀眼的镰刀便已自下而上撩了过来,神通魔只觉腹部一沉,随后便感觉到一股凉意自小腹直冲头顶,眼前一黑,于鲜血飞溅中,化为两半分左右摔落。   这时,一阵似乎低沉,但又显得尖锐,似乎锋利,但又显得厚重的单调笛声,自夏欣儿口边那酒壶样的乐器中飘出,在空中动荡着、飘摇着,如海潮般一波波地传向笼甲术保护下的蜗圆。蜗圆的笼甲术挡得住气团、挡得住兵刃,却挡不住这海波般不绝不休的声音,那声音传向他耳际的刹那,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脚下打晃,仿佛自己突然落到一艘正在狂风巨浪中挣扎着的船上一般,想要站稳,竟成了一件极难的事。那些凝聚在他掌间的冰菱,随着他的摇晃,也立刻消失无踪。   “看来光凭你的眩音笛还不够。”柳肖收起鞭子,从背后取下一直背着的一个小鸟笼子,将罩子拉开,再将笼门打开,一只五彩小雀便自其中飞了出来,柳肖一指脚下正忙乱不休的蜗圆,低声吩咐:“醉妃鸟,让他醉去!”   那小雀清脆地叫了一声,振翅飞向蜗圆,先在那透明的罩子上撞了一下,知道前方有物阻挡自己后,便微一后退,张口吐出一道雾来。那雾慢慢飘进笼甲术的透明罩子中,钻进了蜗圆的鼻子里,他立刻觉得头脑昏沉,好似喝了好几斤烈酒一般,觉得整个世界都旋转了起来,一下摔倒在地上,那张微青的脸变得通红,诡异地笑了起来。   蜗圆虽然已经没了清醒的意识,但那笼甲术的护罩却还未消失。崔月寒眯着眼看了看,走过去拍了拍杨雪的肩膀:“妹子,别发呆了,该你动手了。”杨雪身子一抖,显然是被这一拍从神游太虚的状态中拍了回来,怔怔地看着崔月寒。崔月寒摇头一叹:“我真服了你,在这样激战之中,还能发呆。你看,欣儿和肖肖的宝贝只能制住他,要除了他,还得靠你啊。”   杨雪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伸出手,用她那又低又细的声音,轻声说着:“美丽的花儿啊,随你们怎样盛开吧。”   随着她的轻声低语,透明护罩周围的地面慢慢地震动起来,随即,无数嫩枝绿叶破土而出,将那罩子层层叠叠地包围了起来,眨眼之间,那些枝上、叶旁,便生出蓓蕾,绽放出美丽的花朵,而随着这些花朵的绽放、盛开,周围的土地却开始变色,最终瓦解化成细沙与灰土,那些花朵便渐渐沉入沙与灰中,而蜗圆和他的护罩,也被花朵包围着、拉着、带着,一同沉入了沙灰中,不一会儿,便完全消失不见。   夏欣儿兴奋地拍起掌:“真是好看!我可有日子没见雪姐的‘花宿’盛景了,都把雪姐的这神物忘了。嗐,刚才哪用咱们瞎折腾,雪姐一人出手,足够将这妖怪宰掉了。”   杨雪认真的摇着头:“不成,我这神物之力发挥起来太慢,若没你们制住敌人,他早跑掉了……”   “别争这些了。”古青瞳收起那小兽,走到众人身边,伸指向屋顶一指:“你们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灰甲人静静地伫立在屋顶,全身被一层暗红色的雾所包围,一个声音在那雾中不住响起,似是惊叫,似是怒吼,又似是哀嚎,仔细听听,便能分辨出那正是方才那个持弩人的声音。然而片刻之间,那声音便不再响起,因为那层暗红之雾,已慢慢覆盖在他那件灰色的铠甲上,慢慢融成了铠甲的一部分。   那铠甲的胸部完整无缺,只是多了一条暗红色的细线,那线像龙,又像是一条血河。   平十二在另一座屋顶静静看着灰甲人,目光中也充满惊诧。灰甲人轻轻动了动,然后低头看了看五女,又看了看平十二,沉声说:“平老大,我们走吧!”   “没错!”平十二一点头,转身疾飞而去。   “如此说来,所谓的搜查龙巽一党,也不过只是个幌子。”在楚随天等人居住的客栈之外,谢晚萧倒背双手,盯着对面屋顶上那人,说得极缓慢。   “你说对了。”那人喝了一口酒,将酒壶慢慢放在屋檐上,纵身一跃而下,人在半空时右手一挥,那长棍立时离掌旋转,带起一道旋风,托着他稳稳落在地上。他手掌一收,将长棍牢牢抓在手中,伸棍指向楚随天:“来吧,小子,让我看看你除了那支铳外,可还有其它的手段。”   关三刀身边什么也没带,心中着急,怒吼一声:“休要张狂!你等着,我老关这就取家伙,和你拼命!”边吼边向后院飞跑而去。   那人一笑:“楚随天,你说我要不要等他?”   楚随天嘿嘿笑着:“不用不用,你不是要见识我的……”话方说到一半,突然举铳就射,那人猝不及防下狼狈躲闪,手中长棍离掌疾转,堪堪将铅子弹飞。他气得脸色发青,楚随天却大笑起来:“怎么,老哥你脚下似乎不大稳啊?”   话音未落,周围一下冒出三十多个人来,有的站街角,有的站在巷口,还有不少站在屋顶上,或空手,或持兵器,对楚随天一众人虎视眈眈。   谢晚萧向前一步,冷冷道:“阁下,谢某先来讨教一番如何?”   那人看了看谢晚萧,目光最后停在他两手那只剩下一半的小拇指上,微微一笑:“原来却是个残疾……”话音未落,一发铅子已呼啸而来,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堪堪躲过后,沈翠袖纤细的身影已凌空而至,其手中两柄利剑,分左右向他头颈袭来,他狼狈闪过,举棍一扫,将沈翠袖逼退,随后持棍守住门户,怒道:“要一起上便一起上,耍什么诡计!”   沈翠袖半空而立,面露怒色,显是恼他嘲笑谢晚萧,楚随天换上新弹筒,嘿嘿笑着说:“我谢大哥的手,是为我残的,所以如果谁敢笑他,我拼了命也要把那人宰了。”   那人哼了一声:“好,那咱们便来一阵混战吧!”说着,一挥手,厉鬼的人便立时跃下屋顶,向客栈这边围了过来。   蓦然间一声鹤唳,小婵自后院中振翅而起,驮着儿子小浪一飞冲天,厉鬼的众人显然早已知道楚随天队伍中多了这么一只逐日火鹤,均不以为意。几个一直留在屋上的人,立时取出弓驽火器,对准天空。   谢晚萧一言不发,人已疾冲向那姓项的,那人身子一侧,手中棍在身后划了个极大的弧,自后向前向谢晚萧头颈横扫了过去。谢晚萧并不躲闪,双手同时移向来棍,以两只大拇指勾住棍身,贴棍向前滑去。   耳听到谢晚萧的双指在棍上滑出嘶嘶之声,那人吃了一惊,向后凌空翻身退去,手中棍顷刻间变成原来一半长短,从谢晚萧拇指之钩中解脱了出来。那人身子站定,先冲谢晚萧一拱手:“没想到楚随天队伍中又来了高手,失敬!在下项江,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谢晚萧双掌一分,冷冷道:“谢晚萧。”那项江微一点头:“能与你这样的高手一战,项某三生有幸!”说完,将棍舞成一团虚影,向谢晚萧攻了过去。   而在这时,其他人也已与厉鬼的人交上了手。沈翠袖仗着神物步云踏,凌空疾走,想要自空中助谢晚萧攻击项江,但厉鬼的人却在半空中阻住了她——那是两个亦有飞空之能的人,其中一个赤手空拳,背后生出一对若隐若现的翅膀,身法极是灵活,另一个手持长枪,在空中飞行时,便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或抛或托一般,虽移动迅速,却并不算灵活。两人武功与沈翠袖相当,合力攻击下,沈翠袖立时落于下风。   楚随天见势不妙,立时举铳向空中射击,正中那持枪人胸口,那人身子一颤,倒了下去,却似被一只大手托住一般,停在空中并不下落,楚随天正惊讶之际,那人已又站了起来,瞪了楚随天一眼后,再杀向沈翠袖。   楚随天一怔,暗想:“莫非他穿了什么护甲?”急忙换上弹筒,举铳向他头脸处瞄去。   这时,关三刀已取了鸟铳、长刀和如意流星回来,他的铳未经改造,于这等激战中,也不过只有机会放上一枪,所以还未到门口,他便瞄上一个持刀与白玉相斗的厉鬼成员。他原本射术便算不错,后来时常和楚随天谈天交流射术心得,如今枪法已不亚于可算天生善射的楚随天,所以虽没了千里寻香之助,也一样能发挥铳的威力,呯地一枪下去,正中那人额头,那人仰天摔倒,还未怎么展露自己的本事,便已魂归黄泉。   白玉被三人围攻,多亏余清虹在旁照应,才不至有失,但亦是吃力之极,此时骤然失去一名强敌,压力立绥,不由长出口气,挥剑与另两人缠斗。外面阳光明媚,客栈大堂内便显得极黑,那两人看不清其中情况,不由心中惊骇,全留心注意着客栈内放冷枪的敌人,却不敢全力攻击白玉。   关三刀见状大喜,想要在大堂内依法伤敌,却发现仓促间并未将弹袋与火药带来,转念一想,如此在暗处放枪,哪能显出自己英雄了得,便将鸟铳和不擅用的长刀随意朝桌上一放,舞动着如意流星猛地杀将出来,一锤下去,竟将一个围在余清虹身边的持斧汉子击倒在地,眼见其胸膛凹陷,双目突出,已被他一锤打死。   他一招得手,不由大喜,虎吼一声,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却立时被数人围住,他的如意流星虽然厉害,但那几人也均是身手了得,其中两人还有得力神物相助,令他立时落于下风,一时间险象环生,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第四十八章 激战   余清虹足踏大地,利用神物暗桩与十数人周旋,护住楚随天,令他能从容放枪。暗桩看似笨拙,但于群战之时威力却是极大,或是直接突刺,或是破土而出后横向挥扫,令群敌无法近身。然而这些人个个武功不俗,数人更是有奇巧暗器,能于远处偷袭,余清虹与他们斗在一起,却并不轻松。   小浪和小婵在空中盘旋,小婵的一对翅膀,猛力扇动间便能带起一道道狂风,吹得站在屋顶持弓驽火器者站立不稳,根本无法瞄准,小浪则挥动那戴着烈焰神甲的右手,洒出一道道火浪,凌空击向那几人,那几人拼命闪避,狼狈之极。   小婵见地上众人斗得辛苦,便凌空一翻身,将小浪抛了下去。小浪知道母亲心意,在空中翻转落地后,立时冲到白玉身边,挥起道道火焰,先帮她解了围。   小婵长唳一声,身子在空中一转,张口喷出道道火柱,霎时间,数间房屋化成火海,那屋顶上持弓驽火器的几人,均在惨叫声中变成了火人,小婵盘旋于众人头上,张口不住吐出火柱,转眼间又将地上的数人烧死。   项江与谢晚萧相斗,越斗越感心惊。谢晚萧双手大拇指如同钢铁般坚硬,如同宝刀般锋利,自己手中长棍上,已被其划出无数浅痕,而且谢晚萧武功高妙,又不同于人间常见的功夫,却令项江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不由暗自责备自己没能事先查清楚随天身边是否多了新人,同时又暗自纳闷:这样厉害的人物名声理应响彻九幽城才对,自己却为何对其全无耳闻?   再抬头看看空中的小婵,不由更感惊骇。他之前已知楚随天队伍中多了只巨大的逐日火鹤,但只因从前见识过小浪的本事,觉得火鹤也不过如此,却未将其放在眼里,不想此时一看,这却是楚随天队伍中最厉害的成员,且作战之时,全不用主人指挥,看来竟拥有自己的意志,而非受御魂卦控制的妖仆。他感到以自己的力量,恐怕极难打赢这一仗了。   而就在他分心之际,谢晚萧已躲过他牵制性的两招,欺入他内围,伸指向他颈项处划来。   项江被谢晚萧的空袭惊出一身冷汗,仓促间使出一招铁板桥,右手一抬,长棍于掌心疾转,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同时又向谢晚萧小腹扫去,谢晚萧右手一伸,竟按在长棍正中,借力将身子一翻,右手拇指下滑钩住棍身,一握拳,便将长棍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双腿在空中一蹬,人借力拧身跃落地上,旋身一脚,将项江踢得直起身子,向前踉跄数步。   楚随天使铳连射了数人,他发现这些人身上中枪后,只是颤抖一下,便能立即站稳,均不怕铅子击打,知道他们定是穿了护甲,所以只以铳射他们的头脸和双手,如此一来想要命中却难得多了,但他凭着自己精准的射术,还是射倒了四人,四人全是头脸脖颈处中枪,所以都是立时身亡,却没能显出解离之力的厉害。   他眼望四周,见自己一方已渐渐占了上风,不由松了口气,嘿嘿一笑,在心里想:“也不知是咱老楚的本事高了,还是这次来的家伙太没能耐,看来咱这次是有惊无险了。厉鬼啊厉鬼,老楚想找你们还找不到,你们却一次次自己送上门来,也好,省得老楚我麻烦!”他表面在笑着,心中却涌起满腔怒火与恨意,红衣烈火中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他脑中闪过,他的眼在笑容中迸射出杀意的寒光,再次举铳对准了敌人。而就在这时,感觉到穷途末路危机的项江,突然发出一声大吼:“候小成,你还要看多久?”   一声阴森而略显疯狂的笑掠过天空,刺痛众人的耳膜,一个并不高大的少年身影旋转着,自远处一座高楼上飞跃而来,落在小婵身上,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压得小婵直坠向地面,狠狠砸在一间大屋上,立时,瓦砾横飞,大屋瞬间化为废墟,而那个少年却在四起的烟雾中再次飞身而起,落在激战的众人之间。   正是蛇神凭依——候小成。   此刻,他用带着憎恨的目光,注视着与他相隔数丈的楚随天,那双眼慢慢变硬变黄,最后化成一对蛇眼。楚随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知道他必会疯狂地报复自己,而一想到他那可怕之极的力量,他不由为自己的朋友们担忧起来。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举起鸟铳,便向候小成开了一枪。   铅子正打在候小成眼上,但却没能伤到他分毫,因为在命中的瞬间,他的脸上已分离出一条大蛇,那大蛇用自己的眼与头颅,挡住了这发铅子,然后带着这致命伤摔落地上,挣扎、扭曲,化为烟尘。   “娘!”小浪不顾一切地冲向瓦砾堆。   “多日不见了。”候小成的身子还是微微颤了一下,显然解离之力在大蛇完全脱离他的脸前,多少有些还是传进了他的身体。他狠狠瞪着楚随天,声音一点也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楚随天,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样度过的吗?”   “关我屁事。”楚随天嘿嘿笑着,“你已经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敌人。”说着,又是一枪打去。这次候小成不敢大意,一见楚随天抬铳要射,便先躲开,这一枪便打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厉鬼成员脸上,那人立时仰天倒下。   “你的枪救不了你的命!”候小成怪笑着,吐出来的舌头又细又长,与蛇的舌头一模一样。他一边快速地移动着,一边不断从身上甩出条条巨蟒怪蛇,这些可怕而冰冷的毒物互相追逐着,在地上游走,直冲向罗刹枪的每个成员。   瓦砾中,小浪抚起了小婵的头,小婵挣扎着想站起身子,却没了那份力量。小浪看出她虽无大碍,但却伤到了骨头,不能随便乱动,急忙劝她:“娘,你不要动,让我来教训那个可恨的小子!”说着,大叫着向候小成冲了过来,两条巨蟒挡住他的去路,他厉喝一声,凌空跃起,手臂挥处,火蛇流动,将巨蟒烤成一团焦碳。   愤怒令小浪的表情变得狞厉,他不断挥舞着手臂,指挥着数道火浪在空中奔涌,几条候小成造出的怪蛇被他烧死,数名冲过来阻挡他的厉鬼成员,也被他烧得焦头烂额,不住奔走呼叫。   候小成闪过一发铅弹,来到谢晚萧身边,谢晚萧二话不说,挥动长棍向他拦腰打去。候小成阴森一笑,一甩手,两条大蛇已缠上棍身,顺棍向谢晚萧缠去,谢晚萧只得松手后撤,候小成一招手,两蛇便凌空跃起,带着长棍飞到项江面前,项江阴沉着脸,伸手将棍接过,勉强说了句:“多谢!”   那两条蛇离了棍身,凌空扑向谢晚萧,谢晚萧身子向前一俯,双指一勾,将两条蛇从口至尾剖为两片,候小成眼睛闪着寒光,对谢晚萧怒目而视,纵身扑上,双脚连环向谢晚萧踢去,谢晚萧闪过第一脚,第二脚已然到了胸前,只好用手去拨,但掌刚一触到候小成胫骨,便觉不妙,另一手急忙帮忙,却还是被他踢得连移数步,最后一跤摔倒。   候小成邪笑一声,正要攻上,忽觉背后不妙,急忙分出一条蛇来抵挡,刚好挡住楚随天射来的一发铅子,他怒视楚随天,狠声自语:“真是麻烦至极的家伙!”   小浪见候小成又伤了谢晚萧,立时红了眼,不顾一切地连杀了两人,一路向候小成直冲过来,手臂挥舞间,几道火浪次第击向候小成。候小成一皱眉,身子连续扭动躲过火浪,一甩手,手臂瞬间伸长,击在小浪胸口。小浪的本事全在火焰之术上,若论这打斗的能耐,却还不如一般人间武师,面对候小成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击,根本无力抵挡,立时被打得倒飞出去,摔在地上。   谢晚萧此时已挣扎着站起,见小浪危险,便欲冲过去救他,项江却趁机横棍拦住,猛攻一番。他本不是谢晚萧对手,但谢晚萧硬挡了候小成一腿,此际双臂发麻,武功大打折扣,一时间竟被他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候小成对小浪的火焰功夫也十分忌惮,便不顾谢晚萧,眼露杀机,向小浪走去。楚随天心急如焚,再不顾许多,举铳向候小成开了一枪后,一边换弹筒,一边快步向小浪奔去。候小成早料到他必要来救小浪,从容闪过这一枪后,故意放慢脚步,只等他自来送死。白玉眼见楚随天冲了出去,急得额上冒汗,却苦于被敌人缠住,无法上前阻止他,只得叫道:“小天,不要过去!”   楚随天当然知道自己的本事全在这铳上,近身战的本事却连小浪也有不如。但此刻眼见小浪危险,他却顾不了这许多,只想拼了性命冲过去,贴身后想办法以解离之术制住候小成,如此不但可救了小浪,连其余伙伴之危也可解除。   小浪身上并无铠甲保护,被一击实实打在胸口,受伤不轻,挣扎着想站起,胸口的剧痛却令他重新摔倒在地,一片黑暗铺天盖地向他袭来,他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这一来楚随天便更加焦急,三步并做两步地奔了过去,冲候小成大叫着:“要报仇找我老楚来好了,来啊!”   候小成阴森地笑着,缓缓道:“自然要找你!”说着,猛地向前一步,一脚将小浪踢向楚随天,楚随天惊呼一声,想也不想便将鸟铳扔在一旁,伸手将小浪接住。   便在这时,候小成已紧追而至,一脚横扫,踢在楚随天足踝上,楚随天立时横飞起来,向旁边倒去,他不顾疼痛,只怕摔伤了小浪,便紧紧将其抱住,拼命拧动身子,令自己后背先行着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但却令小浪毫发无损。   “你以为救得了他么?”候小成狞笑一声,那可怕的笑容在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显得是那么诡异可怕,他的蛇眼中闪烁着杀机,轻轻抬起右足。“楚随天,若要他不死,你可得立刻翻过身来,挡住我这一脚才成!”   话音方落,他的右脚已狠狠落下。   楚随天不顾全身剧痛,咬牙用力滚向一旁,不料候小成早猜到他翻滚方向,右脚在空中一顿,再朝他后背猛地踏了下去,楚随天咬牙闷哼了一声,鲜血顺着牙缝迸射而出,喷了一地。候小成哈哈大笑着,提腿再次踏了下去,楚随天生怕他的脚力透过自己伤了小浪,便用四肢挣扎着将自己身子撑起,硬挺了这一脚,嘴里又喷出一口鲜血。   “小天!”白玉的眼泪随着她身形的转动而挥洒着,她疯了般挥动长剑,拼命朝楚随天的方向冲去,竟将三名强敌逼得连连后退。关三刀也红了眼,怒吼着将如意流星舞成一团旋风,不顾一切地向楚随天冲去,在软肋上中了一枪,左腿上吃了一刀的同时,以如意流星击碎了两名强敌的脑袋,吓得其他人慌忙后退,不敢硬挡这个不要命的汉子。   余清虹虽然自愿认楚随天为老大,但却只不过为了报恩,其实她对楚随天的为人并不了解,也并不曾真的尊敬过这位大哥。但此刻,她却被楚随天的行动所感动、所震撼。她想不到那个平时嘻嘻哈哈没正经的年轻人,在危急之际,竟然能不顾自己的性命而去拯救朋友。她不禁想到了北尘风的灭亡,想到了那天那场惨烈的大战,她开始自问:我配做她们的老大吗?我对得起老大的称呼吗?为什么在那天里,我没有像楚随天一样,为了我的朋友们而不惜自己一条性命?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感觉到自己的热血在往上撞,忍不住发出一声大喝,足踏地面,大步向前走去,一道道钢柱随着她的步伐次第破土而起,将面前的敌人打得四散奔逃。   厉鬼中能飞天者只有二人,其中持枪那人已被楚随天所杀,另一人便更加小心,一边避开楚随天的铳,一边与沈翠袖周旋。此际,沈翠袖刚刚凭着一招剑术,将这人击杀,但自己也中了那人一掌,左半边胳膊再抬不起来,左手剑也坠落地上。她凝立空中,看着地上这些因为楚随天而愤怒、而呼号、而冲锋的同伴,一时间愣在空中。这时,她看到谢晚萧不顾背后吃项江一棍的危险,在候小成第三闪抬足欲踏之际,飞奔攻了过去,不由惊叫一声。   与这叫声同时响起的,是长棍结结实实打在人身上的响声。那一棍击在谢晚萧身上,却似是击在沈翠袖心上一般,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打碎了,两眼中喷出怒火,狂吼着凌空扑向了项江。   谢晚萧的双指,闪电般扫过候小成的左腿,随后,他便因那一棍之力,而直接扑倒在地上。候小成感觉左腿一阵剧痛,那抬起的右足终没能落在楚随天身上,而是移向一旁,努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低头看,左小腿已是鲜血淋漓,皮肉外翻,便如被一对铁钩利刃扫中一般,他痛呼一声,蹲下身捂住左腿,怒视谢晚萧,吼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说完,猛地一挥拳,一条大蛇脱臂而出,狠狠撞在谢晚萧软肋处,谢晚萧强忍住的一口鲜血终于喷了出来,人被撞出丈许开外。   沈翠袖在空中猛地一转,人与剑合为一道闪电,狠狠刺向候小成,候小成惊讶地看着四周,只见到罗刹枪的其他人都这样疯了般冲向自己,不由面色一沉,抬头向天,怒喝一声:“来吧,都来与楚随天一起死吧!”他双臂一展,身上的衣服立时破裂,那裸露在外的身体上,瞬间布满了青色的鳞片,一团团令人视线扭曲的气体,在他周身流动。   蓦然间,两条金色的大蟒自他双肩上飞窜而出,缠住了沈翠袖的剑,也缠缠住了她的人,她再不能在空中灵活地奔走,而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两条蟒拼命地收紧,勒得她不能呼吸,她只能以凶狠的眼神,用力瞪着那个伤害了她所爱男子的人。   余清虹走得更快了,为了不顾生死保护同伴的楚随天,更为了明明有反击之力,却选择了保护别人而甘愿受创的谢晚萧。钢柱呼啸着刺破大地,随着她的奔跑而向候小成击去。   候小成怪笑着,猛地将身子一拧,如同蛇一般缠在那钢柱上,一转便来到余清虹面前,双腿如蛇尾摆动一般,轮流踢在余清虹腹部与胸口,余清虹立时向后横飞出去,摔在地上。   如意流星和白玉的剑同时而至,候小成冷冷一笑,他上身一扭,躲过如意流星,随意一抓,已将如意流星抓在手中,用力一挥,竟将关三刀凌空拉了过来,另一手重重一拳,打在关三刀胸口,关三刀哼了一声,胸部传来一阵骨裂响动,人向外飞了出去。那如意流星缠在关三刀腕上,候小成为愿被关三刀牵扯,便松开如意流星,再一拧身躲过白玉来剑,冷笑声中轻轻一掌斩在白玉颈后,将白玉击昏在地。   他满意地扫视四周,回头看了项江一眼:“虽说你的手下加在一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我还是要说,你故意让他们不加阻拦,以便让这几人能攻到我跟前对不对?你想要我出丑对不对?项江,如果你真的存着这种坏心,可要小心你自己的命了。”   项江阴沉着脸,一点没有得到胜利后的那种喜悦,只轻轻摇头:“我们都是朋友,怎么会故意为难你?”候小成得意地一笑:“那就好。”   他冷笑着,走到楚随天身边,此时的楚随天,已经没了反抗的力气,意识也已是模糊不清,但还是以四肢牢牢地撑住自己,护住身下的小浪。候小成摇头嘲讽地一笑:“楚随天啊楚随天,你真以为你是楚霸王吗?就算你是楚霸王,也敌不过今日的候小成,也保护不了你这些宝贝朋友!你这是咎由自取!谁叫你从我身边夺走了莫姐姐?楚随天,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说出来,我就饶了你们所有人的性命,你说啊,快说!”他越说,表情越狞厉,人也变得越疯狂,到最后,连厉鬼的人也忍不住向后退去,只觉离他越远越好。   “你为什么不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杀你?”候小成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高高举起右手。“楚随天,我将你的四肢全斩下来,看你还能撑多久!”   话音未落,一道火光突然疾喷而来,候小成惊呼一声,狼狈地纵跃躲开,转头一看,只见小婵自远处瓦砾中挣扎而起,一双眼放着红光,狠狠瞪着他,一张口,又一道火柱直射而来,逼得他连翻了两个跟头,才勉强躲过。厉鬼的人吓得急忙散开,更不敢靠近候小成了。   候小成怒视小婵,一咬牙:“好个畜生,竟然还有力量!”说着,向小婵飞奔过去,一身青鳞在阳光照耀下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光,连他的同伴们见了,都感到毛骨悚然。   小婵的嘴角渗着血,眼中喷着怒火,但可惜,她无法将这怒火转成焚天的烈焰,将敌人在瞬间烧成焦炭。在生小浪之前,她完全有这个能力,她甚至能将整个九幽城化成一片火海,而没人能从这火海中逃出来——不管他是什么九幽城中的强者,或是神之凭依,因为拥有绝顶法力的她,昔日就是被九幽生灵尊为“兽神”的存在。但现在却不同了,她所有的力量都为了保护那个娇弱的新生儿而耗尽、移走,现在的她虽然有着逐日火鹤的外表,有着巨大的身躯,但却远不及与自己体型相当的同类,因为没有法力相助,她每喷一次火焰,耗的却是肉体的力量。在这种重伤的情况下,能再喷出那两道火柱,对她来说已经是拼尽全力的挣扎了。   她看着不断接近自己的候小成,搜索着自己躯体内每一个地方,将所残存的力量集中起来。她要发出搏命的一击,要用自己锋利尖锐的喙,在最近的距离内刺穿蛇神的鳞甲,刺破候小成的胸膛,给大家一个生的机会。   她留恋地再看了儿子一眼,心中没有担忧——楚随天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却还保持着那种姿势,那种保护着小浪的姿势。小婵觉得可以安心,有这样的朋友在儿子身边,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她相信儿子的未来是光明灿烂的,她相信罗刹枪的人不会倒在这些厉鬼脚下,但前提是她得将这唯一可怕的强敌击杀。   她看着候小成,眼中的红光慢慢熄灭。她的头抬了起来,高高立起,力量被集中在头颈之间。她已经做好了打算,让候小成冲到自己近前,在他击破自己胸膛的刹那,用这只利喙刺穿他的头颅。   谢晚萧挣扎着站了起来,那副受到重创的躯体,却不能再像方才一样,以敏捷的动作和强力的双指,击倒挡在面前的敌人。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小婵,在心中默默地向这位从小与自己相伴的朋友告别,同时像小婵一样,努力积攒起体内残存的最后力量,打算为了同伴们做性命之搏。   候小成越来越近了,小婵最后望了儿子一眼,算是和他做了告别。但就在她抱定必死的决心,要与蛇神凭依同归于尽的时候,一道白影突然凌空射来,一柄白色的镰刀自上而下朝候小成当头斩下,候小成在惊慌中快速后退,勉强地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平十二到了。   小婵和谢晚萧并不认得这个一身白甲的人,就算楚随天等人醒着,恐怕也认不出这个从头到脚都被包裹起来的白甲人,但这并不重要,从他的行为上,每个人都能看出他是来救罗刹枪的。   “老天有眼。”谢晚萧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了这样一句。   候小成躬着身子,瞪视着平十二,好半天才惊讶地吐出一句:“你是平十二?”   没等平十二回答,那灰甲人已自远处小巷中飞奔出来,向战场扫了一眼后,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猛地厉喝一声,直向候小成冲去,左臂朝前一推,那臂上的灰甲立时化成无数黑色的钢珠铁屑之雾,向候小成扑面打去。   候小成惊讶地连退数步,挥出数条大蛇挡住那些钢珠铁屑,却见那些大蛇被如雾般细小而又密集的铁屑击穿、打烂,又融进那铁屑之中,收回到灰甲人的臂上,重新变为铠甲。他这才知,原来这件铠甲竟是一件有着诡异力量的神物。但控制着这神物的人是谁,他却猜不出。   他也不必猜出。在他看来,这世上再厉害的神物也不是神的对手,而他的体内,或者说他本身,就是神。 第四十九章 弑神   就在候小成准备将眼前这一白一灰两个着甲人杀死时,一阵低沉而又似乎高昂,厚重却又似乎有些尖锐的笛声突然响了起来,穿过虚空,飘向候小成。听到这笛声,候小成突然一脚踏空,险些摔倒,身子也乱转起来,他不由惊讶地转过头,向笛声起处望去,但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了方向感,那笛声令他感觉天旋地转,不知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何处又是左右,更不用说分清东南西北了。   “该死的声音!不过,好在只是声音……”他在心里咒骂着,力量开始向头部涌动,刹那间,他的耳朵被层层鳞片包裹起来,一些皮肉在鳞片之下将他的耳朵完全覆盖,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慢慢张开口,那条又细又长的蛇舌便快速地吐了出来,然后如同蛇一样,倏收倏缩,将外界的气味带进他的嘴里,分辨出方向与敌人的位置。   于是他立刻站稳了身子,看到五个身材不一,但都很漂亮的女子,自灰甲人出现的地方飞奔而来,其中一个脸蛋略圆,脸上有两个酒窝的女孩,正拿着一个酒壶样的乐器,起劲儿的吹着,但见到他并不为那乐器的声音所动后,那女孩就将乐器拿了下来,惊讶地看着他。   那自然是夏欣儿。   “蛇是听不见声音的,它靠信子收集气味辨别方向。”杨雪见夏欣儿一脸惊讶,便轻声解释起来。柳肖一点头:“那就让他醉吧!”说着,又放出了那“醉妃鸟”,但那小鸟飞到半途,一见到候小成那满身的鳞片和不断吐出的蛇信子,又立刻惊慌地飞了回来,任柳肖如何命令,就不是再出击。   “鸟怕蛇。”杨雪又开始解释。   “那用你的‘花宿’活埋了他!”看着倒在远处地上的白玉,夏欣儿愤怒地叫了起来。杨雪却摇了摇头:“没用,他能躲开。”   “你们退后,他是神之凭依,你们对付不了。”灰甲人大步向前,向五女挥了挥手,夏欣儿正要不服气地反驳,平十二已开口说道:“没错,你们去对付厉鬼的人。”   灰甲人的目光,一直停在楚随天的身上,平十二看了看他,低声说:“他若没死,你晚到一步也不会死;他若已死,你便现在就站在他身边,也救不回他。强敌当前,先除了敌人再说。”灰甲人停下脚步,身子微微颤抖着,突然转了方向,猛地向候小成扑去。   候小成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却可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敌意。见灰甲人冲了过来,他冷笑一声,先挥舞双臂,从臂上分裂出十数条大小不一的金蛇,令它们凌空射向灰甲人,随后眼中寒光一闪,吐着信子躬身前冲,身子贴地一滚,双脚连环向灰甲人胫骨铲去。   平十二丝毫没有让灰甲人独斗候小成的意思,持着镰刀紧随而上。灰甲人一扬双臂,两臂铠甲化成一片铁雾,将那十数条蛇击烂、融合,身子轻轻一跃,在两臂铠甲恢复如常的同时,双腿铠甲化雾击出,正中候小成右腿。   候小成感觉右腿如置于沙暴中一样,被打得无处不痛,咬牙哼了一声,急忙拧转身子,从那片铁化成的黑雾中脱了出来,便在这时,平十二的镰刀已然劈至,他怒吼一声,身子如同蛇般扭曲着,紧贴着地面游出丈许远,躲过一击。   繁花海的五女,此时已与厉鬼的人战在一处,崔月寒手持剑枪,与项江相斗,竟斗了个旗鼓相当,项江不时让长棍离掌旋转,放出道道旋风,却总被崔月寒抖起的枪花打散,只得老老实实地与崔月寒比拼武技。然而崔月寒的剑枪长达一丈有余,使用起来又极是灵动,逼得他招招只能自保,却无力进攻,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崔月寒的剑枪并非凡物,因为自己的长棍在剑枪斩刺之下,竟然布满了裂痕,可见那剑枪必是件神物。   形势立时变成了一边倒,厉鬼的成员人数虽众,但在繁花海的五女各展奇术的攻势下,却如项江一般,只能勉强抵挡,却无力还击,每个人都感觉到心惊胆战,那种胜利在望时的轻松,渐渐离他们越来越远。   项江见到自己的同伴不断倒下,而候小成却被平十二和灰甲人缠住,心中渐渐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预感到了这次的失败,同时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两次的失败,纵然大哥可以饶恕自己,但自己的地位却将一落千丈,再不能翻身。他咬着牙,狠狠地诅咒着楚随天,渐渐抛开逃生的念头,而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拼命。   所以他的攻势立时加强,崔月寒马上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搏斗间,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候小成被铁雾与镰刀死死缠住,全然无法还手,气得他狠狠地叫了两声,再不顾许多,猛地向后连翻数个跟头,落地后仰天狂啸起来。随着那啸声,一股股阴风平地而起,在他周身盘旋流动,一道道如血丝般的气体,在他身体表面跳跃,他身上的青色鳞片骤然变大、变长,便如一副布满刀刃的铠甲一般覆盖全身,他那双眼也渐渐变大,变得如同真正的蛇眼一般,分左右填满他头颅两侧,他的头脸向前突出,慢慢地变成了一个长着蛇头的人形怪物。   “他与蛇神融合了。”平十二一把拉住要趁机冲过去攻击的灰甲人,缓缓摇了摇头:“现在你面对的已经是拥有凡人躯体的蛇神,而不是刚才的候小成。所以,把他交给我吧,你的力量不足以对抗他。”   灰甲人看着平十二,一字一顿地说:“平老大,替我帮楚随天报仇!”   平十二微微一笑:“楚随天可是杀死过罗刹鬼的人,会这么轻易地死掉么?”说完,松开灰甲人的手,慢慢地向已经变成怪物的候小成——或者说,向蛇神走去。   “金刚力神,遥远的过去里,你是否也和其他神这样面对面地拼斗过?”平十二一边走,一边轻声地自语着,“来吧,用我的身体,你的力量,再重温这种场面吧,你的热血会再沸腾起来的。”   “那么你呢?不在意我对你精神的侵蚀了吗?”一个威武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我没有选择。”平十二缓缓说着,“我面对的是真正的神——只不过力量受到凡人躯体的限制,不能完全发挥而已。但便是这样的神,也绝不是任何一个九幽强者能够独自应对的。”   “你可以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除了平十二,没人能听到,因为那声音响自于他的心中、脑中。“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那个女人虽然曾是你的伙伴,但此刻却在别人的队伍中。你何苦为了这种事拼命?”   “如你所说,她曾是我的伙伴。”平十二笑着回答。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着蛇神的方向,缓缓推出了右掌。   吐着信子的蛇神,猛一屈身一跃,远远地跳开,仿佛急着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平十二点了点头:“神就是神,果然看得到你的‘无形之锤’。”   “是你从来没遇到过的强敌吧?”那个声音笑着说。“要不要我来打这一仗?”   “不用。”平十二也笑了,“我可不想像他变成蛇神一样变成你。”他看着蛇神,猛地踏地而起,如一只抄水燕子一般,贴着地面直掠过去,右手一挥,白色镰刀如同一道闪电,向蛇神的双胫扫去,同时,他的左手朝着对方可能躲闪的方向,缓缓推出。   蛇神并没有躲闪,他用凡人难解的表情,对平十二表示着不屑。他伸出左脚,用盖满鳞甲的脚掌,轻易地挡住了平十二的镰刀,于是平十二那一推,就成了无功之举。蛇神的目光中充满了嘲笑,拳头化成一只巨蛇,向平十二狠狠咬来。平十二用手在地上轻轻一撑,人立时飞天而起,那蛇一咬落空,便扭转身子,张口向空中喷出一股腥臭的毒液,但平十二飞得极快,那毒液并没能追上他,最后只是洒落一地,将黑石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大小坑洞。   蛇神怪笑着,拧动着身子,顺着旁边一座高楼墙壁而上,游身来到屋顶,猛地一窜而起,在空中化为一条巨大的青蛇,张开血盆大口向平十二咬去,平十二将镰刀一转,让锋利的刀锋落向蛇神的大嘴,蛇神只好在空中拧身游走,但转身之际,尾巴一甩,如同鞭子一样抽在平十二背上,立时将他从空中打落。   平十二结结实实地撞在黑石地面,砸得地上石屑纷飞,他抖落一身尘土,缓缓站起,那白色的铠甲除了背部被蛇神抽中的地方有些凹陷,别处毫无损伤。蛇神在空中转了个身,随即便猛扑下来,大口中猛地喷出一股毒液。   那毒液从天而降,如雨般洒向平十二,平十二贴地滑出数丈,躲过毒雨后,猛地将镰刀向蛇神飞掷过去。镰刀在空中旋转不休,以所向披靡之势,直飞向正向地面落下的蛇神,蛇神将身子一蜷,又从蛇形化为人形,信子一吐,伸手一抓,竟然将那疾转不休的镰刀牢牢抓在手中,随后稳稳落在地上,冲着平十二嘶吼一声,挥着镰刀冲了过来。   平十二也怒吼一声,迎着蛇神疾冲,仿佛要以全身的力量与蛇神来一次对撞一般。蛇神狂笑着迈开大步,冲着接近自己的平十二挥起了镰刀。而就在这时,那镰刀却突然变成了一只长长的烟杆,原本附着在其上的梦行虫身体,突然自其上脱离,化成一道锁链,紧紧地将蛇神的双臂和身体缠住,蛇神显然没有料到这武器竟能有此变化,慌忙用尽力气,将这锁链一下挣开。   但就在这时,两团铁屑之雾,却缠住了他的双足,一阵剧痛中,他的两脚被铁雾击得千疮百孔,再不能支撑他的身子,他于肉体难忍的剧痛和精神上的毫无防备中,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倒。而这时,平十二的右掌已经缓缓推出,那速度虽慢,但对于这时的蛇神来说,却像九霄击来的闪电一般,根本无从闪避。   一声闷响传来,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击在蛇神身上,蛇神的身体在刹那间被打得变了形状,高高地抛飞向天空之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骨碎之声。红色的血液随着蛇神身躯的飞舞,而向四周抛洒,这位蛇头人身的怪物,在空中茫然张大嘴巴,长长的信子随着身体的旋转而舞动着,却已失了之前的灵动。   平十二叹了口气,伸手接住眼看快落到地上的烟袋,白色的锁链摆脱蛇神的身体从天而降,缠在那烟杆上,重新化成了长长的镰刀,他抬头望天,猛地一跃而起,追上了正自天空落下的蛇神,狠狠将镰刀一挥。   血雨飘洒,一具无头的尸体,和一只硕大的蛇头,分别摔落在大地之上。   “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挣脱梦行虫化成的锁链。多谢。”平十二落地后,冲着不远处的灰甲人微微点头。两团铁屑于此时覆盖住灰甲人的两条手臂,重又变为铠甲。   “不必。”灰甲人匆匆说完这一句,便奔向了楚随天。   另一边的战斗,也已到了尾声,在繁花海五女的全力施为下,厉鬼的成员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最后只剩下项江一人,还在咬牙苦战。另四女各持兵器,渐渐围了过来,只用目光注视着他,却没有加入战团之中。但越是如此,他精神上的压力就越大,冷汗如雨从他周身各处毛孔中渗出,令他觉得全身冰凉。   他的棍已经伤痕累累,一边的棍头已被削断了一半,但却始终无法破开那剑枪的阻挡,杀进敌人的内围。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在一分一分被对手耗尽,自己却全无任何办法。   崔月寒却是越打越轻松,尤其是见平十二斩杀了蛇神后,更是如此。她轻抖着双臂,将丈许长枪舞成灿烂的寒光之花,将项江渐渐逼入死亡的绝境,一边打一边笑着说:“这位兄台,你的棍似乎没有我的断龙枪厉害啊。也怪不得它,我这断龙枪是天下第一锐利的神物,斩钢铁,破铠甲,如同儿戏。你就认命吧。”说着便是一招立劈,项江的长棍自当中而断,她的剑枪也在项江胸前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项江摇晃着身子,努力咬紧牙关,想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完成一次飞跃,将断开的双棍插进崔月寒的胸膛,但却摔倒在半途,那胸前可怕的伤口,迅速地流光了他的血,带走了他最后一丝清晰的意识。   五女这才飞奔向白玉。   谢晚萧直到此刻,才长出一口气,带着微笑倒了下去。不远处,余清虹颤抖着站了起来,先看了看沈翠袖——缠住沈翠袖的巨蟒,在候小成变成蛇神时便已化为飞灰消失,多亏如此,沈翠袖才只是昏迷,而未因太久不能呼吸而窒息死亡。见沈翠袖无事后,余清虹立刻向谢晚萧奔去,将他从地上扶起,仔细地察看着他的伤势,发觉他仍有气息时,才松了一口气。   楚随天仍那么四肢撑地立着,仿佛会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九幽末日一般。灰甲人站在他面前,身子剧烈地抖动着,慢慢地蹲下身子,将楚随天的身子翻转过来,用力抱住。他探着楚随天的鼻息,听着楚随天的心跳,直至确认楚随天没有死,才慢慢地平静下来。透过铠甲,他用爱怜的目光看着小浪,用带着无尽思念的目光看着楚随天,抱着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平十二在远方注视着他,轻叹一声,缓步走向被五女包围的白玉,白色的铠甲随着他的步伐迈动而脱离他的身体,在他旁边化成那面团一般的梦行虫,一路在空中飘着,随他向前而去。   来到近前,他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崔月寒怀抱中的白玉,轻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白玉的眼睛微微动了动,似乎就要醒来。   而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大地颤动,却令所有人心中一惊。这阵颤动由远而近,不但让周围的房屋楼宇随之摇晃,更令它们发出阵阵轰鸣之声,那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如同万炮齐鸣,令人听不清除了它之外的任何声音。所有清醒着的人,无不惊讶地环视四周,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这震动和巨响声中,白玉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见到熟悉的朋友,立刻高兴地跳了起来,但随即发现周围正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却又不由惊骇万分,然后想起了楚随天,便不顾一切地分开众人,去寻找他。   只走了两步,她便发现楚随天正在一个灰甲人的怀抱之中,却不知是生是死。她正要快步奔过去,却突然看到前方远处一座楼上,有一片黑影闪动,不知为什么,那片黑影令她感到一阵心悸,脑海中立时空白一片,怔在原地。   那是一件巨大的斗篷,连在一个黑色人形之上,那人形遥远而模糊,惟一令白玉觉得清晰的,是其头上一对闪动着光芒的眼。虽然相隔遥远,虽然周围被巨大的轰鸣声笼罩,但白玉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那黑色人形发出一声叹息。   随着这一声叹息,那人形突然消失不见,而一道令气流为之絮乱,令人眼为之迷离,令天地为之变色的无形之力,突然如同罩子一般,自九霄上当头罩下,所有人——包括平十二都没能及时做出反应,便一同被那罩子扣住。   刹那间,这罩子中所有的生者,都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的尸骸,证明这里曾经有过一阵激烈的搏杀。而片刻之后,这惟一的证据也消失了——那阵轰鸣声由远而近,在顷刻间,将周围的一切都化成了齑粉。   消失了的人们,并没有随之一起毁灭,他们被那股无形之力包围,如同进入了一道漩涡、一股洪流之中一般,不由自主地随波逐流。平十二惊愕地与梦行虫合为一体,飞向不远处在虚空中挣扎的五女,将她们的手一个个连在一起,又将离得更远些的白玉拉了过来,几人手拉手连在一处,未等继续去救别人,便被一股乱流推动着飘向了另一边。   清醒着的、昏迷着的,所有被圈进这乱流中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抛来抛去。平十二眼看着灰甲人和楚随天被冲向远方,眼看着其他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毫无办法。白玉抓住他的手,流着泪求他去救楚随天,但他却发现,梦行虫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这乱流对抗,如果他松开手,就可能永远地离开这六个女子。   他在惊慌中,向脑海中那个声音寻找答案,却突然发现,他体内潜藏着的那个“金刚力神”,突然消失不见了。他如同遭到雷击一般愣住,拼命地呼唤着那位附身于自己身体的神,却得不到一丝半点的回应。而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将白玉拉走,他眼见她快速消失于远方乱流中,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刹那间,乱流突然消失了,那种无形之力骤然间无影无踪,所有被卷入其中的人,都开始飞速地向下坠去。   灰甲人抱紧楚随天,感觉自己正从空中向下落,便急忙望向下方。他看到的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奔腾呼啸着,一路向远方而去。他和楚随天一起坠入河中,被冰冷的河水包围。他挣扎着与水流对抗,拼命地向上游,一只胳膊却始终紧紧搂住楚随天。他破开水面,探出头来,将楚随天高高举起,生怕他被水呛死。湍急的水流带着他们两个,一路向前奔腾而去,灰甲人拼尽全身力气,向左岸游去,最后终于抓住了岸边一块巨石。   他的五指深深刺入石中,用力一拉,抱着楚随天脱离大河,跃到石上,再用力一跃,跳过两丈多远的距离,落在青草柔软的地上。   他将楚随天平放在地上,焦急地注视着他,直至发现他呼吸平稳,才松了一口气。他慢慢地抚摸着楚随天的脸,那动作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他抬起头打量着四周,发现面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森林,极远极远的地方,有一些巍峨的山峰挺立着,回过头,数百丈宽的河那头,亦是茂密的森林,青翠、茂盛的树木,顶起一片蔚蓝无比的天空,朵朵白云缓慢地在天空中飘荡着,时不时挡住轻柔温和的那片阳光,带给人一丝微凉。他不由看呆了,喃喃自语着:“这里是仙境么?”   转过头看着浑身湿淋淋的楚随天,他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然后摇了摇头,慢慢地脱下楚随天的衣服,将它们摊开,放在阳光之下。然后,他的铠甲化成一片铁霄之雾,脱离他的身体,在他纤弱的腕上凝结成一只灰色手镯。他在阳光下舒展自己那苗条的身躯,将一头如云秀发,轻轻扬起。   不,那不是“他”,而是“她。”那个被灰甲覆盖着的,分明是一个美丽漂亮的女子,只是铠甲改变了她的声音和体态,让人生出了误会。   看着面前赤裸的楚随天,女子悄脸通红,用力撕掉自己两只袖子,在楚随天面前蹲了下来,轻轻用它擦拭那潮湿的身体——她的衣服在铠甲保护之下,竟然未沾到一滴水。   “楚大哥,那日在地下岩洞之中,你便是这样为我……为我擦洗身子吧?”那女子一边擦拭着楚随天的胸膛,一边低声地自语着,一行清泪自她眼中奔涌而出,滑着脸颊向下滑落,前一波未息,后一波已至,一时流淌成行。   她哽咽着说:“现在我们又换过来了,多么奇妙啊。”她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你知道吗,我平生最恨的事,就是将红衣烈火送入了厉鬼的陷阱,而再不能面对你,面对这个世上惟一令我动心、令我牵挂、令我爱慕的人……我知道,不管我再怎样弥补,你都不可能爱我了。你的心里装的是白姐姐……不,我敢说,你虽然对她更有好感,可是如果我没有那些污点,如果我努力争取,你一定会爱上我的,一定会愿意娶我的,可现在不成了,我的手上沾满了红衣烈火众位朋友们的血,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我的……不,不止是你,连我自己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她再笑不出来了,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她伏在楚随天的胸膛上,哭得身子剧烈颤抖,那些多日来压抑在心底的痛苦,随着眼泪一起流了出来,令她觉得多少好过了一些。   而就在这时,楚随天突然咳嗽了起来,吓得她急忙站起身子,那灰色手镯立时化为一道铁屑之雾,瞬间将她包裹起来,令她又变成了那说话嗡声嗡气的灰甲人。   随着剧烈的咳嗽,楚随天挣扎着坐了起来,喘了一阵气后,缓缓抬起头。当他发现面前的灰甲人后,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随后看了看四周,向灰甲人问:“你……你是谁?这是哪儿?”   灰甲人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放心吧,蛇神和厉鬼们都已死了。”   “蛇神?”楚随天茫然地看着灰甲人,“厉鬼?那又是什么东西?”   “你不记得了?”灰甲人一愣,“你忘了吗,厉鬼带着蛇神来袭击你们,你为了保护小浪……”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从楚随天的眼中看到了迷茫,看到了不解,她发现楚随天似乎完全听不懂她的话。   “我……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楚随天怔怔地看着她,“我……天啊,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第五十章 天赐重生   灰甲人怔怔地看着楚随天,而楚随天却突然注意到自己身无寸缕,不由羞红了脸,急忙挡住关健部位,转头四顾,见到自己的湿衣,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去,抓起来便缠在腰间,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他无意间一脚踢到了衣服旁边的一把短刀——那刀正是用罗刹牙打造的三把刀之一,另外一把长刀给了关三刀,另一把一模一样的短刀在白玉那里。他低头一看,轻咦一声,将那短刀拿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喃喃道:“这刀好眼熟,是我的吗?”说完,将那刀拔了出来,仔细看了起来。   灰甲人身子一震,因为她清楚地看到,那刀刃这边分明刻着一个“玉”字。她恐惧地退了一步,然后突然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她猛地冲过去,在楚随天将刀身翻转过来看之前,一把将刀夺过,扔进了河里。   楚随天惊讶地看着她,不知她为何生气。   “那是凶物,不要为好。”灰甲人的声音突然变了,从那嗡志嗡气的低沉声音,变成了原本的女子嗓音——她的头盔化为一道铁雾,脱离了她的头脸,轻轻覆盖在背后铠甲上。楚随天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这美丽的女子,被吓了一跳,随即脸就更红了,慌忙抓起裤子,挡在胸前,尴尬地解释着:“姑……姑娘,我……”   “你为何要害羞?”女子似乎下了一个决心,红着脸,冲楚随天温柔地笑着:“我是你的妻子啊!”   “什么?”楚随天怔住了,他上下打量着这漂亮的女子,却不敢相信她的话。“你……你是我老婆?”   “怎么,你把我忘了?”女子眼圈一红,泪水潸然而下——这绝不是伪装,而真的是发自于真心。她在方才那刹那间,已经下了决心,要用一个谎言来挽回一切。因为她相信,楚随天的失忆是老天对她的恩赐,是老天给她的一个拥有幸福的机会。她必须抓住。是的,只能如此解释,她看着楚随天想,若不是老天故意安排,楚随天现在怎么会毫发无损,一脸的精神?要知道,他本来应该身带重伤才对。   楚随天慌了神,不知为什么,他见不得这女人流泪,一见她流泪,他就难过得很。于是他确信,这女人一定就是自己的老婆。   “别哭,你别哭。”楚随天笨拙地安慰着她,“你看,我……我真的是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好像做了一场梦,那梦太乱、太可怕,也太漫长,漫长到我连梦到什么都记不清了,更想不起做梦之前的事。你看,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我……你别哭好吗?”   看着他这副模样,女子忍不住笑了,楚随天高兴地拍起了手:“好啊好啊,你终于……”话没说完,却发现这一松手,缠在腰间的衣服便掉了下去,羞得他一脸通红,急忙蹲下去将衣服抓起来,胡乱挡在腰间。女子笑得就更厉害了,笑声中,她一下扑了过来,那件灰甲在刹那间变成雾,变成手镯,套在她的腕上,她整个人都投进了楚随天的怀抱,滚热的脸蛋紧贴在楚随天的胸膛上,眼中的泪光隐隐闪烁。   楚随天就这么被她扑倒在地,被她压在身上。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感觉到她躯体的柔软,而她,则紧紧抱住他,喃喃低语:“楚大哥,抱紧我吧,让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梦,让我知道此刻的你是属于我的,是老天特意赐给我的,让我知道我的生命还有意义吧……”   楚随天并不能完全听懂她的话,却能感受到她的喜悦、她的哀伤、她的幸福、她的痛苦,他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么多矛盾的情感,但却猜到那一定和自己有关。他开始痛恨这个失去了所以记忆的自己,恨自己害娘子承受这样的痛苦。于是他展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抱住。   “我记得……”他低声地说着,“我记得这感觉。在那漫长的梦之前,我就曾经这样抱着你。但那时的拥抱没有现在这么温暖,那时的拥抱很冷……”   “我知道……”她慢慢点着头,想起了跌下岩洞的时候。那时,自己已经失去了意识,是楚随天紧紧抱住她,不让她被激流带走,是楚随天抱住她,带她到了安全的地方。她想起自己曾经那么亲密地与他共同度过的日子,想起了谢晚萧和小浪,还有村民们,都将他们当成一对情侣。她笑了,又哭了。她忍不住抬起头,久久注视着楚随天的脸,然后将自己的红唇,贴在了楚随天的唇上。   楚随天被她的热情感动着,抛开了所有的不安,抛开了所有的疑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将衣衫一件件退去,让自己的躯体,与自己所爱的男人紧密无间地贴在了一起。   但她脱不下那个手镯。那个灰色的手镯,紧紧地箍住了她的手腕,便仿佛是她肉体的一部分。看到它,她的身子不由一颤,想到了另一件痛苦的事。但随即她又笑了——那痛苦已经远去,现在的她,拥有的是最大的幸福。   许久许久之后,他和她都停了下来。他仰躺在草地上,再没有了之前的羞怯,她枕着他的胳膊,伏在他身旁,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我似乎又想起些什么了。”楚随天转过头,看着对方那美丽的胴体,“好像在很久之前,你就这样躺在我的面前。”   “是啊。”她笑了,“我们是夫妻嘛。我们原本住在很远很远外一个小村里,那里有许多和善的乡亲。”   “嗯,我似乎有点印象。”楚随天看着天空,“再说说看,我或许能想起那些事来。”   她的心猛地一颤。她并不想让他记起从前,她希望他永远留在现在,将自己真的当成他的娘子,永远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哎呀糟糕!”楚随天突然用另一只手用力拍了一下额头,这让她又想起了从前。记忆中,楚随天总是喜欢拍额头。   “娘子,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楚随天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她也笑了:“你怎么不先问问自己叫什么?”   “不,我要先知道你的名字。”楚随天笑着说,“娘子的名字,比什么都重要。我要赶快将你放在我心里最安全的地方,不管将来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遗忘。”   她情不自禁地又流下了泪,哽咽了起来。楚随天急忙安慰她,她笑着流泪,说:“我的名字不好听,还是先说你吧。你叫楚随天,楚霸王的楚,但随天命的随天。我叫小红,渺小的小,红衣如火的红……”   “哦。”楚随天慢慢地应着,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要将这两个名字牢牢烙印在心里一样。突然他冒出这么一句:“小红,你从前喜欢叫我小天吧?”   一样的阳光,一样的照在青草地上,只是附近没有河流。   余清虹慢慢地睁开眼睛,谢晚萧的脸便立刻凑了过来,冲她平静地笑着:“别乱动,你的肋骨断了一根,我刚帮你接好。”   她一怔,觉得左肋处的确有些沉重,低头看了看,却发现自己衣衫整齐。“太过整齐了。”她想,之前的激战理应让自己的衣衫显得凌乱才对。显然,谢晚萧一定做了一些会令她脸红心跳的事。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猜测,谢晚萧带着微笑说:“你知道,我醒来时发现你的情况很糟。如果不及时把肋骨复位,恐怕你在昏迷时乱动一下,便会让它刺破你的内脏。不得已,我只好打开你的衣服,帮你将它复原,并敷了些对骨折有奇效的草药——很幸运,这附近的林子里,什么样的草药都找得到。”   “多谢。”余清虹费力地吐出这两个字,在心里却感觉到一阵羞涩。但任何人也别想从她那张刚毅冰冷的脸上,看出她内心的秘密。   “不,应该是我说抱歉才对。”谢晚萧坐在她身旁,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我无法说清。”余清虹回忆起之前,感觉那就像一场梦,她只记得自己在无边无际的乱流中颠簸,然后从高处摔了下来。“但我可以将一切看到和听到的告诉你。”她讲了谢晚萧昏倒后发生的一切。她讲得极为缓慢,不止因为肋骨的沉重使她的气不够用,还因为一种莫明的、令她不大敢和谢晚萧对话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谢晚萧皱起了眉,嘴上习惯性地这样说着,可心里却完全不知到底是“怎样”。按余清虹所说,九幽城中发生了可怕的事,而众人则被一股力量吸进其中,再抛到了这片森林边上。他无法解释这一切,只能认为是冥冥中某位神祇施了法术。   余清虹侧头看着谢晚萧,很想问一句:“你怎么样了?”因为她知道谢晚萧也受伤不轻。但那句话到了冰冷的唇边,就是无法挣脱出来,仿佛被唇的冰冷给封冻在嘴里一样。   “不知他们被那股力量抛到了哪里。”谢晚萧不无担忧地望着四周,轻轻叹息着。“应该不会太远。等我们的伤势好些,能自如行动时,就去找他们。不过或许他们会先找到我们。”他笑着说,看起来乐观得很,但余清虹知道他的笑只是在掩饰,因为她仍能从他的眼中看出深深的忧虑。她知道,他一定在为所有受伤的人担心。   她想说:“他们不会有事的。”她想安慰他,但同样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谢晚萧突然笑着说,“省得你这么干躺着寂寞。”说完,也不用余清虹表态,就自顾自地讲了起来。他讲的是一个遥远过去里发生的故事,故事里有凡人,有神仙,还有九幽的妖族。那故事里,神、妖、人之间展开无数的爱恋、憎恨,但不论情节如何变化,故事里的人物们的情感都是炽热的,他们都会尽情地表达自己的爱恨,抒发自己的感情。   余清虹没听过别人这样讲故事。从遥远的记忆中,她只能回忆起小时候听过的书。那时她站在茶馆外,听着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心中觉得十分有趣,但刚笑出声,严厉的父亲便是一巴掌过来——父亲对她的要求向来严格,严格得已经可以算是苛刻。他要求她喜怒皆不可形于色,要求她时刻保持冷静与清醒,要求她坚强的面对一切,在任何困难面前都不许畏缩。她一直在照做着,整天绷着脸,冰冷对人,冷静处事。但那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只是她已经习惯了的生活而已。   谢晚萧讲故事的方式和说书先生完全不同,他说得很慢,讲得很动情,就仿佛是在述说他自己的过去。正因为这样,他能让听故事的人很快融进故事里,没多久,余清虹便发现自己已经流出了眼泪。她惊慌失措,她想到了父亲,急忙伸手去擦那泪。   “你哭了。”谢晚萧的眼睛虽然没看着她,却清楚地看到了她所做的一切动作。她觉得有些惭愧,冷冷地说:“有沙子而已。”   “为什么总是这么冰冷呢?”谢晚萧看着她,目光如同想要融化坚冰的阳光。“我知道身为一队之主,需要坚强与冷静,但坚强不是无情的心,冷静也不是僵硬的脸。万物天成,一切都是上天的赐予,我们理当坦然接受,依天命而行。上天生就男人有着宽阔的胸膛、坚实的臂膀,就是要他阳刚,要他担负起一切面对苦难的责任;上天生就女人有着柔软的身躯、美丽的面庞,就是要她阴柔,要她用如水的柔情,延续世间的生命。你应该学会享受,享受生而为女人的快乐;你应该学会接受,接受上天赐予你的幸福。你已不再是哪支队伍的头领,上天已经将你的担子卸了下来,他要你享受幸福。”   谢晚萧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温柔得令余清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他融化了。但多年来的习惯,却令她还是绷紧脸,不发一言。虽然她觉得谢晚萧说得很有道理,虽然她觉得自己是应该缷下那些看得见和看不的担子了,但她却没有力量,或者说没有勇气改变。   谢晚萧似乎明白这一切,所以说完这些,他就闭口不言,不再逼迫余清虹去改变自己。这令余清虹松了一口气,在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   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向森林,余清虹很想张口问他去哪儿,但却开不了口。她在心里骂自己:问一下又怎么了?便不是他,换成任何一个别人,我也该问这样一句才对,可为什么……   谢晚萧却在微笑着,他明白余清虹心里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在余清虹心中已经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他觉得很开心,他觉得自己如同阳光,正在融化冰山,已经越来越接近那冰山中心被冰封着的美丽花朵了。   他受的伤不轻,但对他来说,这样的伤并不算什么,只要周围有合适的草药,他这位九幽神医就可以快速治好自己。其实他也可以像治好自己一样,很快让余清虹站起来随意走动,但他不想。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不能轻易放过这个融化她的机会。   余清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因肋部的沉重感而不敢妄动。她开始担心罗刹枪的伙伴们,尤其担心沈翠袖。她会不会像自己这么幸运,身边有个人照顾?会不会落在什么坚硬的地方而摔伤了自己?北尘风的姐妹,就只剩下她一人,余清虹真的不想她再出事。   楚随天呢?那个嘻嘻哈哈没有一点正经的大哥,他怎么样了?余清虹自问换自己受了蛇神那两踏,一定已经是重伤难治。楚随天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功夫,他又怎么能挺得住?   天色渐渐转暗,谢晚萧还没有从森林中回来,余清虹又开始担心起他来。他去了哪里?他去干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回来,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她开始不安,于是安慰自己:不会有危险,谢先生的本领那样高,功夫那么厉害,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但又一想,谢晚萧此刻身上也应该有伤,如果碰上厉害的妖魔……她不敢再想了,只是焦急地盯着谢晚萧离去的地方。   “为我担心了吗?”偏偏谢晚萧却从另一处花丛中钻了出来,见到她焦急张望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她脸色一红,急忙转过头去,冷冷地辩解:“没有。”   谢晚萧也不和她争辩,笑着走了过来。他左臂抱了一捆枯枝败叶,右手拎着两只长着五彩羽毛的山鸡样妖兽,在离余清虹不远的地方,架起柴堆,以大拇指为刀,将山鸡肚腹剖开。余清虹看着那妖兽,微微一怔,忍不住说:“锦鸩?这东西有剧毒,不能吃!”   谢晚萧也不回答,只不紧不慢地将“锦鸩”的内脏取了出来。余清虹见状急得恨不能站起来,将那东西一把夺过扔掉,皱眉又说了一句:“锦鸩有剧毒,不能吃。”   “如果我偏要吃呢?”谢晚萧停下手头的活儿,抬头看着她。那张带着温柔笑容的脸,令她觉得又爱又恨,让她不知如何回答。   “美丽、优雅,但却一身剧毒,令人不敢接近。”谢晚萧继续他的活计,一边清理着那些内脏,拔掉五彩的羽毛,一边说:“可很少有人知道,它的肉其实是一味极好的药,用来医治内伤特别见效,只不过要配上另一种很特别的药。”说着,他从袖管里取出两株嫩草,将上面的土清理干净后,分别放在两只锦鸩的腹中。   “这种草叫‘魂息’,其毒性猛烈,人说只要吃上一株,便连灵魂都会被毒死,故此得名。锦鸩也好,魂息也好,单独存在时,莫不是可怕的毒物,但如果合在一起,却会变成天下最灵的伤药。”谢晚萧一边说,一边生起火,用两根长枝将锦鸩穿了,举起了在火上炙烤,没过多久,一股香气便飘了过来。   余清虹这才感觉到自己饿了,那空虚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这令她羞红了脸,只觉是件极耻辱的事。   谢晚萧侧头看着她,温柔地说:“为什么脸红?是人就会饿,肚子饿了自然就会叫。清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故做坚强反而很可笑。你看楚随天,他这人就从来不做作,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敢爱敢恨。这才是最美的人生。”   余清虹红着脸,对那一声“清虹”,既觉得亲切,又有些抗拒。   “坚强是好的,但没必要冰冷。你敢说楚随天不坚强吗?可他从来不曾冷冰冰地对待别人。”谢晚萧接着瓦解余清虹的坚冰防线。他停下来,注视着余清虹的脸:“微笑会让看你的人更加喜欢你,也会让你自己更加快乐。试着笑一下?”   他不停地说着,努力说服余清虹,让她尝试着微笑。一开始,余清虹还有些抗拒,但没过多久,谢晚萧温柔的语声下,她终于破天荒地笑了一下。   “你看,这微笑多美!”谢晚萧赞叹着,将烤熟的锦鸩拿到余清虹跟前,闭眼闻了闻:“外焦里嫩,魂息草刚好全被化在肉中,快吃吧。”一边说,一边用手将锦鸩的嫩肉撕下,递到余清虹的嘴边。余清虹勉强地张开嘴,在心脏快速地跳动中吃下了这一片肉。   “很好吃吧?”谢晚萧一边问,一边继续喂她吃。余清虹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谢晚萧按住。   “你不能乱动,乖乖地吃下它,再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会好了。”谢晚萧的话说得虽然温柔,但语气里却有一股威严,似乎是父亲在责备不听话的小孩一样。余清虹不知为什么而屈服了,顺从地将谢晚萧递来的肉,一口口吃下。她突然发现,这样什么也不想,乖乖听别人的话,其实也是一种享受。   喂余清虹吃完后,谢晚萧才将另一只已经变凉的锦鸩再热了一下,然后自己吃下。第二次的烧烤令锦鸩肉焦了许多,余清虹能听到他吃肉时,嘴里时常发出喀嚓喀嚓的脆响,心中既有些酸楚,又有些甜蜜。   夜晚很快来临,太阳西沉到远山之下,月亮慢慢爬上树梢,明亮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跳跃着的温暖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谢晚萧坐在余清虹的身边,用轻柔的语声给她讲着动听的故事。余清虹慢慢闭上眼睛,觉得这一日,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她那张冰冷的脸上,不禁慢慢地、慢慢地绽放出一缕微笑。   同样的月光,也照在楚随天和小红的身上。他们两个人已经穿好了衣服,静静地坐在河边,在他们身后,同样有一个火堆,不过比谢晚萧他们的燃得更旺。   楚随天把脚伸进河里,舒服地任凭河水冲走其上的污泥,小红也学着他的样子,尽情地享受清凉的河水,聆听着河水奏响的乐章。隐约间,他们能听到一阵阵不知名的小虫鸣叫,仿佛是歌颂着河流,赞颂着月光。   “老婆,你看这月光可真美。”楚随天抬头看天,忍不住赞叹。   “是啊。”小红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目光温柔地看着月亮,在心里感谢老天的恩赐。   “可是我觉得啊……”楚随天突然一把搂住小红,“我觉得它再怎么美,也没有我的老婆美。”   “我哪能与明月相比呢?”小红嘴上谦虚,心里却比喝了蜜糖还甜。   “明月怎么能和你相比呢?”楚随天嘿嘿坏笔着,拉住小红的手。“它虽然明亮,可却不及我老婆的眼睛;它虽然洁白,可却不及我老婆的小手。老婆,咱们将来要生就生个女儿吧,她一定长得像你这般漂亮。”   “人都说,女儿相貌随父。儿子才随母亲呢。”小红红着脸,轻轻依偎在楚随天怀里。   楚随天一拍额头:“那可糟了,我老楚这副尊容,可要对不起孩子了。那还是生儿子吧,嘿嘿,一个长得比姑娘还俊的玉面公子……”   小红被他逗笑了:“什么玉面公子,想让你的儿子去勾引人家姑娘吗?”   “哪用勾引?”楚随天一拍胸膛,“我的儿子,自然能引得天下万千美人为之倾倒。”   小红搂紧他的胳膊,咯咯地笑着。   “对了,老婆,你还没告诉我,我们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楚随天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让小红的身子一颤,她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他,轻声问:“这里美么?”   “像你一样的美。”楚随天咧着嘴笑。   “那我们永远永远留在这里,在这里安家落户,永远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小红凝视着楚随天,眼中满是期盼。 第五十一章 真正的解离之力   “好,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楚随天郑重地点着头,搂住小红,尽情地享受着月光下的温存。小红满意地偎着他,仿佛只要如此,就能忘记所有的不快,就能得到所有的幸福。   “那你答应我,永远也不追问从前了。”小红不无担忧地说,“从前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过去的种种对也好,错也好,都已经过去,现在我们两个能在一起,不是比什么都好吗?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明天起,我就伐木建屋,到森林深处建一个属于我们的家。我们在这里生活,生一堆儿女,你说好不好?”   “好啊。”楚随天笑着回答,“我记得,过去我就一直想离开那时住的地方,现在不是正好吗?可是,建屋这种粗活应该由男人来干才对,你一个女人,怎么……”小红听了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竟然敢小瞧我,你忘了我的那身盔甲了吗?”楚随天一拍额头:“该死!我又忘了问你那奇怪的盔甲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   “它叫‘雾幻神铠’,是一件有着高强法力的神物。”小红举起自己的手腕,让楚随天清楚地看到那灰色的手镯。楚随天当然早就注意到了这东西,但却不知它和盔甲有什么关系。小红轻轻挣脱楚随天的怀抱,在月光下站起身来,一挥手,那灰色的手镯便化成了铁屑之雾,快速覆盖了她全身各处,然后凝结成一副严密的铠甲。穿着这衣铠甲的小红,轻轻一跃便跳出数丈远的距离,来到一株大树前,只一掌,便将那大树拦腰击断。   楚随天惊讶地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跳了起来:“我的天啊,我的老婆原来这样厉害!”小红开心地一笑,将铠甲变回手镯,走回楚随天身边,柔声说:“楚大哥,伐木建屋的事,还得交给我来办,对不对?”楚随天连连点头:“不错,我是没有这种本事。等等……我好像想起了些什么。嗯,是了,你从前好像就这么厉害吧?我记得那时你没用这铠甲,也一掌将一根粗粗的栅栏击断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小红身子一颤,一种令她感觉到酸楚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她知道楚随天记忆中的人并不她,于是她带着嫉妒轻声说:“楚大哥,你答应过我不再想从前的事,难道你忘了么?”   楚随天一拍额头:“你看我这记性,该打。”小红急忙拉住他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我们只要现在就好,只要将来就好,对么?”楚随天点了点头:“没错。”   两人相拥着,慢慢躺在了柔软的草地上。一片薄云慢慢飘来,挡住了月光,似乎怕月亮见到地上的两人,会觉得害羞。微风吹起,将虫吟河唱之声漫天扬起,在寂静的夜空中,伴着月光飘荡。   篝火将尽之时,天也已经亮了。月亮变成了一个白色的淡淡影子,挂在西方天空中。小红盖着自己的衣服,仰躺在草地上,望着东方渐起的红日和西方洁白的影,在心里默默地思索着:“过去总听别人说日月毕生不相见,原来却并不是真的。日月还有相见的一刻,我和楚大哥又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呢?只要遗忘了过去,只要抛开所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我们就都是幸福的。”   楚随天早已离开了草地,在河里扑腾着,没多久,就抓了两条白鱼上来。小红很是诧异地看着他,只见他两只手手指紧紧扣在鱼鳃里,因此不管那鱼怎么挣扎,就是脱不开他的掌握,不由赞叹起来:“楚大哥,你可真厉害,竟然可以赤手从河里捉到鱼。”   “这算什么。”楚随天得意地笑着,“我隐约记得,过去没认识你之前,我曾过的流浪日子里,这是必须学会的本事——这些东西在水里力气大得很,身上又像涂了油一样滑,只有扣住它的鳃,才能制服它。”   小红最怕的就是楚随天回忆起过去,因此这段话让她的心好一阵狂跳,急忙岔开话题:“可惜没有锅,不然我给以给你煮鱼汤喝。”   “有火就成了。”楚随天一边说,一边将鱼拎到快要熄灭的篝火旁扔在一边,抓了些枯枝柴草放在火上,让火势变大后,用一棍尖锐的树枝划开鱼腹,清理出内脏,然后用两棍长枝将鱼穿透,拿着放在火上烤了起来,不一会儿,一股烤鱼的香味就飘了起来。   “真香啊。”小红赞叹着,来到篝火旁,静静地偎着楚随天坐下。   蓝天,白云,绿草,大河,远山,近树,还有一人一条喷香的鱼。小红觉得世上最幸福的事也不过如此,她希望这种幸福能永远继续下去。   建屋的工作很快开始了。楚随天想在河边建屋,因为那样不但取水方便,而且视野开阔,随时可以下河捕鱼,但小红并不同意。她认为还是在森林中安家比较好,却并没有说出什么道理。但楚随天不介意,老婆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必须遵从的圣旨,既然她喜欢住在森林中,那就到森林中去好了。   其实小红也喜欢在河边,尤其是那种到了晚上可以坐在草地上看月亮的诗意生活,令她感觉到心醉。然后她不得不提前预防别人的到访——她知道,也许他们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正一路向前寻找着他们两个的踪影。如果住在河边,未免太一目了然,而进入森林,被人突然发现的危险就小得多。她不想回到过去的生活了,只想留在这个似乎是梦一般不真实的现在。   伐木对小红来说,是一件简单之极的事,她虽然没有利斧钢刀,却有可以击穿、瓦解一切的那件“雾幻神铠”,面对一株巨树,她只消伸出手,将铠甲的某个部分化成一片薄而平的铁屑之雾,那铁雾便能自形将挡在前面的巨树拦腰击断,而且那断口就像被宝刀斩过一样平整。用这种方法,她将大树削成各种形状,楚随天要做的,只是帮着她将那些木板、横梁,一件件地拼在一起。   所以只用一天的工夫,一座简陋的小屋便出现在森林深处。夜晚,他们相拥着躺在屋里的草垫上,第一次感觉到了“家”的温暖,他们一起幻想着未来,彼此交流着对将来生活的看法,讨论着到底要生多少个儿女,又怎样教给他们打猎捕鱼的本事。   劳动在第二天继续着。两个人一边商量着,一边劳动着,要把这小屋变得更精致、漂亮、实用。于是蹲着六兽的屋檐出现了,刻着花的窗棂出现了,小圆桌、小方凳、四脚木床……一件件的家具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两人欣喜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为彼此而劳作的幸福感。   原有的木料已经不够用了,小红在森林中寻找着合适的好木料。她看中了一棵大树,一边盘算着怎样将它削成栅栏,围成小院,一边快速地用雾幻神铠切割着这棵大树。大树在铁雾的轰击下断裂,向着旁边倏然倒下,这时她才看到树上的一个鸟窝。那鸟窝里有三只小鸟,还是刚生出羽毛的幼崽,树一摇晃,那窝便立时倾覆,三只鸟尖声叫着,自空中摔落下来。若换了从前,小红对此根本无动于衷,但此刻的她完全沉浸于幸福之中,不自觉间,对世间一切生灵都多了份怜爱,见状不由惊呼一声,抢步向前,想要将小鸟接住。   这时,楚随天却一个箭步窜了过来,焦急地冲着空中的小鸟伸出手。说来奇怪,他这一伸手,那三只小鸟下落的速度便立刻慢了下来,最后竟凌空悬在他手掌前寸许处,不断挣扎,却不再下落。   小红又是一声惊呼,因为不知为什么,那棵正要倒下的树,突然向楚随天立身处砸来,她急红了眼,立时就要出手将那树击碎。   楚随天也大吃一惊,情急下急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挡,于是那树倒下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最后如那三只小鸟一样,悬停在楚随天手掌前寸许处,再不落下,若不是在近前看得真切,小红真以为楚随天是凭着神力托住了那树。   两人不免都吃了一惊,楚随天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小红,问:“老婆,我……我莫不是会法术?”   “解离之力!”小红在愣了半晌后,在心底默默念道。没错,这一定是楚随天那自解离仙人处得来的神奇力量,只是不知为什么,这力量现在突然变强,强到不止能令生灵的法力与力量消失,更可让无生命之物的自然之力消失。鸟的下落、树的侧倒,这些自然而生的力量,显然也可以“解离”,而现在的楚随天,竟然做到了这一点。   对此,她并不欣喜,相反,她觉得恐惧。她害怕楚随天的记忆会因此而慢慢恢复,到那时,楚大哥便不再是眼前的楚大哥——不,应该说楚随天还是楚随天,但面对恢复了记忆的楚随天,她就不能是小红,不能是他的惟一,而将成为那个害他失去了最好的伙伴的罪人、厉鬼的成员——莫星华。   所以她急忙一把拉过楚随天,带着他远远地跳开,那小鸟、那大树,便都倒在了地上,小鸟被大树砸死,大树则将枝条摔得五分五裂。   “你这是怎么了?”楚随天看着脸色苍白的小红,一脸的不解。小红则看着那倒下的树,看着那毁掉了的窝,怔怔无语。   “死了,都死了。”她在心底默念着。“是我的错,是我的自私害了它们,正如是我的自私,害了红衣烈火、害了其他无数个队伍、无数个无辜的人一样……”她痛苦地甩了甩头,吓得楚随天手足无措,急忙搀住她,关切地问:“老婆,你到底怎么了?”   她看了看楚随天,又看了看那树,最后一下抱紧楚随天。她笑了,会心地笑了。是啊,楚随天此刻最在乎的是她,只要他不恢复从前的记忆,他就会看不见因她而死的生灵,就会一门心思地对她好,而她,也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答应我,别再使用那种力量了,那力量令我感到害怕。”她喃喃地说着,楚随天急忙点头,只顾着哄她,却没向那被大树压住的鸟窝再看一眼。   但她在看,心惊胆战地看着。   几天之后,一座漂亮的小院,便矗立在森林之中了。院中有一小片田地,里面种着一些九幽的野菜、水果,院子里还有一些幼小的鸟兽,那都是楚随天和小红一起捉来的可食妖兽幼崽。两个人平时除了丰富家具,装饰小屋,就是浇浇菜园,喂喂家畜,过上了其乐融融的农家生活。这种生活对两人来说,都是新鲜而陌生的,但又充满了温馨,两人沉浸在这样的小幸福之中,似乎不论多久,这样的日子也过不腻。   甜蜜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快,转眼间十数日匆匆而过。这天近午时分,楚随天来到河边,正准备捉鱼,却忽然听到上游一处高坡后,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那似乎是野兽的吼叫,又似乎是金铁的交鸣,好奇之下,他便沿着河边向那处高坡而去。   顺坡而上,渐渐走到高高的坡顶,前方低矮处的景象跃然眼底,楚随天不由惊得怔在原地,只见前方里许之外,一队约有五十骑的骑兵队伍,正向这边而来,那只队伍的骑士均身穿褐色革衣,露在外面的皮肉黑得如同焦炭,手持着黑色的长铁枪,每个背后还背着一捆短铁枪,其坐下坐骑,全是清一色的怪牛,这种牛身材健壮,头生巨角,看上去威风凛凛,每头牛的背后和左右两侧,又各有一捆短铁枪。   惊骇中,楚随天脑中却冒出了这两种怪物的名字:碳妖、硕角蛮牛。他来不及仔细回忆自己曾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两种妖怪,便急忙转过身,向家的方向跑去。他要赶快告诉小红,好好地躲起来,不要被这种妖怪伤到。   那队骑士也看到了他,带头的大声叫嚷着什么,催动硕角蛮牛向前疾冲,其他碳妖大呼小叫着,跟着一起向前猛冲。硕角蛮牛看似笨拙,其实奔跑起来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已冲上高坡。   楚随天边跑边回身看,见骑兵们已上了高坡,心中一犹豫,立刻向河的下游跑去——对方已经盯上了他,如果他逃入森林,就有可能将这些可怕的妖怪引到自己的家中。他不知道小红那件铠甲有多强的力量,能否对付得了这么多妖骑兵,他不敢冒险尝试,所以他要将这些妖怪引开,离自己的家、自己的老婆越远越好。   他想得很清楚,先沿着河岸跑,离开家一段距离后,再钻进森林里,让这些妖怪骑兵被茂密的树木分散,然后他再想办法利用草丛和树木的掩护,绕一个大圈回家。他觉得有些气恼,因为好日子还没过足一个月,就受到了这些妖怪的打挠,恐怕那个经营了好久才初具规模的家,也不得不放弃了,毕竟,这里已经有了这么多可怕的妖怪,久住下去终是危险的事。   他离家已经越来越远了,但还不算非常远,如果这时钻入森林,这些骑兵极可能会没头没脑地撞进自己家的小院中,吓坏毫无防备的小红。所以他打算再跑上一段距离。他不时回头看着,估算着自己和骑兵间的安全距离,并自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跑得更远。   但他却忘了去想那些骑士为什么每个人都带着那么多的短枪,等他终于注意到那些短枪时,一切已经太晚了——那些骑士大叫着从背后抽出短铁枪,一边催牛向前,一边用力地将它向楚随天掷去,那些短铁枪在空中组成了密集的死亡之阵,呼啸着向楚随天飞射而来,楚随天回到声音回头张望时,那些枪已近在咫尺。   骑兵们尖声大笑着,认为楚随天一定会被这密集的枪阵刺成筛子,楚随天也这么认为。他于惊慌中,不自觉地转过身子,伸出双手,下意识地想挡住威胁自己生命的这些利器,这个动作引来几个碳妖骑士的捧腹大笑。   然而片刻之间,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楚随天并没有被任何一支铁枪刺中,所有接近他手掌前数寸空间的铁枪,都突然失去了前进的力量,猛地停在空中,既不向前,也不下落,就那么悬停着,仿佛是一只力量强大、飞翔技能高超的鸟,可以一动不动地停在空中保持悬浮状态一样。碳妖们都呆住了,他们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楚随天也愣住了,面对眼前的异象,他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而随着他手掌的后撤,那些铁枪一下子全都摔落在地,彼此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我明白了!”楚随天一拍额头,心想:“这一定就是老婆害怕的那种法术!”想到这里,他不由心花怒放,他知道自己不用怕这些会投枪的家伙了,因为他们的枪根本伤不到自己。他心中豪气顿生,因为他感觉自己有了力量,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妻子了。   但他对这力量还不了解,更不敢完全相信。他不确定下一波短枪飞来时,自己这么随便一伸手是否能再令它们停住不动,所以他还是飞快地向前跑,只是回头的频率更高了。   碳妖们在短暂的惊愕后,继续纵牛向前,他们认为楚随天的逃跑正是胆怯的表现,而之所以胆怯,是因为他的力量不如他们,所以他们根本不必去想他用的是什么法术,只要追上他,用压倒性的数量优势将他杀掉便成了。   距离在不断变短,碳妖们忍不住又开始投掷短铁枪,这次,他们每个人都一气投出了三支,一时间,一百多支短铁枪一齐向楚随天射去。楚随天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转过身,硬着头皮再次伸出双手。   这次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澎湃的力量从自己的掌心涌了出去,挡在他掌外寸许处,那些撞上这股力量的短铁枪,立刻停在空中不动,他欣喜若狂,在心里狂喊着:“对,这是我的力量,是属于我的法术!有了这法术,我根本不必怕这些妖怪!”想到这里,他不由嘿嘿笑了起来,再不打算逃了。他慢慢放着手,那股力量便一下消失,那些铁枪,便如先前那一波一般,全掉在了地上。   碳妖们惊讶地看着这幕奇景,于诧异中冲到了楚随天近前。他们来不及多想,就已接近了楚随天,所以便凭着一开始的想法,挺起长铁枪向楚随天刺去。   “来吧。”楚随天嘿嘿笑着,“我老楚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手掌向前伸出,那力量顺着掌心喷涌,所有与那力量相撞的长铁枪,都一下停在了空中,本来奔腾如海啸般的骑兵队,突然之间变成了寂静的古井。   中间和后队的骑士,原以为前锋能像冲击薄皮的利刃一般,迅速将楚随天刺倒,踏成肉泥,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诡异地突然停住,收势不及的他们,一个个撞到前边的骑士和蛮牛身上,锋利的长枪没有杀死敌人,却将前边的骑士和他们的坐骑刺得千疮百孔。   转眼之间,便有二十余骑因此阵亡,剩下的一半人马,好不容易停住了冲势,在惊骇中再次扑向楚随天,将他团团围住,挺枪疾刺。   楚随天没有动,因为他感觉到从自己掌心流出的力量,已经化成一个圆形的罩子,或说变成了一件看不见的合身铠甲,布满自己周身寸许之外,他只要这样一直伸着手,那力量就能保住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于是,这些碳妖又遭到了和方才前锋一样的命运。碳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想要将枪收回,却发现那枪仿佛被夹在了巨石之间,根本拉不动分毫。   “有意思。”楚随天打量着周围那一张张充满惊骇的黑色面孔,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一杆长铁枪。刹那间,他掌心发出的力量顺着铁枪涌了过去,侵入到铁枪主人的体内,又顺着他的身体,涌进了其坐下蛮牛的身躯,随着剧烈而突然地一颤,骑士和蛮牛都如同烂泥一般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他们并没有死,但却虚弱得连呼吸都成了费力的负担。   “有趣!”楚随天大笑起来,一只手仍保持前伸的状态,以保护那挡住敌人的力量,另一只手则不断抓握那些被自己挡住的长铁枪。没多久,围住他的骑兵们,就都成了费力喘息不已的烂泥。   “别怪我残忍。”楚随天一边叹着气,一边从地上拾起一杆长铁枪,对准附近的一个碳妖。“我不想整日提心吊胆地活在你们这样的妖怪的偷袭中,我更不敢冒险让你们伤到我的老婆。所以虽然你们已经不能再动,我还是得杀了你们。我知道这样做绝不够英雄,嘿嘿,但我老楚从来也没以英雄自居过。”   说着,他将长枪高高举起,便要向下刺落,而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脚下的大地颤了一下,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巨响,忍不住惊讶地转过头望向后面。   在他身后,一个高达三丈的夜叉巨魔,正缓缓站直身子,显然,方才那一响和大地的颤动,就是他自远处跃来造成的。面对这样可怕的巨魔,楚随天不由张大了嘴巴,惊得连手中的长铁枪都掉在了地上。   “奖赏,我要奖赏!”巨魔站直了身子,盯着楚随天,脸上露出疯狂的表情,大声地说着。楚随天脸色铁青,不住后退,冲巨魔勉强笑了笑:“什么奖赏?你要这些黑炭吗?好,都给你。”   巨魔怒吼一声,向前一步,猛地挥掌拍了下来,那巨大的胳膊和手掌,立时抹杀了楚随天安然逃离的想法,眼见那比自己整个人还要大的巴掌拍下来,楚随天觉得自己实在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得硬着头皮冲那巨掌伸出手。   一寸,连巨魔也无法逾越的一寸。就是这一寸的距离,令楚随天处于绝对的安全之中,令巨魔的手掌停在空中,再难前进一步。一寸的距离太短了,短到旁观者稍退后几步,便会觉得楚随天的手掌与巨魔的手掌是紧贴在一起的;一寸的距离又太长了,长到就算力大如夜叉巨魔,拼尽了全力也无法穿过这一寸的空间。   楚随天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天啊,没想到我老楚竟然这么厉害!这样可怕的巨人竟然也拿我没办法!”他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将手掌按在巨人的掌上,刹那间,那股能解离一切的力量传进了巨魔体内,巨魔的身子在颤抖中向前轰然倒下。   楚随天从容地向后一跃,连跳带蹦地逃了开,巨魔那庞大的身躯,便狠狠砸在碳妖骑士和硕角蛮牛们的身上,绝了他们惟一的生望,也替楚随天省下了好些力气。   就在这时,一片灰色的雾涌了过来。 第五十二章 幸福终结   那片灰雾迅速缠住了夜叉巨魔的头颅,将那巨头打碎成无数骨肉细屑,然后与那雾融成一体,向来时的方向飘走。楚随天转回头,看到的是自远处疾奔而来的小红,此时她下半身套着那雾幻神铠,而上半身则是普通装束。那片灰雾迎上小红,便立刻附着在她身上,化为上身的铠甲。小红疾奔到楚随天面前,神情激动地一把抓住他两臂,焦急地问:“楚大哥,你没事吧?”   “我哪里有事。”楚随天嘿嘿笑着,“你看,有事的是他们。”   小红怔怔地看着那一地尸骸,愕然问:“这些碳妖骑士和硕角蛮牛,难道都是你……”楚随天骄傲地一仰头:“何止他们。这被你杀死的巨魔,其实已经被咱打倒了。”   “解离之力竟然这样厉害么?”小红呆住了,她不敢想象这个不懂一点武功,平时只能靠鸟铳来令解离之力有用武之地的楚随天,现在竟可一人独自扫平一支碳妖骑兵队,还能以一己之力,打倒一个巨大的夜叉巨魔。她再次更深地认识了解离之力,心中既欣喜又害怕——喜的是楚随天已然可以成为了不起的大英雄,怕的却也是这个。   她只想和楚随天一起,在这块无人知晓的土地上过些平静的日子,最好一辈子也不要有人打扰。可她突然发现老天并不允许她的愿望实现,因为这突然出现的碳妖和夜叉巨魔,已经打扰到了她的生活。   “老婆,你生气了?”看到小红的脸色越来越差,楚随天小心翼翼地解释了起来:“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力量,可……可我没办法啊,我要不用这力量,就得被他们杀死……”   “别说了。”小红急忙捂住楚随天的嘴,“我不许你说死,永远不许,谁也不能让你死!只是,你应该回家啊,应该逃回家里,让我来对付他们才对,为什么要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如果你力量对付不了他们怎么办?”   “我是男人,得保护老婆。”楚随天嘿嘿笑着,“你别生气,我还得再说一遍这个‘死’字。咱们男人,就是为了保护女人而生的,若要在‘生’与保护自己的女人间做一个选择,我老楚永远不会选择‘生’。”   小红静静注视着楚随天,仿佛又回到了那时,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为了朋友而以血肉之躯抵挡修罗长刀的那个楚随天,隐约又想起了他初次令自己心动的那一天。她走上前,解开铠甲,用自己柔软的身体抱紧楚随天。   “我不想和你分开,永远也不想。”   “我知道。”楚随天笑着,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也不想……”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突然晃了一下,这将小红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他。楚随天痛苦地甩了甩头,身子摇晃着,似乎立刻就要倒下,小红拼命将他扶住,连声问:“楚大哥,你怎么了?”   “头痛……”楚随天皱着眉,用力敲了几下头,再想敲时,却被小红拦住。   “没关系。”他勉强笑着安慰小红,再甩了甩头,慢慢地站稳了身子。“已经好了。奇怪,没来由地突然一阵头痛,痛得我好像要昏过去一样。”   “是不是刚才受了伤?”小红一脸的焦急,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没有,他们谁都没能伤到我。”楚随天笑着,捏了捏小红的脸蛋。“可能是刚才跑得太急太久,累到了吧。糟糕,突然觉得有些饿了,咱们回家吃点什么吧。我本想捉鱼当午饭,可现在突然觉得有些累,就辛苦你一下吧。”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小红见楚随天确实没事,这才放下心,一路搂着他的胳膊,向自己的家走去。   楚随天笑着给她讲方才的战斗,她却时不时回过头,不无担忧地望向那些妖魔的尸骸,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将要发生。   她被这种没来由的担忧折磨着,始终忐忑不安,不论做什么事,都不能静下心来。她不住问自己: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就是一些妖魔而已,别说是夜叉巨魔,就算是已通人言的修罗骑士,她也有自信一人独斗数名,至于更可怕的九幽妖魔,平时故意去找都极难找到,她不信会那么巧,就出现在自己安家的地方。   但她就是觉得不安。   吃饭时、聊天时、浇园时……她每时每刻都在忧虑,都在担心有什么事要发生,直到明月高升,楚随天在她身边酣然熟睡,她仍在忧虑着。忧虑令她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她却想不通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而就在这时,楚随天却突然发出轻微的呻吟,她慌忙坐了起来,盯着楚随天看。楚随天就这样慢慢呻吟着,然后突然坐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颅,用力咬紧牙齿,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叫声,那声音从他的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一声声敲在小红的心上,让她惊慌失措,让她大声哭泣,让她想付出自己的生命,来解除楚随天的痛苦。   楚随天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平静下来,满身大汗地昏睡过去,她连叫了几声,他也未醒。她仔细地看着他,发现他胸膛起伏均匀,就像是熟睡时一般,这才松了口气。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样,猜不到他得了什么病,更不懂如何下药医治,为此,她痛苦得低声哭泣。   漫长的夜晚好不容易才结束,楚随天又像平时一样早早地起了床,一见小红双眼红肿,面目憔悴,不由吓了一跳,急忙关切地询问。她看着他,笑了。对她来说,只要他平安无事,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   “我明白了。”楚随天一拍额头,“你一定是被我的力量吓坏了。你说过,你害怕那力量的。老婆,是我不对,我保证,今后绝不再用那力量了。”   “不。”她摇头微笑着,“如果遇到危险,你又不用那力量,我岂不是要失去我的好丈夫?放心吧,我只是觉得有点累,没有睡好而已。可能是之前整天伐木劳作的缘故吧。”   “那你今天可得好好歇歇,一切都交给我吧。”楚随天笑着,将她按倒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先再好好地睡一觉,我去给你准备早饭。”   她微笑着点头,幸福地闭上了眼,在心里想着:“没什么好怕的,楚大哥会永远这样爱着我、疼着我。如果有什么不长眼的妖魔来捣乱,我们就一起把他们杀光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看着小红慢慢睡着,楚随天这才离开卧室,出了小屋。面对着透过树枝洒下的阳光,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但懒腰只伸到一半,他便觉得一阵恍忽。他似乎听到在虚空之中,有几个声音在回荡着,那声音有的老迈、有的年轻,有男声,也有女声,他们交织回荡在一起,震得他两耳嗡嗡直响。   朦胧中,他似乎听到女子在欢呼:“我们终于回来啦!”又似乎听到阴冷的男子说:“别高兴得太早,先集中神力应付这小子的力量……”又似乎听到雄浑的男声说:“这些日子真是可怕,我还以为要在这小子身边如游魂般飘荡到他死为止呢!”   一瞬间,听到的这些声音都模糊起来,那原本清晰入耳的几句话,也从他的脑子里慢慢消失,似乎是久远的一个梦中的声音,虽然知道它曾响起过,却无论如何也记不得好具体的内容了,甚至说话的人是男是女,他也慢慢地记不起来了。   他觉得世界在摇摆着,他不得不踉跄着脚步维持着平衡。就这样,他一步三晃地出了小院,如同梦游一般向前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到何处去。   眼前的景象不断变化、扭曲,总之是没有个规矩的样子,他伸手胡乱地拨打,却不知自己在打什么。他踉跄而行,似乎听见前边传来一阵阵巨响,好像看到巨大的树木被什么人踢倒,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巨大的家伙,心里想着,自己或许曾独自对付过这种大个头,然后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是用什么方法将他打倒的。   没等他那朦胧的意识想出什么方法,他和身体便先一步行动了,他感觉自己像片羽毛般浮起,躲过了那巨大家伙的一击,然后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四肢充满了力量,有种连大山也能举起的感觉,然后,他发现自己抱住了那家伙粗大的脖子,只微微一用力,就将那家伙的颈骨折断了。   “不,不对,不是这样,我记得应是这样……”他在朦胧中挣扎着,似乎回忆起一点点的过去与这种巨人搏斗的经历,然后慢慢向前方伸出了手,而这时,他隐约听到七声惊呼从不同的地方传来,然后他好不容易取在手上的力量便慢慢消散,他的身子随着大家伙的轰然倒下,翻转飘荡着向无尽的下方坠去。   他感觉自己在不住地下落、下落,似乎这一辈子也坠落不到底,他的脑子越来越昏沉,似乎就要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一声呼唤令他的心猛地一跳,他感觉自己似乎停止了坠落。   那呼唤声又在响起,他抬起头,仰望无尽的上空,那声音在上空回荡,他却听不清楚,于是他努力地向上,努力地向那声音而去,渐渐的,他似乎听到了什么,那声音令他觉得亲切,他再向上、再向上……   “小天!”   他终于听清了那声音,那声音刺激着他的耳朵、他的心,令他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小玉?”等他看清了抱住自己的那个年轻女子的脸后,立刻大叫一声,一把将那女子抱住。他认得这个人,这就是和他一起坐过牢,一起进过采石场,又一起逃出,一起加入红衣烈火,一起度过许多危险而又快乐的日子的那个女人——白玉。   他也知道自己是谁——罗刹枪的大哥,楚随天。对此他没有什么惊喜,也不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他从没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也就没有重得后的欣喜若狂。   “太好了,小天,你没事,太好了!”白玉激动地紧紧抱着他,泪水奔眶而出。“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大家,我只怕你们被这里的妖魔害死,你没事,这太好了!”   楚随天听得发愣,不由慢慢打量四周。他看到的是,一片陌生的森林,他发现不远处有一具夜叉巨魔的尸体,那巨魔不知被谁扭断了脖子,脑袋面朝着背后,在那尸体的旁边,站着当日救下殷千雪时收服的那只雪咆,除此之外,罗刹枪的人一个也不在场。他愕然松开白玉,愣愣地问:“这是哪里?大家呢?”   白玉被他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被巨魔打到脑袋,变糊涂了?”   “我什么也不记得。”楚随天摇着头,“我只记得候小成那小混蛋用脚狠狠踢我,然后我就昏了过去。之后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乱得一塌糊涂的梦,然后听到你叫我,我就醒了。”   “天啊。”白玉惊讶地瞪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这大半个月来,你就一直在梦中昏睡着?”   “什么?”楚随天也吃了一惊,“大半个月?你是说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那……那是谁救了我们?大家呢,他们怎么样?”   “应该是平大哥他们救了我们。”白玉低下头,声音有些低沉。“我那时被候小成打昏了,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醒过来时,见到了平大哥和繁花海的五位姐妹。可没等我问什么,九幽城就震动了起来,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就像大地震一样。那时我看见你被一个灰甲人抱着,本来想冲过去,可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我们大家都吸到了一个混沌一片的世界里,我们被一股股强大的力量强行分开。本来平大哥拉住了我,可后来我却又被冲走,落到了一座山谷里,而它……”她指了指立在夜叉巨魔尸体前的雪咆,“它也和我一起落在那里,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成了我的妖仆……”她说最后一句时,头低得更低了,似乎是因为说谎而觉得惭愧。但楚随天并没注意到这些,他完全被惊呆了。   白玉接着说:“那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找大家,寻找你。刚才我发现有一只夜叉巨魔在向这边来,就跟了过来,结果就看到你和他打了起来。你刚才可真是勇猛,一下就躲开了夜叉巨魔的拳头,然后像雪花一样飘落到他肩膀上,两只胳膊只一用力就将他的脖子折断了,简直像天神降世一样!可杀了他后,你就立刻像失去知觉一样摔了下来,多亏雪咆跑得快,让我及时接住了你。”   楚随天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无法相信眼前那巨魔是自己赤手空拳轻易干掉的,更不敢相信自己在这片不知名的土地上,竟然已经生活了大半个月,他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疼得眼泪直流,才相信这一切不是梦。   “不行,我要疯了。”他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白玉犹豫着,“会不会像谢大哥想的那样,你的身体里真的有雨神七侍?是他们在你昏睡的时候,占据了你的身体,控制着你在这里度过了这么多天?”   “别问我,我头疼。”楚随天长叹一声,“我这脑袋可想不通这种问题。还是等找到谢大哥后,让他帮我想想吧。”他一边叹气,一边站了起来,关切地问:“大家……当时都好吧?”   白玉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都好吧——那股力量并没将那些厉鬼成员的尸体带入其中,所以我想,被带了进来的大家,应该都还活着。”   “活着就好。”楚随天自语着,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天空,长出了一口气。“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去想,我们一起去找他们吧。唉,可到哪里找呢?”   “总之先离开这个地方便是了。小白,过来!”白玉冲雪咆一招手,那白色的巨大家伙便跑了过来,乖乖地伏在地上。   “小白?”楚随天一愣,忍不住想笑,白玉瞪了他一眼:“笑什么?它一身洁白,我就叫它小白,不好听么?”楚随天连忙摇头:“好听好听,它叫小白,你叫小玉,你们两个珠联璧合……”没等说完,已挨了白玉一拳,不等他装腔作势地呼痛,白玉已拉着他坐在雪咆背上,轻轻一拍小白的额头,雪咆便向前飞奔而去,没过多久,就出了森林,沿着那条大河一路向上游奔行。一路之上,两人各自怀着心事,均不言语。到了中午时分,白玉命雪咆停下,与楚随天下了雪咆来到树下荫凉处休息,吩咐雪咆到林中捕捉小兽。雪咆转身入林,没多久就叼了只山鸡似的妖兽回来,楚随天生起火,将那妖兽烤来与白玉二人分吃了,雪咆则自行入林,猎捕妖兽自己享用。   中午简单的休息之后,两人又骑上雪咆,开始搜索附近的森林,同时继续向河流上游,也就是西方而去,但直到天黑,仍没发发现其他人的任何踪迹。   入夜后,两人在森林边生起篝火,白玉吩咐雪咆小白捉来食物,楚随天则负责烧烤。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所以仍像白天时一样,谁也不说话。楚随天觉得这样沉闷下去,似乎连气也要喘不上来了,于是一边烤着,一边逗起了白玉,没多久,就逗得白玉笑了起来。他得意地嘿嘿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担心大家的安危,其实我也是。但也不能整天愁眉苦脸的,好像大家都死了似的。咱们得相信他们,你想,他们中随便哪一位,不都比咱们两个厉害得多?咱们都没事,他们更没事。”   “这话没错。”白玉点了点头,“沈姑娘有能凌空奔走的步云踏,老关有舞上半年也累不着他的如意流星,小浪有能控制火焰的烈焰神甲,谢大哥、余姐姐、平大哥他们就更不用说了。算来算去,现在最没用的就是我。”   “你没用?”楚随天使劲儿拍了她一下,“得了吧,要说最没用的就是我。你看,我现在连鸟铳也弄丢了,随便遇上个厉害点的妖怪就能把我干掉。”   “去你的。”白玉横了他一眼,“你还有解离之力啊!”   “那东西没什么用处。”楚随天轻叹一声,“如果我会武功就好了,武功加上解离之力,我就天下无敌了,可惜我只会几下打恶架的本事,和你们这些懂武功的人比起来,简直连孩子也不如。”   “那你还有七神护体呢。”白玉托着下巴,看着楚随天。“说真的,除了你是七神凭依之外,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解释你能在这里活上大半个月。更没法解释之前你是怎么杀死那个夜叉巨魔的。”   “七神,你们给老子我滚出来!”楚随天突然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然后冲白玉嘿嘿一笑:“你看,他们连个屁也不放。可你再想想候小成,蛇神的力量他可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所以说,我这身子里什么也没有。”   “那可不一定。”他话刚说完,黑暗的森林中便有一个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人都吃了一惊,满心戒备地望向那边,只见黑暗之中,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汉子缓缓自林中走了出来,在他身后,一个纤细的身影瑟缩着紧随向前,走了一段后,那纤细身影突然惊呼起来:“楚大哥?白姑娘!”   那温柔的声音,令两人一下想起了一位不是同伴的同伴,楚随天忍不住惊叫一声:“殷千雪?真的是你吗?”   “可不就是我!”殷千雪欢呼着,绕过那中年汉子,飞跑了过来。中年汉子一怔:“你们认识?”殷千雪一边跑,一边回头说:“是啊,这是我们队伍的大哥,我们是一起被带到这里来的。”跑到楚随天和白玉身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便又转过身,指着那中年汉子:“楚大哥,白姑娘,这位是蒋伯章蒋大侠。”   楚随天和白玉都站起身,白玉冲那汉子一抱拳:“蒋大侠,小女白玉。”楚随天手举着尚未烤熟的肉,嘿嘿一笑:“我叫楚随天。蒋大侠,过来吃一口?”   蒋伯章一点头,道了声谢,大步流星赶了过来,和几人一起在篝火边坐下。楚随天一边继续烤着食物,一边问:“蒋大侠是哪支队伍的?”   “没有什么队伍。”蒋伯章叹了一声,“自己一直独来独往。”   “要不是蒋大侠,我可早饿死在这没边没际的森林里了。”殷千雪温柔地说,白玉和楚随天觉得一阵发寒,蒋伯章则因他那声音而打了个冷战:“没什么,到了这里的人就得互相帮助,不然永远也没有生离之望。”   “听蒋大侠的口气,你似乎也和我们一样,不是生长于此处的人?”白玉忍不住问。蒋伯章一点头,随后咧嘴一笑:“这地方怕也只能生长妖魔……”   没等他说完,他的肚子已先叫了起来,他红着脸一笑,拍了拍肚子:“这不争气的东西。”楚随天嘿嘿笑着,慢慢翻转着手上的肉:“蒋大侠别急,肉一会儿就熟了。”蒋伯章一点头,看了看躺在白玉身后的雪咆,赞叹道:“好一只雪咆,怕花了不少钱吧?”   “没有。”白玉微笑着说,“是自己捉来的。”蒋伯章一拍掌,竖起大拇指:“了不起!看姑娘你纤细瘦弱,却不想有此本事。”白玉红着脸一指楚随天:“我哪有那本事,是他捉来的。”蒋伯章又夸起了楚随天,楚随天嘿嘿笑着,连连摆手。   殷千雪盯着楚随天手里的肉,口水直流,嘟囔着:“真香啊,要不是它这么香,我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遇上你们呢……”听得楚随天和白玉忍俊不禁,蒋伯章则笑着说:“这话不错。这两天什么也没打着,正饿得紧,却闻到一阵阵的香味,咱们两个可就是顺着香味找过来的。”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 0 _2. _ c_o_m   “蒋大侠刚才说‘那可不一定’,又是什么意思?”楚随天一边烤肉,一边歪着头问蒋伯章。蒋伯章一笑:“是不是神之凭依,在别处或可以分辨得出,但在这里,却根本无法验证,因为这里是‘无神境界’。”   “无神境界?”楚随天一怔。 第五十三章 无神境界   “你们以为这是哪里?”蒋伯章苦笑着,用手指将四周扫了一遍,“以为是九幽中某片茂林,某个荒僻之所?如果你们这么认为,那就错了。这片土地存在于九幽之中,却并没有长在九幽大地上。”   “您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楚随天皱起了眉头,完全不明白蒋伯章在说什么。   “你知道厉鬼为什么能在九幽世界纵横捭阖,却无人能制住他们吗?”蒋伯章话锋一转,竟说起厉鬼来,楚随天知道他必有深意,于是嘿嘿一笑:“蒋大侠您就别卖关子了,我这脑袋不大灵光,您还是直说的好。”   蒋伯章摇头一笑:“好吧。那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可怕的大哥,一个拥有许多奇妙神物与法术的妖人。其实你眼前的这片天地,根本不是九幽的土地,而是厉鬼首领鬼灵的一件神物——无神瓶造出的‘无神境界’。你我如今也并非坐在真正的土地上,而是坐在一只瓶子的瓶底。”   “蒋大侠,您这话可吓坏我了。”楚随天摇着头,一连叹了好几声气。此时那肉已烤好,楚随天将其分成几份,用树枝穿了递给各人,蒋伯章和殷千雪显然已经饿急了,拿过来也不怕烫,不顾一切地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这‘无神境界’和九幽世界一般无二,也有土地河流,树木花草,但其中的飞禽走兽,却比九幽中的要厉害许多。”蒋伯章一边吃,一边解释:“在九幽中极易捉到的猎物,在这里却是极难捕获。当日我为了救这小子……”他手指着殷千雪,努力咽下一口肉:“把捉鱼捕鸟的工具掉进了大河里,结果这些日子来吃饭只能靠碰运气。倒楣的是我的运气实在太差,时常是忙了一整天,也捉不到一只走兽,所以挨饿对我们两个来说,就成了家常便饭。”   “这么说,咱们现在都是那鬼灵的囚犯了?”楚随天一边吃一边问,蒋伯章见他一脸的不在乎,只以为他不相信自己,便说:“那是自然。不止你我,被关在这‘无神境界’中的人,还有许多。大家在这里合力建了座小村子,与偶尔出现的妖物对抗,齐心协力活下去,偏不愿向鬼灵服输。你们再往西走二三百里,差不多就能见到村子了。”   白玉愕然道:“有村子?这么说,被……被关进这里的人不在少数?”   “一共有七十二个人。”蒋伯章将肉吃了个精光,一边抓了几把草擦手一边说:“都是九幽中的凡人好汉。有的人被捉到这里已然有一年多,也有刚被捉进来才几个月的。大家都是得罪了厉鬼,结果招来了鬼灵。”   “蒋大侠说了半天,还没说为什么无法在这里验证神之凭依的身份啊?”一边的殷千雪拍着鼓胀的肚皮,好奇地问,却省了楚随天的事。   “顾名思义。”蒋伯章说,“所谓‘无神境界’,便是能将神之凭依的力量完全压制住的境界,这个境界的力量将已经虚化了的神排除在人体之外,令人与附身的神无法合而为一,这样不论是人还是神,都无法发挥原有的神之力,就变成了普通的游魂和凡夫。”   “原来如此。”楚随天慢慢点着头,嘿嘿一笑:“真是难以想象,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神物,竟能造出天地山川。你看这满天的繁星,这哗啦啦奔腾的大河,打死我也不敢相信,它竟然是由一件神物造出的。”   “你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到这世界的尽头去。”蒋伯章笑着说,“来此最早的人告诉我们,他曾经和同伴一起丈量过这个世界,发现它是方圆五百余里的一个圆形世界。它的边缘被并不挺拔的群山环绕,那山脚下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任何人都无法逾越。我偏不信,这才独自出来,到尽头处看了看,又沿着屏障转了一圈,看是否能有出口,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也不算一无所获。”殷千雪急忙插话,“至少救了我一命。”蒋伯章因他那温柔的声音而又打了个冷战,一咧嘴,那表情似乎在说:“还不如不救你。”惹得楚随天和白玉几乎笑出声来。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觉得奇妙。”楚随天笑着说,“没想到厉鬼的首领——叫鬼灵是吧?竟然有这么厉害的神物,凭着它,连神之凭依都不是他的对手,难怪他敢和内行厂为敌作对。”   “是啊。”蒋伯章不无感慨地点了点头,“我被他囚禁之前,与他的部下打了好几仗,仗着自己是神之凭依,次次都是大胜,不免有些目空一切,不将厉鬼放在眼里,结果……”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蒋大侠原来也是神之凭依?”白玉惊讶地问。蒋伯章一笑:“我是‘枪神’凭依。算了,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在这无神境界中,神之凭依一钱不值,还不如那些过去被我们所轻视的,靠神物与武功、法术纵横天下的人。”他那笑脸中,饱含着无尽的苦闷与不甘,谁都能看得出,他的内心其实已被痛苦充满。   “蒋大侠可还碰见过其他新来的人?”楚随天问,蒋伯章一摇头:“没有。你们还有其他伙伴被一起捉进来么?那不如跟我回村里看看吧,也许他们落到离村子较近的地方,而暂时居住在那里了。”   “但愿如此。”楚随天擦净了手上的油,仰头倒了下去,枕着胳膊,看着满天繁星,喃喃地说着:“大家都不要出事才好……”   “等等。”白玉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思索片刻,一把将楚随天拉了起来,冲蒋伯章说:“不对,蒋大侠,今天上午,我亲眼见他徒手杀死了一只夜叉巨魔,如果这里真的会将神的力量完全压制,那么这又如何解释?”   “什么?”蒋伯章被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白玉,愕然道:“你……你说这里有夜叉巨魔,而他赤手空拳,杀死了夜叉巨魔?”白玉微微低下头,似乎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脸色:“是啊。”随后将自己所见说了一遍。   “我的朋友说我是七神凭依,我看不可能。”楚随天嘿嘿笑着,一脸的无所谓。   “七神凭依?”蒋伯章又被吓了一跳,于是白玉又将楚随天的经历,和谢晚萧的猜测都说了一遍,蒋伯章听后一脸严肃地说:“如此说来,当极有可能,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他徒手击杀夜叉巨魔的事。我想……也许是因为他体内有七个神,神之力量太过强大,足以战胜无神境界的压制之力,所以才令他在朦胧昏厥间,有那么强的力量。但也正因为他体内的神太多,力量互相牵制,所以又不能像别的神之凭依一样,随意地使用神之力量,而只能靠碰巧。”   白玉听后,眼前一亮,一拍掌:“没错,一定是这样!”蒋伯章也激动起来,扑过来一把拉住楚随天的手:“楚兄弟,我感觉你是上天派到这里来拯救我们的救星,或许能带领我们离开这里也未可知啊!”   楚随天一咧嘴:“这种事,可别指望我,我自顾还那个不暇呢。”   蒋伯章还要说话,蓦地自森林中传来一声怪叫,打断了他的话头,也惊得殷千雪尖叫一声,躲到了几人后边,白玉慌忙站起身来,叫声“小白”,那雪咆便立刻窜到她身前,躬着身子,对森林深处怒目而视。   几人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一起望向那边,但除了黑暗,凡人的目力却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之间,一道狂风吹得树木摇摆,随后,一只长着巨爪的白色怪鸟自林中疾冲而出,方一出了森林,便借着前冲之势蹲地一跃,一下跳起十几丈高,自空中疾落而下,以背部向众人砸来,几人慌忙躲避,雪咆小白先朝旁边一跃,等那怪鸟轰然落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后慢慢站起时,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冲着怪鸟喷出一股冰雾寒气。   那怪鸟来不及躲避,急忙挥舞着短小的翅膀抵挡,霎时间,右翼便被冻成了冰驼,怪鸟惨叫一声,一下跃起,将头一缩,以后背凌空向雪咆撞去,四人借着火光这才看清,那怪鸟背后生有四块铁甲般坚硬的壳,每片壳上均有一个尖刺突起,那尖刺乌黑闪亮,便如铁枪一般,而那怪鸟体形比雪咆还要庞大,借着凌空跳跃之势以那尖刺砸人,实是威力无穷,若被其砸中刺上,实是有死无生。蒋伯章脱口而出:“是铁背枭!这是怎么了,又是夜叉巨魔,又是铁背枭,这里从来没有这种厉害的妖物啊?”   另三人却没空理会他的自语,都紧张地看着雪咆和铁背枭的搏斗,每个人都清楚,如果雪咆斗不过这铁背枭,在场的四人均逃不过一死。   雪咆冷笑一声,扭身向旁一闪,同时笑道:“凭你也敢与我交手?”一挥爪,黑色利爪正击在铁背枭缩起的左腿之上,立时扬起一片血雨。铁背枭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挣扎着以右腿支撑而起,左腿始终缩着不敢伸开,看来受伤不轻,蒋伯章愣了片刻,随即面露喜色,叫道:“原来你这雪咆已经成了精,这可太好了,这下咱们不用怕这铁背枭了!”   话音刚落,那铁背枭已怪叫一声,单足撑地跳起,将身子一转,又朝雪咆撞去,黑暗中只听嗖嗖四响,却是它先将背上尖刺射向了雪咆。   雪咆张口吐出一张冰盾,挡住了三根尖刺,第四根却终于刺破冰盾,扎入它左前腿上,它吃痛怒吼一声,猛地人立而起,以两只前爪抱住撞来的铁背枭,与它一起滚落地面,扭打起来,不片刻,雪咆小白便自地上站了起来,张口向旁边一吐,一个硕大的白色鸟头便飞落一旁,却是它将铁背枭的头咬了下来。   几人都长出了一口气,白玉则慌忙跑了过去,察看小白的伤口,只见那尖刺只刺入一半,并未将雪咆的前腿穿透,但伤得也不算轻。雪咆见主人面露焦急之色,竟开口安慰道:“主人不必担心,小伤而已。”看得蒋伯章不住赞叹。   说是小伤,但却也是疼痛难当,白玉狠下心将那尖刺拔下来后,雪咆立时站立不稳,一下卧在地上,不住用舌头舔着那伤口血水。它那舌上带着极强的寒气,刹那间便将伤口冻住,立时便止住了流血。   正在这时,林中又是一阵骚乱,紧接着,二三十只伸着长舌,流着口水的腐犬自林中直冲出来,低声咆哮着扑向几人,雪咆小白与白玉首当其冲。楚随天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去,一把将白玉拉到自己身后,雪咆则忍住疼痛,向前一步,发出一声大吼,张口喷出一道寒气,为首的五只腐犬,立时被冻成了冰驼,摔在地上,撞得粉碎。   但后面那些腐犬却毫无惧色,疯了般继续向前冲来,雪咆没料到这些腐犬竟不怕它,一愣间,被它们冲到跟前,雪咆怒吼一声,挥爪打扁了两只腐犬的脑袋,张口冻僵了一只腐犬,但随即便被继续冲过来的腐犬们扑倒在地,狼狈地与它们缠斗在一起。   白玉不由大惊,急忙抽出长剑冲了上去,蒋伯章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刀,虎吼着加入战团,楚随天想要上前,苦于全无武功,自知一上去定会被腐犬死死咬住,还是别添这份乱较好。   腐犬并非多么厉害的妖物,体形与力量均与人间的野狗相差无几,只是其牙上带毒,碰上一点便将导致皮肉腐化,却不得不小心。两人一兽与犬群斗了半晌,才将群犬格杀,白玉和蒋伯章累得气喘吁吁,雪咆前腿的伤口裂开,又流出血来,它不得不再次喷出寒气将其封冻,疼得浑身直打哆嗦。   蒋伯章紧皱眉头:“无神境界中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多厉害的妖兽,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声战马长鸣于头顶响起,随着一道狂风扑面,一匹腾黄蹄踏虚空奔行而来,落在几人面前,那腾黄之上赫然端坐着一个高大的修罗骑士,两眼红光闪烁,右手中长长的掌心刀寒光闪闪,呼地一挥,指向楚随天,口中沉声说着:“奖赏!”随即打马向前,直奔几人冲来。   殷千雪吓得瘫在地上,想逃也已没了力气,蒋伯章惊得瞪圆了眼,嘶声呼叫:“修罗!这怎么可能?”   白玉和雪咆又是首当其冲,雪咆挣扎着站稳身子,口中发出阵阵低吼,随即张口喷出一大片寒气,那修罗不屑地哼了一声,纵马一跃,便自寒气上方跃过,正落在白玉身旁,白玉轻喝一声,倏然刺出一剑,那修罗眼中红光一闪,右手刚要举刀劈下,但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下,随后以右手刀将长剑格开,纵马冲向楚随天。   “住手!”白玉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发足飞奔追向腾黄,但凡人双腿,又怎及腾黄四蹄,转眼间,那腾黄已冲到了楚随天近前,修罗一勒马缰,腾黄人立而起,两只前蹄轮流向楚随天踏去。   楚随天惊出一身冷汗,急忙闪向一旁,冒死在腾黄蹄侧摸了一把,那腾黄立时身子一颤瘫倒在地,将修罗骑士摔了下去。修罗贴地一滚而起,大吼一声,又向楚随天冲来。   正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凌空而至,轻喝声中,以两手大拇指划向修罗脖颈,修罗一惊中,急忙闪身躲开,正要挥刀将空中那人斩落,忽觉面前大地微微一颤,一根钢柱破土而出,直向他胸口撞来,他急忙闪身躲开。这时,空中那人已稳稳落下,躬身向前,伸指划在那修罗小腿之上。修罗本来可以从容闪过,但他身形方一动,便见到一个苗条女子已挡住他的去路,那女子脚轻轻向地上一踏,一根钢柱便破土而出,惊骇中,他只得原地不动,将右手刀向下斩落,以求逼退那人。   不想那人不闪不避,左手大拇指扫过修罗小腿,将其铠甲与骨肉一起划破,右手大拇指向上一扬,竟然如同钢钩一般勾住了长刀,修罗腿上吃疼,心中吃惊,身子一晃险些失去平衡,而就在这时,又一根钢柱自他背后冲出,正中其背,将他撞得飞向空中。   此时那腾黄已挣扎站起,欲飞身跃向空中救其主,楚随天见状先扑了过去,一把搂住它的脖子,以解离之力将它制住摔倒,冲着与修罗搏斗那两人大叫:“谢大哥,余姐姐,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那人正是谢晚萧,而助他齐攻修罗的,正是余清虹。此时谢晚萧回头冲楚随天微微一笑,便飞身跃起,迎上正自空中落下的修罗,双指电般一划,已将修罗脖颈破开,那修罗落地后挣扎翻滚了半晌,便慢慢不动。   蒋伯章看得目瞪口呆,白玉却兴奋得大叫起来,飞奔过去,一把拉住余清虹的手:“余姐姐,你……你没事吧?”   余清虹看着白玉,破天荒地微微一笑:“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不像不像!”白玉激动地喊着,眼中已是泪光闪烁,这令余清虹大为感动,忍不住伸手擦去她的泪。   楚随天怔怔地看着余清虹,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但那身段、那衣衫、那面孔,却无一不在告诉楚随天,他的眼睛并没出什么毛病。但他却还是不敢相信,那个冷面如冰、刚硬赛过男子的余老大,竟然会笑了。   “清虹发现有一群腐犬和一只铁背枭争相向这边而来,好奇下,我们就跟了过来。”谢晚萧走到腾黄近前,伸指划破了腾黄的喉管,腾黄无力地低吼了一声,不多时便死了。他拉起趴在腾黄身上的楚随天,笑着说:“后来我们又发现了这修罗,就主赶了上来,然后就看到了火光和你们。”   “多亏你们及时赶来,不然我这条命就要留在这无神境界中了。”楚随天嘿嘿笑着,用力拍了拍谢晚萧的后背,低声说:“你一直和余姐姐在一起?”见谢晚萧一点头,他又笑了起来:“我说呢,难道余姐姐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不说这个。”谢晚萧微笑着给了楚随天一拳,“你说的‘无神境界’是什么意思?”   楚随天急忙将谢晚萧拉到蒋伯章身边,分别将两人介绍给对方,谢晚萧得知蒋伯章竟是神之凭依,不由肃然起敬,蒋伯章惭愧地一摆手:“先生见笑了,神之凭依在外面或许是了不起的人物,但在这里,却是一钱不值。”随即将这“无神境界”之事,又向谢晚萧细说了一遍。   谢晚萧和余清虹听得目瞪口呆,均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神物。等蒋伯章说到他对楚随天体内是否有神存在的看法,谢晚萧连连点头,十分赞同,楚随天却在旁边摇头苦笑,心想七神这么挤在一起,令自己什么神力也不能得到,却还不如一个神也没有来得好。   看着那修罗的尸体,白玉的脸色越变越难看,终于忍不住打断几人的谈话,颤声说:“我总觉得这里不安全,我想……我想咱们还是连夜赶路,离开这个不祥之地吧。我怕……我怕再出现什么可怕的怪物……”   楚随天嘿嘿一笑:“哪有那么多怪物,就算有,凭谢大哥和余姐姐两人,咱们还用怕它们吗?”蒋伯章却摇了摇头:“不然。连修罗这样的妖魔都能出现,谁敢保证不会出现更厉害的东西?咱们毕竟人少,谢先生和余姑娘虽然厉害,但若有大批妖物出现,于混乱之中,怕也不能保全咱们四人性命。”殷千雪急忙点头:“是啊,不如早些赶回村里,合众人之力,总胜过咱们独自对抗妖物。”   “先清理了修罗的尸体再说。”谢晚萧走过去,将那巨大的修罗尸体背在背上,慢慢走到河边,用力将其扔入河中。余清虹用暗桩将大地破开一个大坑,将那些腐犬和铁背枭的尸体扔进坑里堆成一堆,再利用暗桩的钢柱,将周围的土推挤过来,将其掩埋。   谢晚萧从白玉手中借来长剑,在腾黄的尸体划出许多伤口后,将腾黄扔在岸边显眼处,道:“附近若再有普通妖兽,这尸体或许能将它们吸引住。我的意见是先离开此地,向西行几里后再休息。”众人纷纷同意,便立刻准备出发。   雪咆小白受伤较重,谢晚萧看过伤势后,从随身带着的、由枝条编的小筐中取出几种草药,捣烂后敷在雪咆伤口上,又四下转了转,找到几株药草,与小筐中原有的几种调和成汁,喂雪咆喝下。不多时,雪咆的伤口便不再疼痛,又可负重疾奔了。蒋伯章看得连声惊呼,只说谢晚萧是自己平生所未见的神医,楚随天跟着得意了半天,余清虹脸上也挂起了微笑,而谢晚萧则摇头一笑,自谦一番。   众人向前走了数里后,仍是在河边岸上落脚休息,几人轮流守夜,只恐有妖兽来袭。然而这一夜极是安静,不知不觉间,便已天光大亮,众人便再启程出发,向西边那小村而去。   走了两日,再未碰上什么厉害妖兽,只有数次遭遇到腐犬一类小妖兽的攻击,每次单凭雪咆小白,便足以应付——它与腐犬那一战,只是因为太过轻敌大意,才令敌人冲到近前,有了与它混战的机会,否则以它的本领单独击杀数十腐犬绝不成问题。眼见再无厉害妖魔出现,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惟有白玉总是心神不定,似乎仍在担心会有厉害妖魔前来偷袭,楚随天便时常安慰她,却并不怎么见效。   谢晚萧觉得白玉如此担忧,实大可不必,但蒋伯章整日在旁边嘟囔着,只说无神境界中向来不曾有这么多喜欢伤人的妖物,如今突然大批出现,似乎预示着什么,这令他也不免担忧起来,隐隐觉得似乎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这日,一行人正沿河而行,忽然听到不远处林中传来一声欢呼,蒋伯章立时拔刀在手,紧张地注视着树林,殷千雪吓得急忙躲到大家身后,壮着胆子向树林那边望去。   “楚大哥、师父!”一声童音传来,一个红肤童子自林中飞奔而出,一脸激动,眼中带泪向前狂奔,一下飞扑进楚随天的怀中,哽咽地叫着:“你……你们没事,真太好了!”   那正是小浪。   楚随天险些被他扑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先用力拍了小浪脑袋一下,假装怒道:“你这死小子,想撞死我不成?”小浪泪流满面地笑着:“撞不死撞不死,我知道你贼皮铁肉,就连蛇神也踩你不死,我一个小小火鹤,哪能伤得了你。”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把抱住楚随天的脖子,叫着:“楚大哥,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谢晚萧在旁微笑着:“随天为了保护你,险些连命都丢掉。小浪,今后你要更听你楚大哥的话才是。”   小浪连忙点头,楚随天又拍了他脑袋一下,笑着问:“只有你自己吗?见没见到其他人。”   小浪擦了把眼泪,道:“除了你们几个,大家都离得不远,来这里没几天,我们就聚在一起了。后来我们找到了一个村子,里面的人告诉我们,这里叫无神境界……”楚随天一摆手:“这个不用讲了。”他一指蒋伯章:“这位蒋伯章蒋大侠,就是村里的人,我们正要随他到村子里,看看你们是否也在呢。”   小浪从楚随天怀抱中跳了出来,说:“这些日子以来,大家从村子出发,翻地般地四处找你们,一直找到现在,终于被我找到了!”说着,将双臂一振,霎时化成火鹤之形,飞天而起,长唳不止,张口向天空吐出一道道火柱,映红了九天之下的大地、森林。 第五十四章 重逢   楚随天惊呼一声:“这小子,现在竟能像他娘一样喷火柱了?”   “别忘了,他可是兽神。”谢晚萧微笑着说,“他的力量是神之力,并不比任何一个神之凭依差,只是还没有成熟而已。”   蒋伯章本已被小浪的突然变化吓了一跳,再听谢晚萧这么一说,更是大吃一惊——所谓兽神之说,只是九幽土著的说法,像他这样的九幽城豪侠,却不知晓这种可变化人形的妖兽实力如何,此时听来自然觉得惊讶。   没多久,东边数十里外的森林上空,也有红光闪动,那红光越来越近,渐渐来到众人头顶,却是小婵一边向天空中喷着火柱,一边疾飞而来。一见到地上众人,小婵立时变得激动起来,长唳数声后,缓缓降落地上,冲着楚随天便拜伏下来,惊得楚随天急忙摆手:“这……这可使不得!”   谢晚萧一笑:“小婵在感谢你当日对小浪的保护。随天,你当得起的。”楚随天不好意思地一笑:“小浪是我的伙伴、朋友,我又是他的大哥,自然应该舍命保护他。”一边说一边跑过去,费力地将小婵低下的头朝上抬。小婵顺着他的劲直起脖子,用头在他身上、脸上轻轻蹭了蹭,目光中满是感激。   小浪仍在空中,不曾落下,不断向西方喷出火柱,在空中将火焰拖成一线,似是指路般指向西边。半晌后,小浪才慢慢落到母亲身边,快活地伸出头,用巨喙去啄楚随天的头,楚随天灵巧地躲闪着,嘴里笑骂:“好个小浪,这时来本事欺负我了是不是?”   小婵责备地瞪了儿子一眼,小浪立刻收回巨喙,低鸣一声,却似是孩童向母亲撒娇,楚随天连连摆手:“没关系,我们这样闹惯了,他化为人形时,我便时常拍他的脑袋。”   小婵不以为意地低鸣一声,伏下身来,示意楚随天骑上她的后背,谢晚萧微笑着一伸手,示意楚随天先上,楚随天说什么也不肯,硬推着谢晚萧和余清虹先到了小婵背上,然后才和白玉一起坐了上去。小婵那巨大的身躯,便是坐上四人也不嫌挤,她长身而起,冲小浪叫了一声,小浪便伏下身,示意殷千雪和蒋伯章上来。两人犹豫了片刻,终爬了上去,坐在小浪背上。   雪咆小白怔怔地看着主人,一脸的不知所措,白玉笑着吩咐它跟上火鹤,一路向西行直到遇到村落为止。   随后,两只火鹤振翅而起,向着西方飞去。为照顾在地上奔跑的雪咆,他们故意慢慢飞翔,但还是将雪咆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如此慢慢飞了半日,几人已经可以看到在大河之北那无尽的森林之中,有一片宽广的空地,那空地中央处,赫然便是一座巨木垒就的小型村落,蒋伯章骑在小浪背上,大声冲左边小婵身上的几人喊:“到了,这就是我们的村子!”   两只火鹤自空中缓缓下降,最后落到村子中央的广场上。村中广场上的人立刻围了上来,有的冲小浪喊:“小浪,终于找到你的大哥了吗?”有的冲蒋伯章喊:“这不是老蒋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是说找不到出口,就永不回来吗?”   蒋伯章阴沉着脸,从小浪身上跳了下来,冲那些向他叫喊的人瞪了一眼:“你们知道什么,或许离开这里的关键,已经被我找到了呢!村长呢?快叫村长来!”但那些人却并不深思他这话所含深义,只是一起笑他:“好大的口气,老蒋,还以为是在外面叱咤风云的时候吗?”   蒋伯章哼了一声,也不理他们,拉起楚随天,道:“别理他们。走,我带你去见村长。”   不想小浪却拦住了他,瞪了蒋伯章一眼后,变回人形,冲楚随天道:“楚大哥,关大叔伤得不轻,我虽然给他用了药,治好了他的伤,可他的身体还虚弱得很,先叫师父去看看他吧。”一边说,一边打着哈欠。   楚随天一拍他的脑袋:“好,快带路!你这小子,换了从前,早已倒在地上大睡了,现在竟能挺得住,看来真是长进了。”小浪嘿嘿一笑,打着哈欠说:“啥时候变来变去也不累,那才真叫厉害呢。”随后冲围观的众人高声说:“各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婶,这位就是我的楚大哥。那位是我师父,那位是余姐姐,那位是白姐姐,那位是殷画师。劳驾各位让一让,我得带我师父去给我关大叔治病。”一边说,一边分开众人,带着几人向村南边而去。   没走多远,一个苗条漂亮的女子已自那边飞奔而来,却正是沈翠袖,一见到谢晚萧,她激动得浑身打战,跑到几人近前站住,手捂着嘴,眼中泪光闪烁,哽咽道:“谢大哥,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小浪说:“沈姐姐也受了伤,不过要轻许多,所以留在村里照顾关大叔,我和我娘,还有平大哥的繁花海外出找你们。我刚才已放出信号,相信用不了几日,他们就会回来了。”说着,又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谢晚萧冲沈翠袖微微一笑:“沈姑娘的气色不错,应该没有大碍。”余清虹则走过去拉起沈翠袖的手,仔细地观察她的气色,然后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翠袖,你怎么好像变得更漂亮了?”   她这一笑与一句温柔的玩笑,却令沈翠袖大吃了一惊,不知那冰冷如霜的大姐,为何会突然生出这种变化。随即,她便想到了什么,把目光移向了谢晚萧,那目光中有询问,有忧郁,有嫉妒,也有一丝哀伤。谢晚萧面对着那种目光,只是微微一笑,跟着小浪向前而去。   余清虹察觉到了沈翠袖脸色的变化,却没想到那变化是因何而起,只是焦急而关切地询问起她来,沈翠袖勉强地笑着,只说自己没事,余清虹却坚持要她过会儿找谢晚萧看看。沈翠袖看着余清虹,从她口中吐出的“谢大哥”三个字上,似乎看出了些什么,脸色变得更差了。   “大姐,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她一边走,一边试探着问余清虹。余清虹毫不隐瞒:“并不难过。我和谢大哥一起落到了东边的森林里,多亏他的照顾,当日激战时受的伤已全好了。这些日子来一直是他在照顾我,我真想不到,他竟然是那样细心,又那样体贴的一个人。我们一直在寻找你们,但在森林里转了大半个月,却是一无所获。所幸最终我们还是走对了方向,意外地碰到了楚大哥他们。”   沈翠袖盯着余清虹那张带着微笑的脸,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自己从前的首领,就是那个冰冷刚强的北尘风老大。她知道这些日子里,余清虹一定过得非常快乐,快乐到令她内心的冰霜完全消融,快乐到她已打算放弃从前引以为傲的刚强。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和余清虹的距离一下拉远了,远到天涯相隔,恨到咬牙切齿。她皱着眉毛,听余清虹说着这半个月来的经历,心中不断地咒骂着老天,质问它为何不安排她和谢晚萧共度这十数日的光阴。   村子不大,走不多久,也就到了关三刀居住的地方,听到外面的喧哗吵闹,关三刀从屋中走了出来,一见到楚随天等人,他先是一愣,随即便被狂喜冲昏了头,啊啊叫着飞奔出来,却因体力虚弱,一下摔倒在院门前。楚随天被他吓了一跳,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去,一把将他扶起,关切地问:“老关,没事吧?”   “没事!”关三刀老泪纵横,一把抱住楚随天,哽咽道:“师父,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呢!太好了,你没事,大家都没事,哈哈哈哈,狗屁的厉鬼,狗屁的蛇神,到底没能将咱们罗刹枪灭掉!”   “先别瞎高兴。”楚随天嘿嘿笑着,“咱们可还被困在厉鬼老大的宝贝里呢。”   “这倒是。”关三刀松开楚随天,一脸的严肃,“不过有师父你在,什么事都难不倒咱们罗刹枪!你可是杀过罗刹鬼的英雄,一个厉鬼的小小老大算什么?难道他比罗刹鬼更厉害?”   “那也说不定。”蒋伯章凑过来,不识趣地插了一句。关三刀一瞪眼:“你是谁?”蒋伯章嘿嘿一笑:“我就是这村里的人,一个月前外出寻找出口,你来得晚,自然不认得我。我姓蒋,名伯章,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关三刀见这人挺有礼貌,便咧着嘴说了自己的名字,蒋伯章急忙拱手致意,关三刀慌忙拱手还礼,蒋伯章再拱手客套,关三刀再拱手还礼,两人直忙了半天,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二人互相对视片刻,自觉确是滑稽,不由也笑了起来。关三刀身子尚虚,这么笑了一阵,竟然气力不济,晃了几晃险些摔倒,楚随天急忙将他扶进屋中。   谢晚萧跟了进来,先给关三刀把了把脉,再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处,最后点点头,将仍在打哈欠的小浪夸奖了一番,说小浪用药合理,已有他七成功力,小浪听了喜不自胜,竟然忍住了好几个哈欠。   叮嘱关三刀卧床静养后,谢晚萧便打算到村外寻找合适的草药。小浪自告奋勇要随他同去,却被谢晚萧拒绝,将他强拉进屋里,扔在床上,他初时还执拗地非要跟去,但没争辩几句,眼皮便沉重地合在一起,呼呼大睡起来。   “到哪边去找药?”谢晚萧刚从屋里出来,余清虹便开口问了一句。沈翠袖在旁听着,心中极不是滋味,她本想央求谢晚萧带自己前去,却不想余清虹竟然先开了口,而且连问也不问谢晚萧是否愿意带着她,似乎她本来就应和谢晚萧一起做这做那一般。   “到南边的林中看看吧。”谢晚萧说,“飞过来时,我发现那边的树木较低矮稀疏,应该利于矮小植物生长,或许会有不少药材。”   “那咱们走吧。”余清虹一点头,拉着谢晚萧的手便向外走,沈翠袖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忍不住对余清虹生出厌恶之心。   两人正要走,便有一位老者在十数人的簇拥下,分开围在院外看热闹的众人,走了进来,蒋伯章一见那老者,立时躬身施礼,对几人道:“各位,这就是本村村长,董梁董大侠。”楚随天一众新到的几人急忙施礼,董梁微笑还礼,蒋伯章又连忙将几人介绍给董梁,董梁一一见礼后,先冲楚随天道:“老夫听闻楚大哥曾独力击杀罗刹鬼,实是可敬可佩。”   楚随天急忙摆手:“这事不提也罢,到现在我也不知那罗刹鬼是怎么被我杀死的,实是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大家都说我是七神凭依,可我却连一点神力也没有,说来好笑得很。”   村内众人闻言都是一惊,蒋伯章连忙将楚随天的状况及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听得众人连连点头,董梁更是欣喜地说:“楚大哥竟然能在无神境界内使用神之力,或许真如老蒋所说,是我们逃出这里的希望!”楚随天尴尬地一咧嘴:“还是别对我期望太高为妙,我在这里呆了大半个月,却如做了一场梦一样,什么也不记得,更不知什么神之力是怎么使出的。等我能发挥神力,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呢。”   “那也毕竟是一线希望之光。”董梁伸手指了指村内众人,“楚大哥请看,这村里的每一位,都是昔日叱咤风云的豪杰,其中更有十七人是神之凭依。”楚随天几人都是一惊,白玉骇然道:“十七位神之凭依?天啊,这是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啊!十七个神啊!”   余清虹环视众人,只觉有些奇怪,忍不住问:“十七位神之凭依?据我所知,九幽城中并没有那么多高手才对。”   董梁一笑:“咱们并非全来自你们那九幽城,更多是原本就居于九幽之中的凡人。但不论来自何方,想当年都是叱咤风云,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但现在……”   众村民闻言,不少人脸上都显出黯然之色,董梁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在这无神境界中,我们体内的虚化之神都被拉出体外,再不能与我们的身体相融,神之凭依,却成了最无用之人。”说着,眼中已隐有泪光闪烁,显是回忆起当年风光,与今日之落魄对比,心中不免感慨。   白玉低垂下头,似是被众人的这种情绪感染,楚随天却是嘿嘿一笑:“老伯,有什么好难过的?起码咱们现在还活着吧,活着就有希望,总比被鬼灵杀掉要好是不是?说不定哪天咱们真能出了这什么无神境界,到时候咱们村坐拥十七位神之凭依,九幽中谁敢与咱们争锋?”   董梁仰头一笑,道:“不错,活着就有希望,这话不错。几位在外飘泊了十数日,今日总算来到村里,咱们怎样都要庆祝一番。”说着,便张罗起设宴之事来。谢晚萧见村民们均极是热情,也不好在此时非要外出,只得跟着一起忙活起来。   没多久,十桌宴席便已在村子中央的广场上摆开,村中诸人围桌而坐,以水代酒,吃喝起来。然而无酒终不成席,席间各人兴致都不怎么高。而且说是宴席,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不过是些烤鱼烤肉,和一些九幽野菜、瓜果而已。   酒宴到了尾声,雪咆忽自村外跑了进来,将村民们都吓了一跳,待知道这是白玉的妖仆,才都松了一口气——似雪咆这等厉害妖兽,村中只有少数拥有强力神物者可以抵挡,若其是敌非友,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恐怕村内要死不少人。   蒋伯章趁机将路上数次遇到厉害妖物之事说了出来,大家的心情不由更加沉重,许多人都开始担心会不会有更多的妖物出现。居于此地时间最久的正是村长董梁,他紧皱眉头,不停地用手捊着胡须,只说自他来此至今,根本未曾见过食肉的妖兽,更别说夜叉巨魔和修罗这种厉害角色,如今这些恶妖同时出现,恐怕不是什么好征兆。   村民们不由担心起来,一时间议论纷纷,惊慌的情绪迅速蔓延。蒋伯章见状站了起来,大声说:“各位,这又有什么可怕?我们一路上遇见那么多厉害妖物,不还是平安回来了?”他一指楚随天和白玉:“有七神在身,能徒手杀死夜叉巨魔的楚大哥,又有以成了精的雪咆为妖仆的白姑娘。”又一指谢晚萧和余清虹:“还有指法非凡的谢先生和神物凌厉的余姑娘——他们可是能轻易杀死修罗骑士的人,还有那能变化为人的火鹤母子,咱们有什么可怕的?”   村民中共有二十来个女子,相貌姿色不一,有的颇为漂亮,有的则如同男子。这些女子自谢晚萧出现后,本来就一直在盯着他看,此时听说他竟有独斗修罗之力,不由均对他青睐有加,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暧昧问道。   这时有人跟着叫了起来:“不错,咱们还有平十二平大哥和繁花海的五个姑娘,根本不用怕那些妖物!”好多人跟着一起附和,楚随天望了一圈,见附和的人中以女子居多,但更多的女子一边跟着喊,一边偷眼望向英俊不凡的谢晚萧,不由嘿嘿一笑,心想:要是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恐怕谢大哥就要将平老大的生意抢光了。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一个消瘦男子将手中杯子用力在桌上一顿,哼了一声:“平十二也没什么了不起,脱下他那梦行神甲,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他旁边一个略有姿色的女子瞪了他一眼:“你不服气?那等平大哥回来,你就和他比试比试好了。”那男子满脸的不屑。   这一议论,却令这宴席热闹了起来,女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着谢晚萧和平十二哪一个更厉害,争论得不亦乐乎,有几人差点动手打起来,男子们则议论着“七神凭依”会有怎样强大的力量,又是否能带领他们打破这无神境界的束缚,一同回到九幽世界之中。   那对平十二颇为不屑的消瘦男子,听了周围人的议论,把嘴撇得更靠耳朵了。他远远地望着与村长坐在一桌上的楚随天,低声说:“七神凭依?吹什么牛,我看不过就是个普通的野小子而已。也好,今日就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事办了!”说完,突然站起身来,大步来到村长桌前,冲楚随天一抱拳:“阁下徒手就能杀死夜叉巨魔,想必功夫一定极为了得。在下鲍安常,也学过一手拳脚功夫,在这村里,也算是数得上的人物,想向阁下讨教几招,阁下可敢?”   他这番话挑衅味道十足,众人闻言都皱起了眉,谢晚萧、白玉、余清虹三人均面露不悦之色,关三刀则直接一拍桌子:“鲍安常,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挑战我师父,你还早了一百多年!来,我老关先来领教领教你的手段!”说着猛地站起身子,起得急了,竟一阵头晕,摇晃着又坐了下去。   鲍安常冷笑一声:“关兄若是站得起来,在下倒也愿意领教一二。”董梁面色一沉:“安常,宴上无酒,你怎么却醉了?”鲍安常哼了一声:“什么叫醉了?我看你们才是醉了!七神凭依,这种事说出来谁会相信?看看这几个新来的,初来乍到,便将风头抢尽,你们这些人将他们当成了救星,这般拼命讨好,那我们呢?我们这些一直以来,凭着自己的武力保护你们的人呢?却被你们晾在一边。哼,村长,这是何道理?”   他一边说,一边向人群中使眼色,于是立刻又有四人站了起来,大步来到近前,道:“老鲍说得直了些,但正是这个道理。平十二不过是个后来人,也没为村里做过任何事,你们却将当他成贵客一样敬着,而我们这些保护村子的人,却被你们当成仆人使唤,这是啥道理?”“不错,还有这个楚随天,凭什么他一来,咱们就又摆宴又庆祝的,我当时进村时,可没人给我摆酒欢迎!”“咱们的力量才是村里最强的,老鲍说得对,这等盛宴理应为咱们举办才对,哪轮得到新来的他们?”“还有那些个女人,平时不全靠我们保护,如今平十二一来,你看她们……”这人话未说完,其他几人已一齐瞪了他一眼,他也自知这实话说得太过直接坦白,未免脸上不好看,急忙住口。   董梁哼了一声:“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服平十二将村内女子的心都引了去,对不对?也亏你们几个说得出口!如此境界之中,我们当齐心协力想办法脱离苦海才是,你们却满脑子装着这些男女之事,玩儿着争风吃醋的把戏,羞也不羞?”   那几人被斥责一顿,不由低下头去,鲍安常却大声道:“村长将我等说得如此不堪,是何居心?莫不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别忘了,这些日子来是什么人保护着这村子,让你们能安心过日子!”   董梁冷笑一声:“你也好意思说这话?我问你,这一年多以来,无神境界中可出现过食肉的凶恶妖物?我替你说吧,一只也没有!既无恶兽,又无强敌,谁人用你们保护?倒是你们中的一些人,总仗着自己拥有高强武功,或是厉害神物,自诩为村子的守护人,平时村内大小活计从不参与,吃饭时却抢着要最好的。一直以来,我们都忍着让着,你们却得寸进尺,难道就不懂得害臊吗?”伸手一指另一张桌上几人,道:“你看乐元他们,同样有着高强武功、厉害神物,可从来不仗势欺人,村内大小劳动一概不落,这才是我们中的好汉子!”   那张桌上一个方脸庞的汉子,见村长指向自己,便缓缓站起身,沉声道:“安常,你别再闹了,都是同舟共济的朋友,大家互相保护、互相扶持才对。不能因为我们更有力量,就要比别人高出一头。”   鲍安常冷冷地看着那汉子,道:“乐元,别忘了,现在这个境界中可开始出现凶恶的妖魔了,如果这些妖魔进攻村子,你认为要靠谁来抵挡?还不是靠我们这些人?你却替他们说话,脑子坏了不成?”   乐元脸色一沉:“你说谁脑子坏了?”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鲍安常一挥手:“我没想骂你,顺口而已,你也不用生气。你算算,咱们村里有七十二人,其中神之凭依有十七人,这些昔日不可一世的高手,现在全成了最软弱的平民。剩下的五十五个人中,除了咱们十三个人外,不是原本的厉害神物被鬼灵夺走,就是武功不强,在鬼灵捉神之凭依时,被误吸进来的,只有咱们十三个人的神物因为细小而隐蔽,未被鬼灵夺走。过去也就算了,可现在无神境界中来了厉害的妖物,整个村子得靠谁来保护?得靠咱们这十三个人啊!换成是在人间,咱们十三人就等于是守城的将军,而剩下的,则是城中的百姓。”   乐元低声打断了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鲍安常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到了分出高低贵贱的时候了。我们不应当再参与什么劳作,而应当组成一只队伍,一支保护村子的队伍。而他们……”他一指楚随天几人:“你刚才说了,我们不应比别人高出一头,可为什么他们就能高出我们一头?这些新来的人,凭什么得到如此隆重的欢迎?这不公平!”   楚随天嘿嘿一笑:“兄弟,安静一会儿吧,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说着就要站起身,谢晚萧一把按住他,先一步站了起来,道:“依你的说法,力量最强的,能保护村人的人,才应得到尊重,对不对?”   鲍安常冷笑一声:“不错!”   “那好。”谢晚萧缓步走到他近前,“谢某便代罗刹枪的楚大哥,来领教领教阁下的功夫。若我胜过你,怎么说?” 第五十五章 雨神七侍   鲍安常面色一寒:“那你便是村内的将军,咱们十三人都听你的号令!”   “什么叫‘咱们十三人’?”乐元冷冷说道,“你以为你可以代表这十三个人吗?”鲍安常狠狠瞪了他一眼,冲谢晚萧道:“起码鲍某人就算服了你,任由你差遣。但你若输了呢?”   “随便你。”谢晚萧淡淡一句,微微一笑间,已将满村女子迷倒。   “好,那你们这些新来的人,便得听我们这些前辈的号令!”鲍安常道。“还有,村长,时局变化,之前的活法,恐怕已不适合当下。村长的位子,已经不适合由什么经验阅历丰富的老人来担任,而应由拥有强大武力,能保护村子的人来担任。今日时机正好,我建议举行一场比武,胜出者,便是本村之长,带领大家保卫村子,和妖物搏斗,进而脱离这无神境界!”   “你说什么?”十数人面带怒气呼地站了起来,鲍安常冷眼一扫,见都是那些没什么本事的神之凭依,便冷冷一笑,转身冲散坐在众人中的那十三个拥有神物者道:“兄弟们,未来的岁月里,将由我们用神物来保护村子,将由我们用血肉之躯来抵挡妖物,难道咱们不应该要求得到权力和尊重吗?”   那四个方才和他一起发牢骚的人,立刻振臂高呼应和,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摇摆不定,连那乐元,也阴沉着脸坐了下来不发一语,显然是想坐看局势发展,再做决定,另外那几个人看来也是这般意思。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楚随天忽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桌子道:“有趣有趣!还没见什么妖物,自己先打了起来,真是有趣!看来鬼灵先前确实没打算要你们的命,否则早些派几只妖兽来,你们早就自相残杀,死个干净了。”   村民们心中俱是一凛,都知楚随天讽刺得对,如此大敌当前之际,正需要大家团结一致,此时却先来个窝里斗,实是不智之举。然而那十三个拥有神物者,毕竟有着他人难及的力量,平时无事时也就罢了,真遇上这等时候,再被鲍安常一挑拨,心中未免都活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盘算着如果依鲍安常建议行事,自己能得到多少好处,结果算计下来,却是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不过除了鲍安常等五人外,其他人心中多少仍有一丝惭愧,觉得此时为自己谋私利实属不义,因此虽心中暗动,却没有开口表态,打算作壁上观。   白玉冷笑一声,轻声说:“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抢这等小利,真是鼠目寸光。”余清虹在旁低声说:“另外那几个人现在首鼠两端,若是鲍安常他们占了上风,恐怕他们就会跟随着他了。”   鲍安常冷笑一声,“楚随天,你是怕了吗?”谢晚萧拦过话头:“说了这么半天,阁下还没有动手的意思么?”鲍安常哼了一声,突然注意到谢晚萧两手的小指,不由微微一笑:“抱歉,我没发现阁下竟然身有残疾,唉,和个残废之人交手又有什么意思,赢了也会被人说是胜之不武,没意思。”   蒋伯章方才介绍时,只说谢晚萧指法厉害,因此鲍安常等人均认为,击杀修罗主要靠的是余清虹的神物,而谢晚萧不过是在旁相助而已,所以未将他放在心上。此时他说这话,只为激怒谢晚萧,令他动手时因盛怒而失去冷静,自己便有机可乘。不想此言一出,谢晚萧只是微微一笑,而沈翠袖却脸色立变,正要发作,楚随天已拍案而起,一双眼闪着寒光紧盯着鲍安常,道:“姓鲍的,我来陪你玩玩儿!”   他这话一出口,可将白玉吓了一大跳,别人不知楚随天的底细,她可是清楚得很,急忙在下边用力拉他,低声说:“你逞什么英雄?你没有神物又不会武功,如何是他的对手?”楚随天却一把甩开她,大步走到桌前,瞪着鲍安常,沉声说:“大敌当前,扰乱人心,又出言污辱我谢大哥,小子,老楚今日不将你打成猪头,就随你姓!”   谢晚萧心中一阵温暖,伸手拦住他,低声说:“随天,别意气用事。对方有神物在手,你快……”话未说完,楚随天已一把将他拉到一边,嘿嘿一笑:“谢大哥,我拼着被他打断几根骨头,也要给你出气!”他这一拉间竟然用上了解离之力,谢晚萧一时全身无力,便被他轻易拉向一边。但他的解离之力倏发倏收,谢晚萧刚要摔倒之时,身子已恢复正常,急忙倒退数步稳住。   众人见楚随天随便一抓,便将号称击杀了修罗的谢晚萧甩到身后,不由均为之动容,几个神之凭依忍不住叫起好来,鲍安常眉头深锁,心中也略略涌起了惧意,只怕楚随天真的有七神凭依之力。但转念一想,一来七神附体是闻所未闻的事,二来就算楚随天是神之凭依,这令神之力全无作用的无神境界,也必会将他的力量压制,自己实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小心这小子有厉害武功便可。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楚随天已迎面向他走来,眼见到要撞到他怀里,他不由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一步。楚随天嘿嘿一笑:“我又没拿着刀枪,你怕什么?”   鲍安常面色一红,呼地一掌打过去。这一掌实是试探性的虚招,在场的每个懂武功的人都看得出他的胆怯,不由起哄似地笑了起来,不想这一掌竟然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楚随天胸口,推得他退了一小步,所有人又都吃了一惊。   而最感吃惊的,却还是鲍安常。他不知楚随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更不敢随意发招,摆个架势,绕着楚随天走了起来。楚随天原地打转,时刻盯住鲍安常的双眼,嘿嘿笑着说:“你转什么圈,又不是拉磨的驴。”   鲍安常闻言大怒,忍不住上前又是一掌,只听呯地一响,楚随天被他打得倒退了数步,一张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喘上气来。鲍安常愣了半晌,见楚随天半非伪装,便越发纳闷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楚随天,你想用什么狡技来令我出丑不成?”   楚随天看着他,只是嘿嘿一笑,这更令鲍安常怒火中烧,又担心他有什么阴谋,再不敢以拳脚功夫对他,于是将手伸入袖中,抽出一根黄色的长筋,一甩手,将那长筋向楚随天扔了过去,那长筋如蛇般凌空窜出,一下缠住楚随天双脚,将他绊倒在地,随即盘旋而上,将楚随天缠了个结实,如果一个大粽子般只露出两脚和头颅来。   鲍安常得意地笑了起来,缓步走过来蹲下,看着楚随天的脸,沉声说:“楚随天,不管你想用什么诡计来对付我,都晚了。我这神物名叫‘龙筋’,专门用来捆人,能从它之下逃脱的人,迄今为止还没出现过。说吧,打算叫我如何教训你?还是乖乖向我认输,今后老实听我的话。告诉你,向我低头没有坏处,如今这里已不再安宁,咱们这样身具武力的人,才是惟一的强者,其他人都得仰仗咱们,否则就只有被妖兽吞吃,被妖魔杀戮的命运。聪明点吧,咱们这些有本事在身的人只要联合在一起,虽说是受困于牢笼,但也可以过上帝王般的日子。”   “我不是没见过卑鄙小人。”楚随天看着鲍安常,嘿嘿地笑着,“但像你这么卑鄙的小人,我却是第一次见。”   鲍安常不由大怒,狠狠给了楚随天一个巴掌,所有等待看楚随天以神力挣脱束缚,出其不意地击倒鲍安常的人,都一下愣住了,白玉则急得一下站了起来,打算飞身过去求楚随天,却被谢晚萧一把拦住,他轻轻拉住白玉的胳膊,低声说:“我隐约猜到随天想干什么了,不要过去。”   鲍安常站起身,用力地踢了楚随天两脚,那看似无力的两脚,竟令楚随天痛呼出声,鲍安常得意地笑着:“我这神物不光可以捆人,更可将自外面传来的力道,增强十倍传到被捆者身上。楚随天,我若是全力一踢,保管你全身脏器破裂,眼耳口鼻同时喷血而死,你信不信?”   楚随天疼得冷汗直冒,看着鲍安常,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嘿嘿,我信,你这两脚就已快要了我的命了。不过小子你听着,再过一会儿,我就会把你打成猪头,你信不信?”   鲍安常气得七窍生烟,又狠狠踢了楚随天两脚,楚随天强忍住剧痛,却还是忍不住哼出了声,白玉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只觉心痛欲碎,挣扎着想脱开谢晚萧的手掌,却救楚随天,却被谢晚萧紧紧抓住,她不由冲谢晚萧怒喝道:“放开手!让我救他!”   这时,鲍安常已摆了个马步站好,将一只手掌高高举起,冷冷说道:“楚随天,说真的,我并不想杀你,因为那样一来,我就不得不与你的部下为敌。但如果你继续死撑着不肯服我,我宁可带着其他人与你的部下恶战一场,也得立这个威了!”   楚随天看着他,突然呸地吐了他一口,虽然那口口水在半途就落到了地上,并没击中鲍安常那张猥琐的脸,还是将鲍安常气得面色铁青,沉着脸说:“楚随天,你这是自找!”说着,那只手掌便呼地拍了下去。   “住手!”蒋伯章和董梁几乎同时叫出了声,白玉更是拔出长剑,向谢晚萧刺去。谢晚萧一动不动地盯着白玉,眼见长剑刺来却不躲闪,吓得沈翠袖惊呼一声,而余清虹则飞快地站起,立刻要冲上前制住白玉。   但那剑终未刺下去,它悬在谢晚萧咽喉前,轻轻地颤抖着,白玉怒视着谢晚萧,而谢晚萧却凝视着楚随天,轻声说:“白姑娘,你自己看吧。”   鲍安常的掌实实在在地打在了被龙筋紧缚的楚随天身上,但楚随天却并未像他之前所说,会眼耳口鼻同时喷血而死。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有一层暗黄色的布满斑纹的甲胄,隐隐地闪现于楚随天露在外面的头和脚上,龙筋不断地发出呯呯响声,然后一点点被撑大。人们看到,楚随天用双臂的力量将龙筋撑开,然后如羽毛般轻飘飘地从里面飘了出来,落在地上。   鲍安常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周身隐约浮现出铠甲的楚随天,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压制着自己,仿佛一只巨手从天而降,停在自己头顶,只要再向下一点点,便会将自己圧成粉末。他感觉到透心的寒意,忍不住颤抖起来。   怒吼声中,楚随天一步向前,一把揪住鲍安常的领子,将他拎了起来,另一手挥起拳头,狠狠地打在鲍安常的脸上,只一拳,便令他嘴里的牙齿向外飞散喷洒而出,再一拳,将他的下巴打碎,最后一拳,将他的鼻子打塌,然后随手一丢,将他掷飞一旁。   鲍安常在地上滚了几滚,便再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所有人都被惊得呆住,怔怔地坐或站在原地,张大嘴发不出一丝声音。那四个和鲍安常一起挑起事端的人,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将衣服也湿透了。   白玉也吃惊不小,急忙收了剑,怔怔地看着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神一般威严气息的楚随天。谢晚萧轻轻松开她的胳膊,缓缓说道:“七神凭依。”   “七神凭依!”这四个字开始在人群中蔓延,渐渐从小声的念叨,变成了大声的呼唤,最后变成了疯狂的叫喊,人们跳着、叫着,将桌上杯里的水扬向天空,任由它落下打湿自己的衣服、头发,董梁和蒋伯章激动地对视着,异口同声地说:“他果然是七神凭依,咱们有救了!”   这一切的声音,均未能进入楚随天的耳内,此刻的他,感觉自己站在一片无尽的耀眼光芒之中,那光芒晃得他睁不开眼,听不见声音,更不分不清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他感觉自己在不住旋转着,一会儿又感觉旋转着的是这个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世界,再一会儿,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动,包括自己的心跳也已经停止,可到了最后,却又听到无数种巨大的声音,有心跳声、风声、呼吸声、水流声……一大堆声音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几乎使人发疯。   “我真恨不得杀了你!”蓦然间,一个阴冷的男子声音响起,令一切都变成了寂静,楚随天睁开眼睛,渐渐看到前方光芒之中,浮现出七个人的身影,当中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衫男子,用寒光闪烁的细长眼睛狠狠瞪着他,口唇轻启间,用那阴冷的声音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把你们七个逼出来。”楚随天一边嘿嘿笑着回答,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七个人。除了这个身材修长,面容阴冷的男子外,另六人中,有两位老人,一位壮汉,一位一丈多高的巨人,还有一个美丽女子,和一个矮小纤细的女孩。其中一位老人面容慈祥,微驼的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暗黄色龟壳,两道长眉垂到嘴角边,一颗光头闪闪发光,看上去便似是寿星一般;另一位老人身材有些臃肿,脸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穿着一身邋遢极了的衣服,衣服上的褶子一层叠着一层,便像是花纹一样;那壮汉身着一身轻甲,赤着半边膀子,背后背着一柄大斧,那斧刃不断闪动着光亮,一看便知锋利无比;那巨人全身被岩石覆盖,也分不清那岩石是铠甲还是他的躯体;那年轻美丽的女子身材苗条,穿着一身薄纱般的长裙,裙上全是纱做的鲜花,看上去漂亮极了;那女孩长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地眨啊眨,仔细一看,她双脚并不着地,而是在空中飘浮着,便如一团被风吹起的棉絮。   “小伙子,你可真调皮。”那背着龟壳的老人笑了起来,“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逼我们和你见面。”楚随天咧了咧嘴:“老人家,别人都说我是什么七神凭依,可我却从没享受过神力的好处,怎么也不甘心啊。我就是想知道知道,我体内到底有没有神,又是些什么神,为啥不肯像别人的神那样,赐咱神力,帮咱对付敌人。”   “太乱来了。”邋遢的老人懒洋洋地嘟囔着,“恐怕要白费我们半年的努力修行吧?”那巨人发出一声低吼:“照这样下去,咱们只怕永远也无法脱离这肉身洪炉!”那女孩哽咽着说:“雨神说不定已经脱离九幽,飞升入神界,咱们何时才能追上她?我想雨神……”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那美丽女子微微一笑,“小羽,不要急。雨神一定会等我们的。”她的声音飘渺,仿佛是天外来音,楚随天对这声音倒隐约有所记忆。   那着轻甲的壮汉轻叹一声,对那面容阴森的男子说:“青岚,与其这样,不如说清一切,分一部分神力给他吧。”   “你们都这么想吗?”那面容阴森的男子问了一句,其他几人纷纷叹着气点了点头,那面目慈祥身背龟壳的老人说:“除此之外,别无它法。再说,他这种本事在九幽行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上危险,咱们总不能次次都全体上阵,毁坏大伙的修行吧?”   “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替你们拿主意了,只是将来不要因此怪我。”那男子头也不回地说。他盯着楚随天,缓缓道:“我们七人,是雨神的侍从,世称雨神七侍,这你知道?”   楚随天一点头:“谢大哥对我说过,但也只是知道你们有七位,一直追随着雨神而已。各位,是不是雨神复活之时,你们也跟着苏醒,然后就缠上了我?”   “什么叫缠上?”邋遢老人有些不高兴了。楚随天嘿嘿一笑:“那怎么说?可不是我哭着喊着求你们来的。”   “虽然是我们找上了你,但你也不吃亏啊。”背龟壳的老人笑了,“你在地下水洞中受困,不就是我们打开了月光花园,将你带出险境?你在武试塔险些被蛇神杀死,不就是我们借用你的身体,把蛇神打成重伤?你和你的伙伴们遇上了罗刹鬼,不也是我们帮助你杀了罗刹鬼,成就了罗刹枪之名?还有不久之前,那夜叉巨魔,不也是我们帮你除去的?没有我们,你都不知死掉几次了呢,算来算去,还是你欠我们的多啊,小伙子,做人要厚道才是啊。”   “别说得这么伟大。”楚随天一撇嘴,“你们是怕我死了,你们自己不好办,出于自保才出的手。上次在九幽城中我们遇上厉鬼和蛇神时,你们怎么没了动静?恐怕是看出我没有性命之忧,所以就龟缩不出了吧?”   “你这小子真不识好歹!”岩石巨人怒吼一声,一副想动手的样子,楚随天却不怕他。   “够了。”面色阴森的男子一挥手,“没必要斗这种嘴。楚随天,我们承认,之前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自保,你并不欠我们什么,够了么?”   他这么一说,楚随天反而没了话说,只得嘿嘿笑着一言不发,看对方还要说什么。   “我叫青岚神,神力是海市蜃楼之幻。”那阴森面孔的男子缓缓说道,随后,他转过身,依次指着那六人:“这位长眉老人是龟神,神力是能在水中潜行的龟藏术和坚韧无比的龟神甲;这位胖老人是泥丸神,神力是令人裹足不前的泥池;这位着甲者是斧神,神力是造出可摧毁世间一切的开天斧;这位岩石巨人是岩神,神力是无穷的力量;这位美女是花神,神力是可以通往任何地方的月光花园;这个小姑娘是羽神,神力是轻盈无比的飘浮之术。”   楚随天慢慢点头,在心里猛记着这些神的力量,盘算着将来在什么时候可以用到谁。突然间他一拍掌:“月光花园能带我去任何地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青岚神说,“但我要告诉你,在这里,它只能带走你一个人,一走之后,再无法回来。如果你想这样离开,也可以。不过依我看,以你的性格一定不会如此行事,也正因此,我们才没强行将你带离这里,而是打算遵从你的意见。”   “你可真了解我。”楚随天叹了一声,他那当然不能丢下其他伙伴。   “你明不明白什么叫神之凭依?”青岚神突然问。楚随天随口答道:“知道,你们想要飞升神界,就借助我们凡间人的身体,修炼你们的法力,这样被你们附身的凡人,就有了你们的力量。不过你们也太吝啬了,有七个人,却连一个人的力量也不给我,弄得我遇上了鲍安常这样的人,就只能挨打。”   “不是我们吝啬。”岩神正要发怒,青岚神已先一步开口:“你错了。”   “我错了?”楚随天一怔。“是的。”青岚神声音冰冷,“我们并不吝啬,也不是不想与你合为一体,让你拥有神力,而是不能。”   “说笑吧?”楚随天嘿嘿笑着,“你们有七个人,一人分一点……”   “你身上有我们敌人的可怕力量。”青岚神眼里闪着寒光,“那种力量可以化解一切神力,甚至连自然之力也可以轻易化解,在它的面前,这世上没有力量。”   “你说的是……解离仙术?”楚随天吃了一惊,之所以吃惊,是因为他没想到解离之力这般厉害。   “幸运的是,你只是得到了解离仙人一小部分力量,而且你不懂解离仙术的原理和修炼方法,所以不能生出新力,也无法令其升华,所以你的力量仍算是微弱的。”青岚神缓缓说道,“但只是这微弱之力,就足以令我们七位虚化之神形消神灭。解离仙人将那力量传给你,其实就是要报复我们,当初如果不是我们合七人之力,破坏了他与雨神的斗法,他绝不会与雨神一起受困于地下。他算准我们会选择健康的男子,而不是那个受伤的女人,所以才给了你那力量,而我们果然如他所料选择了你,结果却发现自己步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   “一入肉身洪炉,就再难解脱,除非法力炼化升华,飞升神界。我们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与你体内的解离之力相抗。你能想象到我们的艰难吗?我们一面要对抗那强大的解离之力,一面又要努力修炼神力,那便如在火焰熔炉中保护着一块寒冰,实是极难极难的事,你根本无法体会。你的身体本来便在排斥着我们,我们又如何能与它相融为一体?但其实这对你来说,却是好事。”   楚随天怔怔地看着青岚神,一时难以理解他所说的这一切。青岚神没有继续说,而是等他再问,因为青岚神知道,他提问之时,就是他已经理解之时。   果然,没过多久,楚随天就张口问道:“为什么说是好事?肉身洪炉又到底是什么?”   青岚神张开口,缓缓地说着什么,但楚随天却连一个字也听不清,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动摇,似乎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拼命摇晃自己,他的耳朵里充满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只重复着两个字:“小天。”   “小天、小天、小天……”那呼唤令他听不清除此以外的任何声音,令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算了。”阴冷的声音传来,“从今天起,我们七人将轮流陪你,将神之力借一点给你。到时,再告诉你一切吧。”   刹那间,光芒消失,楚随天发现自己站在村中广场上,不远处躺着脸如猪头的鲍安常,而白玉正抓住他的双肩,拼命地摇晃着他。   他长叹一声,苦笑道:“小玉啊小玉,你的嗓门可真大。” 第五十六章 借力   见到楚随天“醒”了过来,白玉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在打昏了鲍安常之后,楚随天就一直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初时,人们以为他是在接受人们海潮般的欢呼,但随后大家就发现有些不对劲。白玉来到他面前,发现他的双眼无神地睁着,便如死不瞑目的人一般,不由吓了一跳,急忙又是探鼻息又是摸脉门,最后抓着他的肩膀摇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将他唤了“回来”。   白玉一下抱住楚随天,声音有些哽咽:“死小天,你这是想干什么?只为逼出七神之力,连命也不要了么?”   楚随天咧嘴一笑,被鲍安常打过的一边脸颊火辣辣地疼。他看了看仍在昏迷中的鲍安常,欣慰地一笑:“不管怎么说,咱说话是算话了,你看,那小子现在像不像猪头?”白玉狠狠给了他一拳,疼得他弯下了腰,结果吓得白玉急忙弯下身子扶住他,关切地询问要不要紧。   谢晚萧缓步而来,微微一笑:“莫不是见到七神了?”   楚随天一点头,“要不是这小丫头捣乱,青岚神已经将我想知道的事全告诉我了。”白玉一怔:“怎么,你失神的时候见到七神了?是我……是我把你们的会面破坏了吗?”楚随天一笑:“没事,他们既然已经愿意露面,就不会再躲躲藏藏,而且听他们的意思,也愿意分出一部分神力来给我。嘿嘿,小玉啊,今后咱可不是原来的老楚了……”   白玉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又给了他一拳,疼得他嗷嗷直叫。但在心底,白玉却极为高兴,要知道能在无神境界中发挥神之力,那已经不止是奇迹那么简单,那代表着强大的力量——远远超出其他人的力量。   董梁和蒋伯章兴奋地奔了过来,一人拉住楚随天的一只手,颤抖地用力握着,嘴里不断说着:“七神凭依!果然是七神凭依,楚兄弟,你竟然击败了无神境界的压制之力,你真是咱们神之凭依的骄傲啊!”“我老蒋说得没错吧?怎么样,你果然是七神凭依!兄弟,不论再来什么可怕的妖魔,各位都不怕了,咱们有你啊!”   “别急别急。”楚随天被他们握疼了手,挣扎着好不容易抽了出来,“他们只是借一点力量给我,我估摸着,恐怕也厉害不到哪去。你们还是先别抱太大的希望为妙。”   董梁阴沉着脸,看着另四个闹事的家伙:“几位,你们还要进行什么比试,争什么村长之位吗?”那四人吓得连忙摆手:“怎么会呢,我们可没那个心思。”“就是,那不过是鲍安常一人之见。”“我们只是有那么点小私心,一时间听他说得似乎有理,就忍不住跟着闹了起来,其实我们心地是好的,没想抢什么权力。”“对,之前他游说我们,说今天一起找机会闹事,把村长的位子和权力抢过来,我们一时鬼迷心窍才……”   这人话未说完,又发现自己把实话说了出来,急忙停口,另三人对他怒目而视,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董梁哼了一声:“既往不咎,下次你们敢再闹事,绝不能轻饶!”那四人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坐下来低下头再不敢抬起,生怕和楚随天的目光对撞上。乐元这时才站了起来,大声说:“咱们这十三个人,也是村中一员,理当和大家同舟共济,哪能动不动就想仗着武力,谋什么私利?”立刻有人跟着附和。   蒋伯章冷笑一声,低声道:“都是势利小人!”谢晚萧却一摇头:“人都有名利之心,他们没跟着一起闹事,已经算是心有良知了。蒋大侠就不要苛责他们了。”   董梁走上前,将龙筋拾了起来,双手捧着递给楚随天:“楚兄弟,鲍安常这人于危机之时扰乱人心,实是罪大恶极。这神物若还给他,说不定他又起什么歹心,设什么奸谋。就请你将这东西收下吧。”   没等楚随天说话,谢晚萧已微微摇头:“随天身具七神之力,这种神物对他来说,可有可无。还是村长收下吧。一村之长,于此妖物横行之际,不应只用德行服人,还应有武力威慑,否则再有鲍安常之流,村长恐怕就难以压住吧?”   “这……”董梁不由犹豫起来,楚随天嘿嘿一笑:“我谢大哥说得对,村长大叔,你就收下吧。”董梁脸色微微一红,道:“却之不恭,如此老夫就收下了。”   白玉对此十分不解,不由向谢晚萧投去询问的目光,谢晚萧等董梁转向村民们,鼓励大家对未来燃起希望时,低声说:“神物虽好,但随天若真收了,只会遭到更多人的妒嫉。要知道,这里有十数个神之凭依,而只有他一人能发挥神力,这本身已是令人眼红的事。便宜占得越多,就越容易遭到别人的妒忌,还不如大方一些,反而能博得多数人的好感与敬重。”楚随天与白玉这才恍然,前者在心里对谢大哥更加佩服,后者却不免暗自嘀咕,认为谢晚萧太过世故。   董梁面对着村民,情绪显得很激动,他不断描绘着未来的美景,将楚随天说成是他们脱离苦海的希望,神之凭依们都激动无比,普通村民们也因将重获自由,而感到欣慰,只是没有神之凭依们那么激动。另十二个拥有神物的强者,则多少有些担忧,不知楚随天会不会借机夺得权力,转而成为对他们呼来喝去的“将军”。   当董梁说到将来要由楚随天带领着对抗妖物,想办法打破无神境界的束缚时,乐元立时站了起来,高声说:“不如咱们就推举楚兄弟当村长吧!”楚随天一听,忙摆着手冲了过去,连声说:“别,别提什么带领不带领。我就是一个新来的小子,大家平时怎样,现在还怎样便是。若说我真能打破这个境界,那我自当全力而为,因为我老楚也不想受困于此啊。至于当村长,咱老楚自小就自由散漫惯了,既不愿受人管,更不愿去管别人。董大叔德高望重,还是他来干这个最合适。”   众人听了乐元之言,本都有些不大高兴,因为董梁才是占据多数的弱者们当初一致推选出来的最合适人选,但楚随天一开口,众人立时露出了笑容,齐声欢呼,夸奖楚随天。乐元本想趁机讨好楚随天,却见人家并不领情,有些不大高兴地坐了下来,再不说话。   宴席过后,一切按部就班,但原本平静的小村中,却又多了些紧张的气氛。每个人都意识到,在这方圆五百余里的监牢内,平静的日子已经结束,无数可怕的妖魔正摩拳擦掌,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拥有神物的人多少有所倚仗,但仍是心中惴惴,那些只靠武功,或是失去了神力与神物的人们,则个个心惊胆战,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七神凭依和他的部下身上,乞求老天来保佑自己。   罗刹枪的众人,被安排在村中央几座大屋内休息,这几间屋本来是村长和几位实力派人物——包括鲍安常和乐元的居所,现在被让了出来给楚随天等人。楚随天觉得这事倒没有推辞的必要,自己人住得集中些,有事也好商量。此时小浪也醒了过来,听说楚随天大展神威后,一脸的遗憾,连说自己没能看到,实是吃亏,抢着要楚随天把七神的事说一说,楚随天将自己在失神间于那神秘境界中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听得关三刀和小浪大呼小叫,兴奋不已。   谢晚萧则陷入沉思,楚随天连忙问他:“谢大哥,他们说没分力量给我,却是对我好,这是何道理?那肉身洪炉又是什么东西,你可知道?”   谢晚萧摇了摇头:“你谢大哥可不是百事通,肉身洪炉一说,我是闻所未闻。至于他们说到的好处,我却略知一二,我记得从前对你说过,难道你已忘了?据我所知,神之凭依使用神力之时,肉身便会与神相融,时间长了,难免受到神的影响,性格和精神上,会慢慢向附身神接近。比如说候小成,据你当初描述,他原来或许只是有些自私调皮,却并不邪恶歹毒,可后来变成这样,应该就是经常使用神力,结果受到蛇神的影响,性格渐渐扭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多亏七神没把力量借给你。”小浪惊叹一声,“不然楚大哥你岂不是变成了七种性格?嘻嘻,不过楚大哥你要是变成花神那样,可也挺有意思。”楚随天啪地拍了他脑袋一下,疼得小浪直跳高,白玉一吐舌头:“胡言乱语,该打。”小浪气得腮帮直鼓:“你们两口子一起欺负我!”白玉一张脸羞得通红,怒道:“什么两口子!”小浪见状得意地坏笑几声,却不接话。   “可他们又说要借神力给你,这不是有些糟糕了么?”关三刀愣愣地问。谢晚萧微一摇头:“我想随天即便得到神力,也不会像其他神之凭依那样厉害。如他所说,七神还要分出大半力量对抗解离之力,再分出部分力量对抗无神境界的压制之力,然后要以剩下的力量继续修炼,能借给随天的力量,可说少得可怜,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余清虹略一思索,道:“他们说的‘借’,应该不是与楚大哥相融合吧?如果不是,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影响到楚大哥的性格与精神?”   谢晚萧闻言一拍掌:“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还是你心思敏捷。是了,七神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借’,而不是与你合为一体共用神力,如此一来,任你如何使用神力,也不会有不好的影响,只不过所能发挥的神力与其他神之凭依相比,要小得多而已。嗯,这倒不错。”   沈翠袖咬了咬嘴唇,斜眼看着余清虹,心中好一阵妒忌,同时又责怪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余清虹所想到的这点?不然受到谢晚萧夸奖的就是自己了。其他人闻言都十分高兴,楚随天却愁眉苦脸地说:“都怪小玉打断了我和七神的对话,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能再与我说话,告诉我这神力怎么用。反正现在我还和从前没什么两样,除了用手掌发出解离之力,什么也不会。”   “少怪我。再说你急什么。”白玉瞪了他一眼,“七神能见你一次,就能见你两次,反正都挤在你肚子里,早晚能见面。”楚随天呸了一声:“什么叫挤在我肚子里?说起来好似咱是个娘儿们,正怀着胎似的。”众人听了不由大笑,白玉却有些脸红,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正经些?”楚随天将面容一肃,十分郑重地说:“白姑娘,七神并不在在下腹中,在下实是生不出来。”   这次众人笑得更厉害,白玉也忍俊不禁,关三刀更是伏在桌上,一个劲儿地拍起桌子,笑得直不起腰。   “白姑娘说得对,不用着急。”谢晚萧微笑着说,“七神既然已经做出决定,自然会再主动找你,你要做的,惟有等待。”   楚随天长叹一声,朝椅背上一靠,伸了个懒腰:“唉,要是鸟铳还在就好了。闲来无事打打鸟也是好的。”   时间在谈笑间,匆匆而过,转眼天色便黑了下来。大家各回各屋休息,谢晚萧则和余清虹一起到村外林中采药。沈翠袖看得满心嫉妒,跑回房里找枕头被子撒了半天的气,险些将那些由粗麻搓线制成的被褥撕碎。   夜色不算太暗,但天上却没有明月,只有如海繁星,点点闪烁。谢晚萧和余清虹走在村外林中,手持着火把,四下里寻觅着。相处的大半月以来,余清虹已从谢晚萧那里学到不少医术,认识了不少九幽药草,却足以担当他的帮手。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借着火光在林间寻觅,忙了一个时辰,却没找到多少有用的草药。   余清虹掠了掠挡在额前的头发,轻声说:“天光太暗,不大好找,不如明早再来吧。”   “再看看吧。”谢晚萧冲她微微一笑,“关三刀倒没什么,可随天身上有数处淤伤,若不及时用药,明天恐怕就要肿成一片,到时就不易痊愈了。你刚才撩头发的样子可真美。”   “谢谢夸奖。”余清虹脸色一红,抿着嘴偷偷一笑。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她已被谢晚萧改变,再不似从前一般,只知一味地显示刚强,一味地用冰冷当作铠甲,将自己时时置于其保护之中,她开始学会像个普通女人一样,用表情与动作,来表达内心的喜悦与痛苦,开始试着融化冰山,接受阳光的温暖。   “现在更美了。”谢晚萧赞叹着,慢慢站起身,举起一把药草。“找到了——最重要的一味药。”   “是麻羊子对吧?”余清虹凑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谢晚萧一点头:“没错。还记得它都能用在什么方子里吗?”   “用来治外伤淤血,刀伤破口,毒虫叮咬的几味药里,都能用上它。”余清虹一边说,一边从谢晚萧手中将那把草药接了过来,放进身后背着的小筐中——这小筐是她用大树细枝编成的,曾为她赢得谢晚萧的好一阵称赞。   “你记得真清楚。”谢晚萧笑着凑了过来,凝视她的脸,她微微一怔:“怎么了?”   “别动,有只小虫爬到你脸上了。”谢晚萧表情十分严肃,仿佛那小虫拥有可以瞬间毒死人的毒牙,余清虹被他吓了一跳,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谢晚萧慢慢凑近她的脸,伸手似乎是要捕捉那小虫,但手却从她的脸颊滑过,轻轻捧住了她的颊,然后,两片温暖的唇移了过来,在她的脸上轻轻一吻。   余清虹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通红,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全身突然间没了力气。她觉得自己的气突然不够用,禁不住剧烈地呼吸,胸膛起伏中,她感觉全身发烫,脸上热得似乎可以烫熟鸡蛋。   “你……你这是干……干什么?”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像蚊子,感觉自己的身子颤抖得不成样子。   谢晚萧微笑着,那笑容在她看来,是最美的景色,最温暖的阳光,最耀眼的光,可以将她融化。他走过来,轻轻拉住她的手:“我们回去吧?”她木然点头,失魂落魄地任由他拉着手,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回走——虽然林间的地面很平整。   “我想我是病了。”她低声嗫嚅着,试图解释自己的变化,谢晚萧握紧她的手,轻声否定了她:“不,那不是病。”   “那……那是什么?”她眼神迷离,如同梦游。   “是爱。”两个字如雷般落在她心底,她脆弱的最后一丝防线崩溃了。在这一刻,她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女人,一个害羞的、娇弱的小女人,她呼吸着滚热的气,握住爱人的手,搂住爱人的臂,将头靠在爱人肩上,不知自己行走在什么地方。她也没必要去想自己走在哪里,因为有了他在前边拉着自己,似乎就什么也不用去想了,天上也好,地下也好,水里也好,火里也好,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幸福的地方。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回到村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甩开他的手,飞奔回了屋,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头钻进被窝中。她觉得一切都是朦胧的,不真实的,如同一场梦,她忍不住轻轻地摸着脸上被吻到的地方,回忆着那温暖的感觉。她忍不住伸出那只被他拉过的手,怔怔地看着,回忆着那充实的感觉。她流出泪来,却又笑出了声,她发出了哭声,却又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太快乐了。   看着她红着脸离去,谢晚萧只是微微一笑。他拿着从她那里接过的小筐,来到楚随天的房中,在小浪帮助下,将几味药捣碎成汁,替楚随天擦抹了伤处,又将几味药熬成汤汁,看着楚随天喝下,然后才回到自己房中,一边回想着方才余清虹那羞赧的模样,一边微笑着品尝恋爱的美妙滋味。   小浪跟楚随天在一起住惯了,现在仍和他同住一室,谢晚萧走后,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楚随天便睁不开眼了——折腾了一天,他实已累极。他躺倒在床上,听着小浪的滔滔不绝,嘴里嗯啊答应着,不一会儿便沉入梦中。小浪说了半天,不见他应声,下地看了看后嘿嘿一笑,跑到油灯前,用手指蘸了些油污,在他脸上乱涂了一阵,欣赏了一会儿后,坏笑着吹熄了灯,钻回被窝中睡了。   楚随天一开始睡得昏昏沉沉,后来渐渐睡熟,那些纷乱的梦境,渐渐飞驰而过,离他远去,于朦胧迷茫之中,他感觉自己被一阵轻风吹得飘上了天,在白云间倘佯流连,一只小鸟自自己身边经过,翅膀带起的风,竟也让自己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他眼望着脚下大地,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地飘落——就如同一根羽毛般轻盈地飘落。   “喜不喜欢这样飘着?”一个女孩的声音自身旁响起,楚随天急忙转头,看到的正是羽神。   “我是在做梦?”他冒冒失失地问了一句。   “对呀,不然你以为是在哪里呢?”羽神天真地嘻嘻笑着,“解离之力太强了,当你清醒时,我们若不将集中全力,并七力合一,根本就斗不过它,只有在你昏迷或睡着,再或意志消沉时,我们才能和你见面。当然,其实如果我们用上全力,你清醒时我们也可以使用你的身体,但那对我们来说太辛苦,也太不合算,像今天那样,就将我们之前修炼所得全都耗费了呢,所以岩神他们才气得不行。”   “那算我对不起你们。”楚随天嘿嘿地笑着,多少有些喜欢这个小姑娘似的神。“可你们在我的身体里,把我当成什么肉身洪炉来修炼,却一点好处也不给我,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谁叫你体内有解离之力来着?”羽神一撇嘴,一脸的不高兴。“但这样对你也好啊,你就不会变得像我们一样了。要是像我还好,要是慢慢变得像岩神一样,全身长满石头,你这辈子就别想娶到媳妇啦!”   楚随天不由哈哈大笑:“你这神想得倒真多。要是像你,我不也一样娶不到媳妇?”   羽神怔了怔,想了想后一点头:“也是,那就变成女人了,当然娶不到媳妇。”   “喂。”楚随天强忍住笑,问:“你们到底打算怎么把神力借给我?我又怎么使用?”   “我们商量了一下,青岚神说,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们,我们也就不打算藏着躲清静了。今后我们每日会分出一人来陪伴你,轮到谁守护你,你就能用谁的力量。当然,你不能像其他神之凭依一样,随心所欲地运用我们的神力,每次使用之时,都要在心里真诚地呼唤我们的名字,向我们索要神力,那时我们就会将力量借给你用了。但你不要期望太高,我们只能动用一小部分力量来帮你,因为我们还得一边对抗你的解离之力,一边抵挡这个无神境界中的压制之力。真是该死,我们从来不曾将什么神物放在眼里,没想到现在却受它所制,要七个合力才能留在你体内。”   对方是九幽的神,对九幽世界的了解,远非谢晚萧可比,楚随天不由想把关于九幽的一切都问个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的时间有限,万一小浪大呼小叫地说起梦话,恐怕自己就要被吵得脱离这梦境,于是压住对九幽的好奇心,先拣和自己有关的问了起来:“青岚神说的肉身洪炉,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你呀。”羽神笑了起来,“我们都是神仙丹药,而你就是炼化我们的炉子,只不过是肉身做成,身上每一滴血、每一条肉、每一根骨中都饱含着来自人间的至纯天道之力,深邃广大,足以容下众神,所以才叫洪炉啊。我们依靠你这肉身里的至纯天道之力,不用到人间,便能借人间之力修炼为真神,飞升到神界之中。”   “那你们成功之后呢?”楚随天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们这样的肉身洪炉又会如何?”   “有的很好,有的倒霉啊。”羽神笑着说。楚随天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还会倒霉?”   “当然会倒霉了……”羽神一边笑一边说,似乎是在谈论着一件很有趣的事,但楚随天却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他用力掏了掏耳朵,却还是什么也听不见,而且渐渐的,他开始看不清羽神的模样,一道又热又亮的光,照在了他的脸上,将周围的一切都融化了。那光如此之热,烤得他焦渴难当,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挡。   然后他就醒了过来,发现早晨的阳光正透过被小浪打开的窗子,直接照在自己的脸上,小浪在窗边伸着懒腰,大声打着哈欠。   “这混小子……”楚随天嘟囔着坐了起来,后悔睡前没先把帐子放下来。 第五十七章 大军压境   小浪捂着脑袋从屋里跑到外面,便见到谢晚萧正蹲在一个简易的土炉边熬药,见小浪这副模样,谢晚萧一笑:“怎么,又被你楚大哥拍头了?”小浪委屈地点着头:“谁知道他梦里和神仙相会,我又不是故意开窗拿阳光照他的。再说,我想用阳光照他,还得太阳愿意听我话哩。”   “随天梦到神了?”谢晚萧立时来了兴趣,这时,楚随天一边穿衣服,一边追着小浪跑了出来,谢晚萧一看到楚随天的脸,不由笑出了声,弄得楚随天一怔:“谢大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谢晚萧一摆手,“听说你梦到神了。”   “是啊,是七神中的羽神。今天轮到她陪我。”楚随天一边穿衣,一边将梦里羽神所说转述给谢晚萧。谢晚萧一点头:“很好啊,不过我也觉得可惜,眼看羽神就要说出肉身洪炉的秘密,你却醒了。”小浪听了跳起高来:“师父你也要怪我么?”   谢晚萧一笑,“这件事我不怪你,可另一件事……”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楚随天的脸,小浪立时会意,嘿嘿坏笑着跑开了。   沈翠袖自她屋中缓步而出,一见谢晚萧,立时眼睛一亮,跑到跟前说:“谢大哥在熬药吗?我来帮你吧。”谢晚萧温柔一笑:“好啊,药已快熬好了,麻烦沈姑娘一会儿将药汁倒出,给老关送去。”沈翠袖急忙应了一声,蹲下来紧盯着那药罐。   白玉也自屋中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突然看到楚随天的脸,不由大笑起来,楚随天这才觉出不对,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只见一手的油腻乌黑,立时大叫着去追小浪。   白玉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几缕头发,出了小院,来到广场上,环视四周,看着村里忙碌的村人。大家有的在劈柴,有的在锄自家院子里的草,有的在生火做饭,一派农家村落的景象,白玉看着这些人,不敢想象他们都曾是九幽中厉害无比的大豪客,更不敢想象这些人中,竟有十数个神之凭依。如今这些神都已成了连凡人亦不如的虚幻之物,飘荡在自己的肉身洪炉周围,却无法与之相融,再度发挥出他们惊天动地的神力来。想到这里,她不由有些黯然,慢慢低下头去,仿佛这些人的痛苦与没落与她有关一般。   楚随天和小浪在房舍间追逐叫嚷着,引来人们的注视,很多人都带着微笑看着楚随天。人们注视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期望与憧憬。但也有些人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怀疑,甚至是敌意。白玉忍不住想起了谢晚萧的话,这时才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心中充满的不止是对楚随天的期待,还有嫉妒与猜疑。   药已熬好,沈翠袖很小心地将汤汁到在碗里,抬起头时,却不见了谢晚萧。谢晚萧已经出了小院,到余清虹的房子里去了,沈翠袖寻找的目光,只扫到他的一片衣角消失在余清虹门口。她咬紧了嘴唇,心中有说不出的委屈与难过,但想了想,还是老实地端起碗,小心地出了小院,向关三刀居所走去。   白玉注意到了这一切,不由摇头苦笑:“何必呢?为了这样一个花心的男子……”但心中又不由不佩服,不知谢晚萧用了什么手段,能令那如冰山一般冰凉的余清虹,变成一个普通的女人。她突然有些羡慕余清虹,在心里想着楚随天什么时候也能像谢晚萧一样,用尽手段来博得她的欢心。这时,她才意识到,其实一直以来,她和楚随天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但谁都没有挑破。她突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似乎只是朋友,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因为楚随天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我们又算什么呢?”她抬起头,看着天空,仿佛能从那里看到什么人的脸一样。她怔怔地问着那人:“他对我,是超乎寻常的友谊,还是爱?”猛然间,她拼命摇了摇头,在心中狂喊着:“我要清醒,我不能被蛊惑!他是我的小天,不论为了谁,我都绝不舍弃他!”   楚随天和小浪在村里奔跑着,虽然他腿比小浪长,但小浪却比他更灵活,每每在他快要抓住小浪时,小浪灵巧的一转身,便脱出了他的魔掌。他大呼小叫着追逐,小浪则不时回头向他做鬼脸,气得他大喊:“好,你跑吧,我看你能跑多久!”   蓦然间,一个巨大的影子挡住了阳光,楚随天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身观瞧,原来是小婵突然自旁边不远处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向着西北方向眺望。楚随天立刻大声喊了起来:“小婵,你看你儿子多不像话!”他一边喊,一边指着自己的脸,打算告小浪一状,但小婵却并不理他,只是盯着西北,目光中闪烁着焦虑与不安。楚随天不由一怔,大声问:“小婵,怎么了?”   小婵忽然低下头,张开巨喙将楚随天夹住,将他高高地举了起来,楚随天在惊呼声中升到半空中,慌张中望向西北,不由怔住了。   在西北方十数里外的森林上空,无数黑影在盘旋飞翔着,那些小一点的楚随天无法看清,但大些的却能认出。他发现那其中有自己在试武塔时遇见过的能用幻术的怪鸟,还有一些生有单足面相凶恶的大雕,另外还有一只最大的家伙,竟然是个长着翅膀的巨马,那马的蹄下火光闪烁,虽然离得远,但楚随天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其双眼放出的红光。这些家伙一看便知绝非善类,不由令他吃了一惊。   正在这时,他发现几个村民自西北方森林中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还未进村,就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不好了,妖物!成群的妖物!还有修罗和夜叉巨魔!好多妖魔,完了,这下完了!”   小婵扭过头,走了几步,将楚随天放在了村子中央的广场上。没多久,好几人就跑到了广场上,整个村子跟着沸腾了起来,人们围住那几人,纷纷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个脸色惨白地说着:“我们几个一早到西北边湖中钓鱼,结果发现……发现那边全是妖魔!有修罗,有夜叉巨魔,有饿鬼,有无常……全是厉害无比的妖魔!”   人们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许多人害怕得缩成一团。村长董梁高声呼喊着要大家冷静,但真能冷静的却没有几人。   “别忘了我们有七神凭依在!”蒋伯章这时出现在一座大屋顶上,振臂高呼着:“再厉害的妖魔,也敌不过神力!难道你们不明白吗?”   “对,我们有七神凭依在!”人们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渐渐止住了那瘟疫般蔓延的惊慌,然后,许多人跟着蒋伯章喊了起来:“七神凭依!楚随天!”   楚随天只觉一阵阵头痛。如此被人拥戴当然是好事,但问题是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有多大力量,那力量又是否能让他战胜这么多的妖魔。但面对如潮般疯狂叫喊的人群,他只能硬着头皮,咧着嘴向众人挥手致意。   “我会尽力的!”他扯着嗓子喊,但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怎么会有这么多妖魔?”谢晚萧皱起了眉,向小婵挥了挥手,小婵又将他带上空中,让他看到了远方的景象。谢晚萧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很难看——从数量上来看,这里的凡人们便不占任何优势,更不用说个体力量的差异了。   “看到了什么?”落地后,余清虹走到他身边,焦急地问。沈翠袖正从远处关三刀的房中赶来,见余清虹又站在谢晚萧身边,不由停下脚步,在原地生起闷气来。   “太小的看不清,估计是血蝠和豺蝠一类的妖兽,虽然并不厉害,但数量惊人,怕有数百只。大些的有幻鸦和紫睛雕,最要命的是,带领它们的是一只腾黄主。”   “腾黄主?”余清虹大吃一惊,“那不就是成了精的腾黄兽吗?”   “没错。”谢晚萧不无忧虑地点着头,“既然出现了腾黄主,那么最坏的情况就可能是——在地上率领妖魔的是修罗王。”   “天啊。”余清虹半晌后才说得出话,“我只是听说过修罗王的传说,难道真有这种寿达上千年的怪物?”   “有。”谢晚萧说,“吃掉一千个同类、修炼五百年以上,修罗在临终时就会生出茧一样厚重的铠甲,然后他会像虫一样在茧里沉睡,如果他的力量足够强就不会死,而会沉睡五百年,破甲而出后,就化为修罗王。我爷爷年轻时曾见过修罗王,那东西的力量之强,或许只有罗刹鬼可以与之相比。”   “鬼灵竟然能将这种东西收入无神境界?”余清虹被惊呆了。   “也许他找到了未破甲的修罗王,然后用了什么方法,控制住了他。”谢晚萧说。   白玉在旁听着,身子微微颤抖着。她望着楚随天,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谁也不知她在祈祷些什么。   “随天必须做些什么。”谢晚萧皱着眉说,他向小婵招了招手,又向远处的小浪招了招手,小婵低下了头,小浪则分开众人跑了过来,谢晚萧低声嘱咐:“你们两个随时注意天上,留心着对方飞行妖兽的动向。”小浪立刻跳到小婵头上,小婵则将头抬起,和儿子一起警惕地望着远方。然后,谢晚萧来到楚随天身边,低声说:“告诉董梁,让所有人做好迎敌的准备。十三个拥有神物的人搬到村子西北边最外围的屋子里,其他人后撤。”   楚随天急忙点头,跑到董梁身边将谢晚萧的话转述一遍,董梁立刻以七神凭依的名义,向村民们下了命令,除他以外那十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极不情愿地挪动步伐,向西北方向而去。谢晚萧见了不由皱起眉,低声说:“平安之时,尚可平等相处,遇上了这等变动,恐怕……”   “你担心他们会分化?”余清虹不安地问。   “他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更不是共过生死的朋友,有些人在来这里之前可能还有过矛盾冲突。再者,这里也不是他们的家乡。”谢晚萧缓缓说,“他们会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了那些失去力量的人拼命,也没必要保护这个属于临时住处的村子。他们现在之所以会暂时团结在一起,只因为他们认为自己能对付得了这些妖魔。如果他们发现即便团结一致也不可能战胜妖魔,我想他们十二……不,十三个人,会选择分散逃走,任由这些妖魔杀戮其他无力反抗者。”   “人心啊……”余清虹轻叹一声,“为何如此险恶?”   “不是险恶,是自保。”谢晚萧喟然摇首。“平十二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多了他们六个,生存的把握会大不少。”   时间慢慢流逝,小浪忽然大叫一声:“过来了!”村民们都被吓了一跳,胆小者立刻向后退去。谢晚萧抬起头高声问:“都来了吗?”小浪一摇头,过了一会儿说:“看清了,是血蝠!幻鸦和紫睛雕,还有腾黄主都没动。”   “应该是试探。”谢晚萧沉声说。“小浪,这些东西交给你了。”小浪嘿嘿一笑:“放心吧。”说着,猛地从小婵头上跳下,在半空中化为火红之鹤,振翅而起,迎向群蝠,那烈焰神甲在他变化的刹那,脱离了他的胳膊,套在他右足之上,一道火焰在那神甲上缠绕盘旋,煞是好看。   他凌空疾飞,迎向蝠群,那些血蝠却对他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地向着村子方向而去,小浪鹤唳一声,身子在空中一转,口中喷出一道火柱,瞬间将十数血蝠烤成焦炭。地上的村民们见了,不由齐声叫好,董梁则趁机鼓舞士气,只说有罗刹枪众人和村中十三位高手在,定能全歼妖魔,保村子平安。   血蝠们却仍不理会小浪,继续向村子这边冲来,小浪愣了愣,气恼地追了上去,猛地喷出一道火住,同时右足一挥,缠绕在烈焰神甲上的那道火焰,立时与他喷出的火柱合为一体,他闭上长喙后,那火柱便连到他右足之上,便如一根火焰大棍一般,他凌空飞舞,以烈焰神甲控制着这大棍四下挥击,片刻工夫,便将近百只血蝠烧死。其余血蝠尖声叫着向他扑来,但在那火焰棍面前,却均化为焦黑死物,从空中摔落。   远方传来一声嘶鸣,却是那长着双翼、蹄踏火焰的腾黄主所发,剩下的血蝠听到它的召唤,立刻掉转头来,疾速回飞,小浪杀得兴起,追着烧了一阵,直将那火柱之力全数用完,又杀了数十只血蝠后,才飞回村中落下。   他一落地,立刻迎来村民们的一片叫好声,但那些高手,或是昔日的高手们却并不乐观,他们知道,敌人真正的主力还按兵未动,击杀了这些小卒,实代表不了什么。   “碳妖!是碳妖!”蓦然间,西北边一人指着村外的树林叫了起来,大家的目光齐转向那里,只见一群群赤着漆黑上身的碳妖,正手持短铁枪,自树林中狂奔跳跃冲了出来,一边尖声怪叫着,一边将短铁枪对准村子方向,于奔跑中用力掷了出去。那些短铁枪高高射向空中,再划着弧线向村内坠落,如同一片死亡之雨。那些普通村民们虽然离这死亡之雨极远,但还是被吓得连连倒退。   乐元皱起了眉,冷哼一声:“用这些东西来试探我们,也太小看咱们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黑色的丝网,大喝一声,将网用力掷向空中。那网迎风长大,刹那间化成一张孔眼细小的黑色大网,那些短铁枪在空中一颤,如同遇上磁石一般,纷纷向那网中飞去,竟被一网打尽。   乐元冷笑一声,再一挥手,那网凌空一转,将无数铁枪向着冲来的碳妖们抛了过去,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在那铁枪之雨的洗礼下,数十碳妖被射死或砸死在村子与树林间的草地上,其他的则吓得纷纷向后退去。   “别想跑!”乐元身边的一个男子大吼一声,疾奔而出,衔尾猛追,两手一挥间,空中突然出现两只若有若无的巨手,凌空向碳妖拍去,呯地一响中,拍死了十数个碳妖,好些碳妖怪叫着亡命奔逃,钻进了树林内。乐元皱眉高喊道:“老王,穷寇莫追!”那男子得意地一笑:“怕什么,不过是些碳妖。”拍了拍掌,转身晃悠着向回走,但刚走了几步,十来条黑影便突然自树林中窜出,直向他而来。乐元等人惊呼一声,大叫着提醒他,他骇然回首,只见那是十多条全身漆黑,只有额头处有一道银光的恶狼,不由愕然道:“镜狼?怎么还有这东西?”一边说,一边挥起两手,那两只大手又出现在空中,向群狼拍去。   然而这些镜狼却不同于碳妖,它们奔行如飞,灵活敏捷,轻易便避开了那速度并不快的大手,迅速将那男子围住,乐元怒吼一声:“谁能去救他?”立时有四人向外冲去。   但已经晚了。那些狼并不冲上前张口咬人,而是围着那老王疾转了一圈,刹那间,每匹狼额上那片银色中,都射出一道细细的白光,却原来那银色并非毛发,而是生在其头顶的一面银境。这些白光从这匹狼额上银镜射出,照在那匹狼额上银镜中,十数条白光之线迅速连在一起。那些狼齐声长嗥,转身向林中奔去,而那些白光之线,则留在原地,骤然收紧。   老王满脸冷汗,脸色苍白,他转过身,冲奔向自己的四个同伴伸出了手,但随即,那手就脱离了他的身体,带着一道鲜血摔落地上。紧接着,老王整个人四分五裂,化为无数骨肉碎块坠落下去,将周围的草地染成一片惨烈的红色。   那四人急忙停住脚步,长叹一声,转身奔回村中。乐元一跺脚,冲旁边的同伴们怒吼起来:“谁也别以为自己了不起,谁也不许再擅自出村迎敌!我们根本不知道敌人都有什么妖物,必须小心,必须小心啊!不然老王就是下场!”   楚随天看得目瞪口呆,由衷地为那死去的老王感到惋惜,为这样损失了一个高手而懊恼。白玉面色灰暗,连连摇头,嘴里轻声嘀咕着:“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作孽了,让这一切赶快停止吧,求你了……”   “这是什么妖物?”余清虹指着那些狼的背影惊呼着。谢晚萧皱起了眉,轻声说:“是镜狼。这些狼奔行如风,并不以牙爪之利与体格之强为武器,而是靠头顶银镜发出光线伤人。它们习惯群居,从不单独行动,不管是十几只,还是几百只,每次击敌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它们头上的光线连在一起,便能形成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的线网,被困在网中者,惟有一死而已。但镜狼是泊镜国的特产,向来被当成皇室宠兽饲养,厉鬼怎么能得到?难道……难道厉鬼与泊镜国之间……”   正说着,小浪忽在空中长唳一声,似乎是在告警,众人抬头向天,只见自西北那边,群蝠重飞而至,十数只幻鸦展开两三丈长的翅膀,随着血蝠群凌空飞来,更有数只紫睛雕,紫眼闪着诡异的光,自左右两侧飞来,如一面大网,欲将小村包围。   “小婵!”谢晚萧高呼一声,话音未落,小婵已一跃而起,振翅飞上九霄,与儿子一起迎向来敌。母子俩同时张口,冲着对方喷出一弱一强两道火柱,那火柱在空中横扫过血蝠群,将无数血蝠烧死,更扫中了三只幻鸦,这三只幻鸦霎时全身燃起大火,尖叫着挣扎坠落,又撞死、烧死不少血蝠。   “是夜叉巨魔!”地面上,村民们惊叫起来,楚随天望向西北方,只见一片大树轰然而倒,两个巨魔手打足踢,一路毁树而来,在他们脚下,是一队队骑着硕角蛮牛的碳妖骑士,其间夹杂着不少面目可憎,头戴黑帽的无常鬼,大眼放出道道寒光,令村民们不寒而栗。   未到近前,两个巨魔便停住脚步,一个大吼一声,全身燃起熊熊大火,却原来是个火焰夜叉,另一个将身子一挺,无数冰晶立刻在其周身蔓延,片刻工夫便将他包围在冰晶铠甲之中,却是楚随天未曾见过的寒冰夜叉。   硕角蛮牛猛冲向前,其上的碳妖骑士,以右臂将长枪夹紧,以左手取下短铁枪,凌空掷向村子方向。乐元忍住心中恐惧,大喝一声,将那黑网掷出,刹那间便又将那些短铁枪收了起来,再一挥手,将短铁枪又掷向碳妖。   那些碳妖却丝毫不惧,继续前冲,而那寒冰夜叉,猛地将两只大手展开,跨前一步,凌空拍打,竟将大部分铁枪都打飞,少数坠向碳妖骑士的,则被地上的无常鬼伸出五六丈长的手凌空接住,扔到了一旁。   火焰夜叉折断了一棵大树,又将它拦腰掰断,握在两掌之间,他身上的火焰瞬间地烤干了树干里的水份,让两截巨木燃烧起来,然后,他猛地将双手高举,将两断火焰巨木掷向了守在西北边的乐元等人。   惊慌中,人们纷纷躲避,但那巨木来得太快,两个武功甚弱,平时只靠神物之力的人躲闪不及,一个直接被砸死,另一个被压住两条腿,那火焰蔓延到他身上,烧得他惨叫不止,半晌后才渐渐无声。   此时碳妖骑士和无常鬼已经冲到了近前,嘴里发出尖啸之声,冲着他们挥起了铁枪利刃。乐元将黑网掷向迎面而来的数个碳妖骑士,将他们连人带牛裹在其中,然后又掷了出去,砸倒数骑。另外七人各展神物,借着村边的房屋,与冲来的碳妖对抗,一时之间倒是占据上风,将碳妖击杀无数。然而碳胜在数量众多,以他们数人之力,实是难以应付,何况还有那手臂可伸长五六丈远的无常鬼,在远处不断以利刃偷袭,不多时,竟又有两人被其所杀。   楚随天见状,早冲了过来,一边看着那火焰巨魔,一边在心中叫苦:“娘的,老楚的鸟铳要是还在,哪用怕你这大家伙,两发铅子射过去,保管你老老实实地呆着。现在怎么办?这羽神的神力是什么来着?对了,是什么轻盈无比的飘浮之术,那有个屁用!”   谢晚萧、白玉、余清虹、沈翠袖紧随他而来,白玉初时跑在最后,但没几步,雪咆小白已冲了过来,她飞身跃到小白背上,借着小白之力,竟后发先至,先来到战场边缘。小白怒吼一声,张大嘴巴将一道道寒气喷向碳妖与无常鬼,立时将敌人冻死了一大片,那些无常鬼虽躲在远处偷袭,但小白喷出的冰雾形成了一道屏障,他们的手一触这屏障,立时便被冻僵,再不能灵活运动,虽未丢了性命,却也失了作战之力。   谢晚萧躬身冲入敌群,双指翻飞间,血光四起,不论是硕角蛮牛的厚皮,还是碳妖的铁甲,在他指前都如薄纸一般不经一划;余清虹足踏大地,一根根钢柱自地下破土而出,不断将一只只硕角蛮牛,连同其上骑士一起撞飞到空中;沈翠袖凌空疾奔,守在谢晚萧头顶,不时飞奔而下,助他击杀身旁敌人。   只有楚随天,虽然跑到了近前,却不知该怎样和敌人交手。 第五十八章 羽神之力   望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战场,楚随天急得直跳脚,他想冲上去,和大家一起杀敌,但却又不知羽神的神力有什么用处。他焦急地在心里呼唤着羽神,但却没有得到回答,他这才猛然想起,羽神说过,只有在他睡梦之中,他们才能相见。   “难不成咱还得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再说?”楚随天气急败坏地想。   空中,血蝠群围绕着小婵母子二人,不断试探着向前进攻,却均被火柱烧落。幻鸦已经死了大半,剩下的拼命挥动着翅膀飞向更高处,施展出自己的幻术,一化为八,从四面八方向小婵母子扑来。然而这招用来对付楚随天尚可,用来对付这母子,却是毫无意义。小浪拍打着翅膀,向母亲叫了几声,示意她将火柱喷向自己,小婵知儿子心意,便一口喷了过去,小浪一挥右足,烈焰神甲便将那道火柱化为一条火龙,与小浪喷出的火柱合而为一,围绕着母子俩疾速地旋转,瞬间便将冲到近前的幻鸦与它们的幻影烧了个干净,只见漫天真假幻鸦都满身浴火,挣扎着乱飞乱撞,摔落地上。   紫睛雕们凭的,全是灵活的身手,和锋利的喙、爪,它们羽毛厚实,上面覆盖着一层水气,火焰极难伤到它们,全靠它们与母子俩周旋,这股空中力量才没有被两只逐日火鹤全歼。   然而地上的形势却不容乐观,寒冰夜叉见雪咆寒气厉害,便迈开大步,向它逼近,白玉怕两者较量寒气,会伤到自己人,便催雪咆向前,冲入了碳妖群中肆虐。火焰夜叉怒吼着,站在远处,又折断了一棵大树,将其化为火柱后,向村中掷来。   眼见那巨木凌空而下,众人不由慌张地躲闪,楚随天冲乐元喊:“你的网呢?”乐元一摆手:“我那乌磁网,只能捕捉金属之物,对这巨木无可奈何!”一边说,一边向旁边逃去。楚随天不由恍然,想想方才,他的网确实只能捕捉着铁甲的碳妖骑士和硕角蛮牛,却未见它能网住无常鬼。   巨木呼啸而下,转眼便要落下。村中房屋均为木制,若被它砸中,片刻间便可变成一场焚村大火,楚随天急得眼睛通红,不顾一切地冲向巨木,在心里呼唤着:“羽神啊,难道你除了在天上飘,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快帮帮我啊!”   猛然间,他感觉到一股力量在自己两掌间跳跃,胀得自己手掌生疼,他惊讶地抬起手,只见自己的两只手上,隐约浮现出白色羽毛的幻影,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更不知应如何使用,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巨木已经朝他当头砸下。   就在这时,一道灰影如同闪电一般,自林中飞射而出,直向他冲来,却是一个全身被灰甲覆盖的人。那人挥起两臂,一道灰色的雾便向着那巨木涌了过来。   而这时,楚随天已将两掌上举,去抵挡那燃烧的巨木。   那巨木飞速落下,离他越来越近,当距他双手只有一尺远时,忽然慢了下来,缓缓地浮在空中,便如同一片羽毛一样。楚随天惊讶地瞪圆了眼,这才感觉到手掌中的那力量已经释放了出去,他抬起头,看到两片若隐若现的羽毛幻影,已经贴在了那巨木之上。   “天啊,原来羽神的力量还有这般用处!”楚随天一阵狂喜,便紧接着又犯了愁——那巨木下落之势虽变得极慢,但却还是在不断落下,又该如何阻止?他想用手推,但那上面的熊熊大火,烤得他眼干脸痛,别说伸手推,便是再朝前一点,便已令他手脸剧痛。   这时,那灰雾已到了近前,带起一股微风,微风吹过,那巨木便如羽毛般,在空中轻轻一荡,令灰雾击了个空。楚随天眼睛一亮,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力向那巨木吹去,那巨木便立时顺着气流的方向,向空中飘了出去。楚随天追上几步,又是用力一吹,巨木便飞到了刚冲过来的碳妖骑士们头顶,楚随天心想:若这巨木掉在他们头上,可妙得很!刚一动这念头,他便觉手上又有力量传来,那巨木上的两根羽毛幻影,便立时飞了回来,钻入他掌心之中,而那燃烧的巨木已轰然落下,将十数碳妖生生砸死,又向前滚出数丈,将跟在后面的碳妖砸倒、烧焦。   楚随天这时才腾出空来,向那灰甲人投去感激的目光,灰雾倏然收回到那灰甲人臂上,重新变成了铠甲。灰甲人怔怔地望着楚随天,心中涌起一阵阵酸楚。就在不久之前,这个人还是她最亲密的丈夫,而现在,却已成了陌生人。   寒气涌动,寒冰夜叉迈开巨足,狠狠向雪咆和白玉踩去,但到了半途,不知为何却又犹豫起来,雪咆灵活地绕过他的巨足,冲向其另一足,挥爪一打,将其上冰晶铠甲打碎,顺势扬起两只后爪,轮流抓在裸露出的皮肉上,立时扬起一道血箭。寒冰夜叉大叫一声,愤怒地一挥手,一片寒霜当空罩下,将雪咆和白玉裹在其中,白玉只觉全身瞬间僵硬,连雪咆的行动也突然变得迟缓起来。她不知这寒冰夜叉如此厉害,寒冰之力竟胜过了雪咆,不由心下骇然。   寒冰夜叉一招得手,大叫一声,挥动两拳便向雪咆击下,远处的楚随天见了,不由惊叫一声,没命地奔了过来。白玉仰头向天,冲着寒冰夜叉冷冷说道:“你敢!”   刹那间,寒冰夜叉的拳头便慢了下来,随后轮流打在雪咆身旁两侧,激起无数霜花。雪咆趁机跃到他手臂之上,飞快地窜到他颈部,先是一爪猛击打碎了冰晶,再张口狠狠一咬,将寒冰夜叉颈侧粗大的血管咬开,然后飞身跳了下去。   寒冰夜叉狂叫一声,猛地直起身子,手捂伤口,发出寒气将血液冻住,却还是因瞬间失血过多,摇晃着退了几步,一下坐倒在森林中。火焰夜叉见自己的火焰巨木被楚随天轻易吹飞,又见同伴受了重伤,竟然再无心恋战,拉起寒冰夜叉,狠狠瞪了白玉一眼后,退向西北方。那些伤亡惨重的碳妖和无常鬼,也匆忙地跟着他们逃走。   乐元大笑起来,这艰苦的胜利冲昏了他的头,他忍不住想叫大家追赶,但手刚扬起,便在树林间看到了点点银光。他突然想起来,这森林里还藏着敌人的镜狼——这些无比团结,擅长集体作战的妖兽,单个并不足为惧,但一旦让它们将头顶光线结成光阵,只怕再多的人也不够它们杀。   “算是又一场胜利吗?”蒋伯章站在村边的房顶,怔怔地看着战场。这一战,村里又死了四名拥有神物的高手,加上之前老王,十三人现在已经只剩下八人,而对方却只是损失了一些小卒,真正的强者还没有出动。   空中,紫睛雕也带领着血蝠们撤退了,小婵和小浪缓缓落到地上,任何人都看得出,他们都很疲惫。其实如果不是小浪拥有烈焰神甲,他们母子俩一个法力全传给了儿子,一个力量还未成熟无法全部发挥,根本无法战胜这么多的幻鸦和紫睛雕。   如果腾黄主再率领剩下的紫睛雕攻来,他们母子恐怕便再难支持住。   “它们算什么?它们算什么!”蒋伯章痛苦地跪倒在屋顶,眼中竟泪光闪动。他的痛苦很快感染了另十六位神之凭依,他们都低下了头,神情黯然——在过去,他们曾经辉煌的时候,这些厉害的妖魔在他们眼里又算什么?又有什么了不起?可现在呢,他们只能看着它们肆虐,只能胆战心惊地等待着战争的结果,而再不能一挥手洒出漫天神力,将那些强敌如蝼蚁般击杀。   他们望向楚随天,目光中充满了期望,也充满了嫉妒。他们感觉到楚随天的神力并不怎样,甚至可以说很弱,连他们当初力量的一半也有所不及,可偏偏他们都失去了神力,而只有楚随天可以继续使用。他们开始憎恨,憎恨老天的不公,也开始偷偷地私下议论,认为七神凭依出手太晚,若他早些冲上去,可能那四个人就不会死了。   在议论中、在喘息中、在恐惧中,人们等待着下一波攻击的来临。罗刹枪的众人聚在一起,每个人都是忧心忡忡。白玉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但谢晚萧看得出,她的心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但他也猜不出这是因为什么。   灰甲人一直站在远处,任村民们指指点点地猜测,楚随天早看到了她,想起了白玉说过,与平十二一起救自己的就是一位灰甲人。于是他向她招了招手,谢晚萧也冲着她微微一笑,抱拳为礼。   莫星华的泪都流到了肚子里,再没有一滴涌向外面。那天,巨魔的怒吼惊醒了她,她没命地跑到声音起处,看到的却是白玉和楚随天的重逢。楚随天又恢复了记忆,而且奇怪地没了与她在一起的这段记忆,她不知是为什么,只知痛苦地跌倒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慢慢的,她开始认为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惩罚她曾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上天先给她以最大的幸福,然后再残忍地夺走那幸福,令她坠入最痛苦的地狱。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活在地狱里。   然而,她还是不能放下楚随天,放下那个当了她半个月丈夫,给了她半个月快乐的男人。她用灰甲包围住自己,一路紧跟着他,保护着他,有数次,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独自与打算袭击他的妖魔搏斗,然而他却并不知晓。这一路上,她渴望着能遇到最厉害的妖魔,让自己在保护他的时候死在妖魔手中,那样,她感觉自己或许会幸福些,因为自己是为他而死的。   现在,当他遇到危险时,她出现了,然而那危险却由他自己解决了。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不知自己应该上前相认,还是立刻离开。然而楚随天向她招手了,那熟悉的笑容令她的心都碎了,她忍不住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去,任楚随天拉住她的手。   “这位兄台,在九幽城时,就是你救的我吧?”楚随天在向谢晚萧询问,并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兴奋地拉住她的手。“真是太谢谢你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跟着妖物。”她嗡声嗡气地说,那声音像极了强壮的男子。没有人怀疑她会是个女人,连对女人最为了解的谢晚萧也一样。   她突然觉得,这样也算是幸福。至少她能得到他最真挚的友谊,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如果可能,她想为他而死。   “那天真要多谢阁下。”谢晚萧上前抱拳施礼,余清虹也立刻跟着向她问好,沈翠袖不甘落后地紧随而上。白玉却只是冲着她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后,又低下头开始沉思。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白玉会认出她,但随即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知道任何人也不可能认得出她,除非那人像穿了梦行神甲的平十二一样,有着超出常人的耳力,能听得出她被铠甲改变了的声音。   关三刀拎着如意流星,艰难地走了过来。刚才他也加入了战斗,但只击杀了几只硕角蛮牛,就已觉得全身无力。他只能苦笑着承认,自己还是个病人。他走过来,一躬到地地谢过救了自己师父的人,莫星华看着他,忍不住想起了从前的日子,眼泪几乎就要奔涌而出。于是她冷冷地转过头,说了声:“不必了。我去看看妖魔的动静。”说着,她已如一道灰色的闪电,直射入树林之中。   她狂奔着,泪也狂涌着,她感到痛彻心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剜自己的心,把它撕成一条条,一块块,然后残忍地用脚践踏着,用手挤压着,用磨碾轧着。她觉得生对自己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死或许是一种很好的解脱。   “急着到哪儿去?”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一声雷鸣,震得她心跳加速,全身发麻。她骇然停下,发觉前方的树下,站着一个一丈多高的人。那是一个修罗,但又不像是一个修罗,因为他身上的铠甲太厚、太重、太过庞大了,仿佛他不是一个穿甲人,而是一件成了精的巨大铠甲,然而那透过面具射出的两道红光,却清楚地表明了他的身份——修罗。   不,是修罗王。   灰甲人去得太快,谁也没来得及阻止,谢晚萧望着那片她消失于其间的树林,满心的疑惑,忍不住自语:“他是谁?”   “等平大哥回来就知道了。”楚随天知恩必报的个性,令他很自然地叫出“平大哥”三字。   在焦急与恐惧并存的等待中,时间慢慢流走。天色将黑的时候,六条身影出现在东边村外,这让村民们着实紧张了一阵,但很快,人们就认出了那个一身白甲手持镰刀的人,和他的五位女伴。楚随天带着罗刹枪的众人,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一见面便嘿嘿冲着平十二笑了起来:“我说平老大,你们回来得可真晚了,错过了一场恶战。”   见他见面后连一个谢字也没说,繁花海的五女脸上都显出不悦之色,平十二却不以为意,道:“我们已经日夜兼程了。没办法,繁花海中只有我一人能飞,而现在局势紧张,我又不放心让她们五个自己赶路。”   “没关系。”楚随天大咧咧地笑着,“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就有一场更大的恶战等着咱们呢。”平十二一点头:“我知道。我们正是发现有大批厉害妖魔向这边集中,才会如此拼命朝回赶。”他并没有问楚随天这大半个月的经历,显然对此并不怎么关心。他只是看着白玉,见到白玉那副忧郁的模样,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天在九幽城中,多谢了。”谢晚萧冲平十二一抱拳——这还是自九幽城中那次激战至今,两人第一次碰面。   “不用谢,要谢,应该谢另一位。”平十二淡淡地说。   “是那位灰甲人吗?”余清虹问,“他是什么人?”   “她……”平十二犹豫了片刻,终于决定什么也不说。“等将来见到她,你们自己问吧。”   “他刚刚走。”谢晚萧指着树林说。“他说要去探查妖物们的动静。”   平十二望向那里,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守口如瓶,那是莫星华的要求。   “那么我们就等待吧,看妖魔下次会在什么时候发起进攻。”平十二说。   “先让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可都累坏了。”夏欣儿撅着嘴说。   “到广场边上我们的房间里吧。”谢晚萧说,“不过我先要提醒几位,这次来的妖魔中,或许有非常可怕的家伙。因为小浪在天上看到了腾黄主。”   繁花海的人脸色立时都变了,柳肖瞪大了眼:“腾黄主?这么说,可能会有修罗王?”谢晚萧默然点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平十二缓步向前:“那就更应该先休息一下,准备苦战。”   然而苦战并没有在前方等着他们,太阳渐渐西沉,而妖魔一方仍没有任何动静。众人在忐忑不安中用过晚饭,迎接了明月的东升。又过了一个时辰,树林中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人们却不敢放松警惕之心,董梁安排数人轮流值夜,时刻观察的西北方的动向。小浪、小婵母子俩和平十二,则轮流监视着空中。   繁花海五女与白玉分别多日,白天众人皆忙着准备应战,没有闲情多聊,入夜后,几人感觉妖魔应不会再来,便拉着平十二来找白玉。此时普通村民们皆集中在村子东南边,只求离西北边战场越远越好,因此广场周围空出不少房子,几人一边聊一边闲逛着,渐渐离开众人居处,来到僻静无人的民居附近。   白玉说了这些日子来的遭遇,众女也说了寻找她和其他人的过程,末了,圆脸蛋的夏欣儿终忍不住说了一句:“你那个楚大哥啊,可真是个不知恩情的人。咱们几个拼命与厉鬼交战,还被害得受困于此,他却连个谢字也不说。哼,就算咱们一开始打算救的是白姐姐你,救他只是捎带,他也该多少感谢一下吧?”   白玉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你太不了解他了。他这人,越是感念你的恩情,就越是对你不十分恭敬,而到了危机之时,他却肯拼了命护着你。”   “真的?”夏欣儿一脸的怀疑。   “谢大哥说过,从前他也不知道小天是这种人。”白玉说,“我和小天分散后,他曾收留过小天。小天从未向他道过一声谢,但在后来他们与修罗交手时,小天却拼了性命不要,替他挡了修罗一刀。小天差点因此而死,而谢大哥的两手小指,就是为救活小天而失去的。”   平十二微有些动容,不由开始对楚随天有了些兴趣。其他几女也都很是惊讶,不敢相信那个大大咧咧,看似没什么正经的楚随天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聊到白玉与楚随天的相遇,还有七神凭依的事时,五女都听得入了迷,平十二也大感兴趣。几人再聊一会儿,繁花海的五女渐渐支持不住,打起了哈欠,几人便慢慢转回广场,各自回房中休息。   白玉送走了几人,却没有心思睡觉。怔怔在房中坐了半晌后,又站起身来,推门而出,来到外面。雪咆小白本来已伏在门边睡觉,听到声音立刻站了起来,跟在她的身后,随时准备保护她。白玉回头看了看它,不由想起楚随天捉住它的那一幕,脸上微微扬起笑容。她慢慢坐在小白身上,低声说:“我想到村外走走。”   “可很危险。”小白善意地提醒主人。   “对我来说还有什么危险吗?”白玉说得有些伤感。小白点了点头:“没错,对您来说,在这里没有任何危险。”一边说,一边慢慢向村外走去。   行走间,白玉打量着村里一间间的小木屋,眺望远处西北边战场上的木屋残骸,心中一阵阵地涌起酸楚。她抬头向天,喃喃自语:“为什么?这些人又犯了什么错,哪里得罪了你,要得到这样的惩罚?小天又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你明白原因的。”一个低沉无比,但又能敲击心灵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雪咆小白突然间瘫软在地,白玉惊恐地跳了下来,站稳身形,将手伸向腰间,才想起自己并未带着长剑。   在月光之下,前方寂静的树林中,一株挺拔的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那是一个高达一丈的修罗,全身被厚重无比的铠甲所包围,仿佛他就是铠甲的化身。一双闪着红光的眼,透过面具,将目光定在白玉身上。   “你是修罗王?”白玉并不害怕他,之所以全身颤抖,是因为想到楚随天要与这样可怕的敌人战斗,而心生担忧。   “不。”修罗王缓缓摇了摇头,那红光之中,多了些令白玉感觉到温暖的东西。“是我。修罗王是我的妖仆。我自己无法进入这里,只能以离魂御仆之术,由他带我的魂进来。”   白玉抖得更厉害了,不是因为担忧,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为什么?”她大声喊着:“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小天,不肯放过我们的朋友?为什么非要让死亡降临在这里?”   “你知道的。”修罗王低声说。那声音里有些温柔的东西,触碰着白玉的心灵,让她忍不住流泪。   “我会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直到胜利或死亡。”白玉说得很坚决。“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绝不分开!”   “这话你之前就说过。”修罗王摇了摇头,慢慢抬起手,在旁边的巨树上轻轻摸了一下,白玉清楚地听到一阵木裂的声音,但那棵大树表面却没有一点点变化。“所以我才如你所愿,将你又送进了这个境界之中,让你去找楚随天,让你与他们一起并肩作战。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我的意志。我一直什么都依你,这次也不例外,但前提是你也要听从于我。”   修罗王伸出一只手指,在树皮上轻轻一按,树皮立刻出现一个破洞,然后,无数沙般的细屑,便自那破洞中飞速流出,在下面慢慢聚成一堆。修罗王缓步向前,远远地离开了那大树。   “成百上千斩造成的结果是。”修罗走到白玉面前,低声说着:“树皮之下的一切,都已变成了齑粉。”   蓦然间,树皮上的破洞被那些“沙”冲破,整棵树在瞬间坍塌成一地的碎皮细叶,和如同小山一样的一堆木屑。   “我不用任何兵法与诡计,只凭正面强攻。一个修罗王,再加上一只腾黄主,你认为,楚随天他们是我的对手吗?” 第五十九章 破碎残损之心   楚随天早早地躺到了床上,闭上眼打算进入梦境,好与七神中的某位相会,好好问清各个神之力的使用方法,省得下次和妖魔交手时这么手忙脚乱。然而越是想睡,却越睡不着,他在床上翻天覆地,一会儿侧卧,一会儿俯卧,一会儿将被堆起了枕在头下,一会儿又将身子掉过了把脚架起老高,但不论如何想方设法,他偏偏就是精神得如同刚喝了两杯提神醒脑的神药一般,闭得眼睛生疼眼皮发酸,就是睡不着。   “我说老天,你和老楚开什么玩笑?明明打了大半天的架,累得要死,却还不让我睡觉!”他气哼哼地下了地,穿上鞋在屋子里转圈,然后又在屋中央蹲起了马步,但片刻工夫就双腿发酸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急忙跳到床上,想趁着这股累劲儿睡着,可一躺上床,人又精神了起来,气得他拍着床直骂娘。   相反,小浪却在一边睡得死死的,任他如何折腾,都不醒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下地推门而出,到外面转圈。他百无聊赖地走着,只见广场中央这一片寂静无声,整个村子哪处都不见灯火,不由嘿嘿一笑,心想:“这些人一没了神力就变得胆小如鼠,却算不得真英雄。你看我刘大哥,不论是有了御水术之后还是之前,都是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想到这里,不由开始思念刘响,不知他在九幽城中有何遭遇,现在又过得如何。   不知不觉间,他便走到了白玉房前,守在门口的雪咆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看,一见是他,便又将头低了下去,继续睡觉。楚随天上前敲了敲门,嘿嘿笑着问:“小玉,睡了吗?我睡不着,陪我聊会儿天吧。”   “进来吧。”过了半晌,白玉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楚随天一推门,自外面的月光下,走入屋内的黑暗里。   “把灯燃上吧。”楚随天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眼睛渐渐能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看清屋内。白玉穿着整齐地站在窗边,一边望着窗外的天空,一边微微摇头:“我不想点灯。”   “那便不点。”楚随天笑着走了过去,“怎么,月亮好看吗?”   “还好。”白玉的声音平淡,楚随天借着月光看着她的脸,却看不出什么来,不由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烦。”白玉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回答。   “烦?”楚随天一怔,他还从来没见白玉这样过,“烦什么?”   “什么都烦。”白玉咬了咬牙,狠狠地说,她猛地转过头:“我为什么来到九幽?是为了找我的哥哥,可现在我找到了吗?没有,我的哥哥已经没有了,我再不能从这个可怕的世界里找到他了。”   “原来是这样。”楚随天长出了一口气,拉住白玉的手:“小玉,你哥不会有事的,你不是说过吗?他是个了不起的大侠,一个很厉害的人。你看,连我这样的小混混都活得好好的,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死?你放心,将来我们从这里逃出去,我会帮你找遍九幽的每寸土地,一定把咱哥哥找出来!”   白玉的身子颤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决心一样,猛地甩开楚随天的手:“我不想听,不想再听了!是谁害我被困在这里?是谁让我经受这样的磨难?楚随天,自从你非跟着我逃出采石场那夜开始,你就没给我带来过任何好运气。我和你在一起,只是不停地遭受磨难,你却还好意思这样对我说,说要帮我找哥哥?那么之前呢,之前你为什么不放下一切,只陪着我一个人走遍九幽?”   楚随天愣住了,他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结巴着解释:“小玉,我……我……”   “你什么?”白玉怒视着他,但如果现在是白天,有足够的光亮照亮白玉的脸,楚随天就会从她的脸上读到别的情绪,那是痛苦、挣扎、悲伤、无奈的混合体,是白玉此刻心如刀割的最好证据。   然而现在只有微弱的月光,令他勉强看清白玉的容颜。   “我讨厌这一切,我讨厌再和你们一起!我要永远地离开你们!”她大声地喊着,试图激怒楚随天。“你的刀呢?那把用罗刹牙打造的短刀呢?那把刻着我名字的刀呢?它现在在哪儿?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她这样愤怒地吼着,心里要说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话。她知道那刀的遗失不能怪楚随天,但现在,这却是一个绝好的借口。   然而楚随天却笑了,温柔地笑着,那笑容一点也不输给能用微笑迷到万千少女的谢晚萧,他向前走了一小步,猛地将白玉一把抱住:“对不起,是我不好。”   这温柔的声音,令白玉的心都要化了,她想挣扎着推开他,继续用言语伤害这个自己爱着的人,但却失去了那种狠下心的力量。她任由楚随天抱着,眼泪夺眶而出。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求七神,想办法将我们带出这里。出了这里,我不再管别的,只和你一起去找哥哥。找遍千山万水,我也一定要找到他。我知道你想念他,因为他是你惟一的亲人,你放心,我拼了命也要帮你找到他。”   白玉无法止住眼泪,也无法狠心再说那些伤人的牢骚话,她只是哽咽地重复着:“真的吗?”   “真的。”楚随天紧紧抱住她,“因为对我来说,你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刘大哥、谢大哥、星华……他们对我来说也非常重要,但你对我来说,比他们还重要,为了他们,我可以舍弃生命,但如果他们真的……真的出了事,我只会痛苦万分,却仍会坚强地活下去。你不同,如果你出了事,我就没有活下去的力量了。”   “真的吗?”   “真的。我不知道我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你的,我只知道当我们分开后,只要一想到你或许会死,我就难过得不行。后来我们终于重逢了,就在重逢的刹那,我突然明白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我突然明白原来我喜欢上了你。那以后我越来越发现,我不能没有你,不能离开你,你就是我最重要的。”   眼泪滚滚而下,白玉泣不成声。如果没有这番话,或许她就不会坚持,就会软化下来,但听了这番话,她却更加坚定了信念。于是她轻轻推开楚随天,擦干了眼泪,轻声说:“小天,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楚随天的心情被白玉搞得极为沉重,他咬了咬嘴唇,无奈地点了点头,走出白玉的房间。望着皎洁的月光,他长叹了一声,恨自己没有谢晚萧那样的本事,可以将女人哄得眉开眼笑。带着满心的忧愁,他走回房间,一头倒在自己的床上,在烦闷中,竟然渐渐睡着了。   睡梦中,一片汪洋向他扑面撞来,他感觉自己沉入了深深的海底,一时间无法呼吸,他忍不住挣扎着想向上游,可无论怎样游,他都到不了水面。他感觉自己被憋得快要炸开时,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慢慢来,不要着急。在这里,你根本不用呼吸。”   他一怔,刹那间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自己体内蔓延,那种憋闷感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发现自己根本不必呼吸,身体里一样清爽自在。   “龟神?”他一边问着,一边回过头,看到的果然是那个长眉的老人。龟神眯着一双眼,在水中缓慢地上下浮动着,笑着问:“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这就是我的神力之一,龟藏术。这本事可以让你一口气挺上两个时辰不用呼吸,不论是在水中还是土里。”   “这可挺好。”楚随天笑了,“我记得您的神力中,还有什么铠甲吗?”   “龟灵甲。”龟神说着,朝楚随天身上一指,楚随天低头一看,发现一套若隐若现的暗黄色铠甲已经布满自己全身,那铠甲上隐约可见的纹路,却正是龟壳上的那种。   “它极坚固,足够抵挡许多厉害妖魔的牙爪。”龟神颇为自豪地说。   “如果用来杀敌呢?还有什么厉害的神力吗?”楚随天急着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他担心自己又会被谁吵醒。   “杀敌吗……”龟神笑了笑,“如果你有一身好武功,那这件铠甲本身就是最厉害的武器——它可以帮你轻易击碎最坚硬的岩石。如果我可以全力帮你,它甚至连铁柱都打得断,但遗憾的是,我们都只能借给你一部分力量,剩下的力量,则要用来对抗解离之力和这无神境界里的分离压制之力。”   “看来除了保护我,这东西也没太大用处。”楚随天无奈地一笑,转念一想,又一拍手:“不过想来也不错。我可以硬挺着别人的拳脚刀剑,直冲到他跟前,然后是揍他一顿,还是用解离之力制住他,就都随我高兴了。”   “没错。”龟神高兴地点了着头,“神力也好,神物也好,不过就是一种工具,用得好不好,还得看人。聪明人可以让平凡的工具发挥可怕的力量,而笨人则会让最厉害的工具变得一钱不值。不过你在使用我们的神力时,最好不要幻想再用解离之力,因为那样你体内的解离之力会加强,我们就不得不收回借给你的神力以自保。”   楚随天失望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羽神没有解答完的问题,于是急忙问:“龟神,你们修炼成功进入神界后,肉身洪炉会怎样?羽神说有的走运有的倒霉,又是怎么回事?”   龟神微微一笑,缓缓张开了口。   月光照在谢晚萧和沈翠袖的身上,他们静静地坐在村边一间无人的小屋屋顶,一起抬头看着那皎洁,但又显得有些冰冷无情的月亮。谢晚萧很自然地将手搭在了沈翠袖的手上,沈翠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感受着谢晚萧手掌的温暖,也感受着那种内心煎熬的痛苦。   “怎么了?”发现沈翠袖的颤抖,谢晚萧转过头,温柔地问。   “没……”沈翠袖嗫嚅着,脸色羞得通红。   “是冷了吗?如果冷,可以靠在我身上,两个人靠在一起,就会温暖许多。”谢晚萧微笑着说。这对沈翠袖来说,是个太大的诱惑,她根本不能抗拒,轻声呻吟着,并不是靠在谢晚萧的肩头,而是倒在了谢晚萧的怀中,她搂紧谢晚萧的脖子,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谢晚萧缓缓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谢大哥,我好难过。”当那唇离开后,她流着泪说道。   “对不起……”谢晚萧用温柔的声音道歉,她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她咬了咬嘴唇,“谢大哥,这半个多月,你一直和余大姐在一起,你们……你们有没有像这样……”   谢晚萧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清虹不是轻易让人接近的人。”   “可……可你们那么亲密!我感觉得到,你喜欢她。你还……你还叫她叫得这么亲热!”沈翠袖的语气中充满了嫉妒的味道。谢晚萧笑了笑:“是啊,我是很喜欢她。”没等沈翠袖哭出声,他又低下头,深情地注视着沈翠袖的双眼:“但我也很喜欢你。也许比喜欢她更加喜欢你。你不隐藏自己,能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情意,我喜欢这样的你。这样的女人都很有魅力。”   这话令沈翠袖醉了,她搂住谢晚萧的脖子,用如同小女孩一样娇柔的声音问:“你喜欢我?只是喜欢吗?你爱我吗?你愿意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吗?”谢晚萧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她欣喜若狂,搂住谢晚萧,将自己的唇凑了过去。   月色下,两个身影久久没有分开。   许久之后,四片温暖的唇终于分离,沈翠袖剧烈地喘息着,红着脸说:“这是我……这是我第一次亲别人……”谢晚萧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她的脸。   “谢大哥,你说过能帮我治好我的……”她红着脸,指了指小腹,“我真盼你快些将我治好。谢大哥,治好后,我要帮你生儿育女,你愿意吗?”   谢晚萧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慢慢地将头低下,轻轻吻着她的唇。她剧烈地颤抖着,用尽全部力量将谢晚萧抱紧。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被困于无神境界这种事,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们是幸福的,然而他们的幸福却给别人带来了痛苦,那种痛苦如此强烈,强烈到足以令人心死。在这惨白而冰冷的月光下,一个苗条的身影就站在离这小屋不远处的一间屋下,那屋子挡住了月光,将她的身子隐于黑暗之中。   余清虹是来找谢晚萧的。在这强敌压境的险境下,她感觉到不安,感觉到生命的脆弱,她甚至开怀担心自己能不能活过这场人魔大战。于是她终于在这个月夜里鼓起了全部勇气,要向自己喜欢的人表达一切,清楚地告诉他,自己喜欢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愿意为他而改变,做一个纯粹的女人。   然而她看到的,是自己最亲近的姐妹,携着自己最深爱的男人的手,漫步在月光之下,漫步在小屋之间。她的心惊恐地跳着,感觉到彻骨的寒意从头浇到脚,令她全身冰冷。她缓慢地走着,跟在他们身后,聆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   现在,她终于明白谢晚萧真正爱的是谁了。当然,如果她了解谢晚萧,知道谢晚萧那些过去,她就会知道,不论是她还是沈翠袖,都只不过是那个“谁”中的一个。但她并不知道,她并不了解谢晚萧,正如谢晚萧其实也并不真正了解她一样。   “她才是他要娶的人,她才是他愿意让其为自己生儿育女的人……”余清虹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手不自觉地用力抓着旁边的木头柱,抓断了指甲,抓得手指流出缕缕鲜血。她感觉不到痛,完全感觉不到,因为此刻内心的痛苦,已经让她的肉体变得麻木,已经让她不再在乎这副空荡荡的皮囊。   太阳升起来了。   随着最后一班岗值守者声嘶力竭的大叫,所有半睡半醒的人,都慌忙爬了起来,聚集到村子西北方。   西北方的树木,昨日大战后,已被蒋伯章带领的村民们伐去了大片,现在村子与树林之间的间隔,已经扩大到了二十丈,这样的距离虽然谈不上安全,但至少比昨天那样,妖魔几乎是一出森林就能接近村子要好些。   现在,在那片空地接近森林的地方,一队队碳妖骑士整齐列队,他们胯下的硕角蛮牛们个个鼻喷热气,用大眼瞪视着远处的村子,蹄子不住在地上刨打,随时准备猛冲而出;面相凶恶的无常鬼,三三两两夹杂在碳妖骑兵队中,上窜下跳,左跳右奔,没有一刻安稳,似乎正渴望着猛冲向前,撕裂人们的躯体,痛饮其中的鲜血;四位夜叉巨魔静静地坐在森林之中,队伍之后,其中两个,正是昨日的火焰夜叉和寒冰夜叉,另外两个,观其外貌,似乎是岩石夜叉。   空中,大群的血蝠凌空而至,在碳妖骑兵队的上空盘旋飞舞,仅存的几只幻鸦,和十数只紫睛雕,围绕着微微扇动双翅便能凝立在空中不动的腾黄主,忽上忽下地飞翔。昨日众人无法看清那腾黄主,如今等它离近了,才发现它那两丈多高的巨大身形是多么可怕,感觉到那蹄下踏着的火焰是多么炽热。   而最为可怕的是,在碳妖骑士队之后,夜叉巨魔之前,十数只镜狼围成一个圆圈,簇拥着一个黑色的、一丈多高的修罗。那修罗身上的铠甲厚重无比,显得他的身躯是那么庞大,许多人都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修罗中最为可怕的顶级者,修罗王。   所有人的心都在下沉。没有人真正见过修罗王,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力量如何——除了白玉。人们在心里做出了种种最恐怖的猜测,却又忍不住给自己以希望,认为七神凭依今天或许会大展神威,以七神之力击杀修罗王。他们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但又必须相信这一定是真的,否则,他们就没了拼命的斗志,而只能沦为被屠杀的对象。   小浪和小婵已经飞上了九霄,并肩悬停在村子上空,冷冷注视着腾黄主,只要它一有异动,母子俩便会全力出手,用最强的火焰,来试试这个蹄踏火焰的家伙究竟有几斤几两。董梁带领着乐元等幸存的八人,和楚随天的罗刹枪众人及平十二的繁花海,一起站在村子西北边的空地上,面对着修罗王的军队。面对那双目红光闪烁的修罗王,乐元等人的心里忐忑不安,许多人甚至开始设想,一会儿如果斗不过修罗王的话应该如何逃跑,又该向何处逃跑。   紧张的气氛弥漫全村,那些神之凭依们焦虑不安地站在远处房顶,向西北边眺望,另外那些村民则聚集在村东南角,随时准备冲出村子,逃入森林中避难。   太阳越升越高,当它慢慢爬到树梢之上时,修罗王缓缓地站起身,慢慢抬起他的右手,冲着村子的方向一指。霎时间,十数只镜狼同声放声长嗥,声震树林,也令村民们个个心惊胆战。在镜狼的嚎叫声中,碳妖骑士们发出一阵阵尖叫,硕角蛮牛跟着背上的骑士一起发出低沉的吼声,随后如同一道海浪般,向村子冲了过来。   “拼了!”乐元大吼一声,掷出了他的神物乌磁网,另七个人亦各自取出神物,向碳妖攻去。   空中,随着腾黄主的一声嘶鸣,血蝠和幻鸦、紫睛雕一起冲杀过来,小浪与母亲张口吐出火柱,又由烈焰神甲控制着,向它们挥了过去,一时间血蝠尸体如雨而坠,那些幻鸦和紫睛雕则聪明地迂回盘旋,分进合击,将小婵母子围在当中,轮流攻击。   关三刀昨日连服了三剂药,体力竟然大有好转,谢晚萧虽要他卧床休息,但他却坚持着跟了出来,这次他学了乖,再不似昨天那般猛冲猛杀,疾奔快跑,而是不紧不慢地迎过去,用最小的力气舞动着如意流星,专门击杀那些逃过乐元等人神物而冲过来的碳妖。如此站在原地以逸待劳,自然费不了多少体力,令这个病人也过了一把杀敌的瘾。   崔月寒挺起那无坚不摧的断龙枪,在丈外或是将一个个碳妖挑飞空中,或是将其连同坐骑一起劈为两半;古青瞳并未使用靴刀进行近战,而是取出她那妖仆小兽“风来兽”,令它将自己包在一团气中,如同一颗炮弹般在碳妖群中横冲直撞,撞得碳妖和蛮牛四下横飞;夏欣儿取出眩音笛,对着碳妖们吹了起来,立时令不少硕角蛮牛不辨东西南背,和同伴撞成一团;杨雪发挥“花宿”之力,在村子和树林间布下一片流沙,令无数碳妖骑士连人带牛陷入其中;柳肖放出醉妃鸟,喷出道道雾气,令敌人一个个沉睡于梦中,倒地不醒。   沈翠袖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满脸红光,杀起敌人格外起劲儿,她足踏虚空,在碳妖头上横冲直撞,挥剑扬起一片片血雨;谢晚萧冲入敌群,两指挥舞间,碳妖和硕角蛮牛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无一人是他对手。沈翠袖不时用幸福的目光望向谢晚萧,而谢晚萧也常用温柔的目光回望着她。   楚随天在心里呼唤着龟神,索要着神之力,刹那间,那件始终若隐若现的龟灵甲便浮现在他周身,他欣喜地叫了一声,撒腿飞奔向碳妖群。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因这铠甲而充满了力量,忍不住跃跃欲试。他迎面撞向一只硕角蛮牛,用力一拳打过去,竟将那巨大的牛角连同牛头一起打了个粉碎,若不是他及时跳开,那鲜血与碎肉便会喷满他全身。他得意地大笑着时,四五支长铁枪刺了过来,但却根本无法突破龟灵甲,楚随天只觉被刺中的部位似被人用力吹了口气般,不疼不痒,不由哈哈笑着,又挥起了拳头。   白玉远远地站在村边,骑在雪咆上,并没有向前。她抬起头,注视着远处的修罗王,发现对方也在注视着她。   蓦然间,一道道钢柱破土而出,又飞快地收回土中,一个苗条的身影向前疾走,在钢柱开路之下,瞬间杀出一条血路,冲破了碳妖骑士的包围,径直向修罗王而去。   众人于激战中见了,都不由吃了一惊,谢晚萧更是边战边大声喊道:“清虹,你要干什么?不要冒险,太危险了!”   余清虹的步伐微微一顿,转过头向谢晚萧望了一眼——只有一眼。那目光是冰冷的、无情的,但谢晚萧分明从中看到了憎恨,看到了深刻无比的痛苦,他呆住了,无法理解余清虹为什么会突然起了这样的变化。   “你们幸福地生活去吧。”余清虹转过头,惨然一笑中,低声自语,猛然向前方疾冲而去。 第六十章 离散   一道道钢柱击飞了一只只硕角蛮牛和它们背上的骑士,当骑士和坐骑们在空中飞洒出骨肉与鲜血之雨时,余清虹已经冲出了骑士军团,向着修罗王狂奔而去。楚随天和罗刹枪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大声地呼唤她,要她停下,但她却充耳不闻。谢晚萧焦急地向前猛冲,想要追上她,但他的指虽厉害,却不及她的钢柱杀伤力大,无法像她那样从这乱军中快速冲出。   修罗王身后的四个夜叉巨魔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他身边的镜狼也躬起了腰,准备扑向余清虹,那些无常鬼一个个咧着嘴,长长的胳膊一伸一缩,只等余清虹进入五丈的距离内,便要向她出刀。   “你们都别动。”修罗王那低沉,但却震撼人心的声音轻轻响起,于是他的所有部下都安分了下来,坐下的坐下,站好的站好。他缓缓站起身,抬步迎着余清虹走了过去。   “不要,不要!”白玉看着余清虹一点点接近修罗王,感觉自己的心在下沉,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但她的声音阻止不了余清虹,更阻止不了修罗王。当两人之间还有五丈距离时,修罗王眼睛突然红光一闪,紧接着,他以与那巨大身躯不相配的速度,如一匹脱缰了的野马般,疾冲了出去,转眼之前便到了余清虹面前。   余清虹带着绝望与哀伤,大叫了一声,右足猛地踏在地上,刹那间,十道钢柱同时破土而出,自前后左右击向修罗王。   这些钢柱并没有像撞飞碳妖一样,将修罗王撞上天空,它们甚至没能碰到修罗王——那身躯庞大的家伙,竟然突然分裂成无数零散铠甲,自钢柱密集的阵形中飞出,又在刹那间,在余清虹面前重新组成了修罗王。他的眼睛放射着红光,却没有看面前的余清虹,而是越过人潮血海,望向正拼命催着雪咆向前冲来的白玉。   “不!”白玉红着眼睛,用全身的力量发出一声叫喊,那声音在战场上方回荡着,任谁听了,都为之心颤。   修罗王的心没有颤,相反,他的面具之下传来一声低沉的笑,然后,他的手掌重重击在余清虹胸口。   余清虹感觉到一股巨力压向自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体内轰响,她觉得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她觉得耳边听到呼啸的风声,眼前的景象也突然变得遥远——她被这一掌打得凌空飞起,越过树林与村落间遥远的距离,如一颗炮弹般,呯地摔在村前。   雪咆停下了,白玉手捂着嘴,压抑着那要喷涌而出的惨叫,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楚随天红了眼,没命地击打着周围的碳妖和蛮牛,想杀回到村边,看一看余清虹的伤势,但重重的碳妖之海将他包围,根根长枪将他挡住,一时之间,他根本回不去。   “清虹!”谢晚萧发出连自己也认不出的嘶哑声音,如同一只疯兽般,转身向回杀去,他不顾从旁边刺来的长枪,不顾长枪在自己身上划出的数道伤口,没命地吼着,冲杀着。碳妖被如同疯魔般的他吓坏了,竟然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他狂奔到余清虹跟前,一下跪倒在地上,颤抖着将她扶了起来。   “清虹!”   余清虹缓缓睁开眼睛,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令他觉得心如刀绞。她抬眼向正从空中赶来的沈翠袖看了一眼,那目光复杂无比,谢晚萧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会为你,生儿育……”余清虹用属于从前的她的那种冰冷表情,和冰冷的声音,费力地说出这样一句后,闭上了眼睛。   “不!”谢晚萧颤抖着,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嚎叫。正凌空赶来的沈翠袖被吓呆了,怔怔地停在空中,不敢过来。   看着闭紧双眼的余清虹,谢晚萧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不断地从自己眼中流出,模糊了自己的视线,烫伤了自己的脸。他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悲伤,悲伤得仿佛失去了全世界。他从没体会过这种彻骨的痛苦,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变成这副样子。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挥着刀子,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你不会死,我是神医,九幽中最厉害的神医!”他吼着,声音不像是那个温柔的迷人男子,而像是一个垂死的巨魔或修罗。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大拇指,一下将左手的四根手指全部削了下来,鲜血如泉喷涌,他却视而不见,只顾着将那四根手指扔在余清虹身上。   空中的沈翠袖发出一声惊叫,揪心地哭了起来:“谢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白玉呆住了,怔怔地骑在雪咆身上,怔怔地看着这边的一切。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痛苦像瘟疫一样在她全身蔓延。   那四根带血的手指,瞬间变成了四条蠕动着的肉虫,一齐钻进了余清虹的皮肉之中。但余清虹仍紧闭着眼,再没睁开。   “我会救活你!”谢晚萧的脸像纸一样白,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左手仅存的那只大拇指,将右手的四根手指也削了下来,落在余清虹身上,那四指又化成四条肉虫,寻找余清虹裸露在外的皮肉,一下钻了进去。   鲜血顺着谢晚萧的手掌不断滴下,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没有动、没有动、没有动……   余清虹一直没有动。她已不能再动。补肉虫这神奇的法术产物,可以修补破损的内脏,却修补不了命,当人的生命消逝,用再神奇的法术来救,也只能是徒劳无功。   “为什么?”谢晚萧怔怔地看着余清虹,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沈翠袖从空中奔了过来,落在他身旁,心痛地抓起他的两手,哭成了一个泪人,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猛地将她推开。他抱起余清虹——他也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余清虹,而没有沈翠袖,没有一切他曾经喜欢过,并追求过,让她们哭、让她们笑过的女子。他不懂,他也不想懂,他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只有余清虹、余清虹、余清虹……   “她会为你,生儿育……”   他猛然想起了余清虹临终时的这半句话,于是猛然想通了她的变化。他恨自己昨晚的荒唐,恨自己没有发现余清虹就在身旁。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喊,用那满是鲜血的手,狠狠抓着自己的脸,撕着自己的头发,划着自己的面颊,他心中的痛苦却还是无法宣泄,他忍不住嚎叫着,用力咬着自己的手,却被那坚硬如铁的大拇指,划破了腮,崩断了牙。   沈翠袖惊恐地看着这一切,跌坐在地上,不敢向前一步。   “谢晚萧,谢晚萧!你为什么想不到她会听到,你为什么想不到?你明明知道她的心里牵挂着你,明明知道她会忍不住来找你,你明明都知道!”谢晚萧用嘶哑的声音狂喊着,那叫喊似乎用上了他平生的力气、他生命的力量,那脆弱的凡人嗓子承受不住这痛苦的叫喊,猛地破了音,他的声音便化成了一种近似于豺狼嚎叫般的声响。然后,他一头倒在余清虹身上,昏死了过去。   沈翠袖颤抖着,痛哭着,却不敢爬起来走过去,扶起谢晚萧。   小浪和小婵在空中同时发出悲鸣,不顾一切地喷出最强烈的火焰,将它们抛向敌人。幻鸦燃烧着坠落,紫睛雕惊叫着飞开,血蝠在空中化成了灰。母子俩盘旋降落到谢晚萧身边,小浪不顾一切地恢复了人形,哭着扑到谢晚萧身上,小婵低声哀鸣,不住用喙碰触谢晚萧。   战斗中的人,动作都缓了下来,每个人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呆了,每个人心里都涌起一种难受的感觉。平十二挥动着长镰,只一击,便将围在周围的骑士与蛮牛斩为两段,然后回过头,怔怔地看着谢晚萧和余清虹,随后,发出一声长叹。   “如果你像我一样,将女人当成美景去欣赏,而不是当成鲜花去采摘,怎么会有这样的痛苦?”他轻声自语,尔后,又觉得自己这样说未免残忍,一叹间挥镰如风,数个碳妖血溅数尺。   楚随天感觉自己脚步打晃,感觉自己站立不稳,他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吼,全力向回冲杀。挡住他的碳妖被他那坚硬的拳头打得粉碎。   “上吧,将他们全部杀死!”修罗王残忍地笑着,猛地将手一挥。无常鬼尖叫着,镜狼们嚎叫着,夜叉巨魔们咆哮着,腾黄主嘶鸣着,一起向村子这边冲了过来。董梁和乐元等人脸色同时一变,村中拥有神物的人中,竟开始有人拼命朝战场两旁冲杀,似乎是想要逃走。村里的村民们也动摇了——当亲眼见到曾经那么神通的余清虹,只一下便被修罗王击杀后,没有人不会动摇。   “住手、住手!”白玉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催动雪咆飞奔向前。“我受够了!”   修罗王一挥手,发出低沉的声音:“退开!”群魔立时闪到一旁,让白玉向他直冲而去。   “回来!”楚随天两眼通红地狂吼,没命地向前追去,但却被重重妖魔挡住。他不理那些无常鬼的长手与利刃,不理碳妖骑士的长枪,硬生生的撞开它们,直奔向白玉。岩石夜叉巨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便吼叫着挥起拳头,一拳打碎了岩石夜叉的半只脚掌,但却也被另一个岩石夜叉一脚踢得飞了起来,直摔回村里。   有龟灵甲保护,那些木屋自然伤不了他,那巨魔的脚也伤不了他。他自被自己撞塌的木屋废墟间一跃而起,又向前冲去。他害怕余清虹的一幕在白玉身上重演,他拼了命也要阻止这种事发生。   然而修罗王并没有对白玉出手,楚随天惊讶地看到,白玉骑着雪咆来到修罗王身边,然后停了下来,转身冲着他大喊:“楚随天,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不想跟着你一起担惊受怕了!我明白了,在九幽中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只有强者才能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但你不是!”   “你在说什么?”楚随天怔怔地停住脚步,只觉自己像是在梦里。   “修罗王答应过我。”白玉忍住眼泪,大声说:“如果我跟他走,他能保我一生的平安,能帮我找到哥哥,能让我过上幸福的日子。楚随天,这些都是你所不能给予我的。你明白吗?再见了,我要随他而去了。”   “你说什么!”楚随天怒吼一声,“修罗王,你对她用了什么卑鄙的法术?”   “卑鄙吗?”修罗王笑了,“是有那么一点。”然后,他的手开始慢慢挥动,所有人清楚地看到,一股澎湃的气流在他掌间越转越大,人们惊恐地向后退去,生怕那是一道能够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的法术漩涡。   “不对、不对!”楚随天叫着,“一定是他施了法术,一定是他施了法术控制了小玉!罗刹枪的人,跟着我,把小玉抢回来!”   吼声中,他猛然前冲,关三刀随着他一声喊叫着,向修罗王冲去。修罗王冷笑着,缓缓举起那只掌握着气流漩涡的手。   “你说话要算数!”白玉在旁狠狠地瞪着他,低声说道。他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会履行我的诺言,将他们都放出去。不过……算了,你不会在乎那个人的。”   “什么?”他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极小,白玉没有听清,但他却不想重复。他的手向前一挥,一道气流漩涡迅速扩散开来。   狂风四起,吹得人睁不开眼,村民们都闭上了眼。许久之后,那怒号呼啸的风慢慢消散,村民们慢慢睁开眼,却见那片战场之上,只剩下如潮般退去的妖魔。楚随天、关三刀、小浪、小婵、平十二……所有这些一起来到无神境界的人都不见了,连余清虹的尸体也不见了。   修罗王和白玉还在,后者怔怔地看着消失了的同伴们,向修罗王投去询问的目光。修罗王沉声说:“放心,我不会骗你。我已经将他们放走了。现在,我们也走吧。”说着,他轻轻挥了挥手,一股狂风卷起尘土将他和白玉裹住,风散后,他们也消失不见了。   村民们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一时间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乐元发出一声咆哮:“该死,他们都被放走了,只把我们留下了!这是为什么?”   一个人从村民中挤了出来,带着哭腔叫喊着:“怎么,他们都走了?他们怎么忘了我?怎么忘了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目光中满是嫉妒与憎恨。他们嫉妒离去的人,更因这强烈的嫉妒而憎恨离去的。但他们已经离去,就算再恨,也无法用他们来宣泄。   好在,他们中有一个不曾被带走,留了下来。   楚随天重重摔倒在地上,但保护住他的龟灵甲,让他感觉像是摔在一堆棉花上。他立刻翻身而起,看到的是同样摔在地上的同伴和繁花海的人。他焦急地扫视四周,没有发现白玉的踪影。   四周是一片荒凉的石山,不见一株草木,风一阵阵吹过,扬起无数沙尘,迷人双眼。他怔怔地站在风中,茫然无措。   “她被修罗王带走了……”他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尔后痛苦地蹲在地上,用力捶打地面,将坚硬的岩石地面打出一道道裂纹。“我真没用,真没用!”   平十二静静地看着他,感受着体内那“金刚力神”重回肉身洪炉后的喜悦,考虑应不应该将“灰甲人”的身份告诉他——她一去不返,恐怕是凶多吉少。如果她死了,而他对她付出的一切却一无所知,那么命运对她就太不公了。但见到楚随天现在这副痛苦的样子,他又不忍心开口再让他受伤。他开始思考白玉到底是怎么回事,修罗王又为什么要将她带走。他想不通,要知道修罗王不是山寨强盗,不会想要什么压寨夫人,况且在场的美女不止一个,他没必要为了白玉费这么大的劲。   “难道白玉身上隐藏着什么?神之力?神物?还是……”平十二只能这样猜想,但他又知道自己猜到的都不是答案。   余清虹的尸体也被修罗王送出了无神境界,她现在就静静地躺在一边,而谢晚萧还伏在她的身上。小婵与小浪围在他们两个周围,不住地发出哀鸣。沈翠袖默默地站在一边,脸颊上的泪水混合了尘沙,变成两行污流。关三刀拎着如意流星,怔怔地看着余清虹的尸体,失魂落魄地坐在一边,不知是该为出了无神境界而高兴,还是应该为余清虹的死、白玉的离去而难过。   一阵狂风吹过,掀起漫天的黄沙尘土。   谢晚萧醒了,他缓缓抬起身,茫然地看着周围,那表情,就像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他真的希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没头没脑不现实也不可能发生的梦,但低下头,他看见的是余清虹冰冷的脸,僵硬的尸体。   他手上的血已经停住,伤口在风吹之下,慢慢地变硬,他能感觉到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他又感觉不到这些皮肉之上的疼痛。因为在一瞬间,心中的痛已经将他紧紧攥在痛苦之神的手中。   他终于发现,自己对余清虹的感情与别人完全不同。他发现自己在融化那冰山的过程中,已经将自己深深地陷入了热烈的爱中。在这爱中,他体会到的不是过去那种流连于花从中的快乐,而是一种平实而亲切的幸福。他突然发现这个他以为和其他女人一样的女子,其实已深深烙在他内心最深处,任谁也无法抹去。而现在,他失去了这幸福,永远地失去了。   但他没有再次疯狂,那种狂烈的情绪在昏厥之后,已经渐渐消失。他平静地看着余清虹,慢慢抬起了头,那满是血污与伤口的脸上,绽出昔日曾有的温柔笑容,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对着那灰蒙蒙的天空笑了起来。   “是我错了。”他轻声说着,“我把爱当成一场游戏,一场能让我快乐,也能让别人快乐的游戏。我忘了真正的爱是饱含着痛苦的,我忘了感情不是一种用来消遣的东西。我直到失去了最珍贵、最珍惜的,才知道我错了。”   人们望着他,心中带着酸楚望着他,听着他的自语。他慢慢站起身,抱起了余清虹的尸体,一步一步,向着一个随意选择的方向走去。   “谢大哥,你要到哪儿去?”沈翠袖猛然从失神中惊醒,疾步追了上去。谢晚萧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向前。   “谢大哥!”楚随天直起身子,用力地呼喊着谢晚萧。谢晚萧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一笑:“随天,抱歉,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又转向沈翠袖,温柔地说:“翠袖,对不起,是我不好。将来,千万不要再爱上我这样的男子。”最后,他看着小浪,郑重地说:“小浪,师父对你最后的教导是——不要学师父。”   说着,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前走。楚随天怔怔地看着他,和沈翠袖一样,想要阻拦他的离去,却又不能。小婵看了看小浪,低鸣了一声,小浪抬头看着母亲,用力擦去眼中的泪:“娘,你去吧,不要让师父孤零零一个人……”小婵用喙温柔地触了触儿子的头脸,然后猛然一跃,到了谢晚萧的面前,伏下身来。谢晚萧抬头看着她,点了点头:“多谢你,小婵,将我带到一个清静些的地方吧。”说着,走到小婵背上,抱着余清虹坐了下来。他低下头,轻轻地吻着余清虹的唇。   又一阵狂风吹来,扬起的沙尘令众人睁不开眼。等这阵风吹过,黄沙落到地上,大家又能睁眼视物时,只看到小婵已高飞于九天之上,长唳声中,渐行渐远。   楚随天跌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沈翠袖却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大姐,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说着,她已凌空而起,一路飞奔着,向谢晚萧离去的方向疾追而去,没过多久,便成了天边的一个黑点。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看着只剩下自己和小浪的罗刹枪,关三刀愣愣地自语了起来,昔日,这个曾经人数众多的队伍,现在算上大哥楚随天,竟然只剩下了三个人。平十二在旁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楚随天,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楚随天喃喃自语着。什么打算?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白玉何时与那修罗王扯在了一起,不知修罗王为何想要将她带走,更不知道鬼灵为什么会把他们从无神境界中放出来。他不知道问谁,不知道谁能帮他拿个主意——如果余清虹没有死,如果谢晚萧还在,那么这位睿智的大哥会告诉他一切,然而余清虹死了,谢晚萧走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助。   他抬头向天,怔怔半晌,突然狠狠地咬紧了牙:“找厉鬼,找鬼灵,我拼了命也要将小玉夺回来!”   他那狞厉如恶鬼的表情吓坏了繁花海的女子,也惊呆了小浪和老关,他们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他转过身,面向平十二,然后学着白玉的样子,笨拙地将两拳重叠抱在一起,施了个抱拳拱手礼。   “平老大,楚随天求你再帮我一把。如果平老大愿意帮忙,楚随天任凭驱策!永生永世为仆,绝不反悔。”   关三刀和小浪都被他吓坏了,张嘴想要阻止他,却又说不出话来,繁花海的女子们一会儿看看楚随天,一会儿看看平十二,望着平十二时,眼中都露出恳求之色,显然,她们已经被楚随天对白玉的深情打动了。   “小玉不止是你的……”平十二看着楚随天,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说明楚随天与白玉的关系,只好略了过去,继续说:“她还是我们的伙伴。虽然现在她是罗刹枪的人,但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情义。我自然要救她,却不是为了你,所以你也不必对我低声下气。你是罗刹枪的大哥,你是七神凭依,你和你的朋友,绝不会低人一等。”   “平大哥刚才的话没有说完吧?”楚随天收起那吓人的表情,突然嘿嘿笑了起来:“我替你说了吧——小玉是将来要做我媳妇的人。” 第六十一章 西漠边界   灰色的天空中,太阳好似一盏挂在雾中的遥远的灯,无尽的石山令人无法分辨方向,只好坐等着看太阳如何移动,才能知道方向。但知道了方向,似乎也没什么用处,因为眼之所近处,皆是石山,根本不知要向哪里走才能遇上人烟。   楚随天抬头看着太阳,难得地一脸严肃:“最少得先找到有水的地方,不然大家都得渴死。”小浪强打着精神,想要再变成火鹤,但却被平十二阻止。   “这里不辨方向,小心飞出去就再回不来。”他将小浪按坐在一块石头上,“况且看你的样子,已经太过疲倦,还是好好睡一觉吧。让我先来问问我的金刚力神,他应该知道这是哪里。”   刹那间,他的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重新回到肉身中的感觉可真好。我曾听说过,有一种神物能造出奇妙的天地,当时我对它嗤之以鼻,却没想到有一天差点毁在这种小东西上。”   “由此可见,自大永远要不得。”平十二在心中回答。“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无尽的岩山……”那声音在他心中回荡着,“应该是西漠与中原的交际之地,砂原山。再向西,就是鸟飞不过的无边沙漠,向东南方去则是寒波国的势力范围。如果飞的话,只用三天就能离开这里,如果靠步行,恐怕最少也要一个月吧。所有不能飞的人,都会饿死在这里。”   “寒波国。”平十二喃喃自语着,“只是听说,却一直无缘见识的四国之一。这次又要对付神通魔吗?”   众人自然听不到他在心中与金刚力神的对话,突然听他冒出这么一句,都有些奇怪。他做了简短的解释后,众人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除了小浪之外,众人中能飞的就只有平十二的梦行虫,但显然,梦行虫和小浪加在一起,也无法将另外七个人一起带走。   “那位灰甲人没跟我们一起出来。”楚随天没有因为这件事苦恼,却因为突然发现少了灰甲人,而皱起了眉。“他说去探查妖物的动静,却一直没有回来,会不会……平大哥,他究竟是什么人?”   “她……”平十二犹豫了。他想将一切讲清,但不知为什么,却开不了口。他总有种感觉——灰甲人并没有死,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还会出现在自己或楚随天的面前。她之所以不让别人认出她的身份,必有难言的苦衷,如果现在自己将她的身份泄露,恐怕将来要带给她更多的麻烦。于是他选择了说谎。   “我不知道。”他摇起了头,“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厉鬼袭击你们之前,他找到了我,求我帮他救你们。如此而已。”   “他会是谁呢?”楚随天望着天空出神,想遍了所有认识的人,却找不出个答案。他的心中再次感到痛苦,因为不但无法报答恩人的恩德,更无法去缅怀他——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楚老大打算怎么办?”平十二慢慢说着,“我的梦行虫最多可带三个人,小浪勉强也可以带上三个,但问题是他没有梦行虫那样的耐力,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飞上两天可能就会累倒,所以实际上他只能载两个或一个人。而我们有八个人。”   “最多只有五个能在天上飞。”楚随天喃喃自语着,出了一会儿神。“今天什么都不要想,一切到明天再说吧。”   “拖到明天,难道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夏欣儿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楚随天没说话,抬头看着天空:“太阳在向下移,那么现在是下午,而它落去的方向是西方。我们休息吧,找处风小些的山坳,我需要睡一觉。”   “我明白了!”小浪一下从石头上跳下来,“楚大哥,你是想让花神用‘月光花园’把我们带走吧?”   繁花海的五女全欢呼一声,夏欣儿红着脸说:“我却忘了白姐姐说过,你体内七神各有神奇之术,不过只有睡着时,你才能与他们说话……”话一出口,却立时感觉不对,此时停口却已晚了,楚随天垂下头,被她的话勾起了心中最大的痛苦。   白玉。   “不知道能不能行。”许久之后,楚随天苦笑着抬起头,“在无神境界中,他们说只能将我一个人带走。但我想现在既然已经出了无神境界,他们的力量应该有所提升,或许可以将我们一起带走。最少,将不能一起飞天的人带走也好。”   他的话令众人燃起了希望,立时有了精神。崔月寒四处转了转,在不远处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坳,带着大家到那里休息。小浪早已疲惫不堪,到了那里,找了块平坦的石地,倒下便要睡。平十二却拉住他,脱下了梦行神甲,让梦行虫尽量伸展身体,变成一张厚厚的地毯铺在下面,给众人当褥子用。   “让我睡吧,求你了老天,让我睡吧……”楚随天躺在梦行虫上,紧闭双眼,想要睡去,但老天偏不如他的愿。他的脑海里翻腾着的,全是白玉的身影,全是她离开他时所说的那些话,他想停又无法停止地不断思索着一切是因为什么,但又根本想不通。   这个下午过得特别的慢,沉默中的每个人,都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只有小浪睡得极沉,似乎是心无忧愁。然而离他最近的关三刀,却清楚地看到了顺着他眼角淌下的泪水。他用粗糙的手帮他擦掉那泪,自己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时间就这么流走,夜晚终于到来,狂风渐渐止息,炽热慢慢变成温凉,但却又越来越凉,凉得令人浑身打颤。梦行虫已不能再伸展得更大,无法将众人的身体覆盖住,每个人不由都开始在寒风中发抖,然后开始怀念起白天的风来,因为那时虽然干燥而多尘,但周围却还是热的。   “如果……如果咱们带着帐篷和行李就好了。”夏欣儿一边发抖,一边说道。她和另四个姐妹挤在一起,但仍战胜不了夜的寒冷。   “说什么傻话。”柳肖牙齿咯咯响,“那时我们……是准备去拼命……又不是准备远行……哪会带什么行李。”   平十二脸上带着忧愁,看着这五个美丽的女子,她们的受苦,比这如冰封般的寒冷更能令他颤抖,更能令他难以忍受,但他对此却毫无办法,于是就更加难过。他恨不得能把自己变成一张大被,将她们裹在里面——哪怕自己再变不回原形。   关三刀和楚随天也好不到哪去,只有小浪,毫不在意地呼呼睡着,仿佛冰冷正是他温暖的被褥,将他包在其中,反而能令他更加舒服。   “这小子……”楚随天一边看着小浪的睡相,一边不无羡慕地感叹着。猛然间,他注意到了小浪右手上的烈焰神甲,不由一拍额头:“该死……我竟将这东西忘了。”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神甲脱了下来,戴在自己手上,试着凌空一挥。蓦然间,一道火焰照亮夜的黑暗,给大家带来了一丝丝的温暖,繁花海五女惊呼一声,因那一小片火光而兴奋了起来。   楚随天又挥了几下,空中便出现道道火蛇,他欣喜若狂,拼命地挥起手臂,一道道火焰便在周围空中燃烧起来,但他只要一停下,火焰也就跟着消失了。   “这不是办法。”他喃喃自语着,狠下心用力推醒了小浪,小浪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囔着:“谁?干什么?”   “臭小子。”楚随天用尽力量,才让牙齿不再打架,“大家都要冻死了,就你睡得香。快,教教我怎么用这东西。”他一边说,一边将戴着烈焰神甲的手在小浪面前晃。小浪迷迷糊糊地愣了会儿神,才懒洋洋地将烈焰神甲从楚随天臂上拉了下来,戴在自己臂上,手臂轻轻一抬,数道火光便立时亮起,化为无数火蛇,将众人围在其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片刻工夫就驱走了寒冷,每个人都感觉到一股暖流向自己袭来,忍不住欢呼起来。   “多简单啊……”小浪一边说着,眼睛一边向下沉,楚随天冲着火焰伸出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你是天生的火族,当然觉得简单。快告诉我,怎么让这火焰一直烧下去?”   “手甲上,有一股灼热的力量。”小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人的身体里也有一种温暖的力量。感受那种力量,然后让它和手甲的热量相融,你就能控制火焰了。对你们来说,可能难了些,不过只要记住不断感受这两股力量,让它们连在一起,周围的火焰就不会熄灭,这也就够了。”说着,费力地将烈焰神甲取了下来,递给楚随天。神甲一离他的手臂,周围的火焰便立时小了下来,眼看不久就会熄灭,繁花海的五女不由又惊呼了起来。   楚随天急忙将手甲接过,戴在自己手上,然后努力去感觉那两种热量,但却是劳而无功。小浪将烈焰神甲交给了他,便当已完成了任务,倒头又睡了起来,楚随天只好闭上眼,拼命地去感觉,渐渐真如小浪所说,感觉到了手甲中传来的温热,和自己体内的热流。他想象着两股热流合而为一,便感觉自己渐渐暖了起来,再睁开眼,只见周围的火焰已越烧越旺,虽没有刚才那般强盛,但却也绝不会熄灭了。   “把它交给我吧。”平十二伸出了手,“你需要休息。”   “没错。”楚随天笑着把烈焰神甲摘了下来,递给平十二,周围的火势立刻就变弱了。平十二戴上神甲,默默地按着小浪刚才所讲的要领去做,很快便做得和楚随天一样好。   “今晚我们轮流守夜。”平十二说,“轮流使用烈焰神甲来保护大家。你们睡吧,到换班时,我会叫你们。小肖,我现在才想起来,楚老大睡不着,你其实可以帮他。”   正在感受火焰温暖的柳肖一愣,显然没弄明白大哥的意思,崔月寒却一拍掌:“对啊,你的醉妃鸟不就是用来让人醉酒沉睡的吗?”柳肖不由学着楚随天的样子,一拍自己的额头:“真是的,我怎么早没想到?”说着,急忙将醉妃鸟放了出来,让它飞到楚随天身旁,对着楚随天吐出一口酒雾。楚随天还没弄清她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就觉头脑发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慢慢睡着了。   睡梦中,他忘了一切,却忘不了那带着香气的酒雾。那酒的味道变得越来越淡,但那香气,却在他的梦中变得越来越浓,那香味笼罩着他、包围着他、轻抚着他,便似是久违的爱人,贪求温存般纠缠着他的身子,抚摸着他的脸庞,温暖着他的心。   他忍不住用力地吸了一口那香气,在心旷神怡中,慢慢睁开了眼,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月光之下的无尽花海——月光花园。   在这美得令人心醉的地方,在那发出蓝色光芒,却又并不显得寒冷遥远的月光照耀下,花神美丽的身影,如同一道幻影般,在他面前慢慢浮现。   “花神?”他惊喜地叫出了声,“太好了,我还担心……”   “本来应该是青岚神。”花神用那飘缈如天外之音的声音,缓缓说着:“但龟神说,你可能需要我。所以我就来了。先祝贺你出了无神境界吧。”   “多谢。”楚随天坐在花海中,长出了一口气。“我想求你一件事。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吧?如果我们不能及时走出这片石山,就会渴死、饿死。我们中有一只火鹤和一只梦行虫,但他们只能带上四五个人飞,而我们有八个人。”   “你想让我用月光花园,将你们送走对不对?”花神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自己的口,而是九天之外某个地方。   “是的。你应该可以做到吧?你已经不用分出力量对抗无神境界了。”   “可我还得对付你。”花神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埋怨。“你根本不知道你的解离之力有多么可怕。”   “难道……难道还是只能带走我一个人?”楚随天焦急地站了起来。   “不。”花神在花间漫步,在几朵将要凋零的花上抚摸着。楚随天以为那些花会在她的触摸下重新变得鲜艳,没想到它们却已更快的速度凋谢,残落成泥。   “神虽然可以挽回将亡的生命,但却不会真这样做。因为陈旧的生命逝去,崭新的生命才能更好地诞生,生命的轮回才能继续下去。”花神看着目光中微带诧异的楚随天,似是在解释自己的行为。“我的力量只能让月光花园为八条生命而打开,但你们却有九个人和一只梦行虫。当然,如果你们愿意抛弃梦行虫和另外某个人,我可以将你们一并带走。”   “那不成。”楚随天拒绝得很果断。“我们不一起进入,而是分成两批走还不成吗?”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花神绕着楚随天散步。“我可以让月光花园为除了我以外的生命打开,但它在一日内,只能容纳八个不同的生命,不管他们在里面只是略略逗留,还是长期居住。我可以让它为那八个生命敞开一个时辰,但却不能让它再为其他生命打开,哪怕只有一瞬间。按你那分两批走的想法,就只能等六天后我们再见面时。”   “不,还有办法。”楚随天皱眉思索了一段后,突然笑了,“我可以让小浪陪我留下来,由他载着我飞过群山。”   “恐怕做不到。”花神一边笑一边说,“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驮着一个人飞上三天……我想即便他是妖族,恐怕也受不了。”   “你就不能多陪我两天?”楚随天嘿嘿笑着,追在花神后面问。“只要两天就好,这样今天我们送走他们,明天……”   “别太贪心了。”花神一笑,“我还有我的修炼。一天已经是我们的极限,如果明日我再陪你而不去修炼,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又前功尽弃了。前功尽弃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的修炼就会超过我,这意味着我要晚于他们升入神界。这代表着我们将要离散,而我们从来都不曾分离过。当初我们被困地下,我是最后一个被解离之力困住的,在那之前,我本可自己一走了之,但因为害怕分离,我宁可与他们一起沉睡。你能了解我们的感情了吧?你不能太自私。”   楚随天火了:“我自私?难道你们就大公无私了?把我当成肉身洪炉,在我身体里修炼你们的神力,却一直不肯让我知道这一切的人,是不是比我更自私?好吧,你们是神,你们没有错,也不可能有错,错在我,那我改!明天一早我就把他们送走,然后就等你六天!如果我在这里渴死饿死了,我看你们还修炼个屁!”   “粗俗。就凭你对神如此不敬,我就当惩罚你。但念在你今日的经历未免不幸,激动也是情有可原,我原谅你。”花神转过身,白了他一眼。“不过就算你以死相威胁,我也没有任何办法。神也不是万能的。我劝你,还是只顾自身为好。其他人的生死,对你,对我,都不重要。”   一句“还是只顾自身为好”,令楚随天对七神的看法完全变了。他突然发现原来神并不是可以依靠的朋友、站在你背后支持你的伙伴,更不是能保佑你平安的强者,他们只是他们,为了自己的修炼不顾一切的一群人,谈不上邪恶,也谈不上善良高尚,自己和他们之间,只能是相互利用,如果自己蠢得将他们视为倚仗,那就完全错了。   “我自有办法!”楚随天看着花神,冷冷地说道。花神上打打量着楚随天,似乎想问那办法是什么,但又碍于神的尊严,而没有开口问。   “随你的便吧。”花神转过身,朝着花海另一边缓步走去。“如果要用月光花园,就在心里呼唤我,呼唤神力。不过它无法方便到将你带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因为我是在‘借’给你力量,而不是在赐予你力量,或是亲自为你施展神力。但你可以放心,它不会将你抛进西漠死地的。”   一阵热风扑面而来,那皎洁的月色似乎变成了灿烂的阳光,让一切变得灼热。景色动荡中,花神和月光花园一起消失不见了,楚随天带着对神的失望和愤恨,从睡梦中醒来。他看到熊熊的大火在周围燃烧,小浪挥舞着戴着烈焰神甲的手臂,冲关三刀大声说着:“看到没有?这才叫控制火焰!”那些火焰在他的指挥下,在空中跳着奇妙的舞,一下升高丈许势如冲天,一会贴紧了地面似要熄灭,关三刀看得目瞪口呆,连声说:“不愧是火性的妖族,咱老关死也比你不过。”   天色已亮,但太阳还没完全爬出山巅,热风也还没席卷这片山地。平十二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小浪向关三刀炫耀自己的控火能力。繁花海的五位女子,还在熟睡着,似乎都做了个好梦,夏欣儿脸上还带着微笑。   “见到七神了?”见楚随天坐了起来,平十二问。   “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只是个炉子。”楚随天嘿嘿一笑,笑容中多少带着些苦涩。“就是一个留着用的炉子而已。”   “当初我曾为自己是神之凭依激动过。”平十二看着楚随天,过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但马上发现——如你所说,我们只不过是个炉子。而你比我更幸运,因为你不会变,而我,每多用一次神力,就会向神靠近一步。虽然只是一小步,但毕竟是离原来真正的我越来越远了。”   “可你的力量比我强得多。”楚随天苦笑着。“现在我才发现,力量在九幽中是多么重要。如果我有如神般的力量,小玉……算了,不说这个。”   “不要羡慕我们。”平十二感叹着,“因为我更羡慕你。许多人已经对改变视而不见,或是无所谓了,但我不同,对我来说,那是痛苦。我想要的不是力量,不是纵横天下,不是傲视群雄,我只想悠游于天地间,与喜欢的人一起生活,远离自己讨厌的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然而命运却不愿赐我这些,反而将我推到了相反的路。”   “你可以与你的神随时交谈吧?”楚随天问,见平十二点了点头后,说:“那何不问问他,可不可以不与你的身体相融,而像我的七神这样,只是把力量借给你呢?”   楚随天的话令平十二陷入了沉思。楚随天见他垂头不语,一副深思状,便不再打扰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示意小浪将火焰熄灭后,闭上眼开始呼唤花神,呼唤那片神奇的月光花园。慢慢的,随着他的思想越来越专注,那一片月色之下开满鲜花的原野,便自虚空中浮现在众人面前。小浪和关三刀瞪大眼睛看着,平十二也不由为之动容,轻轻推醒了旁边的崔月寒,在短暂的惊讶后,崔月寒快速地叫醒了其他四女,四人揉着眼睛醒来,当看到月光花园后,都忍不住惊呼出了声。   “花神说,月光花园只能为八条生命打开一次。”楚随天睁开眼,冲几人一挥手:“你们走吧。我不知它会将你们送到何处,但肯定是安全的地方。”   繁花海五女立刻欢呼起来,平十二却微皱眉头走了过来,梦行虫重新变成那大面团,跟在他身后飘浮着。   “你呢?”平十二问。   “加上梦行虫,咱们一共有十条生命。”楚随天嘿嘿一笑,“所以我得和一个人一起留下来。”他转头看着小浪,“小浪,咱们两个留下吧。”小浪一点头:“全听你的。”   “要留多久?”平十二紧接着问。“难道不能分成两批走?”   “不行。”楚随天将花神的话转述了一遍,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黯,关三刀焦急地叫着:“要在这里等六天?你怎么熬得过去?不行,这样不行,要走一起走!”   “别乱吼。”楚随天一笑,“我已经想好办法了,用这办法,咱们都能平安出去。”众人听得诧异,夏欣儿忍不住问:“那是什么办法?” 第六十二章 脱离   “很简单。”看着一脸疑惑的众人,楚随天咧开嘴大笑起来:“可这么简单的办法,却连神都没想到,所以说咱老楚还是很聪明的。既然月光花园可以为那八条生命打开一个时辰之久,那么你们到了安全之地后,赶快弄到足够多的水和食物,通过月光花园给我们送过来不就好了?”   众人愣了片刻,随即便叫起好来,平十二摇头一叹:“确是简单之极,但我却没能想到。”关三刀一拍掌:“好!这办法好!师父,你走吧,我和小浪留下来就好了。”   这话让楚随天感到一阵感动,但他却摇了摇头:“不行,你走。我毕竟是神之凭依,如果遇到危险,七神拼了命也会保护我,而你不同。再说你现在体力还虚弱……”说到这里,却不由想起了谢晚萧,神色一黯,道:“总之你走吧。”关三刀还要争辩,楚随天把脸一沉:“怎么,因为我没教过你什么东西,你就不愿认我是你师父了吗?”关三刀吓了一跳,急忙摆手,一脸的委屈:“我什么时候说不认你当师父了?这可太冤枉了!”   “那师父说话你竟敢不听?”楚随天一瞪眼,指着月光花园:“我没时间、它也没时间和你啰唆,赶快给我进去,我和小浪的吃喝,还要靠你送回来呢!快,没那么多工夫瞎耽搁了!”   “如此,多谢。”平十二冲着楚随天一抱拳,大步向月光花园走去,繁花海五女向楚随天投去敬佩的目光,也跟着走了过去。看着他们迈步进入那神奇的境界之中,楚随天嘿嘿一笑,踢了关三刀一脚:“还不快去?”   “好。”关三刀冲楚随天鞠了个躬:“师父你保重,我帮你看着他们。谁叫他们答应帮咱们救白姑娘呢?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飞快地跑进月光花园中,生怕耽误一点时间。   小浪好奇地望着月光花园,眼见着关三刀追上了繁花海众人,然后他们便突然消失在那如同幻影一般的花园中,他不由惊叫一声。楚随天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在初升太阳温暖的光照下,慢慢坐在一块大石上,闭目休息。   没多久,太阳就升到了高空,那在昨夜里曾令人怀念的热风,又开始在头顶呼啸,黄沙尘土随风而起,在天空中弥漫。小浪皱着眉头嘟囔着:“顺着这种风飞上三天,可也真够受的。不知娘和师父现在到了哪里,是不是也因为这样的风心烦呢?”   “一切来得太快了,快得让人没有准备。”楚随天也跟着感慨起来。“我现在仍不敢相信余姐姐已经死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人因为爱人一个而死,更想不到她会为了爱而痛苦得选择死亡。”   “她为什么要寻死?”小浪一脸的痛苦与不解。在他看来,所有与师父相爱的女子都是幸福的,这已经在过去小村生活中得到了证实。他无法理解余清虹在已经得到了谢晚萧的爱时,还有什么可想不开的。   “或许因为她太爱你师父了。”楚随天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开始能想清一些原来看来很复杂的问题了。“她从前就像座冰山,用坚强包裹自己,从来不向别人流露真实的感情。但她不是神而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所以那些感情就一直在她心中被压抑着,直至遇上了你师父。然而你师父喜欢的不止她一个,当她发现这一点时,那压抑着的感情就像火药一样爆炸,将她轰得粉身碎骨。”   “我不懂。”小浪喃喃说着,“她爱上我师父,我师父也爱上她,这不就足够了吗?师父同时爱别人又怎么了?并不耽误师父爱她啊?”   “一个人,是无法同时爱很多人的。”楚随天又想了好一会儿,才将这问题想明白。“我想所谓的爱,就是把自己全心全意地交给那个人,只有那个人能令你生,令你死,令你快乐,令你幸福,没了那人,全世界放在你面前也没有了意义。我想余姐姐一定是看到或听到了什么,也许是沈姑娘和谢大哥……所以她的爱就崩溃了。”   “我不懂……”小浪重复着,一想到师父那凄凉痛苦的模样,一想到今生可能再见不到他,见不到娘,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原来也不懂。”楚随天喃喃自语着,“但现在似乎懂了一些。我一生中,只有两个女子与我最要好,一个是小玉,一个是星华。小玉和我一起坐过牢,那时,我还以为她是个男子,对武功高强的她极是佩服。而自从发现她是女人后,我心里的那种佩服,就渐渐变成了别的东西,是什么我说不清,只是觉得越来越不想离开她。星华……对她,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有些喜欢她,因为她总是那么温柔体贴,令人舒心。但那不是爱。和她在一起时,我总是想起小玉,担心再不能见她,但和小玉在一起时,我却总是容易将星华忘记。在星华离开时,我很失落,但只是失落。当知道她和心爱的人远走他方,我又隐约有些高兴,觉得她得到了幸福。可当小玉离开我,我就突然觉得没了力气,什么事也不想做,什么东西也不能让我感兴趣,我觉得连活下去的兴趣都已失去了。我想,这才是爱吧?是的,我可以因星华与别人相爱而高兴,但如果小玉爱上了别人……我一定会痛苦死,说不定就会像余姐姐那样,在战场上将性命拼掉了事……”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小浪低声说着。“其实师父根本不爱她们,不爱小梓,不爱阿月,不爱姜姬,也不爱沈翠袖。他只是喜欢她们,喜欢和她们在一起,喜欢她们喜欢着他的那种感觉,喜欢她们依赖着他,想念着他,惦记着他,因他而快乐。而余姐姐不同,师父爱上她了。楚大哥,我讨厌爱,如果没有爱,余姐姐不会死,师父也不会变成这样。我将来决不要去爱别人,也决不要别人爱我。”   楚随天张了半天口,却不知如何开导他。他知道小浪的想法不正确,却不知什么是正确的,又怎样让小浪走向那正确。这时,他忍不住更加怀念起谢晚萧来。   沉默中,时间突然走得快了,两个人还在各怀心事地沉思,关三刀已从月光花园中跑了出来,身上围着条手臂粗的蟒蛇,再仔细一看,那蟒蛇有尾无头,却只是一根粗筒般的蟒皮,随着关三刀的奔跑而颤动,那被细绳缚住的开口处不时有水滴落,原来是被当做了水袋。   在他身后,是坐在梦行虫上凌空飞来的谢晚萧,梦行虫面团般的身体上放着两条牛腿。他后发先至,自月光花园中飞出,来到楚随天面前,如同梦醒般摇了摇头,然后将牛腿放在地上,说:“独眼牛的两条后腿,够你们吃三天了吧?”   楚随天嘿嘿一笑,“岂止三天。谢了。怎么,进入这月光花园时,是不是如同做梦一般?”   “可不是,就像是一场梦,迷迷糊糊的。”关三刀一边抢着回答,一边小心地将蛇皮水袋解下来递给楚随天。“水的味道恐怕要差些,不过也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没别的东西能装水——我们顺着月光花园走到了一座小山上,平老大飞上天看了一下,发现那里离寒波国非常近,应该只有一两天的路程。”   “你们一直向东南方向飞。”平十二说,“寒波国外有一道河流,也不知叫什么河,我们在河北岸边上的小树林中等你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楚随天学着白玉的样子,冲平十二一拱手。平十二回了个礼,也没说什么,便乘着梦行虫飞入月光花园之中。关三刀不舍地看了看楚随天,叮嘱小浪照顾好他后,几步一回头地走入月光花园,很快消失在其中。   “渴了好久,终于有水喝了。”楚随天解开封口的绳子,将水袋递给小浪,要他先喝,小浪摇头推辞,他便将他硬拉过来,搂住他的脖子硬让他喝了个饱,然后自己才痛饮了一番。水里虽有一股腥气,但于干渴之际,两人顾不得那许多,却觉得入口甘甜清冽。   楚随天拎起一条牛腿,朝小浪一晃:“来吧,看你的手艺了,要外焦里嫩才行。”小浪一点头,挥起右臂,发出一道火焰,以烈焰神甲控制着它,慢慢烧烤那牛腿,不一会儿,那牛腿上便冒出油脂,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两个早已饿坏的人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盯着那牛腿,恨不能立刻就张口向它咬去。   烤好后,楚随天用手将牛腿上的肉撕下,与小浪两人饱餐了一顿,休息了一会儿后,小浪化为鹤形,楚随天脱下外衣,将吃剩下的肉和另一条牛腿一起包好缚在腰间,学着关三刀的样子,将那蟒皮水袋缠在身上,辨认好方向后,骑着小浪向东南方飞去。一路上黄沙扑面,热风夹着沙粒击打人脸,说不出的辛苦,一点也没有从前飞天时的那种惬意。   两人表面装得轻松,实际都是内心沉重,小浪化为鹤形自然不能说话,楚随天更是闭口不言,不愿说什么。如此旅途,再短也未免嫌长。   到了夜间休息之时,小浪也不变成人形,如此两人便不用生火取暖,楚随天只要钻入小浪翅翼之下,便如同盖了一床厚绒被一样,实是暖和无比。两人昼行夜宿,一门心思地赶路,渐渐望到了这石山的尽头,于第三天天黑之前,终于远远望到一座黄色的大城。   那城屹立于一片黄土平原的边缘,城外十数里处,有一条黄色的大河蜿蜒流过,在河的两岸,如同勾勒河岸的线条一般,顺河生长着两道茂密的树林,随着与河水的距离逐渐拉大,树木也开始稀疏,最后只有零星的矮树与青草,与那黄色的土地和荒凉的石山相接。   大城由黄色的岩石建成,这种材料在这片大地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虽然只是远望,看不清那城的规模与构造,但却可以隐约目测出它的高度,楚随天觉得那城墙少说怕也有十来丈之高,若是在城前仰观,定会有种拔地冲天的感觉。   “那就是九幽四国之一吗?”他在心里暗自嘀咕着,轻轻拍了拍小浪:“不知神通魔欢不欢迎咱们这些人,还是小心些为妙,飞得低些吧。”   小浪自高空中直落而下,又飞了一阵后,来到北岸树林旁。落地后,小浪化为人形,忍住疲倦,与楚随天一起钻入树林之中,未及深入,平十二已坐着梦行虫,喷云吐雾而来,一见面,先将烟袋从嘴边移开,吐出一片烟雾,才笑着说:“我一直守在林外,盯着西北方。你们来得比我预计的晚了些。”   “风沙太大。”楚随天替小浪解释着,“这小子累坏了。其他人呢?”   “跟我来吧。”平十二半卧在大床一般的梦行虫身上,一边吐着烟,一边乘着它转了个弯,在地面上悬浮着一路向前,钻入密林中。楚随天不住摇头赞叹:“他这妖仆可真好,平时就像个软床一样,还可以随意在天上飞、地上飘,什么时候咱也能弄一个来使使,那可不赖。”小浪颇有感触地连连点头:“是啊,我要是有这个东西,我就不变成鹤飞了,我天天躺在上边,想睡多久就……”话没说完,便被自己的一个哈欠打断。   深入密林之后,又走了一阵,三人来到离河边不远的一片林间草地上,繁花海五女和关三刀正在那里休息,见到平十二带着楚随天和小浪回来,都立刻站了起来,关三刀兴奋地扑了过来,高兴地叫着:“太好了,师父,你可算赶上来了!”凑近楚随天,小声说:“让我老关和繁花海的这些姑娘在一起,可真是不自在!”   楚随天嘿嘿一笑,低声说:“你这才叫有福不会享,多少人盼着像平大哥这样艳福齐天,还求之不得呢!天大的好事落在你头上,你却诉起苦来了。”说出这话时,却又忍不住想起了谢晚萧,心中一阵酸楚,几乎要流下泪来,急忙强装开怀,走过去冲五女问道:“几位姐姐妹妹,这老粗没把你们吓着吧?”   夏欣儿咯咯一笑:“他啊,害羞得很,倒是我们常把他吓着。”柳肖立刻点头:“没错没错,有次咱们几个说女儿家的私房话,声音大了些,折磨得老关……”话未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他几女也捂嘴偷笑。关三刀脸红得如同喝了两三斤酒一般,低着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喃喃着:“下次再有这种‘好事’,还是师父你来吧,我老关可承受不起。”   小浪跟着笑了一阵,就找了棵大树,坐下来靠在树干上睡了起来。夏欣儿和柳肖仍不放过关三刀,不断说着这几天来关三刀和她们之间的趣事,听得楚随天哈哈大笑,窘得关三刀恨不能横刀自杀。闹了一阵,天色渐暗,五女生起篝火,烤肉而食。楚随天不无担心地问:“不会引来神通魔吧?”平十二却是一笑:“来了更好。”   见楚随天一脸惊愕,他说道:“金刚力神告诉我,镜狼是泊镜国的特产,除非皇室赠送,否则便是别国的神通魔也无法得到这种强力妖兽。由此可见,厉鬼一定是投靠于四国之一的泊镜国。这样一来,想要从他们手中救出小玉,就必须要和妖国打交道。我问过金刚力神,寒波国是四国中最弱的一国,而泊镜国却是现今四国中最强的一国。十多年来,泊镜国一直欺压着其余三国,而寒波国做为最弱一国,自然首当其冲,对泊镜国早恨之入骨,只是碍于国力羸弱,而不敢与其正面冲突。但如果有一支第三方势力,要与泊镜国作对,我想他们一定会拍手叫好,或者干脆暗中支持。”   “你的意思是……”楚随天眼中闪出光芒,“咱们得和寒波国的神通魔打交道?”   “不错。”平十二一点头,“神通魔的力量深不可测,智慧更非其他妖魔可比,不但拥有极多的神物,更拥有神奇无比的法术。厉鬼就是因为得到了他们的支持,才可以与势力强大的内行厂作对,而几乎从未有过什么大的损失,最后更是引得南庭苏这样的聪明人与他们联手。如果我们也可以得到神通魔的帮助……不,应该说我们只有也得到神通魔的帮助,才有与厉鬼一拼之力。”   “但愿如此。”楚随天从崔月寒手中接过一块烤好的肉,一边吃一边说:“只怕寒波国的神通魔不肯帮我们,或是干脆送厉鬼一个人情,以讨好泊镜国,那我们可就凄凉了。”   “凄凉?”一直默不作声的杨雪突然抬起头:“应该是‘凄惨’吧?”夏欣儿说:“你管他那么多,反正意思差不多。”杨雪摇了摇头:“那不一样。我觉得应该说凄惨才准确。”柳肖跟着接过话头:“照我看用悲惨好像也不错。”杨雪又摇起了头:“‘悲惨’倒也不错,但用在这句里,似乎就没有凄惨好。”古青瞳笑着说:“哎呀,反正都是‘惨’,怎么惨都是惨,什么悲啊凄啊,不都是一个意思?”杨雪大不赞同:“那可不同……”   她们争得欢,崔月寒却只是眯着眼,在旁边吃边看,一脸的笑容,却不插言。   “不会。”看着这五女,平十二的目光中充满了满足与幸福,却没有加入她们的争论,而是接着楚随天的话说道:“金刚力神告诉我,寒波国的护国神从前与他是朋友,他会欣然接纳我们——当然,这之前我们得先过了神通魔那一关,否则休想见到他。”   “护国神?”楚随天因这从来没听过的称号愣了一下。   “四国都有自己的护国神。”平十二解释着,“这些神接受妖国的供奉,做为回报,会以自己的神力保护妖国。比如你的七神所侍奉的雨神,就是沉月国的护国神。沉月国过去曾是九幽最强的妖国,但自从护国神失踪后,就开始没落,而被泊镜国压住了光芒。”   “好家伙。”楚随天叹了口气,“九幽中的神还真是多。”   “是啊。”平十二说,“但像雨神那样强大的神却非常少。简单地说,神也分三六九等,法力强弱不一,所以法力弱而又梦想进入神界的神们,才会不惜失去肉体,转为虚化之身,进入咱们这样的肉身洪炉中修炼。”   “这么说来,寒波国的那位护国神,比你的金刚力神要厉害很多了?”楚随天笑着问。平十二一笑:“没错。金刚力神说那位砂神是个天才,虽然早年间他们力量在伯仲之间,便后来慢慢地越拉越大。正因如此,金刚力神才会行险用这肉身洪炉之法修炼,只为争强好胜之心而已。”   “果如砂神所料。”他话音刚落,一阵笑声便响了起来,众人皆是一惊,扔下手中食物,纷纷拿起武器,望向声音起处,全神戒备。   不远处一株大树之上,一个身影翩然落下,却是一个身穿怪异长袍,留着披肩长发的女神通魔,众人见竟有神通魔埋伏在身旁,而自己却未察觉,都惊出一身冷汗。   这女神通魔身材修长,长袍裹紧身子,显出动人的曲线,除了那一双眼睛全是黑色并无眼白,令她的面容显得微有些可怕外,实可称得上是一位美人。她缓步向前走来,边走,边笑着说:“我们在此恭候了多日,你们终于算是来齐了。”   楚随天上下打量着她,嘿嘿一笑:“这位姐姐,莫非是寒波国的人?”   “当然。”那女子将头一扬,“本姑娘是寒波国城守队队长靡多大人的长女,玄玉大小姐是也。”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拍手,霎时间,十数个身着长袍的神通魔男子,便自周围沉在黑暗中的树林中飞跃而出,将众人包围住,关三刀面色铁青,慌忙抽出腰边挂着的如意流星。   “收起来。”楚随天笑着一摆手,“玄玉大小姐可没有对付咱们的意思。”   “没错。”玄玉骄傲地笑着,“否则就凭你们这么几个人,可不是我们的对手。”   “好大的口气。”夏欣儿将眼睛一翻,柳肖跟着一吐舌头:“就是、就是!”   “别不服气。”玄玉看着夏欣儿,一脸的不屑:“我知道你们中有两位神之凭依,但双拳难敌四手,只要我一声令下,这些城守队的战士,就会放出他们的妖仆来,到时累也累死你们。况且……”她嫣然一笑:“本姑娘还有厉害的神物在手,想杀你们或许不容易,但要捉住你们,易如反掌。”   夏欣儿和柳肖,还有关三刀,都是一脸的不服气,均想争辩,平十二已开口说道:“既然你都听到了,我也不必再重复。还请小姐帮忙,带我们面见贵国皇帝陛下。”   “见陛下?”玄玉一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嘲讽的味道。“别说是你们,就是我父亲,轻易也见不到陛下的面。不过,你们想寻求帮助,却用不着见陛下——砂神早知道你们会来,所以才命令我们监视周围。”她说完,嘴里嘀咕了几句,然后冲众人一挥手,众人讶然而视,不知她这是何意,只见她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们人已聚齐,明天咱们在城门口见吧。到时再细说一切好了。”说完,冲平十二微微一笑,挥了挥手,率领着那十多个神通魔,隐没于黑暗的树林之中。   “她说那砂神早知道我们要来?这么说,那个砂神是想帮咱们了?”关三刀向楚随天问道,楚随天一撇嘴:“我哪里知道,人家砂神的朋友是平老大的金刚力神。”   “也许砂神也有求于我们。”平十二微微一笑,“如此一来,我们想得到神通魔的帮助,就不会费力。”众人闻言大喜,五女则讨论起这些神通魔来,一致认为这些家伙难惹得很,若是一个两个罢了,一次面对十多个,再加上他们那挥手即出的妖仆,实在是难以对付。   小浪一直呼呼地睡着,似乎打雷下雨也不能将他吵醒。楚随天找了块木炭,在他脸上胡乱涂画了一阵,算是报了当初在无神境界中的仇。画完忍不住想起无神境界中受困的那些人,也只能轻叹一声,徒呼奈何,默默祈求上天,让他们早些盼到出头之日。   他靠着大树,坐在小浪旁边,心中想着这些纷乱的事,不知不觉间慢慢睡着,睡梦中,他觉得一大堆黏糊糊的东西将自己裹住,忍不住抬腿乱踢,可那些东西紧紧附着在自己腿上,令自己的双腿越来越没力,他睁眼一看,却见自己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泞之中,那又烂又黏的泥巴,一直没到自己膝盖。 第六十三章 寒波国   “泥丸神吗?”   这个念头刚在心中涌出,楚随天便看到前方烂泥之中,舒服地卧着一个邋遢老者,却正是泥丸神。楚随天大喊了他几声,他却像睡死了一般,丝毫不动。无奈下,楚随天只得用尽全力将脚从泥里拔出,再重新插入前方的烂泥里,深一脚浅一脚费力地向前行走,走了半天,累得他出了一身臭汗,却没走出几步。   这两天里,陪伴他的是岩神和斧神,这两个家伙都很不喜欢楚随天,在梦境中也根本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他本来一心期待着这次能遇上青岚神,因为那家伙虽然冰冷阴沉,但好歹是有问必答,可偏偏来的却是这个懒洋洋的泥丸神。   岩神带来的,是一望无际的石头山梦境,在那梦境之中,岩神就像是开天辟地的巨人一般,屹立在石山中间,楚随天和他相比,就像只小虫一般,令他感觉极度压抑;斧神带来的梦境,是由锋利斧头组成的森林,斧神在那斧刃朝天的地上大步行走,如履平地,楚随天却得小心地躲闪着那些锋利的刃。这两个梦境都令他感到极度的厌恶,可与这泥池世界相比,却还多了那么一点美好。   “我说死老头子,你还有气没气?”终于,他再受不了这种累死人不偿命的行程,生气地大吼了起来,没想到这一吼还真管用,泥丸神哼了一声,慢慢地转过身子,懒散地说:“小子,急什么,反正你走过来之前还有大把时间,老夫多睡一会儿又怎么了?”   “我的老人家啊,明天咱就要见寒波国的人了,你怎么也得好好指点指点我,别让我到时连自己有什么能耐也不清楚成不成?”楚随天换了一副面孔,央求起来。泥丸神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老夫除了和稀泥,没别的本事。明天你就好好跟着平十二他们和稀泥吧。”说完,嘿嘿笑着又倒在泥中。   楚随天急得直想跳,但在这泥地里,他便再有力气也跳不起来,刚张口喊了几声,泥丸神已不耐烦地一挥手,那无边无际的泥地就消失不见,楚随天也跌入了昏沉的梦境之中,做起离奇古怪而又迷迷糊糊的梦来,最后,一道阳光将他照醒,他摇头叹气爬了起来,不住地咒骂着那老糊涂神。   大家都已经醒了,在温暖而并不热烈的太阳光下,互相聊着,一起丰早饭。迟醒的小浪已经从关三刀那里听说了昨夜的一切,对今日的行程极感兴趣,他从来没和神通魔打过交道,更没见识过那传说中鼎盛的四国究竟是什么样子,忍不住充满了好奇心,恨不得立刻就能走入城中,看看那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关三刀也有些兴奋,而这兴奋不是源于好奇,而是因为他现在成了九幽城中,为数不多的、不但知道,而且即将见识妖国究竟和神通魔底细的人。他有一种荣耀感,觉得自己在瞬间里已经超过了九幽城中所有的豪客。   平十二有些不安,他担心此行不能取得预想的成功,他担心最终救不回白玉,但这种担忧与楚随天的担忧却不同,那无关情爱,而是一种关心,就像他对崔月寒,对古青瞳,对杨雪、夏欣儿、柳肖她们一样。白玉是他曾经的伙伴,是他的朋友,是他牵挂着的人,他希望每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都能幸福平安,绝不愿她们有事。他不讨厌男人,但也不喜欢男人。他喜欢女子,喜欢每一个看起来让人觉得心醉的女子,他愿意与她们朝夕相处,愿意陪着她们笑、她们哭,愿意把自己变成她们最大的依靠。对他来说,最大的幸福不是回人间,不是得到权力与地位,而只是让每一个认识他的女子,能因他而幸福,因他而快乐。   但他不要什么回报。他不是谢晚萧,他是平十二,虽然他们一样喜欢女子,但一个把占有当成乐趣,一个把奉献当成活着的意义。   所以除了楚随天以外,他是所有人中最因白玉而焦急的人。   毕竟是要见九幽的主宰,繁花海的五女吃过饭,便一起跑到河边,找了一处最清澈的小湾,蹲在河边梳洗起来。平十二静静地坐在林边,靠在梦行虫背上隆起的椅上,慢慢地抽着他的烟,那白色的烟雾自他口中而出,随着晨风慢慢飘荡着。   五个姿色各有不同的美女,在河边笑着,夏欣儿和柳肖用水打成一团,彼此身上都已溅湿一片,稳重的崔月寒眯着眼微笑着,不时插上一把手,帮帮这个,护护那个;古青瞳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但其实它们已经很是柔顺整齐了,因为它们的主人向来是个注重仪表,始终让自己显得极为精神的人;杨雪一如既往,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心不在焉地整理着秀发,怔怔地看着江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河吧。”许久之后,楚随天张了口。“我想早些进入寒波国,早些和那些神通魔们见面。”   “是啊,能早些,还是早些的好。”平十二磕了磕烟袋,大声招呼着繁花海的女子们。于是在崔月寒的催促下,姑娘们很快整理好了衣裳与头发。   渡河是个难题,只好靠梦行虫一次次的运送来解决——小浪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见识见识妖国,所以不愿变成行动不便、无法进入房间与宫殿的巨大鹤型。关三刀嘟囔着,埋怨那该死的修罗王竟然没将鱼龙马一起放出来,不然现在就又多了一个渡河的能手。楚随天这时才突然意识到,没有被一起放出来的不止是鱼龙马。   “糟糕!”他一拍额头,“殷千雪那家伙也没被放出来!”   “殷千雪?”平十二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他没记得楚随天或是别的谁,向自己介绍过这个人。   “没放出来就没放出来吧。”关三刀嘟囔着,“反正他跟咱们也没啥关系,带着也是个累赘。”小浪一个劲儿点头:“没错,那个娘娘腔,留在那里挺好的。”楚随天狠拍了他脑袋一下:“再怎么说,也是和咱们一起的朋友,怎么这么无情?唉,见到宫云的话,我又怎么向他解释?头痛……”   关三刀嘿嘿一笑:“这与咱们无关,又不是咱们害他——修罗王可不会听咱们的话。”   楚随天叹了口气,“别说风凉话了,帮我想着点儿,将来对付厉鬼的头子时,得想办法把那个神物弄过来,然后把大家都放出来。”   平十二因为这句话而端详了楚随天好一阵。他第一次觉得,他对一个男人有了一丝丝的好感。   过了河,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带着忐忑心情行走的众人,渐渐来到那座有着十数丈高城墙的黄石城前,那巨大的石门洞开着,一些神通魔们或乘车,或步行,自其中进进出出,不算热闹,也不冷清。   他们站在城门前,仔细打量着那雄伟的大门,就在这时,在十多个神通魔簇拥下,玄玉和另一位长相威武,身材挺拔的男性神通魔自门内迎了出来。在男性神通魔的脸上看不到岁月风霜留下的皱纹,但从他的眼里却能看得出时光遗下的沧桑,凭这点,大家都可以断定他其实已到中年。   “欢迎几位的到来。”中年神通魔守在门口,等众人走到跟前时,将右手反转抬起,手掌朝自己肩膀的方向虚按了一下,玄玉紧跟着也这么做了一遍,似乎是一种礼仪。众人猜测着这人会不是会玄玉的父亲,寒波国城队的队长靡多。   “阁下可是靡多大人?”平十二从梦行虫上跳了下来——这种情形是不多见的,即使是面对九幽城的高官,平十二也从来没有如此恭敬过。但现在不同,为了白玉,他绝不在意屈尊迂贵。况且,他也从来没以尊贵者自居过。   “是我。”中年神通魔点了点头,“阁下可是金刚力神的凭依?”见平十二点头后,微微一笑,侧过身子,手指向长长的门洞之内:“请。”   入门后,先要经过宽敞的外城,四面除了高高的、布满孔洞的城墙外,再没别的。众人随着靡多和玄玉向前走,那十多人的小队就跟在他们后面,像是保护,又像是押送。   楚随天一边走,一边不由纳闷起来——这么大一座城,这么大一个国,每天要消耗多少粮食,而这些粮食又从哪来呢?外面明显没有广阔的农田,难道田地全建在城中?他摇了摇头,心想这绝不可能。想到这些,他越来越觉得这些神通魔神秘得很,也真是“神通”得很。   进了内城城门后,众人看到的是一座座高大巍峨的建筑,这些建筑物均由黄色石料建成,样式与人间房屋全不相同,都有着尖尖的顶,高高的天窗,倾斜的屋顶上没有瓦片,而以打磨得极为光滑的石片构成,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道道亮光。   这里的街道也更为宽敞,纵横交错整齐有致的主道将城内分成一个个庞大的区域,而大路和小街又将这些区域进行了更进一步的划分,显得整个城市特别整洁有序。行走在街上的,是高矮胖瘦不一的神通魔,他们姿态各异,但都穿着长袍——虽然样式和颜色略有不同。   走在主街上,抬头向前看时,可以看到一座极为高大的建筑,那建筑如同一柄刺向天空的利剑,远远超出了城中其它建筑物,笔直地向天空伸展出去,显出殿堂的雄伟壮丽。楚随天猜想,那可能就是寒波国的皇宫。   没过多久,他们就离开了主街,顺着另一条大路,走到一座也算是雄伟的建筑前。虽然因为已经看过了那柄“利剑”,使这建筑相形见绌,但当众人走到它那三丈多高的大门前时,还是被它的威严肃穆气氛给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走入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座高高的圆形大厅,一扇扇精雕细刻的木门在弧形的墙壁上敞开着,不断有行色匆匆的神通魔进进出出,当他们看到靡多时,都会停下来用那种特殊的手势向他打招呼,而靡多只是点头致意。他带领着楚随天等人,顺着在墙边盘旋而上的阶梯一路向上,走到了最顶层。   在众多木门的其中一扇后,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厅内没有太多多余的装饰,只在四角分别放了四个大柜子,中央处有一张长长的方桌,围着方桌摆了二十张木椅。靡多在上首坐下,他的女儿和那十余卫士坐在一边,楚随天等人则坐在长桌另一边。   “如你们所见。”在双方的一番自我介绍后,靡多开门见山,“寒波国是四国中最弱的一国,不论是沉月国鼎盛的时候,还是泊镜国兴起的现在,寒波国都只是一个挣扎着生存在西北荒漠边缘的小国,不得不耗费着人力、物力,将全九幽质地最好的黄岩石料和沙漠特特产的玉石,不断进贡给其它强国,若不是靠着智慧,拉拢住了强于我国的回华国,靠着伟大的砂神那不朽的神力保护住城池,恐怕我国早已消失在从西漠吹来的风沙中了。坦白地说,我们确实希望国家强大,但这显然很难在短时间内实现,所以我们只能将想法转变——寄希望于其它强国会慢慢变弱,或者是忙得顾不上来欺压我们。”   “我们没与神通魔打过什么交道。”平十二说,“如果硬说有的话,我们曾与两个神通魔交过手,对他们那些奇妙的法术仍心有余悸。我们的朋友被泊镜国豢养着的组织‘厉鬼’捉走,我们必须将她救回来。然而这意味着或许我们会再次与神通魔——甚至是与泊镜国对抗。我们需要帮助。这就是我们这边的现状。我们不知道砂神想要我们帮他做什么,但我们承诺不了什么,因为也许我们不过是扑火的小飞蛾,除了将自己毁灭外,不能给泊镜国带来一点的麻烦。但我们没法回避,我们必须与他们一战。”   “我们就像是一群不要命的偷儿。”楚随天接着说,脸上挂着坏笑,“正要溜进你们仇人的家里去偷一箱钱、放一把火,搞一些乱。虽然这并不能让你们的仇人完蛋,但至少可以让你们好好出一口恶气。所以你们暗地里偷偷帮我们一下,虽得不到直接的好处,却可以好好看看仇人的笑话。”   “嗯,这个比方打得好。”靡多笑了,“看到泊镜国出了乱子,我们真的会很高兴。但你还是低估了你们。”   “低估?”关三刀一怔,玄玉接着父亲的话头说了下去:“泊镜国确实强大,但内部却有矛盾。他们的国王离惑,表面上是一国之主,但实际却没有任何实权,国内大小事宜,均由盈芜太后一手把持。在二十多年前,离惑仍年少之时倒也罢了,可现在离惑已经成年,当他那颗年轻的心被冰冷的权力之手压制住,无法施展任何抱负的时候,他一定不会甘心。”   “嗯,这小子一定想推翻老娘,自己当家。”楚随天嘿嘿笑着说。“不过他老娘也一定不会愿意乖乖把权力让出来。”   “你说得没错。”玄玉说,她觉得楚随天说得虽然粗浅,但话糙理不糙。“他一定会有所行动,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皇帝,做只能够真正飞上蓝天的鸟,而不是在笼中欢叫,以取悦别人。”   “而且据我们所知,离惑并不是个简单的家伙。”靡多笑了起来,“虽然他在盈芜太后面前表现得软弱无能,但实际上却是个有能力与才华的家伙。盈芜太后没有孩子,离惑是偏妃生的,这就注定他们之间不可能和平相处,盈芜太后只会将离惑当成傀儡。一个身不由己、被他人操纵着命运的傀儡,而不是被母亲束缚着不能自由玩耍的孩子。孩子挣脱了母亲的束缚只会欢呼,但傀儡扯断了丝线后,却会杀人。盈芜太后不会不懂这道理,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砂神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平十二盯着靡多的眼睛,靡多与他对视着,以此表示自己心中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在暗自酝酿:“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想法——利用泊镜国的皇家矛盾,或者说利用离惑,将泊镜国国政上、军事上最强有力的中流砥柱,全部铲除。这样一来,这个正走向鼎盛的国家,就会没落很长一段时间,而刚迎来雨神回归的沉月国,必会趁机而上,削弱泊镜国的力量,抢回自己天下第一强国的宝座。那时,将有一场两强之争,而我们则可如你们人间故事中所讲的那样——坐收渔人之利。我们没有这种机会,但我一直都在等这种机会。老天不负我,终于让我等到了你们,砂神告诉我,你们来自泊镜国后方的南荒,来自那个在盈芜太后支持下建立起来的九幽城,你们是挑起这场争斗的最合适人选。”   “你就这么信任我们?”平十二的目光几乎要透过靡多的眼睛,直刺入他的内心,去窥探那隐藏得最深的秘密,而靡多则尽量将心灵的窗口打开,欢迎他来检查自己的内心,以此证明自己的心中,全无陷阱诡计暗藏。   “砂神告诉我,金刚力神是值得信任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认为我们会如你所愿,去挑起这场争斗吗?”平十二说,“四国任何一国的兴衰均与我们无关,我们也无心理会。”   “但你们要救朋友。”靡多说,“非救不可。所以你们必然要与厉鬼冲突,而厉鬼,却是盈芜太后豢养的一支凡人力量。你们要对付厉鬼,就必须面对盈芜太后,而这样一来,你们就必须和离惑站在同一阵线之上,只有这样,你们才有胜算。但你们又如何能令离惑相信,你们是一支可以帮助他完成大业的力量?这就要靠我们帮忙。”   “真混乱的关系。”楚随天嘿嘿笑着,“不过不管多混乱,我都不怕。我只要将我的人救回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带我们去见你们的皇帝吧,我会向他表示,我愿意帮助你们完成那个心愿。”   “不行。”靡多竟然摇起头。 第六十四章 砂神   楚随天和平十二都是一愣,其他人更是如坠入云里雾里,不知靡多是什么意思。靡多看着楚随天,缓缓说道:“皇帝是主和派。”   “你的意思是,皇帝不会同意用这种方法来对抗泊镜国?”平十二问。靡多点了点头:“在他看来,用人民的血汗换来的平静生活,比什么都重要。对他来说,尊严等同与虚无飘渺的云。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只会将你们押送到盈芜太后的面前,让她替厉鬼除去你们这些敌人。”   “可我们这么招摇地进了城,不早被你们那皇帝发现了吗?”楚随天皱着眉头,“你又怎么向他解释我们几个凡人的到来?”   靡多笑了,玄玉也笑了,那十多个卫士一起笑了,楚随天愣愣地看着他们,不知他们笑什么。   “寒波国内,从未接待过凡人。”靡多看着楚随天,“寒波国的百姓,也从没在城中见过凡人。那么,他们为什么对首次出现在城中的凡人视而不见,毫不惊奇呢?”   “那是我的功劳。”玄玉得意地说着,“昨天晚上离去之前,我就对你们施了‘虚妄幻梦之术’的‘易影法’,除了你们自己之外,你们在别的寒波国人眼里,不过是与他们长相相同的城守队卫士而已。当然,我做了一些小手脚,让我可以轻易认出你们。”   众人听了,不由在心中连声称奇,楚随天傻傻地一拍额头:“乖乖,我说这满城人怎么连看都不多看我们一眼,就好像早见惯了似的,原来却是这么回事。早听说你们神通魔有着神妙无比的法术,这次才真开了眼。”   古青瞳想起当日和神通魔那一战,好奇地问:“那能布下一道护罩的‘笼甲术’,是很难的法术吗?”   “是很普通的法术。”玄玉张开了嘴,刚说完这么短短的一句,一个卫士便抢着接了下去:“不,不普通,那是战士的法术,虽然一般人也会,但使用时护罩的强弱和时间长短根本无法与战士相比。”他本来还要再往下说,但突然见玄玉用责备的目光望着自己,便急忙住了口。   “不用这么防备我们吧。”平十二看着玄玉淡淡地说道,“我们现在即便算不上朋友,也算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吧?”玄玉脸一红,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靡多微微一笑:“平先生多心了。我的女儿只是怪他抢了自己的话头而已。”玄玉急忙说:“就是,这小子看你们姑娘长得漂亮,急着表现,连我的话也敢抢!”   那卫士似乎被她说中心事,竟然红着脸低下了头。   楚随天嘿嘿一笑:“这有啥,哪个男子见到漂亮姑娘不动心?不想表现表现?我说这位老兄,你们还有什么奇妙的法术?有空教教我成不?”   那卫士感激地抬起头,冲他一笑,刚要说话,玄玉已哼了一声,抢过话头:“那可不成。不是我们小气,而是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任何人能使用这些法术。就算将法术的使用口诀和法力的运用方法都细细地告诉你们,你们也根本无法用九幽的天道力量,来发挥这些法术。”   “九幽中充满了力量强大的各种妖魔,可为什么只有我们这些身体并不强壮的神通魔才能成为它的主宰?”靡多笑着说,“就因为只有我们才能使用九幽的天道之力,用它来创造出各种伟大的法术。”   楚随天脸上不由露出失望之色,嘟囔起来:“唉,得了,这么说,咱这辈子也别指望什么了。”   “不然。”靡多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块白色的方形玉牌来。崔月寒见了,忍不住轻呼一声,靡多看了她一眼:“怎么,姑娘认得这东西?”   崔月寒点了点头:“我曾与厉鬼中的神通魔交过手,他被我斩掉了一条手臂。当时他拿出一块红玉,捏碎后,竟然就又长出了一样手臂来。那玉的样式和这块白玉很像。”   “我们叫它‘法玉’。”靡多将白玉抛给崔月寒,崔月寒急忙小心地接住,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夏欣儿和柳肖立刻挤了过来,一起抢着看。   “大家的资质不同,法力强弱有高有低。”靡多说,“更有些神通魔,一生之中也只能使用几种力量低微的无用法术。为了弥补这种缺失,我们的祖先创造出了这种将法力灌注入玉石的办法。我们将或威力无边,或奇妙无比的法术注入玉中,拥有玉的人只要将玉打碎,那法力就会被释放。如此,那些资质愚钝的神通魔,就也可以像其他同胞一样随意使用法术了。”   “可真是方便的东西。”楚随天一边感叹着,一边抻着脖子看在五女手中传来传去的那块玉。那白色的玉让他想起了白玉,而想起白玉,就令他心中痛楚难当,于是急忙用看起来不那么庄重的笑容来掩盖。   然而平十二却十分清楚他为什么而笑。与楚随天一样,那白色的玉也让他想到了白玉。白玉只是他的朋友,他也这般惦念,那么楚随天呢?他明白,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年轻人,此刻一定是心如刀绞。   于是他没有多看那块玉一眼,虽然他也很好奇。他转向靡多:“您刚才说了那么多,却还是没说砂神到底要我们做些什么。”   “你们退下。”靡多看了看左右,低声吩咐,那些侍卫立刻起身离座,退了出去,并将门仔细关好。   “砂神有他的打算。”靡多说,“刚才我所说的,只是我的想法,我希望你们能按我的想法行事,而不是按砂神的意思,因为那太过激烈极端了。”他看着平十二:“金刚力神应该会很高兴再见到老友吧?我希望他不会将我们的对话,告诉他的朋友。我不是想背叛砂神,只是觉得我的想法才是最正确的,但我又不能和神争辩。”   “砂神到底要我们做什么?”平十二问靡多。   “见了砂神,你自会知道。但千万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不要用极端的方法”靡多一边说,一边站起身,他的女儿和他一同离座而起。“我会送给你们一些法玉,其中当然有能对抗境界神物的法玉。这样,你们就再不用怕厉鬼手中那能造出无神境界的无神瓶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曾受困于无神境界?”关三刀惊呼一声,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在这片黄沙随风而飞的土地上,砂神是无所不知的。”平十二淡淡地解释着,楚随天等人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别问我这是为什么,因为我只是把金刚力神刚才在我心里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已。其实我也不明白砂神是怎么做到的,我想他的身份或许就是唯一的解释。”   “没错没错,人家可是神啊。”楚随天嘿嘿笑着,也站起了身,“有这么两位神朋友互相关照,却省了咱们不少的事。”   “就是就是!”关三刀和小浪两人异口同声,眉飞色舞,一脸兴奋,显然对那批法玉极感兴趣。   “靡多队长,您刚才说的境界神物,是什么意思?难道有很多能造出无神境界那种世界的神物吗?”平十二和众人一起,随着靡多向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问。这不仅是他担心的,也是金刚力神所担心的。   “这种东西,金刚力神就不大了解了吧?”靡多笑了,“看来所有的神都一样,对于这些神物,都是不屑一顾的,结果就有那么多神,被困死在无神境界之中。所谓境界神物,顾名思义,就是能在其中创造出隐秘境界的神物,无神瓶只是其中之一,当然,对凭依于人身的神来说,它是天下最厉害的神物。然而对于我们来说,那不过是另一块遥远的天地而已,只要使用‘穿梭术’,就可以随时离开,或者直接拒绝进入。所以对神通魔来说,无神瓶不过只是一只普通的境界神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他这番话让楚随天等人都吃惊不小,想起那个将无数强者困死其中的无神境界,他们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然而这样强大的神物,在神通魔的眼里却一钱不值。   看着众人脸上的神色,玄玉不由笑了:“不相信么?我告诉你们,九幽中不止有境界神物,也有境界法术。知道吗,我们身上就有用境界法术造出的‘境界玉’,只不过比起无神瓶那样的境界神物来,我们的境界要小得多罢了。我们的妖仆全放在那里面,想用时随时可以将它们从境界玉中释放出来。你们刚才看的那块玉,就是境界玉。”   “我们的法术数不胜数,在我们的智慧下,仍不断有新的法术被创造出来。”靡多不无骄傲地说,“可以说,在九幽中我们是仅次于神的存在,不会再有任何一种生灵比我们更具有无边的力量——罗刹鬼也不行。”   楚随天一拍额头,“我说怎么不见你们城内城外有农田,原来却是这么回事!”关三刀和小浪一时没弄明白,不由向他询问,夏欣儿和柳肖也是一脸的好奇,盯住楚随天,只等他解释。   “境界法术啊!”楚随天看着几人说,“只要变出像无神境界一样的广阔土地,就可以在里面耕种粮食,放牧牲畜,自然用不着在这风沙漫天的西漠边缘开垦耕地了。我的老天,你们神通魔何止是仅次于神,在我们这些凡人看来,你们实在就是神了。”   “没错。”玄玉得意地说,“不过制造境界玉并不是简单的事,境界法术也是极高深的法术。境界玉是很珍贵的东西,到时你们可要保存好,我们不会慷慨地再送你们第二块。”   “你的意思是……你们会送我们一块境界玉?”小浪瞪圆了眼,一脸的憧憬。   “我们会尽己所能的帮助你们。”靡多说,“但仅限于眼下的这一次。将来我们也不会和你们再见面,除非我国强大到不用畏惧另外任何一国。”   “我们明白。”平十二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们的所作所为与你们无关。我们也从来没到过寒波国。”   “那就好。毕竟我们目前只是一个弱小国家。”靡多苦笑一声,“走吧,去见砂神吧。”   与楚随天想象中不同,那座位于城市正中央、最为高大的、如利剑一般直插云霄的雄伟建筑,并不是寒波国的皇宫,而是砂神的神殿。   神殿被圆形的围墙包围着,东西南北各有一道大门,门前站立着威武的夜叉巨魔和控制着他们的神通魔。那高大的巨魔在两倍于他们身高的大门前,显得并不庞大,身材与凡人相当的神通魔在二者的衬托下,就更显得渺小了。然而初步了解了神通魔本领的楚随天等人,却深知那高大与渺小其实并不能以身材而论。   穿过比院门更为高大的殿门,经过一道由巨柱构成的走廊,众人来到神殿内部一座小厅中。前方又是一扇大门,门前有两名神通魔值守,这两个神通魔穿着与其他神通魔大有不同,袍子的样式复杂,而且带有能将上半张脸全部挡住的头罩,那头罩将其头颅包裹起来,让人只能看到包括鼻子和嘴在内的部分脸孔,给人以极度神秘的感觉。   “尊敬的神守。”靡多和玄玉一起向那两个神通魔恭敬地施礼问好,楚随天等人见了,也急忙学着他们的样子,笨拙地以神通魔的礼节向对方致意。那两个神通魔抬起头,看了看众人后,慢慢点头,其中一个问:“靡多队长,还要朝拜我神吗?”   “有些问题,我需要向伟大的砂神请教。”   “那么请吧,虔诚和恭顺,会让你得到我神永远的保佑。”另一个向着大门做了个手势,那大门便缓缓打开,靡多向两人再次施礼后,带领着大家走了进去。当所有人全部进入门内后,守门的神通魔又做了个手势,大门便又缓缓关闭。   神殿内部,只能用宏伟和高大来形容,楚随天等人抬头四望,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巨人的家中,所见到的一切都是那么庞大,显得他们是那么的渺小。那些围绕着神殿大堂的巨柱、那些将阳光从外面带入大堂中,几乎直顶天棚的落地巨窗,还有那一根根玉一般晶莹,托起一只只玉灯的灯柱,将大堂衬托得神圣而庄严,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再狂妄的人到了这里,也会不自觉地收敛,恭敬地垂下头。   而大堂上首那高达十丈的砂神像,则更令人感到震撼,令人不自觉地心生谦卑之情。   砂神像也是用那黄色的巨石铸成,它脚踏岩石山峰,威严地抱腰而立,抬头眺望着远方,似乎在观察西漠中是否有风沙吹来;浓密的胡须布满他下半张脸,粗糙的头巾将他头颅仔细地裹住,又自脑后向前绕过脖子;它脚穿长靴,双臂裸露在外,粗大而结实,似乎在向世人宣告它的孔武有力。   “伟大的砂神。您忠诚的子民靡多,向您报告,金刚力神的凭依已经来了。”靡多走到神像前,恭敬地躬起身子。楚随天见大堂里再没有什么“神守”,也就没再有样学样——自己虽然只是个凡人,但好歹体内有七个神住着,说起来大家都是神,谁也不必对谁低声下气。与他相同,平十二等人也没有跟着弯腰低头,而是始终好奇地打量着大堂和那高大的神像。   “好久不见。”一个声音自大堂中回荡,引得楚随天等人四处寻找,而这时,夏欣儿惊讶地伸手指向砂神像:“你们看!”几人抬头向上望去,看到的是石头神像脸上慢慢漾起的微笑。   “别忘了他是砂神。”另一个声音在平十二脑中回荡着,似乎是感觉到了平十二心中的惊讶,所以特意出来解释一下。“而西漠的沙,就是这种黄岩石风化而成的。控制这种石像,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把你的身体暂时交给我,让我和他聊聊?”   “没那个必要吧。”平十二在心里说,“我代你和他对话就好。”   “太小气了。”那声音叹息着,“只这么一次,不会对你产生多大的影响。你这人就是谨小慎微,不过我喜欢的也正是这点。”   “你的神力似乎更胜从前了。”平十二抬起头看着砂神。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但很快便明白了是金刚力神在与砂神对话。   “很好。”神像爽朗地笑着,一些砂尘自它张开的嘴里洒落。“你呢?寄身于这个渺小凡人的身体是什么感觉?修炼是否突飞猛进?”   “金刚力神劝你也像我这样做。”平十二继续替金刚力神充当代言者,但由于砂神说出了“渺小”这个词,所以他故意要对方明白,现在并不是金刚力神在说话,而是他平十二的转达。   砂神石像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随即笑了起来:“真是可怜,堂堂一位神明,竟然受制于一介凡夫了。”   “受制有受制的好处。”平十二重复着金刚力神的话,“凡人的躯体充满了来自人间的力量,你知道,那是最接近神界的力量。依靠这种环境,我可以大大缩短修炼过程,说不定还会先于你飞升入神界。”   “我并不羡慕。”石像摇了摇头,“传说中的神界太过美好,我并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况且,现在的我更喜欢留在这里。寒波国现在已经成了我的家,我喜欢这个家,喜欢这个家里每一个崇敬着我的子民。我愿意为了他们而留下,保护他们的安全,这也是上一代护国神对我最后的嘱托,我不想辜负他。而且你知道,我的神力真的很适合这里,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   “我不知应该说你了不起,还是虚伪。”平十二叹了一口气,“这句话不是金刚力神说的,是我的话。”   “请注意你的用词。”靡多面带不悦地对平十二说。平十二发现他望向砂神像的眼里满是虔诚与敬仰,可见砂神在其心中地位之高。   “凡人,随你怎么看。”砂神一点也不介意,“你们不会了解神的想法,更不会懂神的心。”   “别忘了,我是神之凭依。”平十二淡淡地说道。“神就存在于我的心里。”   砂神笑了:“世界上的每个子女都是母亲在腹中孕育并诞出的,但每个母亲都了解自己的子女吗?”这话让平十二陷入沉思,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因此,他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明白金刚力神的想法。   “我说砂神大人。”楚随天见平十二低头不语,便走上前去,插了一句:“咱们来这儿可不是听你这些道理的。老朋友也见面了,问候的话也说了,现在就办些正事吧。你找我们来这里,到底打算干什么?”   “说得没错。”砂神看着楚随天,石铸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体内有七个神的小伙子,不论你出于何种目的,但只要你的敌人是泊镜国,你就算是我们的伙伴。我刚才说了,我爱这个国家,但却不能公开为它做任何损害别国利益的事,因为四国的护国神都知道,如果因为四国的纠纷而引发我们的神战,对谁都没有好处,因此早就悄悄定下了规矩,谁也不许参与神通魔间的普通纠纷。但我真的不愿让寒波国的国民,再活在别国欺压之下,因此,我打算主动出手,而你们,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合适的人选。”   “你要我们做什么?直接说出来吧。”平十二说。   “我要你们联合离惑,杀了盈芜太后,然后向泊镜国的人指出,派你们行凶的人是离惑。”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平十二也不例外。   砂神笑了:“怎么,你们不敢?若是不敢那就算了。只是这样的话,恐怕就别想救出你们的朋友了。”   “我答应你。”楚随天大声说,“不论要我杀谁,只要能救出我的朋友!”   “那很好。”砂神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拒绝的,因为那人对你们来说非常重要。既然你们答应了,靡多,就将那些法玉给他们吧。我会将我的力量借给你,让你能用普通的行玉使出‘万里纵横之术’,送他们去泊镜国附近。”说完,石像又对平十二展现出一个友善的笑容,然后便慢慢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一动不动。   靡多和玄玉一起向石像躬身施礼,恭送他们的伟大神祇。玄玉从长袍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和一个钱袋,交给了平十二。   “这里的钱足够你们花上一阵。”她指了指钱袋,又示意平十二将盒子打开,然后指着其中那些块方形玉石说:“这里一共有二十五块法玉。白色的这块是境界玉,里面是方圆十丈的一块繁花世界,我已替你们装入了水和食物,还有五只传景蜂和一只传音鸟。境界玉是很方便的东西,你甚至可以将伙伴全装进里面,带着他们到处走,而不会被人发现,不过身为使用者的你,却不能进入其中;蓝色的是幻玉,能施展易影法,一块幻玉可以让你们所有人在别人眼里都变换相貌,效力可以维持三天。泊镜国是大国,不像我们这里,只有神通魔。泊镜国内也有凡人和其他妖族,或是经商,或是出卖武力,因此你们不用幻玉,也一样可以混进去,只是有了这东西后,遇到危险时逃跑也方便些;黄色的是行玉,可以施展穿梭术,有了它,你们就不用再怕境界神物了;而赤色的这些,是伤玉,其又分为两种,可以通过其上刻的图案分辨,一种用来医治外伤,可令骨肉重生,一种用来医治内伤,能使脏腑复原。但切记要在受伤后半日内使用,否则无效。”   白色的境界玉只有一块,蓝色的幻玉有五块,黄色的行玉有六块,剩下的十三块便是赤色的伤玉。众人围过来盯着这些玉看,目光中充满好奇。玄玉又向平十二仔细讲起这些法玉的使用方法,平十二认真聆听,不懂处张口便问,不一会儿便已记住,将境界玉收好后,把其余法玉分给了众人。   “传景蜂和传音鸟又是什么东西?”夏欣儿在旁好奇地问。   “传景蜂可以将它所看到的景象与声音,用螯刺传入你脑海之中,每只蜂只能使用一次,用后即死;传音鸟可以说出它听到的话,它没有使用次数的限制。”玄玉解释着,又将具体的用法更仔细地说了一遍。“传景蜂可用作监视和偷窥,传音鸟则可用于联络。”   “各位,请站好别动。”在凡人们的感叹声中,靡多取出一块黄色的行玉:“有了砂神相助,你们就不用长途奔波了。借用神力,我可以用行玉使出只有最高神守法师才能用出的强大法术‘万里纵横之术’,它可以带你们在瞬息间跨越漫漫长途,直达泊镜国。”   楚随天一点头:“好吧。就让咱看看这法术有何神奇。”   靡多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骄傲,缓缓抬起手,将那黄玉轻轻捏碎:“砂神在上!”   刹那间,一道微光从黄玉中散出,化为一股无形的力场将楚随天等人包围,周围的景象突然如同水中倒影般摇晃动荡起来,一切似乎都被扭弯、弄乱,令人感到一阵阵头晕。 第六十五章 泊镜国   扭曲了的景象不断变幻,又渐渐变得清晰,当众人从那种眩晕中脱离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已身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之中,这森林中长满了高达数十丈的雄伟树木,正是楚随天初入九幽时,曾见过的那种“天木”。   “真是神奇的法术。”小浪缓过神来后,不由大声赞叹着,一脸的羡慕。关三刀也跟着连连点头,直说是神术。   “玄玉说过,易影法的效力是三天。”平十二说,“所以现在我们在别人眼里,应该还是神通魔的形象。”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透过左边稀疏的天木树干,显现在众人面前的小丘和青石大道,“我想我们可以趁着法力未消,混进泊镜国去。”   那蜿蜒的青石道,绕着小丘与草地而去,在十多里外的地方,与一座黄色的大城相连。那大城雄伟无比,如果说它是一位高大的夜叉巨魔的话,那么黄色的寒波国城池就简直像是一个年幼的顽童。在那黑城之外,散布着无数房屋,不用近看,只凭远望,便能感受到那城内外的繁华热闹。   “我怎么觉得它和九幽城有些相似?”楚随天眺望着远方的黑城,喃喃地自语着。   “也许九幽城就是他们帮刘瑾建立起来的。”平十二说。 仈_○_電_ 耔_書 _ω_ω_ ω _.t x t 0 2. c o m   “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帮刘瑾在自己的地方建起新势力。”崔月寒说,“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论力量,凡人可不是他们神通魔的对手,培养这么一股凡人势力,有什么意义呢?”   “这恐怕只有盈芜太后能回答。”平十二说。   “楚老大,你真的打算去杀那个盈芜太后?”夏欣儿忍不住问楚随天。楚随天嘿嘿一笑:“若不先这么答应着,咱们哪来这些法玉,又有谁将咱们瞬间送来?”夏欣儿一怔:“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楚随天一笑,“见机行事吧,我们与盈芜太后又没有仇,能救回小玉便好,管他们神通魔间有什么争斗呢。不知这里离九幽城有多远,九幽城又在哪个方向。”楚随天望着四周,“我想先回一趟九幽城——刘大哥和宫云他们娘俩儿也不知怎么样了。”   “已经过了这么久,好或不好的事都应该已经结束了。”平十二说,“生与死应该早已有了了断,你去或不去,都无法改变什么。”   “好吧。相信刘大哥不会有事。”楚随天嘿嘿一笑,“当年他不会御水术,不也逃过了一劫?何况现在他这么厉害,南庭苏那帮人想害他怕也不容易,再说宫云还有罗刹凶魂在身,他们两个加在一起,我就不信会出什么事。”   “是啊。”关三刀急忙帮腔,“这么厉害的两个人,谁奈何得了?”但大家都知道,他这番话说得其实口不由心,只是在安慰楚随天——每个人都清楚内行厂和厉鬼加在一起,会有多大的力量。   “我饿了。”小浪揉着咕噜作响的肚子,“咱们是先在这里解决,还是到泊镜国里面去尝尝神通魔的饭菜是啥味道?”   “平老大,你说呢?”楚随天看着平十二。这个以平十二马首是瞻的举动,令繁花海的五女都非常满意,却令关三刀感到极不舒服。但看一看人才凋零的罗刹枪,他也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声,内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在他们讨论这些事的时候,白玉正穿过一条明亮的走廊。走廊上没有窗,所有的光都来自嵌在墙壁上的玉,那光明亮却并不耀眼。   走廊笔直而倾斜,渐渐向地下延伸,穿过两道门,走过两条阶梯后,就真的来到了地下。   此时的白玉,穿着一身神通魔样式的长袍,那袍子不厚,如同天鹅羽毛一般洁白的颜色,让白玉显得更美而空灵,仿佛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然而她脸上那挥不去的愁容,却又将她拉回了凡间的七情六欲俗事之中。   她走到一扇铁栅栏门前,停了下来。守在门边的那个体格比男人还健壮的女侍卫,恭敬地向她行礼,她冲女侍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侍卫弯着腰,慢慢地退出几步远,才敢转过身离去。   栅栏门内,是一间简陋的卧室,一床、一桌、一椅、一扇立在墙角的屏风,一个水桶,是这间屋子里的全部陈设。一个苗条的身影正倚墙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墙上那照亮了陋室的玉。   白玉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那个女子的灵魂似乎已经飘到了不知哪里的地方,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事,似乎都视而不见,所以白玉的脚步声并没能打扰她的“沉思”。   有一些光芒在白玉眼中闪动,她轻轻抬起手,在眼角处拭了拭。   “你瘦了。”   轻轻的语声,在那囚牢中的女子耳中,却仿佛是天上最凌厉的一道雷。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瞪圆了原本无神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白玉。   “白……白姐姐?”   她惊呼一声:“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从床上跳了下来,疾奔到门前,双手用力抓住栅栏:“楚大哥呢?他怎么样了?”   “他应该很好。”白玉笑得十分勉强。   “应该很好?那是什么意思?”狱中人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激动地喊了起来:“难道你没和他在一起?那他呢?还被关在无神境界中吗?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是的,我没和他一起。”白玉笑着,如果狱中人不是那么激动,就能看出她眼中的酸楚与悲伤。“我们分开了。现在,他应该在九幽中某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狱中人喃喃着,突然又变得激动了起来:“不对,绝不对!告诉我,你是不是加入了厉鬼?”   “是的。”白玉点了点头。   “鬼灵许了你什么?释放楚大哥吗?”狱中人激动地问。   “是的。”白玉再次点头。   “傻瓜、傻瓜!”狱中人用力的摇撼着栅栏门,似乎想将它用力扭断。“你怎么能相信鬼灵的话?他是妖、是魔、是真正的九幽厉鬼,你怎么能相信他的话?”   “他或许会欺骗所有人,伤害所有人。”白玉微笑着,眼中已全是泪光。“但他绝不会欺骗我、伤害我。”   狱中人怔怔地看着她,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记得我说过,我来九幽为了什么吗?”白玉看着她,仍然保持着微笑。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狱中人的身子一颤,惊恐地向后退去。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是的。”白玉点头,“鬼灵就是我的哥哥——白金。”   狱中人颓然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白玉,一时间不能接受这一切。白玉轻轻摇头,用这个微小的动作缓解着内心的痛苦。   “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九幽中受尽了折磨,我不能让他再孤单一人承受这一切。况且,我不想楚大哥有事。”   “你回到他身边,换来……”狱中人喃喃说着,“换来楚大哥他们的自由?”   “是的。”白玉点头,“哥哥答应我,只要我回到他身边,再不见小天,永远只陪着他一个,他就绝不会伤害他们。他绝不会骗我——从小到大,他答应过我的事,向来说到做到。”   “你舍得?”狱中人哽咽了。   “舍得!”白玉几乎用尽了生命的全部力量,才说出这两个字。   “楚大哥一定舍不得。”狱中人呜咽着,“他现在一定心痛欲碎,一定在疯狂地四处寻找着你。他一定会冲到这里,和鬼灵拼命,从他手中将你抢回去。”   “也许吧。”白玉笑了,“但最后他还是会选择离开。因为他会对我失望,而那时,他会发现他的生命中原来还有一个莫星华。”   狱中人惊讶地看着白玉,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都知道了,小红。”白玉久久注视着狱中人,半晌后才说出这样一句令狱中人几乎要昏倒的话。   “别怕。”白玉看到她那惊恐而痛苦的模样,急忙笑着说:“为什么要怕?哥哥将无神境界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你是他的娘子,是他应该去爱的人。你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你应该得到他的爱。而他,也应该用一生来报答你、关心你、爱护你。”   “不!”狱中人的双手痛苦地互扭着,“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并不是为了他,而只是为了自己——我是厉鬼的人,是明宣周的手下,我一次次装成可怜的孤女,一次次混入别的队伍,再与明宣周里应外合,杀人夺宝。我害死了无数无辜的人,其中……其中包括红衣烈火!楚大哥的朋友们就是被我害死的啊,我怎么有脸留在他身边,去渴望他的爱?我是自私的,是卑鄙可耻的,我趁他失去记忆的机会,对他说了那样大的谎,只为了自己得到幸福,就让他永远忘记自己……”   “别说了!”白玉痛苦地闭上眼,大声打断了她的话。良久,白玉缓缓睁开眼,一边流着泪,一边微笑着:“我都知道。可我不能怪你——如果连厉鬼的首领、那个导致这一切悲剧发生的人,我都能够原谅,那么对于你,我又有什么不能原谅的?星华,你是可怜的人,是我的哥哥造成了你的悲剧,要对一切负责的不是你。”   “不。”狱中人一边哭泣,一边低声说着:“是我的自私害了别人,也害了我,我永远无法面对楚大哥。白姐姐,你和他才是一对,他喜欢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听我的话,逃走吧,去找楚大哥吧,和他一起快乐的生活吧……”   “我不能抛下我的哥哥。”白玉苦笑着,“他这么孤独、这么无助,这么……我不能让他独自一人陷入这巨大的痛苦中,不能让他一个人独自承受罪恶的折磨。我是他的妹妹,唯一的亲人,我要和他分担一切。而你,也不必活在自责中,过去的那些事只要你自己不说,就永远不会有别的人知道——明宣周和他的部下都已经死了。好好活下去,怀着希望活下去,静静地等待,马上我就能帮你脱离这个牢笼,放你自由。到那时,你要去找小天,告诉他你曾是他的妻子小红……”   “不!”狱中人面对这一切,也只能不断重复着这一个字。白玉微笑着,同时哭泣着,转过了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狱中人扑向栅栏门,拼命向她伸着手,张开的口中却喊不出一个字来。   回去的路,似乎没有来时那么漫长,很快,她就走过了阶梯、走廊,来到一座花园里。花园与走廊间的大门内外,站立着全副武装的侍卫,当侍卫们见到白玉走过,立刻用最恭敬的姿态向她施礼,而她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一样。   “侍卫们在向你问好,你应该用轻微的点头来回应。”在花园中央,高大的黑色修罗王旁边,一个消瘦的男子背着手,一动不动地静静站着。“他们都很尊敬你,你不应该失礼。”   “有那个必要吗?”白玉淡淡说道,“他们尊敬的是你。我不需要他们的尊敬,我承受不起厉鬼对我的尊敬。”   “我对你说了那么多,你还是有偏见。”消瘦的男子轻轻摇着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仔细看去,谁都会发现他与白玉长得十分相似,只是更加刚毅、消瘦。修罗王移动脚步,将照在主人脸上的阳光挡在自己背后。   “我不会再有偏见了。”白玉苦笑一声,“哥,别忘了我已经答应了你,永远陪在你的身边。我会有什么偏见呢?我也将成为一个厉鬼,我又怎么会对自己有偏见?”   “言不由衷。”男子微笑着,“我不怪你,你没有经历过那些背叛与出卖,也没从那些阴谋诡计中挣扎求生过。”他在花园中缓步走着,他那忠实的妖仆——修罗王,如同一座黑塔般,时刻陪在他身旁,为他挡住阳光。   “我曾经相信过友情,相信过爱情,相信过公正。但一切都背叛了我,我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能活下去,那就是放弃一切感情,对一切所谓的美好都敬而远之的人。于是我穿过那道门,在经受无数你无法想象的苦难后,才得到如今的这一切。现在的我无人能敌,我可以保护一切我想保护的,毁灭一切我想毁灭的。对我来说,这够了。”   “我知道。”白玉突然变得温柔,她慢慢跟上他的步伐,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哥哥,我知道你有多么痛苦,知道你经历过多少折磨。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承受一切了,我会陪在你身边。”   “我会改变你。”她在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知道这位消瘦的男子——他的哥哥白金,如今的厉鬼首领鬼灵,其实早看透了她的内心。   鬼灵微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你要将莫星华囚禁多久?”白玉突然问。   “别打她的主意。”鬼灵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不成。南庭苏很爱她,她是我们控制南庭苏的最重要的一步棋。”   “你让她走,就绝了我唯一的挂念。”白玉说,“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再想他,因为她会与他长相厮守,而他的心中将再没有我。如果他忘了我,我又怎么会不忘了他呢?”   “除非你答应我那件事。”鬼灵用严肃的表情面对白玉,“对我来说,一百个南庭苏也比不了你,如果你答应我那件事,我什么事都答应你——这我早已说过。现在的我可以用强大的力量保护住你,你不会像我一样经受那些痛苦的。你会很容易地得到力量——足以让别人仰视你的力量。那时,我们两个将成为九幽最强大的主宰。”   “我答应你。”白玉说着,低下了头,“但你要先放了她,将雾幻神铠还给她,然后让她平安地离开这里。只要你答应我这个条件,无论什么事我都会答应你。”   “你真的打算与整个泊镜国为敌?”重重迷雾之中,青岚神的身影若隐若现,有时楚随天感觉他离自己很近,有时感觉他离自己很远。   “如果它一味维护厉鬼,那只能如此。”他向迷雾之中那身影回答道。   “泊镜国既然能顶替沉月国成为九幽最强,其护国神法力必然不亚于雨神。”青岚神在雾中显出身形,满脸的阴沉令人不寒而栗。“和这样的强国对抗,全无胜算。你这等于送死。”   “死便死吧。”楚随天嘿嘿一笑,“总好过活着却失去了一切。”   青岚神用冰冷的眼神瞪着楚随天,半晌也没能让他退缩。青岚神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选错了,真的选错了。我们没想到当初看似最明智的选择,到现在却令我们陷入重重危难之中。”   “别说得这么悲观。”楚随天倚在雾上,“毕竟我的敌人是厉鬼,并不是泊镜国。我们只是要救出小玉,消灭鬼灵。我有你们七个大靠山,难道还不能从厉鬼手中救出一个人?难道还杀不了一个仇人?”   青岚神哼了一声,“只是救出一个人?只是杀一个仇人?你以为真那么简单么?为了得到她一个人,鬼灵竟然不惜同时放走罗刹枪和繁花海两只由神之凭依领导的队伍,让两大强敌得到自由,这说明她的价值比你们要高得多!夺回她,只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而杀鬼灵……他能数年间纵横九幽,令内行厂无计可施,会那么容易被你杀死吗?”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泊镜国的局势如果真如靡多所说那样复杂,倒是可以利用。如果能依靠离惑对付厉鬼,胜算将极大。你打算怎么办?”   他一句问完,楚随天半晌没有回答。他以为楚随天在沉思,却不知楚随天根本没听清他的话。   楚随天只在思考一个问题:白玉到底有什么价值,令鬼灵不惜使出那样的手段来抢走她?   等到青岚神意识到楚随天根本没在思考他提出的问题,而不得不再次询问时,却发现楚随天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自己也被一股力量拉向一片黑暗之中。他只能拼尽力量,将那问题又大声地问了一遍,不求听到回答,只求楚随天能认真想一想。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因为当楚随天睁开眼醒来后,那句话仍回荡在他耳边。   “怎么办?”他长出了口气,在心里问了自己几遍,最终只是长叹一声。   转过头,看看躺在另一张床上鼾睡的小浪,只见他身上隐隐闪动着一层微光,不由一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也有这么一层光,仿佛是一件衣服一般,不由大感奇怪。   蓦然间敲门声响起,跟着是平十二的声音:“楚老大,醒了吗?”楚随天急忙一边回应着,一边穿上衣服。那层光始终笼罩在他衣衫之上,并不能被任何东西覆盖住。   打开门,站在他面前的平十二,身上竟然也笼罩着这样一层光,楚随天惊讶地盯着他看,看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有什么不对?”平十二打量了自己一遍,忍不住向楚随天问。   “不是。”楚随天摇摇头,“若不是咱们大家都不对,就是我有了什么不对。我现在看谁身上都罩着一层光,也不知是眼睛出了毛病,还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客栈里的伙计——一个身材瘦小的妖族,自旁边经过,讨好地冲平十二和他笑了笑,楚随天惊讶地发现这伙计身上竟然没有光。   “他身上也有光?”   楚随天摇了摇头,然后一拍额头:“也许是青岚神的神力——他会的是海市蜃楼的幻术。我猜,这层光就是玄玉施在咱们身上的易影法吧。”   “也许。”平十二一点头,靠在身后的栏杆上,侧头向下面的大厅看了看,大厅里十张红木桌已被坐满了六桌,各色妖族伙计往来穿梭,揣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柜台后那胖大的神通魔老板娘,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拿着帐本,表面是在算帐,实际却是在监视着伙计们的一举一动,有哪个稍微偷个懒,就会立刻遭到她一通臭骂。   吃喝着的客人,大多是神通魔,也有其他妖族和凡人。这些人中有流浪四方寻找依靠的武士,有骗吃骗喝四海为家的浪子,有行走于九幽四国与妖魔部族间的商人,也有为了增长见闻而出行的旅客。泊镜国与寒波国相比,其繁华鼎盛,只消观此一店,便可见一斑。   “我找你,是想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平十二看着楼下缓缓说道。楚随天轻轻关上门,走到栏杆前,与他一起向下面看。他注意到大厅里的人身上都没有那层光,而自己和平十二的身上,却一直有这种光芒流动,于是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已经有主意了吧?”   “你怎么知道?”平十二问。   楚随天一笑:“平老大可不是楚随天。我相信你一定早有了主意。”   “太夸奖我了。”平十二淡淡一笑,“主意是有了,但不是‘早有了’。而且管不管用,也还未知。”他一指下面那些或背着武器,或长得极为彪悍的武士:“也许我们可以学学他们。”   “你的意思是……”楚随天迟疑了一下,“离惑现在迫切需要这种人对吧?”   “果然是聪明人。”平十二赞叹着,“既然这些年间一直是盈芜太后掌权,那么泊镜国的强盛就有她的功劳。一个有能力维护国家强盛的女人,绝不是好对付的女人。她手上的力量一定强大无比,离惑想要推翻她,首先得拥有自己的反抗力量。你看,我们不就是可以增强他力量的人么?” 第六十六章 鬼灵   “你打算怎么让离惑注意到我们?”楚随天对前景仍不乐观。   “这就是需要商量的地方。”平十二说,“玄玉为我们施的易影法将我们变成了神通魔,但我们却并不会神通魔的法术。这样的话早晚露馅。既然泊镜国实是鱼龙混杂之地,即使我们恢复成凡人的外貌,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我想离惑应该也需要有凡人来帮他。”   “等等。”楚随天突然一把拉住了他,脸上神情若有所思。“你说恢复成凡人外貌?”   平十二看着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以真面目示人?”   “不错。”楚随天嘿嘿一笑,点了点头。“多亏你这一句话提醒了我。咱们根本不用想方设法接近什么离惑,因为咱们不是来帮离惑和盈芜太后打架的。咱们只是要救小玉,只是要找厉鬼报仇。我想这里一定遍布厉鬼的爪牙,只要我们一露面,鬼灵就会知道,然后……”   “然后就会想办法对付我们。”平十二说,“这样我们就不用费力去找他们了。”   “你看这主意可好?”楚随天问。平十二一点头:“简单直接。可惜我之前却没想到。我始终受靡多建议之扰,却忘了那只是手段之一,却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楚老大,不愧为罗刹枪之首。”他边说边向楚随天拱手,楚随天嘿嘿笑着,一个劲儿地谦虚。   正说着,小浪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了过来,道:“你们起得好早。”楚随天照着他的头就是一下:“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贪睡吗?赶快把你那脏脸擦一擦,一会儿吃过饭,咱们就有大事要干了!”   客栈的伙食,绝非九幽城中可比。神通魔作为九幽的主宰,似乎比凡人们更懂得享受生活,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令久不食“人间烟火”的众人胃口大开,关三刀和小浪甩开大嘴,风卷残云般横扫大盘小碗,看得繁花海五女连连摇头。不过她们的吃相虽然比这二人文雅,但美食当前,不免也都比平时吃得更多了些。   “那咱们就恢复庐山真面目,在街上到处乱转?”听了楚随天的计划后,关三刀忍不住问。   “当然不。”楚随天嘿嘿一笑,“一会儿买些纸,写上一堆告示贴满大街小巷,我就不信厉鬼不来找咱们。”   “告示?什么告示?”夏欣儿好奇地问。   “当然是寻人告示。”楚随天说,“上面写清小玉的名字、相貌。”   “是个办法。”崔月寒点了点头,“这样厉鬼很快就会注意到我们,而又不会惊扰泊镜国的神通魔。”   “那还等什么?”小浪一跃而起,“我已经吃饱了,你们呢?”   众人不由莞尔。   饭后,众人退了房间,在城中转了转,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按之前玄玉讲过的方法解了易影法,楚随天眼见着法术解除后,众人身上的光芒便全数消失,更加确定那光必是由易影法生成。同时暗处欣喜,心想有了青岚神这神力,别人就休想用这易影法来骗自己了。   随后,几人重选了家客栈住下。如此一来,便再无人能将曾进入泊镜国内的那群“神通魔”和他们联系在一起了。安顿下来后,众人按楚随天的想法,买来纸笔墨砚,写下无数寻人告示,先在客栈内大吵大叫着张贴了一番,又分散开到附近街上到处张贴,引来无数人围观。   做完这一切,众人便安然坐在客栈之中,只等厉鬼有所行动。此举看似安逸,实际凶险之极,等于将自己置于明里,任敌人于黑暗之中谋划攻伐,但除此之外,却再无更有效的方法。况且众人皆有惊人本领在身,而且厉鬼毕竟是凡人组织,于泊镜国之中实属被暗中豢养的势力,想来也不敢招摇过市地行事。所以大家对于厉鬼的偷袭,却并不十分担心。   等待中,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小浪无聊之极,便拉着关三刀玩起了小孩子的游戏,繁花海五女也跟着凑了过去,夏欣儿拉着柳肖一起参与,崔月寒和古青瞳含笑旁观,杨雪则神游天外,在一边发着愣,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平十二和楚随天坐在窗前,一个慢慢地抽着烟,一个拿着空茶杯把玩,两人都不言语,似是各有心事。   谁都认为,如果真的有事要发生,也一定是在晚上,而绝不会是在白天。   然而就在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用充满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楚随天等人的时候,一个穿着神通魔式长袍的凡人男子,却自客栈外大步走入,目光在大厅中一扫,便停在楚随天等人身上,然后慢慢走了过来,恭敬地冲楚随天施了一礼:“这位就是楚随天楚大哥吧?”   楚随天和平十二同时转过头打量起这人,游戏中的小浪和关三刀等人,也停了下来,纷纷望向那人。那人在众人并不算友善的目光注视下脸不改色。   “大哥可不敢当。”楚随天看着他,嘿嘿一笑,“看你这岁数,比我大着可不是一点半点,我应该叫你大哥才对。”   “不敢。”那人微笑着深施一礼,“在下林旭,是厉鬼的人。我们的大哥知道您来到了泊镜国,特意派在下前来相请,请楚大哥前往一叙。”   这下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关三刀等人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平十二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选择,楚随天却当即一笑:“好啊,我们到此,本来就是为了找他,现在他自己来找我们,却正求之不得。这位大哥请带路吧。”说着,长身而起,向门外一指。   林旭一笑:“楚大哥果然不同凡响。请。”说完也不理其他人,大步向外而去。   平十二磕了磕烟袋,也跟了出去,梦行虫化成圆圆的一团,在他身后飘浮着,繁花海的五女还有小浪和关三刀紧随其后。   走不多时,来到一座黑石酒楼前,林旭向上一指,道:“我家大哥就在上面等着各位,请跟我来。”他大步入内,店内伙计一见是他,立刻上前问好,看来平时便与他极是相熟。   顺着楼梯一路向上,渐渐来到最顶层。这座酒楼形似尖塔,越向上空间便越小,顶层便似是一间大屋,又似是一间小厅,里面陈设着各种红木家具,中央则摆着一张红木大桌,一个消瘦的妖族男子静静站在窗边,临窗眺望着远处的风景,直到林旭走上前恭敬一礼,道:“大哥,他们来了。”他才缓缓转过头来。   这妖族男子面色白皙,相貌英俊,前额上生有四只尖角,深陷的眼窝呈现出与他皮肤完全相反的黑色,令他那一双眼更显得寒光闪闪。他的鼻子笔直尖挺,一对薄唇并不红润,而是一种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青紫色。他冷冷地打量着楚随天,嘴角带着不屑,眼中带着好奇,用一种冰冷的声音说:“楚随天,我真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一定是得到寒波国的帮助吧?”   “你就是厉鬼的大哥?”楚随天没有回答,只是不眨眼地盯着对方看,在那种能杀死人的目光前全无惧意。   “没错。我就是鬼灵,厉鬼的唯一首领。”那妖族男子语声冰冷。   “把白玉还给我。”楚随天没多废话,开门见山。   “凭什么?”鬼灵冷笑着。   “就凭她是我们罗刹枪的人!”关三刀从后面冲上前,大声吼着,若不是平十二伸手拦住他,他一定会冲上来和鬼灵拼命。   “她不是被我抢走的。”鬼灵冷笑着,“那天她所说的一切,难道你没有听懂吗?她看透了一切,甘愿投入我的怀抱,而放弃了你,因为你不能给她安全,不能给她幸福与快乐。而出于对失败者的同情,我释放了你们,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   众人不由一皱眉,小浪讶道:“难道你就是当日无神境界中那修罗王?”   “它是我的妖仆。”鬼灵低声说,“我无法进入自己的境界之中——这道理,你们应该已经从寒波国的人那里了解到了吧?”   平十二听他不住提起寒波国,不由暗自心惊,同时暗想:当日他为何将我们从无神境界中,释放到寒波国附近?难道一切在一开始,就已经在他意料之中?难道说我们被他算计了?   “我不想多说废话。”楚随天一字一顿地说。他已经再无法保持那装出来的无所谓的笑容,而开始狠狠咬牙:“我要白玉。把她还给我,否则我将用我的余生,杀光厉鬼!”   刹那间,小浪、关三刀、繁花海五女几人,像早就约好了一样,突然冲上前去,将鬼灵围了起来,摆出搏斗的架势,随时准备出手。   林旭站在门口,摇头微笑,却一点也不为自己的首领担心。   “我无法将她还给你。”鬼灵轻轻摇头,也并没将围住自己的众人当成一回事。“因为她根本不在我这里。如果你们早到一天,或许就可以见到她,但就在昨晚,她离开了。”   “你胡说!以为我们像三岁孩子那么好骗么?”关三刀大声吼着。   “我没有必要骗你们。”鬼灵微微一笑,忽然将指头一弹,一道光芒自他指间落到地上,瞬间化成那高大无比的修罗王。修罗王用红光四射的眼打量着众人,微微发出一声冷哼,似是全不将这几人放在眼里。他那哼声沉重,震撼人心,除平十二和楚随天外,其余几人莫不心惊胆战,手心冒汗。   “我确实没必要骗你们。”鬼灵的笑充满了自信,“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又何必骗你们?不要以为神之凭依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他指着楚随天,“一个修罗王就足以杀死你。”再望向平十二:“并未与神合而为一的你,其实也没看起来那么可怕。当然,如果你愿意将身体完全交给你的神,情况就又不同了。”   “我承认。”平十二一点头。“但如你所说,如果我将身体完全交给金刚力神,修罗王在我眼里便根本不值一提。”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鬼灵有些惧怕。他一点也不怕厉鬼高手尽出的偷袭,因为即使他们无法取胜,至少也可以抓到一两个俘虏再逃离泊镜国,然后通过俘虏之口,了解到厉鬼的全部秘密,进而摇身一变,反过来成为偷袭者。但他没想到鬼灵竟然光明正大地亲自前来相见,这让他和楚随天的计划全部落了空。只凭这一手,足显出鬼灵的自信与不凡。   “那么你将我们请来,为的是什么?一场厮杀?”平十二淡淡地问道。“那样的话你占不到便宜,因为即使会变成另一个人,我也将与金刚力神合而为一。我们会捉住你,然后你的部下会交出我们想要的一切。”   “那不可能。不。”鬼灵微微摇头,“你们的力量回一起或许能胜过我,但却捉不住我。而且我也不想和你们动手,我只想和你们谈一笔买卖。”   “你以为我现在有心情和你谈什么买卖吗?”楚随天眼睛有些发红。“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除去白玉的事不说,红衣烈火的帐,我还要和你慢慢算!”   “口气不小。”鬼灵将笑容收了起来,“但配得上你的身份。先别急着和我翻脸,等我把这买卖说了再动手不迟。这买卖不论成败,只要你们做了,我保证——等白玉一回来,便将她送到你们身边。而且,还可以给你们另外的惊喜。”   “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吗?”楚随天声音冰冷。   “信不信由你。”鬼灵说,“但我认为,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知道你们想凭什么解决问题,但那绝不可能,我不会给你们那样的机会。楚随天,如果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一个不错的朋友,叫莫星华对吧?”   这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突然袭击,对此,楚随天没有一点准备,他一下愣住了。   鬼灵得意地笑了笑,“我知道她和你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是你最好的朋友之一,也许仅次于白玉吧。你想不想知道她的近况?想不想帮她脱离苦海?”   “星华怎么了?”简单的两个问句,就将楚随天控制住了。他焦急地看着鬼灵,期盼着他告诉自己莫星华的一切。   “不能说。”鬼灵很明白吊胃口是控制他人的好手段之一,“但如果你愿意做这笔买卖,我保证,不论成败,都让莫星华摆脱痛苦,回到你身边。”   一刹那间,种种猜测一起涌入楚随天的脑海之中,但他却不能确定哪种的可能性更大。他感觉自己头大如斗,思绪混乱,根本无法思考,而就在这时,鬼灵又吐出了一句令他沉入深渊的话:“还记得那个曾出手救你的灰甲人吗?他的生死,难道你也不在乎?如果在乎,你就要答应做这笔买卖。因为只有如此,我才会放了他,让他与你相见。”   楚随天完全被鬼灵缚住了,此刻他的身体颤抖着,拳头用力的攥着:“不用说了。我答应你,但你要遵守诺言!”   “一定。”在众人惊讶而充满忧虑地注视着楚随天时,鬼灵微微一笑,“我保证会让莫星华回到你身边,会让白玉与你相见,并由她自己选择是留在厉鬼中,还是跟着罗刹枪的大哥远走他方——若违誓言,就让我永生永世飘流在地狱的深渊,一直承受着心碎之苦,永远得不到解放。”   “说吧,什么买卖?”楚随天沉声问。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还没有从听到莫星华消息的激动与震惊中回复过来。   “我很好奇,白玉和莫星华在你心中,究竟哪个更重要呢?”鬼灵看着他,一脸的笑意,那笑容冰冷无情,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说买卖!”楚随天咬着牙说。关三刀和小浪在旁边对鬼灵怒目而视。鬼灵一笑:“不是很复杂——我要你们帮我杀了泊镜国的盈芜太后。”   “什么?”所有人几乎同时惊呼起来,连平十二也不例外。   “别害怕,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鬼灵笑着,“你们应该知道泊镜国内的动荡吧?离惑陛下想要权力,而盈芜太后对权力一样恋栈。所以他们这对表面上的母子,就成了彼此最大的敌人。我也好,九幽城也好,都是盈芜为了对付这位所谓的儿子,而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不得不暗中培养的力量。九幽城能为她提供人间的强力武器,而我,则是她用来牵制九幽城,使其始终不能扩张势力的刀。”   “杀盈芜对你有什么好处?”平十二皱眉问道,“难道你投向了离惑?”   “放弃一个坐拥天下,势力滔天的靠山,转投向一个随时可能被除掉的弱小者,你们认为我会做这样的傻事吗?”鬼灵不屑地一笑,令繁花海五女对他横眉怒目。他看了看五女,微一垂首:“抱歉,我没有看不起平老大的意思。”   “那你为了什么?”平十二问。   “平老大,别和他啰唆了,这家伙肯定在拿我们耍着玩儿!”关三刀怒吼着,手紧紧握住如意流星的链子,“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我就不信,我们合力制不住他!”   “别说傻话了。”平十二摇了摇头,“就算我们有能力杀他也没用。他还有无神瓶在身。虽然我们已不用害怕无神境界,但一入一出间,他已有足够时间安然离去。”   鬼灵笑着拍了拍掌。楚随天瞪着他,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自由。”鬼灵缓缓说道。“经历过无神境界的你们,恐怕更能理解自由的重要吧?而我,就和无神境界中受困的那些神之凭依一样,空有一身本领,却受困于那令自己无法发挥的境界之中。老实说,我并不想为自己辩解,因为我不认为我们厉鬼所做的一切是错的,但我还是要说——之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盈芜太后的意思,而非出于我们的意愿。我们只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没有自己的自由。我不想再当棋子,我要当厉鬼真正的大哥,当真正自由的自己。所以我要除掉盈芜——为了自由,也为了报复这么多年来受的恶气。”   “你为什么不选择依靠离惑?”平十二问,“他不是比我们更强大?”   “要杀你们怎么自己不杀?”关三刀瞪着眼问:“你不是说你厉害得很吗?”   “强大?”鬼灵又露出了那种笑容,然后又及时地向繁花海五女说了句抱歉。“没错,他现在已经拥有了一股自己的力量,也算是强大吧。但将一个桎梏换成另一个,有什么意义吗?”他根本没理关三刀,这让关三刀气恼无比,大吼道:“你这分明就是陷阱!”   “粗鲁无智之辈。”鬼灵不屑地瞥了关三刀一眼,“杀太后不是小事,我不能让厉鬼刚得自由,就受到泊镜国举国追杀。离惑虽然恨盈芜,但表面上却一定会为她报仇,以赢得民心。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杀了盈芜,你们就能得到自由?”平十二问。   “盈芜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女人。”鬼灵说,“她是整个泊镜国的核心,在她的势力集团中,除了她以外,其他人只是应声虫。离惑正因为不想当应声虫,才会反抗,才会引起她的注意,而对其严加防范。她一死,她的势力集团必然土崩瓦解,就算不是如此,也不会再有人出来控制我们。那时,我们就可以从容离开这里,而不会受到追杀。”   “我有一个条件。”楚随天突然插了一句,鬼灵一怔:“什么条件?”   “我要知道刘响和宫云母子的消息。”楚随天说,“他们在你的安排下,与我们分开了。我要他们平安归来。还有,请你将无神境界中关着的那些人都放了。”   “原来那个独臂人对你来说竟是如此重要啊。”鬼灵笑了,“真不错,那个人在我手中。不过那对母子何在,我就不清楚了,因为他们被别人救走了。至于无神境界中的人,他们都已经死了。”   “死了?”听到刘响也在鬼灵手中,楚随天不由更加紧张焦急,而听说无神境界中的人全都死了,他不由也是心头一紧,“你杀了他们?”   “我不能让他们在那里永远生活下去。”鬼灵说,“我之所以擒住他们,自然有我的目的,但这却不能对你说,如今那目的已经达到,我自然没理由再养着他们。总之,白玉、莫星华和灰甲人,这是我能给你的。”   “好吧。我答应你。”楚随天说。“但你要记住死去的人不会白死。我将是厉鬼永远的敌人。泊镜国或许会放过你,但我不会。除了无神境界中的朋友,我还要为红衣烈火报仇。”   “欢迎之至。”鬼灵笑了,“不过我怀疑到时你能不能下得去手,去杀那个害了红衣烈火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随天忍不住追问。   “到时你就知道了。”鬼灵狡黠地一笑,莫测高深的模样,令楚随天不寒而栗。“到时你会知道许多你从前不知道,但其实你必须知道的秘密。”   “陷阱,一定是陷阱!”小浪嘟囔着,满心的气愤。   “请各位回去休息吧。”鬼灵笑着说,“我并不打算请各位在这里用餐,这里的环境虽然不错,但老实说,酒菜却并不怎么好。反是你们住的那家客栈,虽然并不华丽,但饮食却是一流。有事我会派人通知各位。”   说完,他一挥手,那恐怖高大的修罗王便在光芒一闪中消失不见,鬼灵冲众人一一点头致意后,口唇微动,似乎念了什么咒语,然后轻轻一挥手,便忽然消失不见。众人见了不由大吃一惊,关三刀讶道:“娘的,这家伙莫不是会神通魔的法术?”   “不多。”林旭在门边站着,微笑着说,“但足够应付很多情况。所以就算没有修罗王保护,他也不怕被你们一群人围在中间。”   关三刀微一皱眉,冲小浪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向那姓林的走去,关三刀嘿嘿笑着,说:“这位林老兄,我有些事不大明白,想向您请教一番。”林旭保持着微笑,道:“但请吩咐就是,何来请教?”   话刚说完,小浪已飞快地绕到他身后,一挥手,便造出一道火墙,将他的退路封死,关三刀嘿嘿一笑,忽然向前一步,伸手抓向林旭双肩,道:“咱们敌不过鬼灵,还敌不过你么?”   平十二看着这一幕,在心中轻声说着:“会有用么?鬼灵会这么不小心么?”   刹那间,关三刀的手已划过了林旭的肩膀,如同扫中了一个幻影一般,关三刀怔怔地看着林旭,又看看自己的手,一时间愣在那里。   林旭微笑着,向楚随天看了一眼,说道:“楚老大,改日再见。”随后,转过身向着小浪造出的火墙走去。小浪怔怔地看着林旭,只见他自火墙这边慢慢走过,安然无恙地走到了那边,仿佛那火焰只不过是一团幻影。   “这是怎么回事?”当林旭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楼梯下,小浪惊讶地叫出了声。   “从进入这间屋子起,他就突然变成了一个影子。”楚随天低声说,“一个人形的影子。你是抓不住影子,也伤不了影子的。但你必须小心影子,因为他可以随时无声无息地潜入你的身边,或是监视你,或是刺杀你。” 第六十七章 阴谋杀机   “你不该提起红衣烈火的事。”平十二轻叹了一声。   坐在客栈中的房间内,众人盯着平十二,等着他的分析。   “这等于提醒了鬼灵,你是他永远的敌人。”平十二说。“就算这笔‘买卖’不是陷阱,就算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这么一说,都会令他下杀我们的决心——没有人会愿意让一个一心想要自己命的人继续活在人间。”   “我们做错了一件事。”楚随天说,他一直在思考着,却并没听平十二的话。“那个姓林的一出现,我们就应该将他捉住,逼问出厉鬼老窝所在。鬼灵这一手太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都被弄得不知所措了。”   “我只是没有想到,鬼灵的买卖竟然和砂神的请求一模一样。”平十二又叹了一声——繁花海五女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唉声叹气。   “鬼灵的手上不但有小玉,还有星华和恩公。”楚随天重重朝后一倒,靠在墙上。“我们却如瞎子一样,想去救他们,都不知应到哪里去救,只能听他的。这是老天故意安排的吗?鬼灵竟然要我们做我们本来答应了砂神的事。”   “靡多的想法完全没办法实现。”平十二仰头向天,“一切的一切,都在逼着我们去杀盈芜。这真是上天的安排?还是无边广大的神之力在控制我们?我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没头的苍蝇,完全不知应飞向哪里。楚随天,接下来我们真的要去为了砂神,或者说为了鬼灵而杀人?”   “我命由天,不由我。”楚随天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让咱们只是凡人?”   “说得可真悲观。”古青瞳在旁小声说着,一直爱发呆的杨雪却点了点头:“是啊,凡人常自以为伟大,可是与天地、命运和诸神相比,不过是蝼蚁一般。”   她的感慨没人在意,大家只在思考一个问题:真的要去刺杀泊镜国的太后吗?   “真的要杀人么?”平十二盯着楚随天问。   “杀!”楚随天直起身子,眼里透露出杀机。在场诸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繁花海五女脸上更是显出复杂的表情——虽然她们并不认识盈芜太后,但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杀与自己全无关系的人,她们很难接受。她们并不是刺客,而是游侠。   平十二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些什么,嘴角微微挂起一丝笑容,轻轻点了点头:“我想我明白了。”说完,长身而起,离开了楚随天的房间,五女随他而去,在走廊中不停地坦然埋怨着楚随天,崔月寒皱着眉问平十二:“平大哥,咱们真的要和楚随天一起去杀人?”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平十二脸上挂着微笑,那种微笑似乎在说明什么,遗憾的是没人能看得懂。“想要救出小玉和莫姑娘,只能听鬼灵的。”   在楚随天的房间里,关三刀和小浪也在追问这个问题,楚随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还问什么?等着鬼灵的消息就是了!你们啰唆来啰唆去,难道是有更好的主意吗?如果有,我也不愿随便杀人,如果没有,那抱歉了,我得救我的小玉、星华和恩公!”   两人四目相对,均觉自己讨了个没趣。关三刀悻悻而去,小浪则不大高兴地跳到床上躺着。就这样,众人各怀着悦或不悦的心情,迎来了黑夜。   这次的睡梦中,又轮到羽神与楚随天相见了,这小女孩飘荡在天上,好奇地打量着楚随天,看得楚随天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你真的要杀盈芜太后?”羽神好奇地问。“青岚神说,你或许有别的主意,那会是什么?”   “不愧是神。”楚随天啧啧赞叹,“我确实有自己的主意,但不敢确定这主意管不管用。”   “那你为什么对他们说,要杀盈芜?”羽神有些好奇。   “林旭。”楚随天说,“青岚神的力量让我清楚地看到,这个家伙变成了一道影子,藏在我们身边,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不能让鬼灵看出破绽。”   “原来如此。那你说的那个主意,又是什么主意呢?”羽神问。   “我不想说。”楚随天故意卖关子,“除非你把你的神力好好教给我。”   “你不想说,便不说好了。”羽神这时突然显示出了与她表面年龄不相符的成熟,那好奇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反正到时我们也可以看得到。”说完,一挥手,人已飘向远处。楚随天急忙冲她大喊:“慢走!上次我问过龟神,肉身洪炉会有怎样的结局,他没等说,我就醒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但连喊她几声,她也不回头。   次日,没有任何事发生,平十二也没再过来和楚随天商量什么。五女和关三刀、小浪他们的情绪都不大好,即不愿为别人当杀人的刀,又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救出白玉、莫星华和那灰甲人,因此而陷入烦闷之中。   这样的烦闷持续了三天后,林旭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关三刀摩拳擦掌想将林旭擒住时,对他的脾气无比了解的楚随天用一道凌厉的眼神制止了他。此时伴随的楚随天的是斧神,他的神力并不能助楚随天看清林旭是否只是一道影子,所以他不敢妄动。   “还是楚大哥明白道理。”林旭明显看出了关三刀的意图,微笑着冲楚随天一拱手。“我家大哥说,时机已到,请各位准备好,随我前去。”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楚随天身上,他却从容地一笑:“已经等了好些天了,咱们这就走吧。”本来还期待他会突然有什么出人意料举动的众人,不免大为失望,暗想这一场不大光明的刺杀,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不多时又来到那日与鬼灵相见的酒楼,鬼灵仍在顶层等候,见众人到来,微微一笑,问:“楚大哥看来已经下定了决心?”   “决心不是早在几天前就下定了吗?”楚随天嘿嘿一笑。“鬼老大打算要我们怎么做?”   “我会将你们收进这块境界玉中。”鬼灵轻轻托起一小块白色的玉,“然后带入皇宫,在适当的时候将你们放出来。我已经在里面备了好茶,留了皇宫的地图,你们杀了盈芜后,可以按地图指示逃走。我相信皇宫里的侍卫是阻不住你们的。”   “我们真的能走掉?”平十二盯着鬼灵。“我想地图就免了吧,因为那或许只会将我们引向陷阱。”   “你们不信任我。”鬼灵一笑,“我理解。没有人会认为,一个自己将要与之为敌的人,会不算计自己。地图是真的,因为我知道即使没有它,你们一样有办法从容离开皇宫。”   楚随天和平十二都听出他话里有话,平十二更是莫明其妙地感觉到一丝忧虑,却说不清为什么。   “各位,买卖开始了。”鬼灵的笑声中,一股巨大的吸力自那块玉中传来,众人感觉周围的一切在刹那间变得模糊朦胧,自己的身子被一股气流推动着、猛地一颤,随后,便发现已置身于一片草地之上。   这片草地方圆数十丈,边缘处有一座小木屋,屋旁的草地上分门别类地堆着各种杂物,有野宿用的帐篷、巨兽才能拉动的大车、四季服饰、干肉鲜果等,看来均是鬼灵平时应用之物。小屋门外,摆了一张小桌,桌上摆了几套茶具,一股茶香味自小屋中传出,直钻入众人鼻内。   随着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全身漆黑的碳妖,小心翼翼地揣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那托盘上虽无它物,只是一只紫色的茶壶。碳妖将托盘慢慢放到桌上,这才一蹦一跳地来到众人面前,先深施了一礼,然后满脸堆笑地说:“主人早已吩咐过,要小的好好伺候各位。小的已经备好了香茶,请各位慢慢品尝吧。”   关三刀一步上去,一把将那碳妖提了起来,吼道:“说,鬼灵将白姑娘她们藏到哪里去了?”   那碳妖吓得深身颤抖,连声说:“大人饶命!小的只是在这里替主人管理杂物的仆役,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楚随天一摆手:“老关,放下他吧。鬼灵不会给自己留这么个破绽在此。”关三刀气呼呼地将那碳妖掷到一旁,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娘的,不如老子将这些破烂全给他砸了,多少气气鬼灵这混蛋!”   那碳妖听了这话,不顾疼痛,挣扎着跑到那堆东西前,伸开双手挡住,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放心吧,我们不会找你的麻烦。”小浪冲碳妖笑了笑,“你煮的茶很香,快给我来一杯吧。”碳妖松了口气,急忙跑过去,小心地将桌上的茶杯全都倒满,然后恭敬地退到一边。   “各位大人,请用吧。”   香浓的茶,令众人暂时忘记了烦恼,在这片草地上随意地坐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来的阳光照在众人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热茶下肚,化为一道热流温暖了胃肠,也令人感到惬意。一时间,所有人都生出了一种幸福温馨的错觉,以为这里是一个世外桃园,一块让人安心的休息之地。   小浪甚至伸展四肢,舒服地躺在草地上睡起觉来。   这里不但有好喝的时茶,还有好吃的瓜果。而且碳妖在小木屋中进进出出,还不时捧出各色小吃,不断让繁花海五女发出惊喜的叫声。关三刀初时不将这些点心放在眼里,但尝了一小块后,立刻就被勾出了馋虫,不住嘴地吃了起来。   平十二一边微笑着,一边与那碳妖聊天,夸奖碳妖的手艺,碳妖不好意思地笑着,脸上的表情却又有些得意,连说鬼灵也经常夸奖他,说他厨艺非一般人可比。他将一张地图交给平十二,向他解释着那图上的种种形状代表着什么。   “你的主人似乎有许多碳妖仆人啊。”平十二有意无意地问。那碳妖得意地说:“那当然,主人与我们碳妖族主结了盟,可以调动我们碳妖大军,不仅如此,主人与九幽中许多妖族都有结了盟,他若想要军队,立刻就能组建起一只妖族大军啊。”   “鬼灵果然不简单。”平十二一边点头,一边在心中暗叹着。   楚随天只喝了一点茶,碰都没碰那些瓜果和点心。他一直独自一人坐在一边,愣愣地出神。他反复思考着自己的计划,反复琢磨着会不会成功,最后又能不能救出白玉、莫星华和“灰甲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又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他知道鬼灵不会轻易放过他,这次的买卖也极可能就是一个陷阱,在利用他们除掉了盈芜之后,鬼灵一定会回过头来对付他。他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挽救自己、挽救朋友。   与寒波国相同,泊镜国中最高大雄伟的建筑并不是皇宫,而是神殿。那位于黑城正中的高大建筑,巍峨耸立,如同一块巨大的黑水晶,在阳光照耀下闪动着光彩。   鬼灵顺着那被打磨得如同镜子一样光滑的石阶,缓步走进神殿大门,恭敬地用神通魔礼节向守在门边的神守者问好,得到许可后,进入神殿内部。   高大、宽广的神殿大堂内并没有神像,三块巨大无比的紫色水晶拔地而起,矗立在上首,每一个走入大堂内的人,都能从中清楚看到自己的影子。鬼灵缓步向前,打量着镜中自己那妖族相貌,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尊敬的紫晶神,您的仆人来了。”当大堂的门被他刚刚放出的修罗王关闭后,他站在那三块紫水晶前,垂首说道。   “你来了?”   一阵悠扬清脆的声音响起,那三块紫色的水晶放出淡淡的紫色光芒,三张相貌不同的脸浮现在三块水晶上,一起注视着下方的鬼灵。每张脸都是相貌英俊,面色冰冷,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桀骜不驯的光。鬼灵施了一礼:“我来向您复命。”   “情况如何?”清脆的声音自三块水晶中发出,三重音交叠在一起,听起来像是美妙的音乐。   “愚民永远比聪明人更多。”鬼灵叹了口气,“他们无法理解您的苦心,反而……您知道,最近人们到神殿朝拜的次数少了。”   “我知道。”神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鬼灵知道,神已经生气了。   “愚民们怪您过多地干涉了泊镜国的内政。”鬼灵接着说道,“他们认为,皇权的问题应该交给盈芜太后和离惑陛下自己解决,而不应由您在其中进行调解。您的苦心白费了,这些该死的神通魔,恐怕以为自己并不比神要渺小。”   “也许受到惩罚后,他们就不这么认为了。”神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是啊。”鬼灵笑了笑,“您不必理会这些愚蠢的蚁民。您是在为泊镜国的安宁做长远的打算,这些生命短促的愚民们懂什么?泊镜国现在的局势太不稳定,没有您的干预,恐怕随时都会发生大乱。”   “我希望泊镜国的国民能过上安定无忧的日子,所以才做了这么多,他们却不理解。”神的声音中充满不悦,“但有什么办法?我是泊镜国的护国神,我守护这个国家已经将近三百年,离惑也好、盈芜也好,甚至连他们的父辈、祖辈,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当孩子们有了矛盾,我自然要管。”   “是啊。”鬼灵垂首说道,“这就是您的伟大之处,也正因此,我才愿意做您最忠诚的仆人。”   “我了解你的忠诚。”神的声音变得温柔,“所以我才会不止一次的将神力借给你。你是我在世间的使者。”   “为了伟大的您,我会倾尽自己的全力。”鬼灵深施一礼。“这次我来,主要是想提醒您:离惑陛下似乎再不能忍受居于人下的日子,他可能想要推翻太后,然后……我怕他为了在民众面前树立起威信,会发动战争。”   “他打算破坏安宁?”神有些生气了,“我想我应该提醒他,不要做得太过分!”   “请您息怒。”鬼灵说,“您最好不要直接警告他,那样,又会被误认为是干涉他们的国政,而遭到反对。我会先代您去提醒他,相信陛下会尊重您的。”   “嗯。”神应了一声,“你去吧。如果他还是如此大胆,我会让他知道神怒的可怕。”   鬼灵垂首退下,修罗王轻轻将门打开,当他完全退出大堂后,那三块水晶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该去见太后了。”鬼灵笑着,一挥手,修罗王化成一道光,收进了他袖中。他离开神殿,顺着神殿左侧一条光滑的黑石路,向着位于神殿北方的皇宫走去。   宏伟的皇宫中,规模最大也最华丽的,就是太后宫。   此刻,在太后宫内用来处理政务的圣女殿中,美貌如同仙子,皮肤细嫩如同十八岁少女的盈芜太后,正冷着一张脸,静静地听着一位中年男子的激烈言辞。那男子并非神通魔,而是一位凡人,他穿着一身大明王朝的官服,坐在高台下不远处一张宽大舒适的金椅之上,激动地挥舞着手,仿佛不如此,就不能表达出他内心的愤怒。   盈芜太后皱眉听着,她讨厌这人那尖锐的嗓音,和时常表现出的如同女人一般的阴柔动作,但又不得不忍受着这一切,因为这本来是她自找的。   下面那人,对于九幽众生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但对于人间大明王朝的子民们来说,却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可怕人物,人们将他称为“立皇帝”,将他亲手设立的内行厂称为地狱,便足可见对他的畏惧。   这人,便是大明皇帝座前红人,内行厂的督主——大宦官刘瑾。   “刘大人说得是。”盈芜太后好不容易趁刘瑾喘气的工夫打断了他,尽量保持着一张笑脸,道:“这南庭苏的确太不像话了。”   “既然太后也说他不像话,为何不立刻出兵讨伐于他?”刘瑾尖着嗓子,没好气地说。“太后当初不是说过,要让咱家成为九幽中一国之君吗?可现在却对反叛者不理不问,反而暗中相助,这是何道理?”   “刘大人怕是听到什么谣言了吧?”盈芜太后笑着,“本后怎么可能帮助叛党?”   “不是就好。”刘瑾冷笑着,“既然如此,就请太后及早出兵,助我平定叛乱!如此,我才能扩建九幽城,将更多的大明火器提供给太后使用。”   “刘大人,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有心无力啊。”盈芜太后轻叹一声,“在外,有其它三国虎视眈眈,在内,又有离惑那孩子处处与我作对,本后实是为难得很。其实本后早就想调集军队,替你将九幽城收复回来,但只怕我这边一动,离惑那边就要对我下手了。”   “那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庭苏那小子成了九幽城之主?”刘瑾气得真瞪眼。   盈芜在心中暗笑,她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只会在她面前摆架子的阉人,对她来说,对她恭敬无比的南庭苏是更好的傀儡,更好的工具,刘瑾能给她的一切,南庭苏都能给她。现在刘瑾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价值了,除了……   “刘大人别急。”盈芜太后笑着说,“其实这事说来简单得很——只要刘大人将九幽与人间的道路打开,让您的厂卫带着最强的大明火器进入九幽,帮助我防范离惑那孩子,我就敢调动我的军队,为你收复九幽城。”   除了这个通路的秘密之外,刘瑾没有别的价值。   刘瑾的眼睛翻了几翻,想要说什么,却又闭口不言。   盈芜太后一笑:“刘大人远行辛苦,还是先休息一下,再谈此事吧。收复九幽城也不急在这一时。”她在心里想着:“我看你能挺到几时,早晚,你都得把那个法术咒语告诉给我。”   刘瑾眼睛不停地转着,他以为别人看不见,其实大殿中所有人都清楚他正在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也好。”刘瑾终于长身而起,一挥袖,冲盈芜太后一抱拳:“太后,希望您能遵守诺言。刘某也绝不会食言,将来收复了九幽城,每月贡给您的火器数量,将再长一倍。”   盈芜太后一笑:“好啊。刘大人慢走。来人,送刘大人去偏殿休息。”大殿中站立两旁的众武士中走出一人,并不怎么恭敬地冲刘瑾一礼,引着他和他的十来个侍卫去了。   “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他走后,盈芜太后在御座上得意地笑着,喃喃自语道:“南庭苏不但没有你那样的野心,而且一样可以贡给我你们大明的厉害火器,并且比你贡上来的更多、更好。若不是只有你知道那隐秘的‘通路’,本后才不会这般委屈自己,对你虚与委蛇。等着吧,当你把打开通路的咒语说清之时,就是你的死期!”   正说着,刚关闭的殿门又缓缓打开,一位高大的神通魔卫士闪身而入,跪在地上,高声道:“禀太后,鬼灵大人求见!”   “宣他进来。”听到鬼灵到来,盈芜太后面色一喜。卫士立刻退了出去,不多时,鬼灵便自门外走入,半跪在地,冲盈芜太后一礼:“参见太后!”   “免礼。”盈芜太后一挥手,鬼灵站起身,反身关闭了殿门,然后大步走向前,一直走到盈芜太后所处的高台之下,道:“托太后洪福,事情已经办好了。”   “哦?”盈芜太后一脸喜色,“那些人可靠吗?”   “可靠未必,但却很妥当。”鬼灵一笑,“我擒住了他们的同伴,以此要挟,他们不得不做此事。而且我故意做了些安排,让寒波国也被卷了进来。太后大可一石二鸟。”   “你的意思是……”盈芜太后脸色越来越好,“此事还可牵连上寒波国?”见鬼灵点了点头后,她高兴地笑了起来:“太好了。刘瑾那阉人害得本后心情沉闷,你却让我重新高兴起来。还等什么?开始吧?”   “是!”鬼灵垂首一礼,从袖中取出一块白色的境界玉,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慢慢退到大殿一旁,躲入一扇小门内。 第六十八章 挥剑无情   楚随天等人在那草地上舒服地休息着,不知不觉,时间已不知流走了多少。   蓦然间一阵动荡自空中传来,碳妖急忙躲到一旁,伏在地上,而楚随天等人则被这股力量牢牢抓住。他们感觉四周景物在动荡中迅速变化,从蓝天白云下的草地,变成了华丽的宫殿。   熟睡的小浪被惊醒,一翻身站了起来,看到的是一条延伸向上的金色阶梯,顺着那阶梯向上望,在那高台上有一座小屋般的金色大椅,巨大的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相貌美若天仙的女神通魔。她周身披金挂银,无数宝石在她头顶的金冠上闪耀着光芒,仿佛是天上的繁星一般。   见到他们平空出现,那女神通魔似乎并不怎么吃惊,只是把眉毛一皱,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私闯本后的圣女宫?”   众人来不及打量四周,便把目光投向那女神通魔,不问可知,这必然就是一手操纵着泊镜国大权的盈芜太后。繁花海五女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平十二,而平十二则把目光投向了楚随天。   楚随天环视四周,见到的是披着金甲的神通魔卫士,大致有二十多号,这些卫士并没被他们的突然出现吓住,一个个从容镇定,用凶恶的目光盯着众人,在没得到盈芜太后的命令前,谁也没有大叫大嚷。   楚随天没有看到鬼灵。他明白,在这个时候,鬼灵必然会退避三舍。   “您就是泊镜国的主宰,盈芜太后吧?”楚随天心里有些紧张,但表面却只是嘿嘿一笑,冲上面那华贵美丽的女神通魔一揖到地。“在下凡人楚随天,参见太后。”   盈芜太后微微一怔,随即脸色又恢复正常,怒道:“你们这些凡人私闯圣女宫,难道是想刺杀本后吗?是谁派你们来的?难道是陛下不成?”   平十二一皱眉,盈芜太后的话令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   “我们的确是来刺杀您的。”楚随天笑着,“但派我们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本应忠诚于您的厉鬼首领,鬼灵。”   “你说什么?”盈芜太后这次是真的被吓了一跳,瞪着楚随天,好一会儿才说:“你说你是鬼灵派来杀我的?”   “没错。”楚随天再次深施一礼,“鬼灵捉住了我的几位朋友,以此要挟,逼我们前来行刺。我们深知不应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因此却不打算照他的命令行事。”   盈芜太后看着楚随天,半晌后突然笑了,笑得花枝乱颤。“鬼灵啊鬼灵,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这次,连关三刀也感觉出不对头来,他拉了拉楚随天的衣襟:“师父,好像不大对劲。”   楚随天也感觉出来了,他突然觉得,盈芜太后似乎早就知道一切,知道会有人来行刺,知道行刺他的人由谁指派而来。他突然感觉自己像个戏台上的丑角一样。   “真没想到,鬼灵找的人会唱这么一出戏出来。”盈芜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朝大殿侧面的一扇小门瞟了一眼:“不知鬼灵知道后,会做何感想。你们远道而来,实是辛苦了,本后没有别的招待你们,就请你们尝尝我们泊镜国武士的刀剑吧。”说着,她轻轻一挥手,殿内的武士们便立刻向众人冲了过来,他们纷纷挥起手,在光芒闪动中,无数厉害的妖兽及妖魔被他们从各自的境界玉中放了出来,扑向楚随天等人。   “我明白了!”平十二怒喝一声,“这是鬼灵和盈芜共同策划的闹剧!”一边说着,一边挥起那长长的烟袋。梦行虫在刹那间与他合为一体,将那烟袋化成了锋利的镰刀,一扫便将一个长角妖兽断为两截。   其余众人,在惊讶中与妖魔厮杀在一起,楚随天挥起手掌,凝在其上的斧神神力,便立时将冲到他近前,打算伸手捉住他的一个岩石夜叉手掌齐腕斩断;关三刀的如意流星呼啸飞舞,击碎了一个正要施某种法术的神通魔的头颅;小浪挥起戴着烈焰神甲的右手,将火焰舞成长龙,烧得一个夜叉巨魔惨叫不止;繁花海的五女各展奇术,将冲向她们的武士击退。   “不愧是陛下派来的刺客!”盈芜太后冷笑一声,手掌在巨椅扶手上轻轻一拍,霎时间,远处的殿门倏然打开,上百个着甲武士蜂拥而来,随着他们手臂的挥动,更多可怕的妖魔平空出现。   “大家到我身边来!”平十二大喊一声,将一个健壮的武士踢飞。众人急忙向他身边靠拢,他自怀中取出那块境界玉,依玄玉当初教给他的方法,将众人收入玉中,然后凌空飞身而起,挥掌以金刚力神之力击飞了一个夜叉巨魔,越过冲来的武士,直飞到殿外。   “境界法术?”盈芜太后吃了一惊,自巨椅上站起身来,然后一指门外:“快追,一定要将陛下派来的这些刺客捉住!”   众武士立时掉头,如潮水般向外涌去,刹那之间,殿内就只剩下方才便在殿中的那些武士和盈芜太后。   “他们怎么会境界法术?”盈芜太后喃喃自语着。   “太后忘了吗,我说过,我已将寒波国也牵连了进来。”一个声音自旁边响起,盈芜太后转头望去,只见鬼灵已自那扇门后走出,背负着双手,自高台另一边的阶梯缓步而上,来到她身旁。她被鬼灵这种无礼的举动激怒了,但又不大好发作,只得沉声道:“鬼灵,在下面说话。”   此时的鬼灵,已恢复成了凡人之貌。他微笑着,表情平和,一点也不在乎盈芜太后的怒容,慢慢走到太后的面前。“我现在是人,而不是妖。你是妖的太后,不是人的。在我面前,你并不高贵。”   “你说什么?”盈芜太后愣住了,她不明白鬼灵这会儿着了什么魔。   武士们被激怒了,他们知道鬼灵是太后的心腹,但怎样的心腹,都不可以如此污辱自己的主上。于是他们怒吼着向前冲来。   鬼灵一挥手,一道光芒飞射而出,落在御座台下,瞬间化成那高大的修罗王。黑色的身影如闪电般倏然前冲,停下来时,除了盈芜太后、鬼灵和他自己之外,这殿中已再无生者。   “鬼灵!”盈芜太后脸色数变,“你想干什么?”   “太后忘了吗?”鬼灵笑着说,“我们不是一起定了一个计,好找到一个废掉陛下的理由吗?现在刺客已经出现了,但计策却并没有完成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盈芜太后感觉到一阵寒意,忍不住伸手向那巨椅拍去。但没等她的手落下,便被鬼灵一把抓住。   “太后的皮肤可真细嫩,一点也不像老女人。”鬼灵笑着,“太后,你问我想干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想将那计策完成。一次失败的刺杀,是不会带来任何严重后果的,所以,您得死。您得被刺客杀害才行。只有这样,泊镜国上下才会对寒波国生出彻骨的仇恨,所有的大臣才会一致同意向寒波国进军。”   盈芜太后惊恐地瞪圆了眼,恐惧已经充满她的心,但她却还是强装镇定,厉声喝道:“鬼灵,你这是犯上作乱!”   “那么你呢?”鬼灵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几乎将她冻僵。“泊镜国真正的主宰应该是谁?”   “难道你……”盈芜太后脸色变得惨白无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   鬼灵笑了:“不错。不止是我,还有九幽城的南庭苏,都早就是陛下的人了。”   “我竟然……”盈芜太后愤怒地吼着,但只喊出这三个字,便失去了力量——鬼灵一根指上的指甲猛地变长,像一把利剑一般刺穿了盈芜太后的胸膛,盈芜太后感觉到一阵寒意自伤处向自己全身蔓延,黑暗铺天盖地袭来。   “我们走。”鬼灵笑着松开手,任太后的尸体跌落地上,向修罗王一招手:“我们得立刻向陛下报告——胆大的寒波国竟敢派刺客杀害我国太后,我们必须得给他们一点教训。不,不是教训,是应该毁灭了他们。还有,我们还得告诉伟大的紫晶神,离惑陛下竟然用卑鄙的伎俩,害死了他的母亲,而且还想借此发动战争,挑起九幽动荡,引发他们最怕的神战。”   修罗王发出低沉而震撼人心的笑声:“是,主人。”然后突然伸指向空中一弹,一只小小的黄蜂,便立刻化成了粉沫。   “真是值得尊敬的敌人。”鬼灵点头赞叹着,“在这样的情况下,逃走时竟然还不忘留下一只传景蜂,平十二不愧是平十二。可惜,这样珍贵的东西,如此轻易就浪费了一只。他们还是低估了你我。”   “我去杀了他们?”修罗王问。   “不。”鬼灵摇了摇头,微微地笑着,那笑容看似温和,但却令人感到害怕。“现在的平十二虽不可怕,但如果真逼得他与神合而为一,你就绝不是对手。再说,根本不用你来费这种力。”   泊镜国的武士自然无法捉到平十二,因为他在击杀了一名武士后,就利用蓝色的幻玉,将自己变成了那武士的样子,将那尸体踢入草丛中,和追来的武士们一起在皇宫中四处搜索起凶手来。他偷偷查看了地图,没用多久便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利用一些小诡计调开了几处小门的守军后,溜出了皇宫。   他不敢变回原来的样子,就再用了一块幻玉,化成了另一副模样。他在皇宫附近徘徊,等待着那只在离开大殿时放出的传景蜂。然而那只蜂却永远不会归来了。   当皇宫内的纷乱之声渐渐传来,他不得不轻叹一声,迅速离开。   那张地图是真的,显然,鬼灵并不在乎他们,也没有心思要趁机杀死他们,他要的只是他们出现在盈芜太后面前。可他在图谋什么?从盈芜太后的话语中平十二隐约可以测到一点端倪,但又不敢确定。   而之后鬼灵会再做什么?会遵守他的诺言,还是与盈芜太后一起追杀他们?平十二猜不到。他只能先选择离开,到了安全之地,再和楚随天商议。   然而没等他走出多远,一道白影便从斜刺里冲了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一声冷笑随之响起:“你们以为逃得掉吗?”   “小玉?”平十二看着眼前拦住自己的那个白衣女子,忍不住惊呼一声。   “平大哥,你答应过别人要刺杀盈芜太后,怎么还没动手就先逃了?”穿着飘逸白衫的正是白玉,此时的她变得比从前更白、更美了,一双眼里散发着一种妖艳的光,她注视着平十二的眼睛,一脸的浅笑:“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君子一言九鼎,怎么能毁约呢?”   平十二愣住了,眼前女子的外貌与声音都属于白玉,但平十二却感觉她似乎不是白玉。白玉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有厉鬼的部下才会这样说。然而那又确实是白玉。   “小玉,你怎么了?”平十二低声问着。   “没怎么。”白玉冷笑着,“你忘了分手那天,我已经对你们说明白了吗?我只是想通了许多事。放弃了许多无用又无聊的东西后,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把楚随天他们放出来吧,有些话我要亲自对他说。”   是白玉。平十二在心中暗暗说着。可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谁改变了她?   平十二没有选择,他摸了摸怀里的境界玉,将楚随天等人一起放了出来。当众人从突然间的环境变化中缓过神来,看到了眼前的白玉后,都忍不住发出惊呼。楚随天兴奋地大叫一声,一下扑了过去:“小玉,真的是你吗?”   然而迎向他的,却是一把锋利的长剑。   “站住!”白玉目光冰冷,让楚随天怔怔不知所措。   “小玉,是我,小天啊!”他焦急地喊着,“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说我的外貌又被易影法改变了,让你认不出了吗?”   “她认得出你。”平十二低声说道,“楚随天,白玉已经不是从前的白玉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我们的朋友了。”   “你说什么?”楚随天愕然看着平十二。   “他说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白玉的语气和面色一样冰冷无情。“我知道了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楚随天,你没有履行你对鬼灵许下的诺言,而且还背叛了他。你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你在说什么?”楚随天急了,“你中了邪还是着了魔?”   “我没有中邪,更没有着魔。”白玉用剑逼退了又想走向她的楚随天,“我只是找到了生命的真正意义。楚随天,记得我在无神境界中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过,我受够了,不愿在受折磨了。我已经明白什么才是九幽的生存之道,我已经明白什么才是我想要的幸福。我再一次告诉你,我是自愿随修罗王走的,我是自愿加入厉鬼的。鬼灵能给我强者的尊严和地位,能给我安宁富贵的生活,而你不能。一切就是这样简单。所以现在,为了我的将来,我得将你们带回去,交给鬼灵。”   “小玉,难道你一点也不念从前的感情了吗?”崔月寒满面担忧,“我不相信你会变成这样,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一定有苦衷对不对?”繁花海另外四女也纷纷说道:“是啊,小玉,有我们在,你还怕什么?”   白玉看着她们那一脸的关切,忍不住笑了:“我不想和你们多废话,你们这种蝼蚁一般的人,永远不会理解我的志向。楚随天,跟我回去。”   “我跟你走。”楚随天垂下双手,大步向前而去。关三刀一下扑了上来,将他紧紧抱住:“师父,不能去!她已经变了,你看不出来吗?”小浪也瞪着眼喊了起来:“没错,楚大哥,她背叛了你,背叛了我们,投向了厉鬼,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   “放开!”楚随天大声喊着,“她要我死我就死,与你们无关!”关三刀却将他抱得更紧,楚随天将手贴在他臂上,运起解离之力,关三刀身子一颤,一下瘫倒在地。楚随天举步向前,关三刀却一把拉住他的裤腿,哀求道:“师父,别去!”   楚随天的心猛地一颤,忍不住停下脚步。   平十二看着白玉,心情复杂无比,轻声问:“小玉,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   “是事实。残酷的事实。”白玉冷着脸说,“自从进入九幽起,我就看到无数幕惨剧。我渐渐发现,这是一个力量决定一切的世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遵从这个世界的法则。以前的我太天真了,所以才会一直活在危难之中。其实我本可以过上另一种生活,一种轻松而又高贵的生活。我感谢鬼灵给了我这个机会。”   “可你知道他为什么给你这个机会吗?”平十二用最温柔的语声说,“之前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带走你?现在我隐约明白了,他是要用你为饵,引诱我们为他做事。他利用你,将我们引入了这个圈套,替他、替盈芜太后做了一件大事。他只是在利用你,而我们,却为了你而不顾一切地自愿钻入圈套……”   “你想说什么?”白玉冷冷地看着他,“你想说,你们才是真正关心我、爱护我的朋友吗?”她冷笑一声,“我不需要朋友。你们口口声声说会为了我而不顾一切,可那又怎样?你们能带给我高贵的地位与安宁的生活吗?不能。而鬼灵能。我知道他在利用我,我很高兴,为我有被他人利用的价值而高兴,为我被人利用后,仍能受人重用而高兴。我庆幸自己没有与你们为伍,不然今日被追杀的人中,便将有我一个了。”   “白玉,你在说什么?”柳肖愤怒地看着白玉,因她前前后后的这些话,而渐渐改变了心中对她的印象。“我们经尽辛苦来到这里,还不全是为了你,你对得起我们吗?”   “无所谓对得起对不起。”白玉说,“你们并没给过我什么。是的,当初你们曾收留我,但那与收留一只狗、一只猫,我看也没什么不同。”   “小玉,你说得太过分了。”楚随天用力攥着拳头,带有斧神之力的锋利指甲将手掌抓破,流出了血来。那血一缕缕、一滴滴落在地上,染红了他的裤管,白玉看了,脸上冰冷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楚随天,说起来,你还欠我的情。”白玉冷笑着,“当初若不是我将你从采石场带出来,你早就死在碳妖和夜叉巨魔手上了。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还有,当初我确实喜欢过你,但你给了我什么?只有痛苦而已。你和莫星华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甚至看过她赤裸的胴体,在她走后,你又是那么的难过,这一切,都在不断地刺痛我的心。你给了我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洞的承诺。想想你那夜对我说过的话吧,哪句是实实在在能令我安心的誓言?好在最后我看透了一切,看透了什么才是我应得的幸福,否则,恐怕我还得活在痛苦之中。楚随天,你是最没权利指责我的人。”   楚随天突然涌起一股无力感,他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没有了意义,他感觉自己再站立不稳,他感觉世界都在旋转,他咬牙硬挺着没有倒下。   “我不想再和你们废话了。”白玉将剑一挺,“要么乖乖跟我走,要么,死在我的剑下!”   “死在你的剑下?”关三刀冷哼一声,将如意流星一挥,“只怕是你在白日做梦!”他和小浪认识莫星华在先,均与莫星华交好,当初白玉出现使楚随天冷淡了莫星华,二人都是心有怨怼,只不过后来和白玉相处的时间长了,再加上她是楚随天心爱之人,才渐渐将她当成好友。此时听她如此绝情,当初对她的不满不免又被从心底唤醒,翻起脸来,也是他们二人最快。关三刀最先忍不住,舞着如意流星冲了上去。   不等楚随天喊住他,白玉已冷笑一声,挥起长剑。刹那间,关三刀已惨叫一声,松开如意流星向后飞去,重重摔倒在地,再不能动,竟是昏死了过去。   众人同时惊呼一声,楚随天更是扑了过去,一把将关三刀扶起,只见他脸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不由大怒,冲白玉怒吼道:“小玉,你真的要对我们下杀手?”   “如你所见。”白玉冷冷地说。“若不想死,就乖乖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楚随天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突然仰天大笑,放下关三刀,猛向白玉冲去。   “杀吧,要杀就先将我杀了!”   “你以为我不会么?”白玉冷笑一声,长剑挥舞中,楚随天如关三刀一般,横飞出去。   “楚大哥!”小浪惊呼着,飞身扑过去,凌空将楚随天一把抱住。他站稳后低头查看,只见楚随天如关三刀一般,脸上全无血色,气息微弱,似是受了极重的伤,已然昏厥。   “你疯了!”平十二摇了摇头,将长镰对准白玉。“要医治你的疯病,或许只有武力。”   “你说对了。”白玉眼中放射着邪异的妖光,“在九幽中,只有武力才是至高无上的。真理在谁手上,要看强大的力量在谁手上。平十二,来吧,看看是你的金刚力神厉害,还是我手中的剑更厉害!”   “如你所愿。”平十二摆了个架势,倏然向前冲去。 第六十九章 九幽在谁股掌间   两道寒冷的白光次第闪耀,在一声巨力碰撞爆发出的响声中,白玉一动不动,而平十二却踉跄着连退数步,还险此跌坐在地。他不得不用镰刀的长柄支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子,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   火焰冲天而起,小浪在怒吼中挥舞着胳膊,操纵着冲天烈焰,化为一道火浪卷向白玉。那烈焰灼热狂烈,远超出他平时所能放出的火,似乎连最坚硬的岩石,遇上了它也会在瞬间里被烧化。   然而那却并不能伤到白玉,她的冰一般寒冷无情的剑光,只要轻轻扬起,便能化解一切。在剑光的闪动中,能熔化一切的烈焰如同微弱的烛火遇上狂风,在摇摆中一下熄灭,而小浪还没来得及化为火鹤,施展他最强的力量,便也遭到了与关三刀、楚随天一模一样的命运。   小浪摔倒的同时,繁花海的五女已然出手:崔月寒挺起那无坚不摧的断龙枪,古青瞳取出她那风来兽,夏欣儿拿出眩音笛,柳肖放出了醉妃鸟,杨雪将双钩交错,挥手间令白玉周围的大地上忽然钻出无数花蕾。   “这就是你们的力量?”白玉冷笑着,“在如今的我眼中,它们简直不值一提!”   说着,她又挥起了长剑,寒光闪动中,刚要盛开的鲜花刹那枯萎残碎,断龙枪被一折两断,风来兽造出的巨大气团呯地破烈,醉妃鸟被巨力撞回主人怀中,眩音笛上现出条条裂纹,险些化为碎片。   五女在惊呼声中,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自己的身体,那力量夺走了她们最后一丝力气,也夺走了她们清晰的意识。   “这是什么力量?”平十二满脸惊骇,“是什么样的神物,竟然拥有这种不弱于神的力量?”   看着被击倒的同伴们,他知道自己必须动用全部力量,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于是他不再顾虑那种令他感到厌烦的影响,在心中大声地呼唤起金刚力神。   “来吧,我将我的身体全交给你了!”   金刚力神立刻响应,在瞬息之间,平十二的身体便被这位潜藏着的神完全占据,他的体型和相貌在瞬间发生了变化,由那个身材修长的美男子,变成了一个魁梧健壮的方脸大汉,手持镰刀站在白玉面前的,再不是平十二,而是一位九幽之神。他轻轻抬起手,梦行虫在他的意志下变形,将长长的镰刀慢慢变成一根巨棒,他用双手握住巨棒,大吼声中,冲向白玉。   “有趣,与神合为一体吗?”白玉冷笑着,“那又能奈我何?”她伸指一弹,一道白光闪起,雪咆小白在光芒中现身,将主人驮在身上后,灵巧地如疾风般奔行跳跃,轻易闪过了金刚力神一击。同时,白玉挥起长剑,用那寒冷无比的剑光,击向金刚力神。   神之力,绝不同于凡人。金刚力神于挥手间,挡下了那致命的剑光,同时用另一只手持棒重击远处的白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凌空而至,向白玉当头打来,白玉慌忙挥剑,以剑光将其击破。   金刚力神大吼着,持棒的手不住挥舞,于是一道道巨大的、带着毁灭气息而又根本看不到的无形之力,便接连从天而降,不断砸向白玉。雪咆在这种漫天而来的攻击面前,再不敢卖弄自己的灵活,只得老实地站着,而白玉,也只能不断挥舞着长剑,用剑光化解那看不见的杀机,片刻之后,她持剑的手便已开始颤抖,整条胳膊因为承受了太多压力,而变得又酸又软,几乎再拿不住长剑。   金刚力神看出了这点,他知道胜利已然在望,于是用双手将巨棒高高举起,运足了力气,打算一击定胜负。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旋风吹来无数细小的沙粒,缠住了他的身体地,迷了他的眼。   如果此刻他有着原本的神之躯体,那么别说是沙粒,就算是刀剑,也无法令他的眼睛眨上一眨,但平十二的凡人躯体会疲劳、会痛苦,会对一切刺激做出反应。一粒小小的沙,就足以让这具躯体感到疼痛,流出眼泪,从而阻碍他的行动。金刚力神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痛折磨着,只得闭起双眼。   就在这迟缓的刹那,剑光闪起,冰冷的剑光扫过平十二的凡人之躯,重重地将他击飞。一道血箭扬射而起,脱离了平十二胸口那道伤痕后,洒落地上。   怒吼声响起,金刚力神在痛苦中发动神力,让那躯体在空中疾速旋转,安然落地,向着远处的长街小巷冲去。   “这绝不是凡人的力量,甚至不是神之凭依的力量!”他向被封闭在体内的平十二喊着,“这是神的力量,站在众神之巅者的力量!有一位厉害的神,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了她!”   “跑?”白玉冷笑着,看着金刚力神迅速消失在巷口,低声说:“就让你跑吧。”   她转过头,看着楚随天等人,微微一笑:“不能因为追你,而失了他们。”   黑暗无边无际,黑暗中一个声音不断响起,呼唤着楚随天醒来。他感觉自己慢慢睁开了眼,看到的是锋利斧头组成的森林。   “你的心在摇摆。”斧神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双手抱胸,语气冰冷。“这种摇摆会要了你的命。要么,你痛下决心和敌人拼命,要么,你就束手就擒,为了活下去不在乎一切地屈服。可现在你在摇摆。你这样做会害了你自己,也害了我们。”   “我管你那么多。”楚随天冷笑一声。一阵心痛令他不想再理这世间的一切。   “一个女人背叛了你。”斧神接着说,“于是你就打算放弃一切吗?你朋友的性命,你也不管了?”   楚随天一震,咬了咬牙。“不用你提醒我。”   “人必须果断、坚决。”斧神说,“不然就难以存活。她已经不再是你爱的那个她了,九幽世界改变了她。你应该决绝地将她从你心里清走。如果你还在乎自己,还在乎你的朋友,你就必须想通这道理。”   白玉变了。这一点楚随天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白玉,时光和世事改变了她。他恨自己从前怎么没注意到她骨子里是这种人。但他不能如此简单对她断情,从牢中岁月到后来的九幽相伴,她与自己紧紧连在一起,已成了自己割不掉的一部分。可他又必须绝情了,因为她已经割断了他们之间珍贵的联系,蜕变成了另一种人。   或许他一开始就没能看透她。或许他一开始就喜欢错了人。   他抬起头,看着斧神,突然笑了:“那你说,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   “顺从。”斧神有些高兴了,“活下去才有一切,死了,一切就都没了。你应该顺从强权,这样就不会再有危险。”   不会再有危险。楚随天明白了,七神所要的只是这个,只是一个可以让他们安心修炼的环境,至于自己的尊严、痛苦、爱恨,那不在他们担心的范围之内。他们想要一个听话的、安分的、能给他们安宁的肉身洪炉。他楚随天只不过是一个东西,一个炼他们的炉子而已,没有资格要求他们什么,他们也不会真的去关心他。   相互利用。   楚随天在心里这样想着,突然对这个无情的九幽世界感到绝望。在这里,人不是人,妖不是妖,神更不是神。主宰着这里的,是自私和欲望,是强权和暴力。   不知不觉间,他的想法也开始改变了。   斧神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切,笑了笑后,渐渐隐去了身形。锋利的斧头森林沉入黑暗,楚随天也沉入黑暗。良久之后,一道光刺痛了他的眼,他慢慢将眼睁开,发现自己这次是真的醒来了。   所在之地,是一间宽敞的书房,四壁上皆是高耸的书架,除了一扇华美的木门外,再没有什么东西敢阻挡书架在墙壁上的蔓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大的小的、厚的薄的,每一本看起来都有些陈旧,但看得出来,那种陈旧感不是由岁月造成,而是由无数次的翻阅造成的。   地上铺着柔软的红色地毯,似乎是一张巨兽的皮毛,柔软温暖。在不远处,一个人侧卧在一张矮榻上,正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看得十分入迷。那是一个面色温润的年轻神通魔,相貌英俊,剑眉入鬓,容貌并不威武,颇有几分人间儒生的风范。他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朱红色长袍,其上用金丝细线绣着一些楚随天看不懂的图案。   这种衣服楚随天在不久之前还见过,就穿在盈芜太后身上。   “陛下,他醒了。”鬼灵的声音响起,楚随天这才注意到,鬼灵此时正随意地盘坐在书架边,离那个神通魔很近。从他对那神通魔的称呼中,他猜到这是泊镜国的皇帝离惑。   “嗯。”离惑点了点头,又看了两行后,才慢慢将书合上,在榻上坐直了身子,冲楚随天微微一笑:“睡了个好觉?”   胸口的痛让楚随天难以行动,他勉强坐了起来,用凶狠的目光盯着鬼灵。离惑一笑:“不要怪他。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鬼灵,你并没有兑现你的诺言。”楚随天没有理这位皇帝,而是质问起鬼灵。   “你见到了白玉,不是吗?”鬼灵微笑着,“至于莫星华,她不愿见你,我也没有办法。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将她放走了。而灰甲人……他和莫星华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永生永世也不会分离。”   “永生永世都在一起?”楚随天想起了莫星华那日的不辞而别,想起了她为之而远走的那个“他”,他不由将那个“他”和救过自己性命的灰甲人联系在一起。但他又不敢相信鬼灵,想到白玉,更是让他怒火冲天:“那你对白玉做了什么?”   “只是告诉她生存的道理。”鬼灵笑着说,“而她听懂了,如此而已。难道这么久以来,你没有看清九幽中的生存法则吗?”   楚随天想起了七神的态度,心一下收紧,一种冰冷的无力感蔓延全身。   “你又想对我做什么?”他冷冷地问鬼灵。他知道一定不止自己一人落入了鬼灵手中。鬼灵不杀他,反而将他带到离惑面前,一定有要用他的地方。他要以此要挟,让鬼灵释放其他人。   “太后死了。”离惑这时插了一句话,让楚随天大吃了一惊,他想也不想便开口说道:“不是我们杀的!”   “是我杀的。”鬼灵笑了,楚随天一脸惊愕。   “太后早就想除掉我,因为她发现我已不再是只知惟命是从的孩子。”离惑笑着,那种温和的笑容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冷可怕。“为了对付我,同时也为了扩张泊镜国的势力,她帮助从人间而来的刘瑾建立了九幽城,以求得到人间那种廉价而好用的火器;而为了牵制九幽城的势力,她又网罗人才组成‘厉鬼’,让自己的左手不断和右手打架。这女人的做法是不是很可笑?”   楚随天不知如何回答,他感觉有些头晕。   “她做得一天比一天过分。”离惑接着说道,“到了现在,竟然动起害我的心思。然而可笑的是,她指使督办此事的人,其实早就是我的人了。她以为找一些局外人,演一出皇帝刺母的闹剧,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赶下王座,结果却被我将计就计。我不但成功地除了这个大患,还将寒波国也牵连了进来。现在,我有一个绝好的出兵借口了,很快我就会召集兵马,将寒波国划归到泊镜国版图之内。这将向我的子民们证明,我是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贤明之君,过去人民因盈芜的压制而对我生出的错误印象,将一扫而空,满朝上下,将与我同心同德。”   楚随天惊讶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这时才明白,鬼灵当初为什么将他们放到遥远的西漠边缘,原来从夺走白玉那时起,这个阴谋就已经在进行了。平十二说过,白玉对鬼灵来说非常重要,但他却猜不透为什么重要,现在他知道了,鬼灵要利用白玉逼迫自己、逼迫罗刹枪、逼迫繁花海替他完成这个阴谋。有了白玉在手,鬼灵不愁他楚随天不乖乖听话。   “其实你们杀不杀盈芜都无所谓。”鬼灵说,“只要你们出现过,就足够了,剩下的一切自有我来完成。现在,盈芜死了,所有的大臣和国民都认为她死于你们手中,所有的证据都显示出你们得到了寒波国的帮助。很快,我们就能逼寒波国交出靡多和他的女儿,然后,当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会出兵讨伐。”   “这一切全是你早就算计好了的?”楚随天看着鬼灵,越发觉得他的可怕。   “不全是。”鬼灵一笑,“其中有些巧合,正好被拿来利用。有些事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比如你会在盈芜面前出卖我。那也许是个好主意——假如盈芜不是这一闹剧的幕后主使的话,她就会将我控制起来,然后你们就有时间,也有机会去救小玉。可惜。”   “这些不谈也罢。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离惑说,“只有物证,好像不足以说明问题。所以我想请你出来作证,告诉满朝文武大臣,寒波国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们做梦。”楚随天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不然也不会为了白玉、莫星华和灰甲人而受我要挟。”鬼灵看着楚随天,像是看一个被自己玩弄于股掌间的木偶,他轻轻竖起右臂,一件黑色的手甲便缓缓浮现在他臂上,那正是小浪的烈焰神甲。“所以你会为了繁花海的人、你的徒弟和那只火鹤,而再次和我做一个买卖。”   楚随天狠狠咬着牙,只恨鬼灵此刻没有在他上下牙的中间。   “当然,你也可以像你的朋友平十二一样,丢下这些人,独自逃走。”离惑笑着说,“但鬼灵说过,你不是这样的人。”   听到平十二平安无事,楚随天多少松了口气。他知道平十二不会一个人逃走,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他们。但这又让他害怕,他怕平十二不是那不知为什么有了强大力量的白玉的对手。怕平十二再落入鬼灵的圈套。如果只有他自己落入魔掌,他宁愿当场自杀,也不愿平十二为了自己冒险。   “只是一句话而已。”离惑笑着说,“简单的一句话:是寒波国城守队队长靡多派我来刺杀太后的。说完这句话,你的朋友们就可以得到自由。我以我的生命和帝王的尊严与地位做担保。”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楚随天的话中透露着绝望,然而他的心里却在酝酿着另一种希望。   “那就好。”鬼灵一笑,轻轻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楚随天吸入他袖中另一块境界玉内。那玉内没有草地,只有牢房。   “你认为他会听话吗?”离惑转过头,问鬼灵。鬼灵笑了:“您该知道当他见到盈芜时,都说了些什么。这是一个不爱听话而又容易冲去莽撞行事的人。”   离惑一皱眉:“这样的话,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不。”鬼灵一笑,“陛下,我最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不止是人可以被利用,神也会。”鬼灵笑着说,“尤其是那些为了飞升神界,而不惜抛弃肉身,进入肉身洪炉内修炼的小神们。只要跳过那肉身洪炉,直接与他们进行交易,一切就都会变得极为容易。”   “你的意思是……”离开愣了一会儿后,突然笑了:“我明白了。楚随天可真是我们最合适的人选,你晚能到这么合适的人,真是天才!”   “只能说是巧合吧。”鬼灵摇了摇头,并不敢接受这称赞。“只是巧合。原本的计划中并不存在楚随天。过去我只是想杀了他,消灭掉这个与我作对的队伍,但却没想到……我只不过是顺便利用了这个现成的傻瓜而已。”   “或许是紫晶神在冥冥中相助吧。”离惑虔诚地说。   “是啊。”鬼灵一点头,同时在心中暗笑:“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神通魔,才会认为护国神是一心眷顾着你们的。等着吧,你也好,紫晶神也好,九幽中其他神明也好,那一天已经近了……楚随天,我必须感谢你,你将一切我最需要的、最渴望得到的,都带到了我身边,你才是在冥冥中相助我的神啊……”   楚随天撞在一面墙上,疼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他慢慢坐起来打量四周,发现围住自己的是四面黑石墙,墙壁潮湿,其上镶着几块用来照明的光玉,那些玉形状各异,一看便是次品,发出的光芒也不足以将这斗室照亮。   没有门,也没有窗,他抬头向上看,看到的只是无尽延伸的四壁消失于黑暗之中。   “小浪、老关、崔姑娘!古姑娘!”他大声喊着,喊着同伴们的名字,但除了回声之外,没有任何回应,他忍着胸膛的痛,慢慢站直身子,对着墙壁狠狠挥起手臂,除了剧烈的疼痛之外却什么都没得到。   “该死!”他大骂着,知道斧神已经收回了他的神力。如梦中所言,斧神要他顺从,要他屈服,以平安地度过这一场灾难。   “他不会遵守诺言的,就像之前一样,他只是在骗我。”楚随天捂住伤手,不断对自己说,“离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诺言一样不可靠。当我说出他们想要的那句话后,他们不会继续留着我。也许,也许此刻小浪他们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流下泪来,为每一个远去的伙伴哭泣。他想起昔日罗刹枪在九幽城中游荡、用餐、嬉闹的每个细节,与如今的孤身一人相比,那简直无比幸福。   而现在,他除了坐在那里,诅咒鬼灵、诅咒离惑、诅咒七神外,什么也做不了。   太后被刺,令泊镜国举国大乱,人们不敢相信在重重保护之下的皇宫中,竟会上演如此可怕的一幕,那母仪天下,统治一切的太后,竟然被一两个刺客杀害。一股不安的情绪在民众间悄悄滋长,人们不安地涌向了紫晶神神殿,向那三块代表着紫晶神的紫色水晶祈祷平安之光护佑泊镜国。   紫晶神不会在这些人面前轻易显灵,此时更不会,因为在神殿大堂后的一间密室中,这位全身被紫色水晶之甲覆盖的伟大神祇,正在以真身接见一位半人半妖的男子。这男子在他看来,就是自己在世间的使者,是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全国都沉入了不安之中。”真正的紫晶神并没有三张脸,但却有三重音。三重声音叠在一起,宛如音乐那么好听,配上紫晶神那张介于男女相貌之间的白皙面孔,实是一种令人心醉的美。“为了自己的私欲,竟然做出刺杀母后这样的事,离惑太过分了。”   “是啊。”鬼灵恭敬地回答着,“您是应该出面对他训戒一番了。”   “得让民心安定。”紫晶神不无担忧地说,“但现在如果指出真相,恐怕会让全国陷入更大的动乱之中。”   “所以还是不要揭穿为妙,对不对?”鬼灵说,“这样的话,就按离惑陛下的意思,将矛头指向寒波国?可那样一来,恐怕寒波国的砂神不会坐视不理,一场神战,恐怕……”   “是啊。”紫晶神犹豫着,“与神战相比,国内的短暂动乱根本就不算什么。看来我还是应该惩罚离惑,阻止他发动这场战争。”   “您要在离惑陛下向寒波国宣战时再出来揭露他吗?”鬼灵小心地问,实际却是在暗示。“应该是吧?那是最好的机会。这段时间就凭由他胡来好了,这样等民众发觉自己一直受到离惑陛下的欺骗,不满的情绪就会更高涨,到时,他们就会忘记之前对您的不满,而您则可利用民众的情绪,将离惑推翻,重立忠于您的皇帝……”   “没错。无知的愚民,我早晚要用灾难惩罚他们。”紫晶神负气地说。他觉得自己几百年来对这些神通魔们太好了,好到他们竟然敢质疑自己。他觉得自己之前一直做错了,应该早些找一个像鬼灵这样的人,当自己的探子,让自己能清楚地知道民众的心。   现在也不晚。他这样想着,用赞赏的目光看着鬼灵。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鬼灵垂首施礼,“离惑陛下要我陪他去见见那个刘瑾。”   “人间的权臣?”   “是的。”   “赶快把他赶走吧。”紫晶神不悦地一挥袖,“不要让这些家伙再来搅乱九幽了。真不知盈芜在想些什么,竟然愿意与这些凡人为伍。”   “是啊。”鬼灵陪着笑脸,慢慢地退下。   “等着吧,在岁月流逝中只顾着修炼而变得越来越愚蠢的神们。”他在心中暗笑。“你,还有他们的末日已经不远了。” 第七十章 无人可挡   蓝天、白云,其下有一座黑城,那不是规模宏大的泊镜国,而是凡人们居住的九幽城。   此时,掌管着这座大城的南庭苏,正在纵横塔内属于自己的房间内,怔怔地望着天空发呆。   这些日子以来,一切政务都被荒废了。那原本用来选拔人才的比武大会早已结束,城内各队伍在厮杀中相互损耗,人才凋零。选出来的高手们,纷纷被他以名利收买,成了帮他管理九幽城的高官,而他,却失了原本要一统九幽城,尔后发展壮大,使其成为九幽中凡人之国的理想,只是每天浑浑噩噩地度日。   眼看着这位原本似乎会大有作为的最高首领变得如此颓废,这些高官们或对他完全失望,干脆率领着自己原本的队伍,劫了一批武器后逃离,或是开始想方设法巩固自己的力量,想着有朝一日将他推翻,转而成为新主。   好在内行厂的厂卫队伍还掌握在他手中,那些厉害的火器还掌握在他手中,而且身为神之凭依的他,也不是那些人能够轻易捍动的人物,所以他才能一直挺到现在,而仍占据着城主之位。但他知道,暗潮一旦开始涌动,就不会停止,况且那一直藏在城中的龙巽,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他权力的破坏,那些对他失望了的人,不少已经投入了龙巽的怀抱,形成了一只庞大的地下势力,代替了从前为应付盈芜,而在表面上与九幽城内行厂作对的厉鬼,成了他现在真正的心腹大患。   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一个人。   他还记得当自己从街上将她救回的那天。那天下着雨,滂沱的大雨,自己在难得一次心血来潮的巡城时,发现她倒在街角的水坑里。雨打湿了她的衣服、她的头发、她整个人,他在难得一次的恻隐之心大动中,吩咐部下将她从水坑中抱了出来。   那时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那冰冷娇柔而又似乎沐浴过痛苦的模样,如一把刀,深深刺入他的胸口,让他感觉到痛苦。在那一刻,他第一次咒骂老天,怎么忍心让这样美丽的人在冰冷的水中渐渐走向死亡?这样可怕的遭遇应该送给别人,哪怕是他这个九幽城的高官才对。   想到后来的事,他忍不住笑了。是啊,他不能不笑,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这举手之劳的所谓救命之恩,竟然会让她以身相许。他感谢老天,感谢老天赐给他这样的一个机会。   她永远是冰冷的,一如他发现她的那天。后来他才知道,那冰冷不是来自雨水,不是来自天气,而是来自于她的心。然而这并不防碍他爱她,他认为她是天上的仙子下凡,自然要比其他凡人都要高贵,哪怕是对他这个丈夫,也应该如此。他小心地呵护着她,满足着她的一切需要,包括那件被视为九幽城之宝的、日后本应献给督主刘公公的雾幻神铠。   他不追问她的过去,因为不敢。他怕那会让她离开凡间,重回她的仙境之中。   他想让她笑,他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于是他才努力要成为人上人,再不当看刘瑾脸色行事的奴才。而这时,灿流找上了他,把离惑陛下的恩德带给了他。他们进行了一系列密谋,策划了一出好戏。然而现在他才知道,灿流不过是一个小卒,真正在背后操纵一切的,却是鬼灵。他本来以为主动接近自己的厉鬼,是自己用来应付盈芜太后的一个工具,可后来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鬼灵计划中的一步棋而已。他认为鬼灵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他在耍弄阴谋时,总是虚中有实。比如九幽城的叛乱事件,既让盈芜对鬼灵满意,又让离惑对鬼灵大加赞赏。   自从知道这一切后,南庭苏一直有种感觉,总觉得一切人和一切事,其实都是鬼灵的囊中物。   所以他对鬼灵戒备又忌惮。   现在,又多了一层愤怒与怀疑。   就在鬼灵的部下要他行个方便,好除去楚随天的罗刹枪的那天,随着罗刹枪、繁花海,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也不见了。他怀疑这与鬼灵有关,却找不到证据,他四处派人去寻找自己的夫人,以至于忘了龙巽的威胁。   然而他一无所获。   这让他感觉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每天只知静静坐在房间里,等着派出的人给他带回好消息,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什么消息也没能等到,等到的只是部下谨慎的提醒和不断的报告——政务已经乱成一团,龙巽和他的人又出来捣乱了,等等。   他不是没有试过振作,但他发现离开了她,他什么也做不了,对什么也兴趣。   “娘子,你在哪儿?”此刻的他看着窗外,喃喃地自语着。   或许是老天感动于他的痴情吧,他突然发现,一件灰色的铠甲在窗外某个地方一闪而过,他愣了片刻,然后激动地一跃而起,冲到窗边,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   除了黑石的城市和无精打采走动着的人群,他什么也没能找到。他颓然跌坐在椅子里,自嘲地一笑,知道自己是想她想得太厉害,又产生了幻觉——这样的幻觉时常出现,他常把有着那样长头发的女子看成她,也常将一切灰色的东西看成是她身上的雾幻神铠。   他失望在叹着气,继续望着窗外,茫然地寻找着灰色的人影。而就在这时,他听到塔下传来一阵纷乱的叫喊声,他微微皱了皱眉,恨那些不知趣的厂卫打扰了他的宁静。   不久那喊叫声就消失了,又过了一会儿,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当他听到第一声时,整个人就愣住了,而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再掩饰不住激动,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屋门,喃喃着:“老天,不要让这一切再只是我的幻觉了,告诉我,我没有听错吧!”   屋门被用力推开,荡向两边,重重撞在墙上,断裂、跌落,摔在了地上。一个全身被灰色铠甲覆盖的人大步走入屋内,来到他近前,那铠甲的头盔部化成一团雾覆盖在背后,露出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   莫星华的脸。   “娘子,真的是你吗?”南庭苏激动的声音已变了调。他在心里不停地感谢老天,同时祈祷这不是一场梦。他想扑上去抱住她,但却不敢——从前也是如此,没有得到她的允许时,他根本不敢碰他。   莫星华的目光极为复杂,里面闪烁着的光,是南庭苏永远无法看懂的。他也从不求能懂,他只要她能懂得他,懂得他的付出,懂得他对她的爱。   她轻轻伸出手,蜕去手上的铠甲,任他将自己的手牢牢抓住。   “是你,真的是你!”他激动地叫着,“娘子,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   “你爱我吗?”莫星华看着他,用冰冷的语声问。   “我当然爱你!”南庭苏有些激动,因为莫星华从来没有问过他这种问题。他并不是初经爱恋的年轻人,但说不清为什么,在莫星华面前,他总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恋爱,总情不自禁地将心变成一颗年轻男孩的心。他的老练、他的世故、他的城府……一切在莫星华面前全都化为虚无,他无法在她面前伪装得威严高大。   “为了我,愿意付出一切?”   “是的!”他几乎是在喊了。他必须表明心意,他怕莫星华在下一刻就会离开他。他不能让她走,为了留住她,他什么都愿答应他。   “包括你的生命吗?”   “是的!”   “好。”莫星华的目光中,突然透出难道一见的温柔,这让南庭苏感到受宠若惊。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莫星华的声音有些哽咽,“那么我将永生永世做你的妻子,不管活在九幽、人间,还是黄泉之下,我都永远只做你一个人的妻子。但我要你证明。”   “你说吧,要我怎么证明?”莫星华的话令南庭苏激动得像个刚得到思念许久的玩物的孩子。   “我要你带兵和我一起攻打泊镜国,你敢不敢?”莫星华语出惊人,南庭苏大吃一惊,怔住了。   “我就知道……”莫星华冷冷一笑,刚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却发现南庭苏用比刚才更大的力量,紧紧抓住了她。   “就算你要我去杀神,我也敢!”   “你要想好,这会令你失去一切——名誉、地位,甚至是你的生命。”莫星华的眼神变得更加温柔,那里多了一些南庭苏不曾见到过的、代表着关怀的光。   “我宁可失去生命,也不愿失去你。”他笑着说。   一朵云飘过,薄薄的、淡淡的,看起来只要一阵微风就能将它吹散。然而就是这小小的、不起眼的一片云,却将太阳灼热的光挡住,让大地上的人感到一阵清凉。云自然无法将世人全都从太阳的热下解救出来,但能在这一时,帮助这一群人,便已经令它的短暂一生有了价值。   云下的一座黑石建筑中,离惑陛下正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对坐在高台下大堂两旁的文武官员们进行着演讲,大致的意思,无外乎是寒波国用这种卑鄙的伎俩害死了太后,这是对泊镜国赤裸裸的挑衅,是破坏了长久以来和平的无耻之举,面对这种挑衅,泊镜国如果不果断地回击,那么将颜面尽失。   用他的话来说,泊镜国举国上下,都应该为母仪天下的盈芜太后报仇。为此要不惜一切代价。   但他的讲演还没有结束,殿下左首边第一位老者,便慢慢站起了身。   “陛下说这是寒波国干的,可有证据?”那老者满脸阴沉,“如果没有证据,我们可不敢轻易相信这一切。因为据我所知,想要太后性命的大有人在。”   离惑侧头看了看他,在心中暗笑一声。这老者的官衔是护国丞,所有官员中地位最高的人,也是盈芜太后第一位的忠实走狗。他早就料到这老家伙一定会最先向自己发难,如果自己对付不了他,那么盈芜太后的走狗们就会群起而攻之,让他这个陛下灰头土脸,甚至,可能会利用这次的事件推翻皇帝。   “当然有。”离惑一笑,一挥手,他的近卫们便托着数个盘子来到高台之下,群臣之中。几位身份极高的大臣一起凑了过去,仔细地观察这些证物。这些东西里有从楚随天他们身上搜出来的法玉、神通币,还有数件楚随天等人根本没见过的神通魔的长袍。   “这些能证明什么?”护国丞看完后,皱了皱眉,一脸的不以为然。“这上面又没写着寒波国这几个字。”   “长袍上的沙,护国丞不会看不到吧?”离惑微微一笑,“这些被尘沙填满空隙的长袍,只能源于寒波国。只有如此靠近西漠的国度,才会这么接近沙尘。”   “那也不算什么。”护国丞一摆手。“证据的分量太轻。”   “那么证人呢?”离惑微微一笑。   “有证人?”不只是护国丞,几乎所有官员们都是一惊。   离惑微笑着,从袖里取出一块境界玉,轻轻一弹间,一道白光射在他面前的高台上,一个一脸痛苦表情,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凡人男子,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楚随天觉得四周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一怔间,慌忙抬起头来,只见黑暗的牢房已经变成了明亮宽敞的大殿,自己正坐在高台之上,而高台下,竟是两排官员打扮、威风凛凛的神通魔。   “向他们说说,是谁派你来行刺太后的吧。”离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不是寒波国的城守队长靡多?”   “不是!”楚随天擦去脸上的泪,为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泣而感到难堪。他早就打定主义,不能让离惑和鬼灵如愿。   朝臣们一阵骚乱,议论纷纷。   “这事与寒波国没有一点关系,我们也根本没杀盈芜太后!太后是被你和鬼灵设计害死的!”楚随天指着离惑,冲高台下的朝臣们大声说道。   “一切都是鬼灵和他的阴谋,他们囚禁了我的朋友,要挟我去刺杀太后,但我们真的没有伤害太后。是他们,是他和鬼灵干的!”   离惑毫不在意,带着微笑看着楚随天,那笑容让楚随天觉得恐怖。   “接着说下去呀,我们是怎样设计逼迫你和你朋友的?我们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派自己人来干,却非要找一群不可靠的凡人?”   楚随天的心被恐惧摄住,他隐约感到自己已经深陷于鬼灵和离惑布下的圈套,那圈套太过完美,完美得令人无从逃离,无法反击。他可以说清一切,可以解释清鬼灵为什么选中他们,那是因为他们能轻易得到寒波国的信任,得到砂神的信任。但那样的话,就必然要将寒波国牵连进来。但如果他不说清一切,所有认为他有所隐瞒的人,又都会被离惑引导着,将仇恨投向寒波国。   他之前想过,朝中偏向于盈芜太后的大臣一定很多,甚至可能全部都是,所以当自己说出实情后,大臣们一定会集合起来反对离惑,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不是离惑的奴才,离惑当权后,一定会将昔日依仗太后而不将他当成一回事的大臣们除掉。他们应该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一定乐于推翻离惑,以求自保。这种事在人间极为常见。   可他却没想到,离惑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他也没想到,自己根本无法将事实全部说清。   “说啊?仔细说清吧。告诉大家我是怎么找到你们,利用你们,威逼你们,而你们又是怎么进入的泊镜国?怎么进入的皇宫?怎么刺杀的太后?”离惑一句接一句地问着,那问题让楚随天感到混乱。白玉的变化已经令他痛苦无比,他本就没有办法冷静,现在,这一句接一句的问句,更让他无所适从。“告诉大家,我为什么要杀我敬爱着的太后?你又为什么没有对太后下杀手?那些境界玉是谁给你们的?你们曾在我的城中干了些什么?为什么你们出现在我的城中,可守门的卫兵却都没见过你们?”   “顺从他!”就在这时,七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在他脑海中响起。他听得出来,那是自私的七神。为了让他老实听话,为了让他能给自己一个安宁的修炼空间,他们竟然同时窜了出来,一起逼迫他。   “顺从他。”青岚神在他的脑海中低声说,“这样你和我们都会安全。”   “不可能!”楚随天在心里狂喊着,“你们这群自私的家伙……”   没等他用心声将这话说完我,便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听从自己的使唤。惊慌中,他的脸上做出绝望的表情,嘴里说着:“我……我……好吧,好吧,请饶恕我吧!我承认,是寒波国的城守队长靡多派我来的,他利用法术将我们送来,用法术将我们变成神通魔的形象,是他给了我们这些法玉,让我们用来逃跑,让我们便于行事。我们在内应的帮助下,轻易潜入皇宫,杀了太后,然后……然后再嫁祸给陛下。这一切都是寒波国的安排!”   “内应?”离惑假装皱眉:“谁是内应?”   “他!”楚随天无法控制的手,指向左首第一位老者——护国丞。   “你胡说!”护国丞愤怒地挥动着手臂,恨不能冲上来将楚随天打倒在地,再狠狠踩上几脚。   “是他。他认为自己的才华要高过太后,但却始终只能居于人下,所以他一直心存不满,最后终于和打算祸乱泊镜国的寒波国城守队长靡多联手,共同策划了这次刺杀。他们不但要刺杀太后,还要嫁祸皇帝陛下,这样泊镜国的至高权力就全被推翻了,他就可以以第一首辅的身份登上王座!”   “胡说!胡说!”扩国丞暴跳如雷,不顾一切地向通向高台的阶梯冲去,他这举动太过失礼,周围的大臣急忙将他拉住。   听了楚随天的话后,太后的旧臣们也动摇了,他们看着护国丞,满脸的难以置信,但又隐约觉得这极有可能。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笑声,鬼灵和白玉共同走入大殿之内,离惑在高台上注视着他们,脸上露出了笑容。   此时的鬼灵已化成了妖相,轻轻拉着白玉的手,一路来到高台前,冲离惑一礼:“陛下,您要我查的,我已经查清了。确实是护国丞与寒波国勾结,将这些刺客放入皇宫,害死了太后。”   “你说什么?”护国丞不敢相信,鬼灵这个太后一直信任的人,此刻竟然会为离惑服务,而反过来陷害他,他愤怒地叫着:“鬼灵,你竟敢陷害我?”   “陷害?”白玉冷冷一笑,“护国丞,你还是老实承认了吧。我在你府上隐藏了这么久,你是瞒不过我的。你做过的那些事,我都已记录在案。要不要现在我就背上几段让大家听听?”   护国丞根本不认识白玉,更不知她在说些什么,他正打算冷静下来,粉碎这可笑的闹剧时,却突然发现白玉眼中闪起一道光芒,随后,一股强大的力量便突然控制住了他,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被那更强大的力量控制着。那力量如此强大,令他那一身傲人的神通魔法术无从施展,只能听任别人操纵着自己,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颓然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不要说了!我……我认罪!”   一句话出口,全场哗然,只有离惑和鬼灵脸上仍挂着微笑。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屈居人下!我有能力,我有国内数一数二的智慧和法力,凭什么我只能当一个老女人的应声虫?你们每个人都知道,那女人有多么自负,多么自以为是!她从不肯把我当成智囊,当成一个能让她更完美的人!在她面前,我只是一条狗,我为什么不能抗争?”他狂笑着,“是的,我失败了,但这又如何?盈芜已经死了,这个国家再无强者来治理,将走向毁灭!不久,我的盟友就会来到这里,将泊镜国踏成粉沫!”   “住口!”那位曾经光临九幽城的灿流大人,突然从群臣中飞奔而出,伸手指着护国丞,怒喝道:“亏你说得出口!你这无耻的叛徒,有脸面对赐给你这一切荣华富贵的陛下吗?”然后,他转向离惑,恭敬地一礼:“陛下,应该对这叛徒处以极刑!”   鬼灵倏然前冲,来到护国丞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无耻的叛徒!”他冷冷说着,手上用力,一阵骨碎声传遍此刻正在寂静着的大殿。护国丞两眼向外翻着,慢慢地向前倒下。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楚随天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离奇的闹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泊镜国不会在敌人面前倒下。”离惑大声说,“我会让你们看到,一个强大的皇帝在治理着这个国家,我会继承太后的遗志,让泊镜国继续站九幽最高峰!而你们,太后曾经依仗着的重臣们,今后将成为我最信任的人,与我一同迎来泊镜国新的辉煌。当然,那些与护国丞同流合污者除外。”   “陛下万岁!”灿流知机地躬身施礼,高呼万岁。大臣们在他的带领下,战战兢兢地躬下身子,向这位显露出从未有过的自信、威严、智慧的皇帝施礼。每个人都知道,今后的天下已经变成了离惑的天下,自己只有尽快赢得他的好感,才会有一个好的未来。   白玉冷冷地看了楚随天一眼,对他便再没有更多的关注了。   “明天,我将在全国民众面前,公布寒波国的恶行,鼓励每一个泊镜国国民,全力支持我们对寒波国出兵!”离惑站在高台上,声音显得威武雄壮。   “是!”所有大臣异口同声。 第七十一章 一切都为了知音   “你终于来了!”   随着一声欢呼,殷千雪自贴满了奇怪图画的屋子里一跃而出,那身手,一点也不像是原本孱弱的他,而且他的声音也不像从前那么阴柔了,虽然听上去还是细声细气的,但里面却已多了一些东西,一些会让人害怕的东西。   “好久不见。”鬼灵笑着冲他挥挥手,“让我看看,我的好朋友又有什么大作问世?”   这话令殷千雪高兴得脸色发红,急忙拉着鬼灵的手,走入那大屋之中,指着一幅幅自己的得意之作,一边解释着画的内容,一边说着自己画时想要表达的东西。鬼灵点着头,极认真地听,极仔细地看,随着殷千雪走过一幅幅在他看来其实是奇怪无比不知所谓的东西。但从他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他的这种想法,那惊呼和称赞是那么自然,似乎完全发自于真心,令殷千雪感到无比幸福、无比兴奋。   “真是绝妙之极!”鬼灵赞叹着,“这幅,还有那幅,我都喜欢极了。我从没想到,绘画竟然还可以表达出这么深的含义。这些都是伟大的不朽之作啊!千雪,我敢说,你的这些画将永远流传于后世,将改变未来世界中人们绘画的风格和技巧,你将以一位宗师的姿态活在人们心中!”   “真……真的么?”殷千雪兴奋得像个孩子。   “这是当然的。或许一时之间,会有愚夫嘲笑你——你知道,这世上最多的就是这种愚蠢的人了,但真正的智者会欣赏你,会拜倒在你的脚下,会真心地赞颂你。”鬼灵的话真诚动人,殷千雪的眼睛被他感动得湿润欲泪。   “鬼灵大哥,你是我在这世上第二个知音。是你从苦难与折磨中解救了我,是你给了我这一切,是你让我有了创作的勇气,我……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他带着哭腔说。   “谈什么感谢?”鬼灵大方地一笑。“你是最伟大的画师,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凡夫理应为圣人而做的。对了,附近那些人最近没有再来打扰你吧?”   “不会有了。”殷千雪开心地笑着,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的笑与离惑很像,也就是说,表面看起来温和或是天真,但其中却蕴含着某种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东西。从前的殷千雪绝不会有这样的笑容。   看到这种笑容,鬼灵很是满意,却故作惊讶地问:“为什么呢?”   “我把他们全杀了。”殷千雪坦然一笑,“你说得对,对这些愚夫不能仁慈,否则他们就会骑到你的脖子上拉屎,就像在无神境界时……”说到这里,他的眼神竟然变了,这个文弱的画师,这个女里女气不似男子的男人,眼中绽放出的竟是可怕的凛冽杀机。   “不要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鬼灵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很好。杀光他们就不会有后患,就会得到清静。你要知道,你才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人,其他人就像草芥一样。如果他们不知趣地来打扰你,来影响你,那就是萤火想争日月之辉,就当遭到天罚。你这是代天行事。”   “不。”殷千雪十分平静地说,“不是代天,我才不要代什么天,它有什么资格要我代他?我是代我自己。”   鬼灵一怔,随即会心地一笑,默默一点头:“他没有选错你。”   这句话响在他自己的心中,殷千雪当然听不到。   “对了,鬼灵大哥,我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殷千雪突然又恢复了那阴柔的样子,焦急地问。   “你是说宫云?”   “是啊,可有他的消息了?”   “已经有了线索。”鬼灵说,“你不提我还忘了,我本应去接见刚回来的部下,他似乎已经找到了宫云的踪迹。”   “那你就快去呀!”殷千雪立刻变得兴奋起来,“鬼灵大哥,你知道吗,宫兄弟是我在世上第一个知音,是第一个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朋友,我真的不想他有事。”   “放心。”鬼灵又拍了拍他的肩。   离开了小屋,鬼灵大步向前而去,渐渐远离了小屋旁那蓝如天空,浩如海洋的湖,走入起伏不平的丘陵。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黄色的行玉,轻轻将它捏碎,一道气流漩涡便立时将他裹住,将他带离了这个境界。   “他怎么样了?”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妹妹白玉在一旁随口问了一句。   “他把我放进去的那些人都杀了。看来一切都很顺利。”他微微一笑,“现在我要去看看你的老朋友,宫云母子了。”   白玉冷冷地说:“他们可不是我的朋友。”说着,将手中那块装着殷千雪和那大湖的白色境界玉交给鬼灵,从自己怀中取出另一块境界玉,发动法术,将鬼灵吸入其中。   气流动荡中,鬼灵来到了一座牢房之内。那间牢房极是奇怪,除了天棚与地板外,其余四面墙全是镜子,此时,那镜中正上演着一幕真实的好戏——一个有着倾城之貌的女子,正与几个男人纵情欢笑,不时用媚眼勾得男人们神魂颠倒。   在牢房中间,宫云穿着已经又脏又破了的衣服,痛苦地坐在地上,用双手抱住头,紧闭着眼,捂住耳朵,仿佛那镜中放出的画面、传来的声音,是一种折磨着他的酷刑。   “多美的女人啊。”鬼灵慢慢走到宫云身边,环顾四周那“春意盎然”的好戏,微微笑着。   “住口!”宫云抬起了头,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看上去像两个装满了鲜血的圆球。“鬼灵,你杀了我吧,快杀了我吧!”   “为什么要我杀了你?”鬼灵装出惊讶的表情,“蝼蚁尚且知道求生,你这样有着大好前途的仙羽妖族少年,身怀罗刹凶魂的不世高手,怎么会一心想求死?”   “无耻!”宫云狠狠瞪着他。   “无耻?”鬼灵笑了,转身注视着镜子里的景象——那女人躺在长榻上,万种风情尽含其中的眼神,挑得男人们血朝头上涌,为了争夺她而厮杀起来。在鲜血飞溅中,女人忘情地笑着,最后,和杀光了其他人的那个男子,在榻上纠缠在一起。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娘?”看着那女子,鬼灵不无嘲讽地说。   “住口!”血充满了宫云的双眼,除了血红色,那眼眶中的眼球上再没有其它第二种颜色。他猛地一跃而起,背上伸展出双翼,将无数锋利如刀的羽毛射向鬼灵。   鬼灵冷冷一笑,蓦然间,一件黑色的铠甲自他体外浮现,将他紧紧包裹住,一道烈焰在铠甲外层燃烧着,那铠甲便在瞬间化成了赤红之色,其上的烈焰翻腾,将那些飞射而来的羽毛统统化成了飞灰。   “别白费力气了。”鬼灵笑着。“在完整的烈焰神甲面前,你的羽毛只是助燃的柴罢了。如果你能将罗刹凶魂的力量发挥出来,倒还可以与我一拼。”   “你这混蛋,你到底想要什么?”宫云的眼中流着血泪,痛苦地大吼着。   “不想干什么。”鬼灵冷笑着,“只是想让你认清你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混蛋!”宫云怒吼着,将羽毛射向那些镜子,在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中,四面镜子碎成无数片,散落一地,露出后面结实的石墙。   “这有什么用呢?”鬼灵笑着,“你知道,用不了多久它们又会重新复原。不论你摧毁它们多少次,它们都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将你母亲的丑态一点不落地展现给你看。不要埋怨我,我这样做是为你好。只有你彻底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下决心与她决裂,才会真的能与痛苦的过去分手。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宫云痛苦地嚎叫着,跪倒在地。鬼灵满意地看着这一切,收起了烈焰神甲,捏碎了一块行玉,刹那间,他已来到那一幕好戏正在上演的地方。看着榻上那缠绵着的男女,他微一皱眉,伸手将那男子抓了过来,烈焰神甲的臂甲在他手上浮现,一道火焰顷刻间将那男子烧成灰烬。   榻上的女子——宫云的母亲宫蕊晨,惊恐地拉过旁边的衣服,遮住自己裸露的身子,用充满屈辱的表情注视着鬼灵。   “宫姐姐的日子过得很开心啊。”鬼灵脸上挂着微笑。   “你这魔鬼!”宫蕊晨的身子颤抖着,尽力蜷缩进衣服里。   “不要这样。”鬼灵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会对你的身体感兴趣吗?在这些凡夫看来,你是娇美的仙女,是妖艳的狐狸精,但在我眼里,不过是粪土而已。”   “粪土?”宫蕊晨含着泪,“那就请你放过这堆粪土吧!你究竟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给你!”   “粪土能给我什么?”鬼灵笑了。   “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宫蕊晨声嘶力竭地喊着,“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这你不用管。”鬼灵冷冷地说,“你只要按我之前的吩咐,继续像今天这样纵情声色,展露你那勾引男人的本性就好。如果你表现得够好,让我满意,时机到时,我自然会放了你的儿子。”   “如果你食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宫蕊晨用力地擦着眼泪,“如果你敢伤害我的儿子……”   “我从不想伤害你的儿子。”鬼灵摇了摇头,“相反,我很需要他。所以,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继续在这个世界里扮演你最擅长演的荡妇,否则,一切就都难说了。”   “魔鬼,你是魔鬼!你一定不得好死!”宫蕊晨痛哭着,除了咒骂,她没有别的办法。   鬼灵冷笑着,挥手间,烈焰将屋子里其他人的尸体化成了灰,再一握手手,白光闪耀中,一桌桌丰盛的菜肴,一坛坛陈年的美酒,便摆满了屋子,与其一同出现的,还有十数个男子,这些人惊讶地看着周围,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欢迎来到销魂之地。”鬼灵笑着,伸手向宫蕊晨一指,“销魂仙子会让你们活在快乐之中,永生永世。”然后,他转向宫蕊晨:“笑,用你最迷人的笑迷惑他们吧,这是你拯救儿子的唯一方法。”   “镜子复原的时间要到了……”鬼灵低声自语着,在宫蕊晨充满恨意的目光中,捏碎了一块行玉,回到了他的房间里。   “又一次愉快的旅行?”白玉笑着问。   “相当的愉快。”鬼灵也笑着,那笑是真诚而充满甜蜜的。这种笑容只有当他面对白玉时才会展露。   “这么说,一切都已如你所愿了?”白玉问,“已经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吗?”   “是的。”鬼灵一边说着,一边将装有殷千雪的境界玉放在桌上,而白玉将她手中的另一块,与它并排放在一起。   “小玉,接下来,我将成为最伟大的主宰。”鬼灵眼中闪动着光芒,但并不兴奋,也并不激动,那光清冷无情,仅此而已。   “那很好。”白玉笑着,真诚的笑容,由衷地为自己的哥哥感到高兴。   “九幽世界的格局即将改变,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鬼灵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妹妹施法。   “鬼灵大哥?”见到刚走不久的鬼灵去而复返,殷千雪隐藏猜到,他或许带来了宫云的消息。   “千雪,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鬼灵装出忧郁的表情。   殷千雪愣了一会儿,说:“鬼灵大哥,不要让我选了,直接对我说吧。”   “我找到宫云了,而且知道他所在的确切位置。不过……”鬼灵看起来有些为难,“不过他不可能从那里离开。”   “为什么?”殷千雪急了,“难道有人囚禁了他?鬼灵大哥,你快带我去,有我在,任何人也别想欺负他!”   鬼灵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用。囚禁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他自己?”殷千雪愣住了。   “他有一个淫荡的母亲。”鬼灵叹息着,“一个美丽无比,但却人尽可夫的女人。宫云生命全部的痛苦都来源于她。你知道她,她曾经自称是宫云的姐姐。”   “宫蕊晨?”殷千雪想起了那个绝美的女人。“我当然知道。宫兄弟一直在逃避着她。”   “是的。”鬼灵一点头,“她和宫云被困在一个封闭的境界中。本来,宫云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逃走,但他母亲……她发现那里有许多能满足她淫欲的男人,于是就选择了留下。宫云不忍心舍弃她,所以就不得不看着她和那些男人做出苟且之事。痛苦折磨着他,消耗了他的力量,粉碎了他的精神意志。他现在生不如死,既不能下决心独自逃走远离一切,又不能忍受母亲的无耻行径。他几乎快疯了。”   “这……怎么会是这样?”殷千雪跌坐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从这鬼灵就能看出宫云对他有多重要。他微微一笑,轻声说:“所以我说,你的力量根本帮不了他。除非他可以自己解开心结,抛下他的母亲,去追寻自己的人生之路。可他做不到。我看除非宫蕊晨纵欲而死,否则他永远不可能脱离那个境界、那种痛苦。”   “那……”殷千雪咬了咬牙,眼中又流露出那种可怕的杀机。“那我就帮他来下决心吧!鬼灵大哥,你能将我带去吗?”   “你要怎样?”鬼灵问。   “我要杀了宫蕊晨。”殷千雪的笑容有些残酷,“这样,宫云就不得不放下一切,离开那种痛苦的人生。他的生命中将不会再有任何污点。”   “你真的要这样做?”   “是的。”   “宫云应该感谢上天,赐给了他这样一位好朋友。”鬼灵称赞着他,“他一定会感谢你的。”   “是吗?”殷千雪又恢复了天真的表情,一脸的欢喜。   “来吧。”鬼灵轻轻拉住殷千雪的手,在气流的动荡中,将他带离了这个境界。在境界之外的白玉帮助下,他和殷千雪直接从这块玉移到了另一块玉中。   入眼,是一间大屋,那屋门半开着,里面飘出女子妩媚的笑声,和男人们猥琐的语声。鬼灵一指里面:“宫蕊晨就在里面,你去吧。”   而当殷千雪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入那间大屋时,鬼灵却利用行玉,来到了那间布满镜子的牢房内。   “你应该抬起头,好好看看这一幕。”他指着镜子对宫云说。刚被他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宫云,勉强睁开眼,抬起头,愤怒地问:“你又来干什么,还想……”   话没说完,他便惊讶地停住了声音,怔怔地看着那镜子。镜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自远处而来,慢慢走到那些男人和宫蕊晨中间。   “殷千雪?”宫云和宫蕊晨几乎同时惊呼一声。   “多么可耻啊。”殷千雪看着几乎全裸着的宫蕊晨,眼睛里放射着怀有恨意的凶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道你给宫兄弟带来的是怎样的痛苦吗?我真不明白,你这样的女人,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   “这是怎么回事?”宫云注视着镜中的一幕,愕然自语着。   “哪来的兔儿爷,来这里胡说什么?”一个黑塔般的汉子大吼着,大步向殷千雪走去,伸出那蒲扇一样的巴掌,扫向殷千雪。   “给我滚!”怒喝声中,殷千雪只轻轻一挥手,那高大的汉子就在顷刻间化为飞散的血肉,涂了一地一墙。   宫云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殷千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殷千雪怎么会有这么恐怖可怕的力量?   他转向鬼灵,厉声质问:“是你,是你将他带到这里的?他哪来的这种力量,是不是你……”   “看着吧。”鬼灵笑着指了指镜子,“看着就好了。”   镜子里,血雨飞溅,男人们惊恐地叫喊着,一个接一个倒下,殷千雪面无表情的脸,像是死神手中杀人的利刃,有一种凄凉惨淡的光,映着亡者淋漓的血,勾起生者无尽无休的惊恐慌乱。鬼灵带来的男人接二连三地被殷千雪杀死,最终只剩下了榻上的宫蕊晨。   “贱人。”殷千雪的声音是冷冰冰的,带着恨音的。“我要将你送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好让宫云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活下去。安心地死去吧,你的死,会让宫兄弟彻底的解脱,让他能抛下最后的、无聊的、害着他的亲情牵绊,重新做一个骄傲的人。”   “他要做什么?阻止他!”镜子这边,宫云疯了般扑向镜子,却被那冰冷的平面挡在母亲所处的世界之外,他只能无助地向鬼灵央求:“阻止他,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让我当一只狗一样的奴隶,一生一世匍匐在你的脚下都成,只求你阻止他!”   “真是奇怪。”鬼灵笑了,“你为什么要救她?要知道你全部的人生痛苦,可全是她带给你的啊?你亲眼见到了,她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住口!”宫云怒吼着,随即又跪了下来,颤声恳求着:“不,请原谅我的无礼吧,求你救她!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不管她做了什么样的事,她都是我的母亲啊!是将我带来这世界上的人,是用漫长时光孕育我、为我吃苦的人,是忍受着孤单把我抚养长大的人啊!我承认我曾恨她,但那种恨,并不是真正的恨,那种恨,只是我对命运的憎恨,不,我恨的不是她,我是爱她的!与她相比,这世上一切都不重要,求你救我的母亲!”   鬼灵笑着,对宫云的痛哭和恳求无动于衷,只在手中轻轻捏住一块黄色的行玉。   “恳求吧,痛哭吧,也许我在下一刻就会心软。”他喃喃自语着。   镜子中,殷千雪已经一步步走近榻前,而宫蕊晨,忽然变得平静下来,她慢慢整理好衣服,将自己的身体完全遮盖住,然后从容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向殷千雪。   她曾想过要解释,她看得出,殷千雪真的将宫云视为朋友,否则他不会如此愤怒。她很想向他解释,自己是为了救出宫云,而不得不答应鬼灵,上演这一幕无耻的戏。但她反复权衡,终是不能。她不能说破,因为鬼灵说过,若她演得不好,宫云必死。她得演下去,即使是死,也得演好这个荡妇。   “别去,别去!”看到这一幕的宫云声嘶力竭地叫着,但却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   “答应我一件事。”宫蕊晨静静地注视着殷千雪,“救出云儿,保护他,不要让他再受到任何人的伤害。”   这句话像是被火焰烧红的铁棒,碰撞在宫云的胸口,深深烙进他的心里,在那一刹那,他全身的热血翻滚,力量在攀升,愤怒在滋长,一种痛苦压抑着他的心,令他的心脏几乎在瞬间爆裂。   “你以为我来这里,为的是什么?”殷千雪冷冷地说着,一掌重重击在宫蕊晨胸口。   “我给你留下全尸。只因你是他的娘。”   “多谢……”   宫蕊晨带着笑意,那如花的笑意曾感动了万千男子,却感动不了她惟一的、最亲爱的儿子。她多想在死前再能见到儿子,见到他安然无恙地被殷千雪救出,见到他生龙活虎地奔走在九幽大地,见到无数人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他。   她见到了,突然有那么一刻,她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一切,但那一刻是那么的短暂,她还没能看清一切、记住一切,感受到那种梦想成真的幸福,黑暗就迅速地将她笼罩。   “娘!”   愤怒与痛苦揉合在一起,爆发成一声震动天宇的大吼。吼声中,鬼灵满意地笑了笑:“是时候了。”   他轻轻捏碎了手中的行玉,宫云和他,便从镜子牢房中,来到了血腥味四处飘散的那间大屋中。 第七十二章 杀戮的游戏   “宫兄弟?”看到宫云和鬼灵突然出现,殷千雪又惊又喜,兴奋地张开双臂,向宫云扑了过去,然而等待他的并不是宫云热情的拥抱,而是在绝望的、愤怒的、痛苦的吼声中,瞪圆血红双眼,展开双翅向他扑来的凶狠怪兽。   刹那之间,殷千雪被宫云摁倒在地,疯狂的宫云,不顾一切地挥起拳头,狠狠打在殷千雪的脸上、胸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怒吼着,将满腔恨意发泄在殷千雪身上。   “宫兄弟……”殷千雪在惊诧中抵挡着,最后不得不大吼一声,一掌将宫云推了出去,挣扎着爬了起来。   “宫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他仍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地问。   “殷千雪,你为什么杀我娘?”宫云半俯着身子,两眼红得已经滴出血来,“我要杀了你!”   “你在说什么?”殷千雪诧异地展开双臂,“我这是为了你好啊?你看,你看这些男人,他们都是你娘的姘头,她在用无耻的行动玷污你的人生啊!我是为了你好才下的手啊。宫兄弟,忘了她吧,忘了她,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从此,你的人生将再没有污点,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就都跟你无关了,你可以在人前挺胸抬头……”   “放你娘的屁!”没等他说完,宫云已在声嘶力竭的骂声中再次猛扑过来,无数红色的羽毛从他那本来洁白,如今却突然变得如血般腥红的翅膀上飞射出来,如一阵血雨般罩向殷千雪。殷千雪伸出双掌,用一股混沌之气抵挡着,但还是有不少羽毛刺入了他的肉中。那种钻心的疼痛令他忍不住哀号起来:“宫兄弟,你这是为什么?我这是为你好啊!你不是一直想逃离这个女人吗?现在你已经不用再逃了,她已经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是的,她毕竟是你娘,失去她你还是会痛苦,可……可很快你就能忘掉她的。”   宫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号叫着扑来,那已经变成了血红色的手上,尖锐而鲜红的指甲狠狠刺入殷千雪的臂中,那突然间生出尖锐利齿的血红大嘴,狠狠地咬向殷千雪的肩头——若不是殷千雪躲得快,被咬中的便是他的脖子,那样的话,纵使他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走上一条不归之路了。   头用力扬起,一大块带血的皮肉被宫云硬生生从殷千雪肩上撕了下来,殷千雪哀号着:“宫兄弟,你伤到我了!”   吐出那块腥臭的血肉,宫云那似乎是用鲜血凝结成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殷千雪,一字一顿地说:“殷千雪,我只恨当初曾将你当成朋友!我现在要一口一口咬碎你,一口一口将你吞下肚,为我娘报仇!”   “千雪,他已经疯了。”鬼灵在一旁大声说,“你再不自保,就会死在他的手中。他已不再是你的朋友,他只是一个疯子,一个不懂好歹的疯子。你为了他,宁肯背负弑友之母的恶名,可他呢?说了一个谢字吗?没有,他的回报就是这一口血肉!千雪,别傻了,在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才是你真正的朋友,才是你惟一的知音!还手吧!”   殷千雪颤抖着,眼看着如同血浴恶魔一般的宫云,再次张开滴血的口向自己咬来,终于一咬牙,在尖叫声中,猛地将双臂一振,一股巨力将宫云撞得横飞出去,但他在空中拼命地振动着双翅,一个盘旋,又飞了过来。那翅膀因剧烈的震动而甩脱了无数羽毛,就像是洒出了无数鲜血。   “宫云,你再不知好歹,就别怪我还手了!”殷千雪带着哭腔喊着,一半因为肉体上钻心的痛,一半因为自己如此的付出,朋友却并不理解。他感觉到了伤心,最亲密的朋友带给他的伤心,远比其他任何原本就不理解他的人带来的痛苦更加令他难以忍受。   宫云根本没理他,如一道红电般直射而来,挥起带着尖爪的手,狠狠抓向他的脸,殷千雪旋身躲过,伸手抓住宫云的脚踝,厉喝一声,将宫云整个人抡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住手吧,你不是我的对手。”殷千雪哭着喊道。   宫云自碎裂的黑石地上爬了起来,嘴角滴着血,全身皮肤在充血中变得血红,一些恐怖的变化发生在他的身上——尖角自他头上钻出,无数圆眼浮现在他的胸前、臂上,鱼鳞一般的甲片覆盖了他的下半身,而他的两条胳膊外侧,则长出了锋利无比的,如镰刀一样的两只巨齿。   “罗刹凶魂吗?”鬼灵在一旁微微笑着,“正好用来逼出混沌虚妄之神的全部力量。”   嘶吼声中,与罗刹凶魂彻底融为一体的宫云,带着腥风血雨冲向殷千雪,殷千雪被他那凶恶的模样吓坏了,本能地向后退去,大喊着:“宫云,别这样!”   镰刀一样的巨齿挥舞而来,在殷千雪胸口划出一道血口子,殷千雪哀叫着,用手捂住胸,瞪圆了眼看着那伤口。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第二只利齿扫了过来,殷千雪不再只是被动地抵挡,他伸出手,用力地将那巨齿抓住,双眼中闪动着冰冷无情的光芒,另一掌推向宫云。   蓦然间,宫云身上那些圆眼中放射出光芒,化为无数光箭刺向殷千雪,在他身上穿出无数血洞,殷千雪惨叫着松开手,身子向后倒去。   宫云飘然落地,张口发出一声大吼,额前那已化为血红的两片羽毛猛地变长,凌空挥舞着,代表他已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   殷千雪缓缓地站直了身子,看着一身的伤,脸上的表情阴森无比。   “你不是我的朋友。”他喃喃说着,慢慢伸出右手,一支笔自虚空中现形,被他握住,他轻轻转动手腕,在虚空之中描绘着什么。一团混沌之气从他周身涌出,填满他身上所有伤口,慢慢的,那些伤口渐渐愈合。   宫云再吼一声,额羽向后挥舞,无数光之丝线在他脑合组成一道光轮,再分解为无数细线,在大屋中上下飞舞,穿过一个个死去男子的尸体,将他们连在一起。随着光线的收拢,那些尸体渐渐合在一处,化成一个血肉巨人。巨人挥舞着拳头,大声地吼叫着,疾步冲向殷千雪。   “他还有这种本领?”鬼灵微微点头,“果然不是一般少年。宫云,我没看错你,没选错你。楚随天,我真要感谢你,你给我带来了这么多的惊喜,这么多的意外,你可真是我的贵人啊……”   这时,一道光芒微微一闪,原来是殷千雪结束了他的绘画。空中,一个由微弱墨迹组成的修罗王,在光芒闪动中竟化为真实的存在,迈动步伐迎向了宫云的血肉巨人。巨大的二人在大屋中央撞在一起,修罗王的手掌按在血肉巨人胸口,血肉巨人的拳头打在修罗王头上,双方各自退了几步,尔后,血肉巨人在怒吼声中化为红色的粉沫洒落,而修罗王则因头颅被深深击入胸腔,而慢慢倒下,化成一滩墨汁。   “你还用什么来对付我?”殷千雪冷冷地说着,手下不停,数支锋利的长枪被他以气为纸,绘画出来。光芒闪动,长枪化为实体,次第刺向了宫云。   “我还有我的这副残躯!”宫云怒吼着,猛扑过来,身上圆眼中放射出杀人的光芒,两臂上的巨齿脱离躯体,自左右飞旋而出,斩向殷千雪。   “残躯又能奈我何?”殷千雪冷静地抬笔画着,一股寒流在他笔下虚化为实,带着凛冽的风卷向四周,将那两只旋转的巨齿冻成冰沱,摔碎成无数冰块。而这时,他又完成了一副火焰的绘画,一道火光骤然亮起,化成一团火球,将那些能刺穿人躯体的圆眼之光挡住,同时爆发开来,化为更强烈的光,晃得宫云睁不开眼,他身上的那些圆眼,也在瞬间被熔化。   “修罗神主、枪神、寒风之神、烈焰神……”鬼灵自语着,“好啊,看来混沌虚妄之神已经将他们全都合为一体了,我的最强神祇已经完成了。”   当他这句话说完,宫云已经倒在了地上,那无数长枪刺破了他的双翅,刺破了他的鳞甲,刺破了他的皮肉、骨骼,将他贯穿。他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来,但喷涌的鲜血带走了他全部的力量。他费力的抬起头,望向母亲躺倒的方向,眼中血泪滚滚而下。   “娘,若能重新选择,我宁愿陪在你身边,忍受一切白眼……”他哽咽着,在心里狂喊着:“只要有你爱着我、疼着我……”   他的头终于垂了下去,这个仙羽妖族的倔强少年,在泪水与悔恨中走完了他的一生,而那个杀了他的凶手,却委屈地流下了泪。   “宫云,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能理解?”   “因为,他也是一个愚夫。”鬼灵走到殷千雪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殷千雪忍不住大哭起来,一下扑到鬼灵怀中,喊着:“鬼灵大哥,我……我亲手将宫兄弟杀了!”   “不怪你。”鬼灵温柔地安慰着他,“只怪他不能理解你。你记住,不管任何人,如果不领会你的苦心,那你就不必为他而折磨自己;如果不能理解你,你也不必在乎他;如果反过来伤害你,那你就要以更厉害的手段去伤害他。千雪,这世上你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真正的知音,那就是我。”   “是啊。”殷千雪抽噎着,“只有你,鬼灵大哥,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离开这里吧,你不应该再伤心了。”鬼灵说,“我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们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到那时,九幽天下所有的人,都会仰视你,都会将你的画当成万世珍宝,人们会缓缓拜倒在你的脚下,称你为神。”   “称我为神?”殷千雪离开鬼灵的胸膛,不解地看着他。   “不想成为画神吗?”鬼灵抛出了对殷千雪来说难以抵挡的诱惑。   “想!”   鬼灵一笑,捏碎了行玉。   这一天,天气不算晴朗。   在圣女殿侧殿,刘瑾焦急地来回踱步,等待着离惑来给他一个答复。   在盈芜死后,他曾想过立刻离开,但鬼灵的到来,却令他只能继续留下。鬼灵答应过他,盈芜太后给他的一切,离惑陛下一样能给他,甚至更多、更好。刘瑾不免有些动心,因为日渐繁荣的九幽城,已经成了他非常珍爱的另一个家。在人间,他只是皇帝面前的奴才——虽然他能决定皇帝的一举一动,但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影响越来越小了,更多的宦官联合起来,正在共同对付他,而皇帝却似乎与他越来越疏远。这令他感觉到恐惧,他清楚地意识到,终有那么一天,皇帝会突然决定“站”起来,那时他就只得乖乖地伏下去,甚至是跪下受死。而在这里,一切都不同,他是一切的主宰,九幽城是他最好的后方、危险来临时的归宿。   所以他不愿、也不能轻易放弃这些年来的努力。   这时,随着一声“陛下到”的高呼,离惑在一队侍卫的陪伴下,缓步走入侧殿,刘瑾急忙迎了上去,脸上堆笑冲离惑一拱手:“陛下,恭喜您重掌泊镜国大权。”   离惑微微一笑,以神通魔的礼节还礼。“刘大人,里面谈。”   两人在侧殿中分宾主落座,刘瑾带来的那十几名侍卫,始终不离其身侧。   “刘大人过去为太后做了不少事啊。”离惑开门见山,令刘瑾感到一阵紧张。他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孔:“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过去泊镜国大权旁落,刘某为了在九幽立足,也只能依靠盈芜太后。”   离惑一点头:“不错,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现在太后已死,刘大人有何打算?”   明知故问!刘瑾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不动声色:“自然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陛下尽可放心,咱家过去答应盈芜太后的供奉,一样也不会少,只希望陛下能如从前盈芜太后一样,支持、保护咱家的九幽城。”   “你们大明的火器的确是好东西啊。”离惑感叹道:“要知道神通魔的法力得来不易,那要经过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修炼,才能初具规模,但你们的火器不同,熟练工匠用几天的功夫就能将它造出,而使用时,威力却一点不输于我们最强的法术。而它最妙的地方,便是可以反复使用,不像我们的法玉,制造麻烦,但却只能使用一次。还有,它们的使用方法简单,威力强大,就算是弱小的妖族,也可以很快掌握用法。有了它们,我就可以组建一只由容易控制,且数量庞大的小妖族组成的军队,攻下其它三国,是指日可待的事。”   “是啊。”刘瑾看到了希望,不由眉开眼笑。   “只是你提供给我们的火器太少,也太弱。”离惑脸色骤然一冷,“这用来骗骗盈芜那样的愚妇还可以,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种污辱。你们的那些大将军炮、万胜佛朗机、神机箭、抬枪、迅雷铳、五雷神机……等等等等威力巨大无比的火器,怎么从不贡给我们?我查看了盈芜太后的火枪营,只不过是一些鸟铳、拐子铳等低等的火器而已。要知道,我们不是你九幽城中那些四处捕猎的队伍,我们是纵横战场,杀敌夺城的军队。”   刘瑾汗如雨下,他没想到离惑这个一直隐忍的皇帝,竟然对大明的火器如此了解,他试图再做挣扎:“陛下,您……您说得没错。您也说过,盈芜是个愚妇,所以咱家对她也不得不防。现在既然是陛下您当政,情况当然会有不同。咱家当然不会再吝惜。不过,这些火器制造不易,还请陛下多为咱家开方便之门,允许九幽城扩建,允许我们开采附近的矿山……”   离惑一笑:“这个不难。只要刘大人不藏私,一切都好说。不过,有一件事却是我最感兴趣的,若刘大人能将此事告之,再多条件,也可答应。”   刘瑾心头一紧,试探着问道:“是何事?”   “通路。”离惑看着刘瑾,“从九幽到人间的通路——不是千百年来一直存在的,那种时有时无的‘门’,而是那个真正连接九幽与人间,让两方生灵自由往来的通路。刘大人有幸找到了它,就不应藏私吧?”   刘瑾脸色一变,尴尬地一笑:“陛下问这个做什么?这通路对陛下来说,恐怕没有什么用处吧。要知道,九幽的生灵和神物一到了人间,就会失去所有的法力……”   “我知道。”离惑一笑,“但我还知道,人间有着至纯的天道之力,是最接近神仙二界的地方。九幽中的神,很多都以借助凡人躯体的办法,来修炼飞升神界的法术,然而进入九幽的人,资质参差不齐,有时神明在无奈之下,只能投身于资质平庸者体内,结果不但神力无法发挥,更受制于凡人之躯。我等身为神之子民,自然要为神做这等考虑,所以才想问清那通路,以便到人间为神挑选更好的凭依。”   刘瑾脑筋飞快地转着,他知道离惑的用意绝不止在于此,可离惑究竟图谋着什么?他猜不到。而正因为猜不到,他便更不想将这个只有他一人知晓的大秘密,轻易送给离惑。   就在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这要求时,离惑开了口:“怎么,刘大人不愿将这秘密与我分享么?”   “他当然不愿与你分享了。”鬼灵的声音传来,然后,刘瑾和离惑便看到他自一处小门外,缓步走了进来。白玉和殷千雪跟在他身后,仿佛在簇拥着一位帝王。   “你怎么来了?”离惑有些意外,但还是面带微笑。鬼灵是他的智囊,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相信鬼灵的突然出现,一定是为了帮助自己说服刘瑾。   “刘大人或许会奇怪,进入人间就法力全失的神通魔,怎么会想知道通路的秘密呢?”鬼灵走到离惑和刘瑾中央,“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告诉过陛下,只要掌握了这条通路,我们就有了对九幽野神们来说最具诱惑的饵,到时,我们就可以组建起一只由神之凭依组成的军队,横扫九幽。”   “原来如此!”刘瑾在心中惊呼一声。的确,九幽中存在着许多神,这些神中,真正能配得上‘神’这称号的,其实少之又少,多数的所谓‘神’,不过是法力远高于其他人的妖族而已。这些神为了能升入神界,便只得寻求旁门左道之术,那便是寄身于凡人躯体,依靠这最接近至纯天道之力的躯体,进行取巧式的修炼。但如离惑所说,进入九幽世界的人良莠不齐,许多神根本没有办法选择,而只能投身于资质平庸者体内,可说是无奈之举。但离惑一旦掌握了通路,就可随时从人间找到资质极佳者,这对诸神来说,当然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刘瑾在惊呼之后,不免长叹一声,暗骂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点,否则这支神之凭依的大军,便早已握于自己之手,这九幽世界,恐怕也早就是他的了。   离惑却不由沉下脸来。他没想到鬼灵会将这事点破,他知道以刘瑾的精明,听到他的意图后,便一定会打起这神之凭依大军的主意,不由暗骂:鬼灵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明白这是不智之举吗?   鬼灵冲刘瑾一笑:“刘大人明白了这道理后,更不会将通路的秘密说出来了,对吧?”   刘瑾一愣,随后尴尬地一笑,却不知说些什么。   “没有关系。”鬼灵闭上眼,微微一笑:“因为我已经找到那通路了。”   “你说什么?”离惑和刘瑾同时惊呼一声,刘瑾自椅上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地叫道:“那不可能!那通路并不存在于任何实际的地方,而是用特殊的法术,配合咒语开启或关闭,你怎么……”   “你能找得到,别人就也能找得到。”鬼灵轻轻摇了摇头,“刘大人,这道理你怎么不懂?”说完,他转过身,走到离惑身边,低声道:“陛下,请随我来。”   离惑这时才恍然大悟,心中一阵欣喜,想也不想,急忙起身随着鬼灵向大殿另一侧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你真找到那通路了?打开的方法是什么?快告诉我。”   鬼灵微笑不语,一直走出很远,才回过头,对离惑说:“抱歉,陛下,我不能告诉你。”   “你说什么?”离惑不由一愣,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惊慌中,他回头后望,只见自己带来的侍卫已经躺倒一地,刘瑾和他的侍卫吓得逃离了原地,远远地躲到一边。   “这……”离惑怔怔地看着那边,只白玉和殷千雪站在侍卫尸体不远处,一脸的阴森笑容。   “飞震天雷,大明强力火器中的一种。”鬼灵微笑着慢慢解释,“薄铁为皮,铁刺为核,点火引燃后抛到敌群之中,轰然爆炸之际,能将周围所有敌人杀得干干净净。陛下认为,这种火器比起神通魔的火焰爆裂法术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离惑疑惑地说着,他不知鬼灵用意何在,难道只为了向自己展示这武器的威力?   而就在这时,鬼灵的尖锐指甲突然伸长,狠狠刺入离惑腹中。   “你……”离惑瞪圆了眼,惊讶地看着鬼灵,“你……”   “陛下,你已经没有用处了。”鬼灵微微一笑,“你的那些梦就做到此刻为止吧,接下来的事,由我替你完成。”说着,他的另一只手摸了摸怀中的境界玉,将眼睛逐渐失去光华的离惑收入玉中。   砸门的声音响起——殿外侍卫听到了爆炸声后,立刻要向里冲,却被紧闭着的殿门阻挡住了。   “千雪,看你的了。”鬼灵收起指甲,冲远处的殷千雪一笑。   殷千雪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伸手自虚空中抓出一只笔来,在空中挥舞几下,便绘出了一幅离惑的画像,光芒闪动中,一个胸腹部受了些轻伤的泊镜国国王,便现身于众人面前。   刘瑾和他的部下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全都被惊呆了。白玉这时冷冷说道:“刘瑾,你以人间火器杀害了陛下侍卫,又伤了陛下,还活得了吗?”   “你……你们……”刘瑾惊恐地瞪大了眼,最后怒道:“原来如此!”   “还不快逃?”白玉得意地一笑。“但可惜你们逃不了了。”说完,她轻轻一挥手,那原本不知被什么力量顶住的殿门,便在侍卫们的撞击下轰然打开,无数神通魔侍卫带着他们的妖仆冲进殿中,看到身上带血的离惑,都惊出一身冷汗。那个离惑愤怒地举起手,指向刘瑾:“众侍卫,抓住这个刺客!”   “不,不对!”刘瑾大吼着,想要解释,但侍卫们哪会给他这种机会?吼声中,妖仆率先冲了上来,怪叫着扑向刘瑾。 第七十三章 动乱不休   “保护大人!”刘瑾的侍卫们惊叫着,其中几人从背后取下鸟铳和拐子铳等火器,几人从怀中掏出带着引线的铁球,这东西正是白玉方才用来炸死离惑侍卫的飞震天雷。在惊叫声中,侍卫们引燃手中的火器,将飞震天雷扔向神通魔卫士放出的妖仆,用火铳向挡在前面的侍卫射击。   爆炸声中,妖仆们躺倒一地,或者死去,或者因伤痛而哀号。初次见到飞震天雷威力的侍卫们被吓坏了,本能地向两旁躲开。   “想要陷害我吗?”刘瑾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鬼灵,“没那么容易!你不是说找到打开通路的方法了吗?好,有胆子就来追我啊,我倒想看看,你那本事在人间能发挥出几成!”说着,他闭上双眼,喃喃地自语起来,在侍卫保护下,很快唱出了一大段咒语,然后猛一挥手,一道迷蒙的光影便出现在他身边,他看着鬼灵,冷笑一声,一步跨了进去。   眨眼之间,那光影便消失不见,他的侍卫们怔怔地看着那消失了的通路,一个个都傻了眼,而神通魔们则趁机指挥着妖仆们一拥而上。   一时间,血雨纷飞。而鬼灵在这厮杀之中微微一笑,伸出手来。   一只青鸟自刘瑾消失处上方的天棚上飞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重复着刘瑾唱过的每一个声音。鬼灵缓缓点着头,然后将那鸟收入一块境界玉中,微微一笑:“好啊,通向人间的咒语,已被我掌握了。”   “陛下!”这时,杀光了刘瑾侍卫的神通魔侍卫头领,才想起那受了伤的离惑,急忙向他冲去。那位“离惑”一摆手:“我没事!誓师大会就要召开了,不能因为这点小伤影响大会!鬼灵,帮我换一套衣服,我们走!”   “遵命。”鬼灵淡淡一笑。   泊镜国紫晶神神殿前有一座巨大的广场,如今,那广场上已是人满为患。人们争相挤在这广场上,只为等待皇帝陛下宣布那个令泊镜国上下动荡不安的消息——太后之死。   神通魔们纷纷猜测着事情的真相,但谁也无法说清。许多人从某些特殊的途径得到了消息,所说是寒波国意图扰乱泊镜国,所以派出刺客刺杀了太后。他们将这消息以口耳相传的形式散布开来,听到者或是激动无比,或是半信半疑。人们聚集在广场上,等着离惑给出真正的答案。   没过多久,在朝臣的簇拥下,“离惑”陛下由白玉和殷千雪陪伴着,走到神殿中部的平台之上,广场中的人群一下静了下来,最后空中流动着的,只剩下了神通魔们的呼吸声。   “我的子民们。”离惑慢慢张口,用一种缓慢而有力的声音,将一切“真相”讲了出来。那个传言从皇帝口中得到了证实,人群立刻沸腾了,愤怒的神通魔们发出一声声大吼,纷纷谴责着寒波国的无耻行径,许多人在人群中大喊着要为太后报仇,扫平小小的寒波国,这意见很快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   “有趣吗?”鬼灵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对楚随天微微笑着。楚随天狠狠地瞪着他,恨不能扑上去将他撕碎,但他的身体被七神的力量牢牢地控制着,除了眼睛和嘴外,他无权控制任何东西。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刚被内行厂送到九幽时,我也和你一样。”鬼灵笑着回答,“那时的我一身侠气,以为能凭一身武功纵横九幽,将所有想要离开的人救出这个地狱。然而等待着我的,却是阴谋与背叛。你知道被最爱的女人、最好的朋友出卖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化身为鬼是什么滋味吗?”   “你是凡人?”楚随天吃了一惊,他所见到的鬼灵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妖,他本以为鬼灵是像小浪一样可以化为人形的妖族,但没想到他竟然和自己一样,是被内行厂抓来九幽的凡人。   “九幽过去的神,造了一种很有趣的东西,它们连接着一些奇妙而可怕的世界,九幽人喜欢叫它们为‘门’。”离惑在平台上向民众激动地发布着战争宣言,而鬼灵则在平台后面黑暗的大堂中,对楚随天缓缓说着:“有一种门,叫做‘来世门’,凡人穿过它,可以化身为鬼、为妖、为魔,而妖鬼穿过它,则可化身为人。许多人为了得到妖鬼之力,都甘愿牺牲了人身,进入来世门中。我也一样。为了能在这个只相信力量的九幽活下去,我抛弃了人的一切——从相貌到内心,然后,我得到了现在我拥有的一切。”他看着楚随天:“这更好地证明了一点——在九幽中没有什么正道邪道,有的只是力量强弱之分,强者可以统治一切,力量就是真理与正义,就是主宰一切的神。”   顿了顿,他接着说:“你根本不知道进入来世门后要经历怎样的痛苦。那好似有人将你的身体一块块撕裂,然后一点点捣碎、磨烂,再用锋利的指甲一点点抓起来,用火焰与寒风将它们烧灼、冻结在一起。而所有的过程中,你的感觉都无比清晰、无比敏锐,你的身体甚至比平时还要敏感。只有在经历了这一切,而你还没有被活活疼死后,你才能真正得到强大的力量,化身为妖魔。我进入来世门后立刻就后悔了,然而我无法离开,只能忍受着这一切,用日夜不休的惨叫和哭喊,来减轻身上的痛苦。从那时起,我开始更恨九幽,也更恨平凡。”   “你挑起这些事端,难道是为了报复?”楚随天愤怒地质问:“可你在报复谁?那些受你所害的人,可没有做出什么背叛你的事,也不是他们将你逼入什么来世门的!”   “报复?”鬼灵笑了,“你错了。报复什么?从来世门中出来后,我已没什么可恨的,相反,我感谢一切,因为正是曾经折磨我的一切,让我认清了九幽的法则,让我明白了最重要的是什么。而且正是因为来世门,我成为了九幽中最厉害的神之凭依——混沌虚妄之神的凭依。你知道混沌虚妄之神是谁吗?传说中,他是九幽诸神之祖,是他创造了九幽中一个又一个的神,但最后却被众神推翻,被打得神形俱散。然而那么强大的存在,又怎么会真的消失?或许是因为经历相似,有着同一种被人背叛的痛苦吧,就在我成为妖的刹那,他的力量找上了我,不过很可惜,混沌虚妄之神留在世上的也只剩下了那无意识的神力,而且那力量也是不完全的,找不到另一半,我这神之凭依之名,也不过是虚妄无用之物。”   他看着楚随天,眼中闪动着光彩:“所以我本来打算利用其他愚蠢的神来完成我的愿望,可就在这时,你出现了,你带给了我无数惊喜,其中最令我兴奋的,就是我的另一半。”   楚随天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惊骇无比,他不断在思考着:另一半?是谁?难道是……小玉?   “他。”鬼灵伸出手,指着陪在离惑身边的人,楚随天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看到的是白玉和殷千雪,他以为鬼灵会告诉自己,那人是白玉,却没想到鬼灵缓缓说道:“殷千雪。”   “殷千雪?”楚随天大吃一惊。   “殷千雪。”鬼灵重复着这个名字,将微笑挂在嘴角。“一个不起眼的懦夫,一个作品不被人理解的画师,谁能想得到,混沌虚妄之神的另一半神力,就沉睡在这副躯体之中?”   “所以你才没将他放走……”楚随天咬着牙,想通了殷千雪没有和自己一起被放出无神境界的原因。“现在你得到了他,成了那个什么虚妄之神?”   “不。”鬼灵摇了摇头,“我将神力全给了他。”   这话令楚随天既困惑不解,又着实惊讶。   “混沌虚妄之神的意志虽亡,但他的神力却牢记着仇恨。它会吞食一切神明的灵魂,夺走他们的力量。”鬼灵说,“它像洪水,像猛兽,越强的人越难驾驭它。相反,懦弱者却因无法与之对抗,反而会平安地拥有它。我想成神,但前提是不被神力所控制。所以反复权衡后,我决定将力量都给殷千雪,让他代我成为神。”   “然后呢?横扫九幽?”楚随天不无嘲讽地说。   “然后是神界。”鬼灵看楚随天的目光,就像是志向远大的将军,在看一个只求活命的小兵。   “做梦吧!”楚随天冷笑着。   “你以为神是什么?”鬼灵说,“神不过是力量强大的人而已。他们一样贪婪,一样自私,一样有着种种欲望。而我可以利用他们的欲望,达成我想要的一切。比如说,有一个偏安于西漠边境,只能接受那小小国度供奉的神,一心想成为九幽中最强国度的护国神,所以他只能依靠于我,帮助我做事。你相信么?”   楚随天的脑子嗡地一响。他知道鬼灵说的是谁。   “砂神?”他在心中喊着:“砂神原来早就与鬼灵勾结在一起了?”   “我了解这些神。”鬼灵笑着,笑容中充满嘲讽。“他们执着于修炼神力,飞升神界,活了成百上千年,却仍然天真幼稚得如同孩子,只要一点诱惑,一点手段,就能让他们围着你转圈,就像拉磨的驴子一样。你看着吧,再过不久,又一个蠢神就会站出来,做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泊镜国的人会因此认为他已疯了。然后,砂神会帮助泊镜国的人民除掉可怕的疯子,顶替那个蠢神成为本国新的护国神。接下来我们会统一四国,而承担挑起战争的罪名者,却不会是我。”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楚随天感觉到无力。但随天命的他,第一次感觉到“天”根本不存在,存在的、掌握着这个世界的,只是狡诈的智慧和强大的力量。他无法与之抗争。   “你猜呢?”鬼灵想要继续说下去,但一个声音自他脑海中响起:“够了,鬼灵,对他的折磨到此为止吧。他现在已经全无斗志了。”   “可离你们的要求还很远。”鬼灵在心中回答着那个声音,“青岚神阁下,你们想要的是一副行尸走肉,一个便于你们控制的肉身洪炉,不是吗?”   “没错。”那个声音回答着他,如果楚随天听得到,一定会十分惊讶——自己体内的青岚神什么时候成了鬼灵的朋友?   “正因为你通过砂神之力,给了我们这种承诺,我们才答应帮助你。”青岚神在鬼灵的脑海中说道:“不过你的废话太多了,我怕你接下来会将我们的盟约也告诉楚随天。他没必要知道这么多,按你的计划,继续吧。要知道,为了控制他,我们已经牺牲了从前辛苦修炼得来的一切成果,若你再不能让他心死,我们就得消耗我们的灵魂之力了。”   “好的。如你们所愿,我会用最残酷的方法,让楚随天的意志和心灵彻底粉碎。”鬼灵微微一笑,大步向平台处走去。楚随天被七神的力量控制着,木然跟在他身后——在这一瞬间,七神剥夺了他说话的力量。   离惑激动人心的演讲刚刚完毕,愤怒的神通魔们随着他手臂的挥舞,而喊着同一个口号:“直捣西漠!”   鬼灵的出现,令朝臣们都是一愣。鬼灵并没理这些大臣,而是径直走到“离惑”身边,伸指一弹,数个被紧紧缚住的人,便在白光闪动中出现在平台边缘。   楚随天的心猛地一紧,他清楚地看到,那不是别人,正是关三刀、小浪和繁花海五女。另外,还有一个他熟悉的身影——刘响。   “吃惊吗?”鬼灵在他耳边轻声说着,“知道我们接下来会做什么吗?”说着,他冲白玉使了个眼色,白玉便拔出长剑,缓步走到刘响身边。   “不!不!”楚随天在心中狂喊着,如果他能将那喊声从口中吐出来,一定比惊雷还要响亮。但可惜的是,他惟一能控制着的,也只剩下一颗心而已。   所有被缚住的人都在拼命挣扎着,但却毫无用处,一种坚固的绳索将他们的四肢牢牢绑住,将他们的嘴死死缠住。白玉冷笑着,轻声说:“别费力气了,这是殷千雪用‘锁神’之力造出的绳索,除了神之外,也只有与神合为一体的神之凭依能挣脱。可惜你们之中并没有神之凭依。”   众人斜眼看着她,目光中无不充满了憎恨。尤其是繁花海五女,她们就是为了她,才被卷进了这场风雨之中,而如今,她却要亲手杀了她们。   刘响不知白玉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仍在用真诚的目光看着她,试图解开在他想象中那控制了她的邪术,然而没有用。白玉在那目光注视下,轻蔑地笑了起来,将长剑架在刘响脖子上:“刘大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会因为从前的感情而手下留情。我早已看透,那只是无用的牵绊之物。其实我当初就应该听候小成的,那样后来也不会白受那么多苦了。”   “你不觉得这样的小玉,才是最美的吗?”鬼灵在楚随天耳边说着,“这样的她,才是我所爱的人。”   楚随天用尽一切力量去挣扎,但却毫无效果。眼看着白玉手中寒光闪闪的剑,楚随天感觉到无力,感觉到绝望。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他恨不能立刻死掉,好不去看眼前这凄凉的一幕。   “这就是寒波国派来刺杀太后的刺客!”离惑叫嚷着,“现在,就让我们用他们的血,来祭我们的战旗吧!”   “杀!”万众异口同声。在这震耳的喊声中,天空中突然显出一个被紫色水晶铠甲覆盖的身影,一个由三种清脆声音合之而成的声音响彻天空:“我不允许!”   骚动自人群中蔓延,神通魔们惊讶地看着天空,注视着突然出现的神明,惊慌地叫着:“紫晶神!紫晶神显灵了!”   “你看,蠢神出现了。”鬼灵在楚随天身边微笑着说。“也许他可以阻止这一切,让你的朋友们幸免于难。”   绝望中的楚随天,不知不觉被鬼灵的话牵引着,竟真的开始这样认为。他注视着空中的紫晶神,心中一时充满了期盼。   惊慌的神通魔们,一时间竟忘了朝拜这位护国神,这不能怪他们,只怪这位神明出现得太突然了,说出的话也太令人震惊了。但在常听说人民对自己怀有不满的神明看来,这却是一种挑衅,一种赤裸裸的背叛宣言。因此,他更加确信泊镜国的国民在心底对他是完全不敬的,他们尊敬着的只是本国的皇族。   因此,他更加恼火,用充满怒意的声音,向广场上的神通魔们高声说着:“早在几百年前,四国的护国神就已经定下盟约,永不言战,而现在,你们竟然要挑起事端,这将引发神战,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伟大的紫晶神,您错了!”在神通魔们惊慌的议论中,在广场上民众不知所措时,离惑站了出来,大义凛然地指着空中的神明,大声说道:“您不能为了自己的修炼,而要我们忍受这样的屈辱!他们杀了我的母亲,杀了泊镜国的太后,难道我们只能龟缩着,默默承受欺凌吗?”   神通魔们都愣住了,他们想不到,自己的皇帝竟然敢公开指责护国神。他们不知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也不敢想象。但有一部分人却隐隐觉得,皇帝的指责似乎有些道理。   “离惑!”紫晶神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盈芜太后实际是你派人杀死的,对不对?你为了夺得权力,不惜杀死母亲,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惜挑起战争,你配得上皇帝的称号吗?配统治这庞大的帝国吗?”   人群再次沸腾,紫晶神的话令神通魔们惊恐不已,一时间再没有一个神通魔是清醒的,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六神无主。   “污蔑!”离惑喊着,“紫晶神啊,您身为接受着我供奉的神明,怎么能如此污蔑我?您说盈芜太后是我害死的,证据何在?”   “我能证明!”灿流从群臣中站了出来,“护国丞已经承认,是他联合寒波国的城守队队长靡多施行的恶计,害死了太后!紫晶神,举朝上下都知道此事,你怎么能随便歪曲事实?”   正当紫晶神打算用神的威严来怒斥这个胆大的皇帝和不要命的大臣时,鬼灵向白玉打了个手势,轻声说:“呼唤那个将力量借给你的笨蛋吧。”白玉冷笑一声,冲着天空用力地一挥剑。刹那间,一股夹杂着黄沙的风暴席卷而至,吹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当地黄风消失之时,又一个神明出现在天空之中。   “泊镜国善良的人们。”空中,那个威武的神,用低沉的嗓音,沉痛地说道:“我很遗憾。因为我所保护的国度,竟然做出了派遣刺客行刺贵国皇族的无耻之事来,我必须向紫晶神和泊镜国的国民们致歉。”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了,不仅泊镜国的国民们没能缓过神来,连紫晶神也惊讶地张大了嘴,不知如何是好。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愤怒地响起:“紫晶神,你看到了吗?寒波国的护国神赶来道歉了,这证明了什么?证明了你,身为一个神,却在污蔑供奉你的君主!你这样做是何目的?你还配称为我国的护国神吗?”   那是灿流,此刻的他,激动地站在平台中央,大声指责着紫晶神,维护着自己的皇帝,那激动的声音传遍广场,令所有的神通魔在来不及细思的情况下,也生出了疑问,纷纷抬起头,看着空中的紫晶神,等着他的回答。   “你竟敢如此对神讲话?”紫晶神又怎么知道如何回答?他只是感到愤怒,因灿流的无礼而愤怒,他猛一挥手,一道光芒闪耀而出射在灿流身上,这位离惑忠实的臣子,连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一下倒在平台上。   群臣们尖叫,国民们惊呼,所有人都被紫晶神吓到了。眼看着脚下世界乱成一团紫晶神,愤怒地瞪着砂神,大声质问:“砂神,这是怎么回事?”   砂神冷冷地看着他,用众生根本听不到的神音对紫晶神说:“紫晶神,难道你看不出离惑有什么不对?”   “不对?”紫晶神一愣,急忙运起自己的神力,仔细观察这个离惑,瞬间,他便发现这离惑只是一团流动不休的气流在空中组成的幻象,他大吃一惊,同时愤怒地咆哮起来:“是什么人,竟敢这样戏弄我?”说着,他伸出手指,一道光芒自其上发出,直照向离惑。   光芒闪动的刹那,鬼灵摸了摸了怀中的境界玉,而当光芒笼罩了假离惑之时,那个假离惑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同时,一道微弱的白光射在他原本立足之处,只是紫晶神发出的光太强,掩盖了这微弱的白光,令任何人都没能注意到它。   光芒消失,阳台上群臣惊呼,因为他们看到在紫晶神的光芒照过后,离惑陛下浑身浴血,倒在原地。   “紫晶神将陛下杀死了!”白玉用最大的声音,向阳台下的国民们报出了噩耗。 第七十四章 神战   “这……这是怎么回事?”紫晶神的脸上再次出现与神的身份不符的表情,这次他清楚地看到,躺在那里的并不是什么幻象,而是真正的离惑——离惑身上鲜血淋漓,人已经死了。   他自然不是死于紫晶神的那道光,那道光中蕴含的,不过是破除幻象的神力而已,根本杀不了人。这一点紫晶神知道,砂神知道,鬼灵和白玉也知道,但除他们之外的泊镜国大臣们、国民们却不知道。当几位冲过来的大臣,惨叫着证实了白玉的话后,广场中的神通魔们再次沸腾起来,胆小的惊叫着逃开,嘴里喊着:“紫晶神疯了!”胆大的则挥起愤怒的拳头:“紫晶神杀了陛下!”   “看吧。”鬼灵指着空中慌张不已的紫晶神,“这个蠢神完了。知道吗,神通魔对神的看法与凡人不同,护国神并非是高高在上,可以控制一切的主宰,而只是他们的保护者。如果保护者不能再保护他们,对他们来说,就一钱不值。现在,他已经是整个泊镜国的敌人了。”   “紫晶神,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砂神假装吃惊,大声质问紫晶神,“你是泊镜国的护国神,却杀害泊镜国的国君,你疯了吗?竟然做出这种事,你还配称为护国神吗?”   紫晶神瞪着砂神,怒道:“少说风凉话!”   “好啊。”砂神冷笑着,“看看你脚下的子民吧,他们已经不再将你当成保护者了。你是一个疯子,一个杀戮者。”然后,他用那种神专有的、与心直接对话的神音对紫晶神的心说道:“紫晶神,你没有发现自己已走到末路了吗?滚吧,离开这里,这座神殿将再不属于你了。”   “你说什么?”紫晶神被激怒了,他没有用神音,而是用那三重音厉声地怒喝起来,“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他话音刚落,砂神便惨叫一声,摇摇晃晃地向后飘去,叫着:“紫晶神,你疯了!为什么要伤我?”   紫晶神一愣,因为他并没有对砂神做任何事。随即,他从砂神眼中看到了狡黠的光,他恍然大悟,愤怒地吼了起来:“砂神,你到底想干什么?”   “取你而代之。”笑容中,砂神用神音说道。   “你在做梦!”紫晶神怒吼一声。无数紫色的水晶镜在他周身隐隐浮现,太阳的光芒被那些镜子反射着,凝聚成一根耀眼的光柱,射向砂神。砂神装出笨拙的样子,在空中躲闪着,连连惊呼:“紫晶神,你真的疯了吗?”   “紫晶神疯了!”越来越多的神通魔们,在地上重复着砂神的话。面对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他们只能认为紫晶神已经失去了理智。一个疯神在自己头上撒野是非常恐怖的,神通魔们开始四散奔逃,更有不少神通魔在绝望中悲哀地呼喊着:“谁来阻止他?”   “是时候了。”鬼灵一笑,朝殷千雪招了招手。殷千雪立时会意,一阵气流波动将他包裹起来,刹那间,他人在平台上消失不见,却出现在空中紫晶神的后方,他于虚空中抓起一支笔,迅速地画出无数绳索和长枪,当那些绳索疾飞过去,缠住紫晶神,那些长枪呼啸而出,直刺向紫晶神时,他仍在空中不住地绘画着。   因背后的突袭而吃了一惊的紫晶神,很快回过神来,轻轻一挣,那“锁神”神力造就的绳索便断成无数段——这种只能依靠凡人之躯进行修炼,以求飞升神界的小神,在他这样强大神明的面前,不过就是荒原上的野草,长着小齿的老鼠而已,他们那些低等的法术,根本不可能敌过他滔天的神力。他愤怒地转过头,看到浮在空中的殷千雪后,明亮的眼睛终于浮现出一抹红色:“该死,连这种凡人也敢对我出手了吗?”   他不该回头,不该轻视砂神。这个偏远地方小国的护国神,既然敢觊觎紫晶神的位置,拥有的就必定不止是狂妄和野心,而那笨拙的闪躲不过是一种伪装,当紫晶神回头的刹那,那伪装就被突然脱掉,砂神用配得上“神”之称号的迅速,召集起无数砂粒,将它们合成一道狂流,猛地冲向紫晶神。而此时的紫晶神,刚刚用他那反射自太阳的光柱,摧毁了殷千雪的无数长枪。   砂粒打在紫晶神背上,震碎了他身旁所有的紫晶镜,震破了他的皮肉、脏腑,令他那美丽的脸庞染上了恐怖的颜色。他挣扎着转过身,在怒吼中再次发挥神力,召唤出更多的紫晶之镜,用更强的光柱对抗砂神的砂之狂流。   光芒四射,耀花了地上人的眼,黄沙四溅,打疼了地上人的皮肉。   紫晶神又忘了背后的威胁。那个被他轻视的,只会发出三流野神法术的凡人,不断完成着一幅又一幅的绘画,修罗王、寒冰、火焰、花草……这些在紫晶神眼中看来全无威力的东西,如今却变得极为可怕。它们虽无法穿透他背后的紫晶之镜,却无时无刻不在分散着他的力量,令他在与砂神的对抗中渐渐处于下风,那道砂之狂流越来越狂烈地向他涌来,而他的光芒,却在黄沙掩盖下渐渐黯淡。   “结局已近。”鬼灵在楚随天身边轻声说着,“很快,疯子就会被杀死,砂神就会以保护者的姿态受到大家的欢迎。聪明的寒波国皇帝将学会掩盖真相,将靡多等人杀死以安慰泊镜国国民,而靡多他们,自然会老实认罪——那些事确实是他们干的。他们不会将罪责推到砂神身上,因为他们无比忠于这位‘伟大’的神明。而那之后,没了护国神的寒波国皇帝,会老实地当我的傀儡。”他笑了笑,在心中自语道:“而在适当的时候,殷千雪会吃了砂神。”   这句话不能说出口,因为如果被七神听到,聪明的他们就会想到:他们所忠心侍奉的雨神,也早在鬼灵为殷千雪设定的食谱当中。   “接下来,我会杀了你的这些朋友,如‘离惑’所说,用他们的血祭战旗。”   楚随天感觉自己眼前发黑,全身无力,他想挣脱一切,想让自己突然就拥有绝顶的力量,将所有朋友都救出魔爪,但幻想却无法成为现实。绝望中,他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与勇气,只想就此倒下,就此昏厥,最好就此死去,但这些他也做不到。七神牢牢控制着他,让他瞪圆了眼看着这一切,让他在绝望中崩溃,却就是不给他自由。   乱成一团的大臣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有的抱着离惑的尸体痛哭,有的怔怔地跌坐在地上像失了魂一般看着空中,有的慌张地逃命。在一切纷乱中,只有鬼灵和白玉最为冷静,他们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空中发生的一切。   但他们太过专注于空中了,以至于他们没有看到,当所有神通魔拼命从广场上向四外逃走时,有一个人却向着神殿下方飞奔而来,那人一身白色铠甲,手持着长长的镰刀,只一个纵跃,便飞上了阳台,手中的镰刀无情地向白玉扫去。   那人是平十二。他早早地混进了人群中,一直等待着机会。当天空中乱成一团,人们四散而逃——甚至连神通魔侍卫们也被吓坏,也转身逃走的时候,他知道时机到了。   这突袭将白玉吓了一跳,她慌张向后退去,长剑竖起挡住镰刀,但却被那镰刀上带着的巨大力量打得横飞出去,她捂着被震疼了的手腕,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这次没有神灵借你力量了吗?”握着镰刀的平十二冷笑一声。此时的他,与从前有了很大不同,那张本来俊美的脸,变成棱角分明的威武之相,修长的身材也变得健壮,原来的儒雅书生,变成了健壮汉子。这正是与神完全合一带来的后果,他已再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要是我能早些看出砂神有问题,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平十二?”鬼灵一皱眉,随即一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算是侠义精神吗?也好,省得我再费力去找你!”他一挥手,一道光芒闪耀,骑着腾黄主的修罗王,在白光中现身台上,大吼着冲向了平十二。   “平大哥!”繁花海的五女在心中欢呼着,眼中已闪起了泪光。   当平十二和修罗王撞在一起,展开搏杀时,又一奇变突生——无数头顶无发,脑后却长发飘飘,身上瘦骨嶙峋,但肚子却又圆又鼓的妖魔,突然不知从何处涌出,疯狂地顺着神殿墙壁向上攀爬,转眼就站满了平台,它们不顾一切地冲向前,将被缚住的关三刀、小浪、刘响和繁花海五女抢了过去,抱在怀中。   还没有逃走的大臣们,此刻在惊叫声中亡命奔逃,有的荒不择路地跳下平台,却因惊慌而忘了施展法术保护自己,结果摔死在台下。有的挤在狭窄的出口,互相践踏,发出哀叫。   “饿鬼?”平十二和鬼灵都吃了一惊,而被这些饿鬼抱在怀中的诸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正在这时,一个灰甲人拉着一个身穿神通魔长袍的男子,骑在一只最高大的饿鬼肩上,来到平台之上。楚随天的眼睛不由一亮,在心中狂喊着:“是恩公!”随即又是一愣:“恩公怎么和南庭苏在一起?”   来人正是南庭苏和他的妻子——莫星华。   “是你?”白玉吃了一惊,随即皱起了眉:“当初一时糊涂放走了你,本来已够后悔,你又出现在这里来恶心我。好,就让我杀了你,弥补我的过错吧!”说着,猛地一振臂,无数锐利的剑刃自她身上刺出,将她的两臂化成了剑刃组成的巨翼,她的脸变得更加白皙,化成绿色的眼中闪动起杀机,长发狂舞成无数黑蛇,扑向灰甲人——莫星华。   “休想伤我娘子!”南庭苏大吼一声,伸手一指,饿鬼们便不顾一切地冲向了白玉,张开那有着锋利牙齿的大嘴,向她的蛇发和剑翼咬去。   “这真的是小玉吗?”楚随天怔怔地看着白玉,心中开始动摇。他爱的白玉,是一个人间的侠女,是一个受耍脾气但又温柔的人,而绝不是一个妖怪。   “乱了,全乱了!”鬼灵愤怒地大步向前,烈焰神甲缓缓浮现在他体外,一道道火焰随着他手臂的挥动飞向饿鬼,将它们纷纷烧成焦碳。然而它们却并不惧怕,仍一往无前地冲过来,甚至张开那嘴去咬火焰。   白玉的蛇发咬死了无数饿鬼,也被无数饿鬼咬得七零八落。她的剑翼在饿鬼中扬起血雨,但也在那锋利的鬼齿下变得布满裂痕。这些饿鬼没有别的本事,只是有一嘴连钢铁都能咬裂的利齿、悍不畏死的气势,还有巨大的数量。她感觉这些饿鬼在以铺天盖地之势袭来,永远也杀不完。   “杀吧,看你能杀多少。”南庭苏冷笑着,“我是‘饿鬼神王’之凭依,九幽中的饿鬼全是我的子民,想要多少就能召唤来多少,你随便杀吧!”他一边说,一边发动着神力,无数饿鬼自神殿平台地下破土而出,发出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哼声,一个接一个的向阳台上爬来。它们不惧鬼灵的烈焰焚烧,也不惧白玉的蛇发剑翼,只知张大了口去嘶咬。   灰甲人直扑向楚随天——那才是她最终和最大的目标。鬼灵并没有阻拦她,他对七神有信心。   楚随天很想大叫一声,要灰甲人不要靠近,但他的嘴并不受他的控制。他内心痛苦地挣扎着,但却逃不出七神那七双有力的大手。灰甲人一步步接近,楚随天的心却越来越冷。   “大家都没事了。”灰甲人终于跃到楚随天身旁,伸手去拉他,“我们这就走,离开这里,由他们打成一团……”   话没完说,灰甲人便飞了出去。   那是岩神的巨力,借用楚随天的拳头发出,将灰甲人胸前的铠甲打成了碎片,将她整个人打得横飞而出。她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了下来,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又重新跌倒。   眼泪模糊了楚随天的眼睛,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为了他而在拼命的人们。   “娘子!”南庭苏看到莫星华受伤倒地,不由怒吼一声,用充血的眼狠狠瞪着楚随天,从饿鬼肩头一跃而下,拼命向莫星华奔去。而这时,鬼灵已带着焚天的烈焰走到他面前。“让开!”他暴叫一声,身后的巨大饿鬼伸长脖子,张口向鬼灵咬去,然而鬼灵只是一挥手,烈焰就将那饿鬼的头颅包围。   但饿鬼并没有松口,它狠狠地咬住了鬼灵,拼尽全部力量,用力收紧嘴巴,想在生命的最后,将鬼灵连同这烈焰神甲一同咬碎。   “我讨厌这种肮脏的东西。”鬼灵一皱眉,瞬间化为妖相,那件烈焰神甲也在瞬间随着他变了形状,赤给铠甲上的火焰化为无数炎枪向外猛刺,瞬间将饿鬼的头颅击破成无数黑色碎块。   白玉扫了莫星华一眼,突然冷笑一声,摆脱饿鬼的纠缠向她飞去。   “我要你让开!”南庭苏看到莫星华身处险境,不顾一切地大叫一声,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献给了体内的神。刹那间,他的身材猛地长到两丈高,整个人化成了一只大嘴饿鬼,怒吼着向鬼灵咬去。   鬼灵不是神之凭依,虽然他的力量强大,而且还有烈焰神甲在身,但也不是这种与神合为一体的神之凭依的对手。他谨慎地后退着,用烈焰之枪刺向南庭苏,然而已经红了眼的对方,却根本不将这烈焰放在眼里,任凭它刺穿了自己的胳膊,烫熟了自己的皮肉,还是猛冲到了莫星华跟前。   白玉惊呼一声,在半空中一个盘旋,急忙躲开,南庭苏吼了一声,一挥手,将未及逃远的她打落在地。   “混蛋!”鬼灵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扑了过去,火焰之枪随身而动,轮番刺向南庭苏。南庭苏冷笑着,挥手间,无数饿鬼自四面八方扑向鬼灵,挡住了他的火焰,然后一层一层地扑上,将他压在最下层。   空中的殷千雪看到这一幕,再不顾砂神与紫晶神的对抗,急忙在气流涌动中回到天台之上,画笔挥舞间,狂风与绳索将无数饿鬼抛向天上,鬼灵则在那下面挣扎着爬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惊雷突然响彻九霄,紧接着,无数浓云滚滚而来,将原本晴朗的天空变成了漆黑的一片,在闪电与雷声之中,一个美丽的身影自乌云中飞出,带着怒意对正在较量的砂神和紫晶神高喊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雨神?”拼斗中的两位神祇,连同地上的鬼灵同时惊呼一声。   “停下!难道你们不知道神战的后果将有多么严重吗?”雨神的话语中充满愤怒,令两位神明不寒而栗,他们不约而同地收起了法力,各自在空中喘息着。   紫晶神长出了一口气,要知道,他在砂神最初的偷袭之下,已经受了伤,方才的比斗中,他一面要用神力医治自己,一面又要对抗砂神和殷千雪,神力已经快要耗光,如果不是雨神出现,他很快就会被那狂沙吞没。雨神救了他一命,也让他有了扭转一切的机会,他要立刻向雨神说出砂神的阴谋,要这个同样不想让神战发生的强大神明,与他一起对付这个妄图侵占他人神位的砂神。   “怎么会出现这么多意外?难道操纵着一切的不是我吗?”鬼灵注视着天空,喃喃自语起来,“不,一定是我!神只不过是可笑的东西,天道更是虚无飘渺之物,在九幽中,只有力量才是主宰,只有智慧才是主宰!”   他猛地向着南庭苏发出一道猛烈的火焰,然后飞身来到殷千雪身边,将两手的手指狠狠插进殷千雪脑中。殷千雪惊愕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突然对自己出手。   “千雪,听我的,与你体内的神合为一体!”鬼灵焦急地喊着,“我会用我的离魂御仆之术控制它,让它无法伤到你。如今我们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对付雨神了,快!”   殷千雪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笑了:“鬼灵大哥,我听你的,你是我惟一的朋友,惟一的知音。我已经没有别的朋友和知音了,我不能再没有你……”   鬼灵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原本与平十二战在一处的修罗王,不顾一切地飞奔过来,一把将他抱住。腾黄主凭借着火焰之力,独自与平十二周旋,但不出几个回合,便被看不见的金刚力神“无形之锤”神力打断了前腿,在惨叫中跪倒在地。   刹那间,殷千雪手中那笔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澎湃如潮涌的巨大力量,那力量是一片混沌,朦胧了天地间的一切,让所有的一切仿佛都置身于混沌之中,仿佛置身于一场梦中。尖叫声中,他挥起一只手,正欲指挥饿鬼猛冲上来的南庭苏,便在瞬间化为血肉碎块,那布满天台的饿鬼们,也同时化为碎屑散落地上。原本被饿鬼抱在怀中的关三刀等人,随着救援者的血肉碎块一起落在地上,却没有被一同杀死,显然,被鬼灵以离魂御仆术控制着的殷千雪,还打算留着他们。   平十二感觉到有股可怕的力量袭来,他体内的金刚力神惊恐地大叫起来:“逃!快逃!”于是他想也不想,便飞身跃下了平台,却刚好逃过了一劫。   殷千雪冷冷一笑,飞身而起,自天台直飞向乌云密布的九天,天空中的雨神、砂神、紫晶神,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混沌虚妄之神?”   “没错!”殷千雪的脸上浮现出的鬼灵的那种笑容,发出的也是鬼灵的声音:“你们没有想到吧?远古传说中那被诸神杀害的神祖,竟被我从来世门中找到了。”   “来世门?”紫晶神惊讶地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   雨神一皱眉:“凡人,你想要干什么?难道是你挑起了这一场神之争斗?”   “不。”殷千雪——准确地说,是鬼灵——缓缓摇头,一指砂神,“是我们。我们已经联手合作,将重新规划九幽诸神的地位排列。”   “你太大胆了!”雨神怒斥一声,“凡人,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说话间,闪电在她头顶炸响,雨点大颗大颗自空中落下。   “我已经不是凡人了。”鬼灵笑着,“我现在与你们一样,是神!”他的双手猛地一举,一阵狂烈的风将雨点吹回乌云之中,迷蒙的混沌之气自他身上放出,向雨神卷去。   “小心!”感觉到那股混沌中隐藏着的强大力量的紫晶神大叫着提醒雨神,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雨神在片刻的犹豫间,被混沌之气拦腰缠住,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神力被这气流困住,竟然无法发挥出来。   天上的乌云在这一刹那间,竟然慢慢地散开了。   “雨神殿下危险!”楚随天清楚地听到,七种不同的声音一起在自己脑海中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他感觉到了痛楚、麻木、酸痛,他惊喜地发现,那个被七神控制住的身体又属于他自己所有了。而同时,他发现有七条淡淡的影子从自己身边飞走,合在一起,化成一个人形,直冲天际,狠狠撞在鬼灵的背后,鬼灵被撞得身子一颤,但随即就稳住了身形,显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但就是这一撞,令那混沌之力暂时减弱,而雨神利用这一机会,从其中挣脱了出来。她惊喜地叫了一声:“是你们七个?”随即厉喝一声,挥手间,乌云再次聚集在一起,无数闪电破开黑云,向鬼灵猛劈而来。   那七神合成的影子,在一撞之后,立刻变得又浅又淡,好似一道轻烟一般。它飞快地飞回地面,直奔楚随天而来,楚随天惊叫着向旁躲开,却因双腿麻木而一跤摔倒,那影子立刻钻入了他的体内,再不出来。   他挣扎着爬起,发现自己并未再被七神控制住,不由大喜。抬头一看,只见平十二已重新飞上平台,便疾步跑了过去,叫道:“平大哥,快救崔姐姐他们,我去帮恩公!”   此时,繁花海五女和刘响等人,都倒在饿鬼们的尸体之上,因为靠近天台边缘,而饿鬼的血又将地面变得极为湿滑,他们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平十二见状急忙赶上前去救援,挥起镰刀将束缚他们的绳索割裂。显然,他的神力要比那锁神更为厉害,那些绳索在他的镰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莫星华此时和白玉斗在一起,但已经身受重伤的她,根本不是白玉的对手,只能勉强支撑着。这时,她见到楚随天向自己跑来,只以为他又要向自己出手,不由急得大喊起来:“楚大哥,快醒醒,我不是敌人!”   “我知道!”楚随天在心中纳闷这恩公为何叫自己楚大哥,嘴上赶忙回答:“恩公,方才我被体内的七神控制,现在已经解脱了!”说着,他飞身扑向白玉,不顾她翼上那锋利的剑刃,一下将其按倒在地。   但白玉只是一抖肩,便将他抖飞一旁,他挣扎着爬起,不由暗骂自己愚蠢,竟忘了使用解离之力。   “休伤我主!”一道白光闪耀,白玉自境界玉中放出了妖仆雪咆小白,小白大吼一声,张口吐出一道寒冰雾气,向楚随天扑面打来,楚随天想要躲闪,但脚下地面被饿鬼的血弄得湿滑无比,能站稳已算不易,却无法发力纵跃,情急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住头脸。   刹那间奇变突生,那道原本向前狂涌的冰雾,在离楚随天手掌尺许远处,竟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楚随天愕然望着,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自空中疾堕而下,轰然砸在他旁边地上,他吓了一跳,急忙收回手掌,那冰雾便立时散开,飘荡于四周。   那凌空摔下的,竟然是紫晶神。此刻,这位方才还威风凛凛飞在天上的美丽神明,已经没有了生命,他的全身都被砂粒贯穿,紫色的水晶甲碎裂成无数块,再难发出原本那美丽的光芒。 第七十五章 我要你死   雨神失算了。在她看来,合自己与紫晶神之力,一定可以制服这胆大的砂神与受制于凡人之躯的混沌虚妄之神,然而她却并不知晓,紫晶神在之前的搏斗中已经受了伤,几乎耗尽了神力,其实已无法支撑。在较量刚一开始,狡猾的鬼灵就集中全力向他展开攻击,结果在砂神的配合下,竟就此将紫晶神杀死。   而雨神,也陷入了痛苦的法力拼斗之中,不得不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抗两位神明。这让她想起了几百年前那场斗法,自己本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却被封数百年。她隐隐觉得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如此急着赶来阻止这一场神之争斗,后悔自己没有拉上另一位护国神同来。她对自己的力量太自信了,结果却被这自信所害。   她突然觉得讽刺,她本来满怀自信地要来制止神战,没想到却反而促成了一场神战,不但三位护国神大打出手,还牵出了一位远古的死神。   “楚随天,求你救救雨神殿下吧!”七神的声音,在楚随天脑海中响起,其中充满了痛苦。楚随天知道,他们是在拼着耗掉全部的神力在与自己交流。但他只是冷笑一声,在心中说:“之前你们怎样对我老楚来着?”   “我们错了,但求你救雨神。”青岚神喘息着,似乎已经没有了力量。“雨神不能死,她若死了,鬼灵就会成为独一无二的主宰,到时你们也一样会完蛋!”   最后这一句几乎是在威胁,但楚随天得承认,他说中了自己的要害。不能让鬼灵得胜,也就意味着不能让雨神死。但他又有什么办法?   “你有!”青岚神狂喊着,但声音却是微弱的。“你有解离之力!从前,你的解离之力受我们七个的压制,根本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威力,现在,我们七个已经只剩下了无力的神魂,再没有力量去压制它。所以,请你用它去帮雨神吧……”   解离之力?楚随天一怔,不由想起了雪咆刚才那道冰雾。那冰雾是已经脱离了肉体的外放法力,却也被他轻易地阻挡,在他的手掌面前四散无踪。难道那是我的解离之力的力量?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时间不敢相信。   在他发愣的当口,修罗王却抱着鬼灵,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近前,正当修罗王举起手掌,要将那一击包含了千百斩的可怕招式用在楚随天身上时,一道血浪突然涌起,将他掀翻在地,楚随天一愣,只见解脱了束缚的刘响,迈开大步向他走来,那地上饿鬼的血凝结在一起,组成了他的右臂,正是那右臂化成的血浪,救了他一命。   “这是战场,别这么不小心。”刘响冲他笑着,让他想起了在红衣烈火中的岁月。   “刘大哥,你没事,真好。”他忍不住哽咽起来。刘响给了他一拳:“干什么?现在是哭鼻子的时候吗?”   修罗王挣扎着爬了起来,想要奔向雪咆保护着的白玉,平十二飞身而上,金刚力神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发挥,向修罗王打去。修罗王冷笑一声,身体突然自行散开,自四面八方向平十二攻去。   “你以为还是在无神境界中吗?”平十二冷笑一声,“我有神力在身,哪会怕你?”说着,他再次将身体完全交给了金刚力神,于是力量便在瞬间提高了无数倍。   蓦然间,无形之锤的神力爆发,那片片自行散开的铠甲,纷纷被打成碎块,在惨叫声中,修罗王化为一地碎屑,但在粉碎之前,还是拼命地将鬼灵的身体抛了出去。那前腿折断的腾黄主咬牙嘶鸣一声,振翅疾冲而来,驮住鬼灵的身体,疾飞向远处。   白玉和雪咆紧靠在一起,目光集中在鬼灵身上。周围的人都用充满憎恨的目光看着她,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楚随天没有时间理白玉,他擦了把泪,疾步跑到小浪跟前,一拍他的额头:“小子,变成火鹤,咱们飞!”   小浪瞪了白玉一眼,一点头,振臂化为鹤形,楚随天一跃而上,小浪在自己的唳声中高飞而起,直向空中的鬼灵而去。   “这个贱人,真该杀了她!”关三刀揉着被捆得发麻的胳膊,瞪着白玉,大声骂道。   “没错!”繁花海的五女纷纷应和。   刘响皱着眉,慢慢向白玉走去,鲜血组成的右臂不断变幻着形状,每个形状都显示出他的杀心。   “等等!”莫星华突然走过来拦住了他,刘响并不知道这副铠甲下隐藏着的是莫星华,但听楚随天叫她恩公,知道必是朋友,当即一皱眉:“朋友,你要怎样?”   “她不是坏人。”莫星华流着泪说。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她一人清楚白玉为了大家、为了她做出了怎样的牺牲。但她却不能解释,因为一旦开始解释,她就必须显露自己的身份。但不愿让楚随天知道她还在他身边,因为她已经答应了南庭苏,要一辈子做他的妻子。   “你说什么?”几乎所有人都瞪起了眼。   “醒醒吧。”莫星华转过身,慢慢向白玉走去,“你难道都忘了?真的忘了过去的一切?告诉大家吧,把真相告诉大家,让每个人都知道你的付出,让每个人都知道你是好人!”   小浪张口向鬼灵吐出一道火焰,被他轻易躲了过去。他不屑地瞥了小浪和其上的楚随天一眼:“怎么,以为自己有资格和神一战?”   他嘴里说着,手上不停,控制着混沌之气,配合着砂神的砂之狂流,与雨神发出的狂风暴雨对抗着。雨神已经开始力有不支,身子在颤抖着,随时有被砂与雾吞没的危险,她不敢分心,不断控制着雷、雨、风、霜与两位神相对抗。   “当然有资格!”楚随天嘿嘿笑着,“不信你问雨神,三百多年前是谁困住了她?”   听到这话,雨神不由一怔,“你说什么?”   “我有解离之力!”楚随天大叫一声,突然从小浪的背上一跃而下,直扑向鬼灵,鬼灵一皱眉:“你这是自己找死!七神,别怪我不守约定!”说完,分出一只手来,向着楚随天放出一道混沌之气。   楚随天并没有把握战胜那混沌,也不知自己的解离之力是否会像刚才那样神奇地挡下它,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大喝声中,他伸出手掌,将解离之力运足,而那道混沌,果真在他掌前尺许远处化为乌有。鬼灵还来不及惊讶,楚随天便已落到他身上,用力将他抱紧,解离之力深入殷千雪的躯体,他连惊呼的力气也没有,便自空中直坠下去。   攻向雨神的雾气立刻消散,此消彼长下,雨神的狂风暴雨立时变得更加猛烈,无情地冲破砂流,击打着砂神的身体,砂神在狂叫声中,遭到了与紫晶神相同的命运——从高空中坠下,跌得骨断筋折。   雨神在空中喘息着,她已来不及去救坠落的楚随天了。   眼见就要撞向地面,楚随天于惊慌中,失了方才那不惜以命换命的劲头,急忙伸出手,发出解离之力。地面在他手掌尺许处时,他和鬼灵的坠势一下停了下来,他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将鬼灵按倒在地上。   强大的解离之力下,即使体内奔行着远古神祖的力量,鬼灵也是无计可施,他甚至连开口说话的力量也没有。   “嘿嘿,我说殷千雪,不对,鬼灵刚才说什么离魂御仆,然后他就像死了般倒了下去,所以我猜,控制着这神力和身体的,应该是鬼灵大哥您吧?”楚随天嘿嘿笑着,眼睛里放射着杀意。“你害得我好苦啊,你差一点就让我真的失去了一切!”   “楚随天!”   就在这时,一声厉喝响彻整个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广场,楚随天愕然抬起头,只看到在神殿中央平台上,长着蛇发与剑翼的白玉,将灰甲人抱在怀中,一只寒光闪闪的翅膀,抵住灰甲人的颈子与胸口。“放了他,否则我就让她肠穿肚破而死!”   “白玉,你这贱人!”关三刀怒吼着,“死到临头还想顽抗?”   白玉冷笑一声:“楚随天,你还不知道你的这位恩公是谁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剑翼斩碎了灰甲人的头盔,一个美丽的脸孔便显露了出来。   “不!”莫星华悲哀地呼喊着,却无法阻止白玉。   “星华?”楚随天看清了那张脸后,不由惊呼出了声。不止是他,除了平十二外,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不错,她就是莫星华!”白玉纵声长笑着。“不止如此,楚随天,你还记不记得‘小红’?”   “什么?”楚随天先是一愣,随即隐约感到那是个极亲切的名字,只是一时间从记忆中搜索不出。   “白姐姐,我求你……”莫星华颤声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却不是为了自己。“白姐姐,你醒一醒吧,不要再说下去了,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住口!”白玉狠狠地勒紧她的脖子,用蛇发缠住了她的嘴,令她再说不出话来。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激怒了,小浪自空中俯冲而下,口中火光闪动不休,刘响急忙打个手势:“别胡来,小心伤到星华!”   “楚随天,你难道忘了无神境界中发生过的事吗?”白玉冷笑着说,“你不记得了?那条河,那片树林,那间小屋,还有你那个老婆?”   楚随天觉得头痛,很痛很痛。随着白玉的提醒,一些画面慢慢自他脑海中浮现出来,模糊不清。那些记忆原本因七神克服无神境界之力重回他体内,而被冲击得淡了、散了、碎了,但现在失去七神神力制约的他,在拼命的回忆中,又将它们组合起来,形成了清晰的回忆。   “小红……小红……”他喃喃自语着,蓦然间,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后,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小红,星华……”他遥望着高台上的莫星华,声音哽咽起来。“我该死,我真该死,我怎么能将这样重要的事忘掉?我怎么能?”   莫星华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滚滚而下。但,仍不是为了她自己。此刻,她的心底感到无比的痛,那痛也不是为了楚随天。她想起那日在囚牢之中,白玉脸上挂着笑容,眼里却含着泪水,将楚随天的未来托负给了她。   “想起来了么?”白玉冷笑着,“那还不快放开他?否则我就让你的小红死在你的面前!”   “你敢!”天台上的其他人大声喊叫着,但白玉一点也不怕他们。她只是在冷笑,那冰冷的笑容像极了鬼灵,那无情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光,那种光在离惑眼中闪耀过,在殷千雪的眼中也闪耀过。那种光属于鬼灵。   “放了她!”楚随天没有任何犹豫,一下站直了身子,任受鬼灵控制的殷千雪之躯从自己的解离之力下解脱,任他摇晃着站了起来。   “你这该死的东西!”鬼灵用冰冷的目光瞪着楚随天,突然向他击出一掌,一股混沌之气澎湃而出,直向楚随天袭去,令天台上他的朋友们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楚随天却安然无恙。那护体的解离之力,让雾气在尺许外就散化无踪。不再受制于七神神力的解离之力,发挥出了它真正的力量。   鬼灵讶然而视,忍不住连退数步,想起方才制住自己的那股力量,仍是心有余悸。他忍不住大叫起来:“得让他死,必须得让这可怕的魔鬼死!”   随着他的吼声,一只利刃凌空飞来,直刺向楚随天胸口,却在他胸口尺许外停住,悬在空中。那利刃来自白玉的翅膀,她冷着脸,将剑翼的尖锋刺入莫星华的脖子,大声说:“楚随天,你听到了吗?他要你死!”   “他要我死?那你呢?你也要我死吗?”楚随天遥望着白玉,白玉一点头:“只要你死!”   “我死了,你会放开她吗?”楚随天看着白玉,“我要你以你哥哥的命来起誓!”   “我发誓,只要你死,我就放了莫星华。”白玉冷冷地说着,“否则让我的哥哥坠入无望的深渊,永远承受撕裂肉体之苦。”   “不!师父,别上当!”关三刀吓出一身冷汗,站在天台上拼命大呼小叫。   “楚随天,不要糊涂!”平十二也变得激动起来,他感觉得到,楚随天这小子脑子开始发浑了。   “随天,不要胡来,有我们在,她不敢动手!”刘响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拼命地挥手。小浪更是直接向楚随天飞去,要将那支利刃抢过来,绝了楚随天的念头。   “我相信你。凭着我曾爱过你的那颗心而相信你。”楚随天看着白玉,突然笑了,“我相信你会放了她,因为鬼灵虽然有混沌虚妄之神,我们这边也有雨神。况且,我不信你不怕平大哥他们为星华报仇。”   说完,他一把抓起胸前那利刃,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不!”就在这时,莫星华竟然咬断了缠住自己嘴巴的蛇发,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呐喊。   “星华,我对不起你。”楚随天笑了,“我做了你的丈夫,但心里却永远在爱着另一个人,真是对不起你。”   解离之力被他解开,刹那间,那利刃被他硬生生地刺入自己的胸膛之中。鲜血自左胸喷涌,楚随天静静地看着那利刃,感受着从它那里传到全身的痛楚,喃喃自语着:“小玉,这就是你给我带来的痛苦吗?”   带着微笑,他仰天倒下。 第七十六章 谁与我为证   战场上,一时无人言语。   小浪落在楚随天身旁,怔怔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他。医术高明的小浪看得很清楚,那刀刺入的正是心脏的位置。心脏一破,神仙也无力回天。楚随天死了。   “贱人,贱人!”关三刀怒吼着,转过身想要冲向白玉,却怕她伤害莫星华,只得跪倒在地,把怒气发泄在地面上。   “白玉,放了她。”刘响的身子颤抖着,强忍住悲愤,一字一顿地说。   “放了他!”平十二也在压抑着自己的怒吼。   “放了他!”繁花海的五女异口同声。   “白姐姐,这不是你想要的结局,不是啊。”莫星华痛哭着,“快醒来吧,从鬼灵的控制中醒来吧……”   “醒?”白玉遥望着远处楚随天的尸体,那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令她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冰冷。有一些宝贵的记忆重新流回到她的脑海之中——虽然在她答应了鬼灵做了那件事之后,这些记忆也如鬼灵许诺的一样从未流走过,但想起来的感觉却与现在完全不同。那时,这些记忆只是经历过的事,不带任何感情的普通的回忆,但现在,这些记忆中却加入了不同的感觉——痛苦、快乐、酸楚……她猛地记起自己曾爱过一个人,曾愿意为了这个人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而现在,她竟然亲手害死了这个自己深爱着的人。   “为什么会是这样?”她已经无力悲伤,颓然放开了莫星华,刘响眼睛一亮,血化成的右臂猛然伸长,将莫星华拉了过来。与此同时,平十二已飞身而上,镰刀化为一根大棒,带着满腔怒火与金刚力神的神力,挥向白玉。   “住手!”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愤怒的喊声发自鬼灵之口,绝望的呼声发自莫星华之口,但两种声音都已无法阻止愤怒的平十二。鬼灵控制着殷千雪的身体,如闪电般疾射而来,手掌放出混沌之气,直击平十二后背。   “休伤我主!”雪咆小白吼叫着飞身而起,替白玉挡下了这一击,但金刚力神的神力岂是它所能抵挡?惨呼声中,它的尸体横飞而起,重重地撞在白玉身上,将白玉撞向一旁的墙壁,又弹飞过来,摔在地上。   若不是为了躲避那道混沌气,就算有雪咆阻挡,平十二这一击也一定可以要了白玉的命。   鬼灵红着眼而来,神力发动之处,平十二与刘响等靠近他的人,都被撞飞到一旁。他直落到白玉身旁,一脚踢开小白的尸体,将白玉抱了起来,颤声叫着:“小玉、小玉!”   白玉气若游丝,虽是重伤,却仍未死,鬼灵长出了一口气,红着眼望向正挣扎站起的平十二,怒吼一声:“我要你死!”   刹那间,无数混沌之气自他体内涌出,澎湃的神力令整座神殿随之震动、瓦解,众人在惊呼中,纷纷逃离那高高的平台。轰然巨响中,神殿化成了废墟,掩埋了布满天台的那些尸体,鬼灵红着眼,抱着白玉,自废墟前一步步向逃到远处的人们走去。混沌之气化成了无数条,在他周身舞动着,仿佛地狱恶鬼挥舞着的手臂。   白玉躺在他两臂之间,苍白的脸上不带一丝血色,一种痛苦的表情仍停留在她的脸上,仿佛是被刀刻上、被火烙上一般,似乎永生永世也不会消退。然而除了莫星华外,没人能体会,也没人能理解她的痛苦。莫星华痛哭着,为了白玉,也为了楚随天。   “且看是谁死吧。”平十二内心激动,表面平静,缓缓举起了巨棒。他最后看了楚随天一眼,多日相处来的一幕幕浮现心底,终于令他发出一声悲愤的大吼,倏然向鬼灵冲去。   刘响放下了莫星华,挥舞着那鲜血组成的臂膀,流着泪随之而上。他知道凭自己和平十二,可能仍不是鬼灵的对手,但他不在乎,他要为自己这个小兄弟报仇,哪怕因此丢了自己的性命。   “和你的情人一起下地狱去吧!”他大吼着,舞起血臂,将其化为一道血浪,直撞向鬼灵和他怀中的白玉,平十二挥起巨棒,无形的金刚力神之力凌空而出,紧追着血浪,向鬼灵奔去。   没错,情人,所以的人都这样认为。不然,他不可能会对白玉如此在意。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那舞动着的混沌之臂面前,却是如此无力,它们只是轻轻地挥动了几下,便将那血浪、那神力化为乌有。它们舞动着,张牙舞爪地向前奔行着,将刘响和平十二重重掀翻在地。鲜血从他们口中喷出,染红了他们的衣襟和脚下的大地。繁花海五女惊叫着奔向平十二,将他和刘响一同扶了起来,快速向后退去。   一声鹤唳传来,小浪昂首向天,振翅而起。转头望向他的众人,惊讶地发现小浪竟然突然生出了惊人的变化——他的体形增大了一倍有余,变得比小婵还要高大健壮,那根根火红的羽毛,竟然都化成了灼热的火焰,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竟真的烧了起来,如同黑夜中两盏明灯一样,映红了周围的天空,他完全被火焰包围了起来,仿佛化成了一个火神。   “兽神?”鬼灵抬头看着空中的小浪,低声地自语着。“来吧,不管是什么人,胆敢伤害小玉的,我一定要他死!”   愤怒的小浪又看了楚随天一眼,然后便向鬼灵直冲而来,莫星华痛苦地摇着头,看着鬼灵怀中的白玉,以为她已经失去了生命。她再望向楚随天,他胸前那竖立着的利刃,令她的心都碎了。她不相信楚随天会死,她感觉也许楚随天在下一刻就会一跃而起,嘿嘿一笑,说声:“我没事!”   但楚随天却不再动了,任风吹来的沙将他的身体覆盖,也再不动一下。她痛苦地颤抖着,突然不顾一切地向楚随天奔去。   小浪迎上了鬼灵。   刹那间,火焰以焚天之势燃起,小浪十丈之内的大地瞬间被烧焦,石头熔化成红色的岩浆,他大叫着,舞动着双翅,将火焰毫不留情地推向鬼灵。鬼灵并不畏惧,他冷笑着,让身上那些可怕的混沌之臂挥舞着迎向火焰。那些手臂在瞬间生出变化,或化为寒冰,或化为烈焰,或化为鬼爪,或化为长枪利刃,它们撕开火焰,破开赤炎,向小浪身上击去。   小浪叫着,舞着,用锋利的脚爪拨打着这些手臂,同时将更猛烈的火射向鬼灵。   空中,雨神在不断积蓄着力量。她紧盯着鬼灵,紧盯着那个体内藏着远古死神的可怕凡人,将闪电与暴风,冰雹与雨水在自己的掌间汇聚。渐渐的,她感觉自己体内几乎已经再没有了任何力量,便不管仍在与鬼灵缠斗着的小浪,狠狠将那蕴含了自己全部神力的圆球向鬼灵掷了下去。   “小浪,快躲开!”远处的关三刀最先发现这一切,急忙用尽力气向小浪喊道。他的喊声不仅提醒了小浪,也提醒了鬼灵,二者同时用尽全力向外闪避,但都晚了一步。那圆球落在两人中间的大地上,蓦然间爆发开来。霎时间,闪电、狂风、冰雹、雨箭万道齐射,在大地上如雷霆万钧之势同时肆虐。   小浪的身子被那巨大的力量掀翻在空中,失去平稳凌空旋转,又狠狠摔在地上,弹起来,再摔下,直滚出百多丈远。他身上的火焰熄灭了,两只翅膀全被折断了,软软地垂在地上,一只脚也受了极重的伤,再不能站起,只能痛苦地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莫星华怔怔地跪倒在楚随天面前,看着楚随天。他的脸已蒙上了一层尘,狂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的衣襟,这两样柔软的东西随风而动,仿佛楚随天还活着,并没有死。莫星华颤抖地手轻轻抚过楚随天的面颊,触手冰冷,令她心碎。   她终于再无法忍受,一下扑到楚随天的身上,大哭起来,可那哭声不久后却突然停下,因为她惊奇地发现,自己似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她急忙低下头,将耳朵贴近楚随天的胸口,集中全部注意力聆听着,慢慢的,一种心脏跳动的声音,便传进了她耳内。   “楚大哥没有死!”她激动地叫着,转过头对所有人大喊:“楚大哥他没有死!”   这时,雨神的法力还在地上肆虐,众人被这景象惊呆,好半天后才听到莫星华的呼喊,关三刀最先狂奔过来,大叫着:“你说什么?师父没死?”   “没死,没死!”莫星华叫着,哭着,飞奔向小浪。她用力扶起小浪的头,对他大喊着:“小浪,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小浪听到这消息,一下变得激动起来,挣扎着想站起,却又摔倒在地,他忍住巨痛,恢复成人形,叫着:“莫姐姐,抱我过去,抱我过去!”   人们渐渐围到楚随天身边,怔怔地看着这一动也不动的男子,不敢相信莫星华说的是真的。   然而当莫星华将小浪抱到楚随天跟前,由小浪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后,人们不由惊叫着欢呼起来,只因为小浪那兴奋无比的一句:“楚大哥的心脏长在胸腔正中,他这一刀刺偏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重伤的刘响,在崔月寒和夏欣儿两人搀扶下,激动地颤抖着,急忙问小浪:“那现在怎么办?要怎么救他?”   这么一说,小浪却突然哭了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只听他哭道:“我的胳膊都断了,没法帮楚大哥治伤,这样下去,他还是得死……”   人们原本兴奋欣喜的心情,一下又跌落到了谷底。   “师父还是活不了吗?”关三刀泪眼朦胧,一下跪倒在楚随天跟前,放声大哭了起来。   而在这时,狂风已慢慢止息,闪电消失无踪,冰雹和暴雨化成水滴,渗入了大地,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大地恢复了平静。雨神在空中喘息着,定睛看着地上。当一切尘埃落定后,一个身影仍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赫然是鬼灵!   一股寒意窜遍雨神的全身,她颤抖着,几乎要从空中跌落下来。她已尽了全力,却还不能杀死这凡人,如此说来,等待她的就只剩下死亡。   “等等,不对!”突然间,雨神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念头模糊不清,她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将其抓住。直觉告诉她,只要她能抓住那个念头,一切就都还有救。她拼命地思考着:谁能制得住这个可怕的神?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伤害我?为什么你们都要伤害我?”这时,鬼灵却突然大哭起来,所有人都是一怔,熟悉殷千雪的人立刻听出,那却是殷千雪的声音!   他已不再是受鬼灵控制的身体,他又恢复成了殷千雪!   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殷千雪并不可怕,只要不是鬼灵……   然而很快,大家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全身浴血的殷千雪痛哭着,但脸上的表情却是狰狞的,他恶狠狠地咬着牙:“是你们,又是你们,当初将我一个人抛在无神境界中受那些人折磨的是你们,如今和这该死的神一起伤害我的,还是你们!我要报仇,要像吃掉那些折磨过我的人一样,吃掉你们!”他狂叫着,低下头看见了怀中的白玉,突然笑了:“好啊,眼前就有活生生的现在美味!”   “住手!”莫星华惊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平十二和刘响身受重伤,想要拦她却没有那份力气,关三刀反应太慢,等想到时,莫星华已经冲出老远。   “莫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小浪焦急地大叫着,“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救楚大哥啊!”关三刀跟着叫道:“你管那个贱人干什么?他要吃就让他吃啊!”   空中,雨神听到了小浪的话,眼前突然一亮。她捕捉到了那个念头,明白了谁才能拯救一切。她欣喜地欢呼着,向地面疾飞而来。   “你们不懂!”莫星华大声喊着,将雾幻神铠的力量全部调动起来。她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一切,从殷千雪的话中,她听出白玉还没有死,那么,她就必须保护她。楚随天没死,白玉也没死,那么一切的一切就都不是悲剧。   那件保护着她的铠甲,化成一道灰色的钢铁之雾,向着殷千雪罩去。殷千雪厌恶地看着那雾,挥手用他那更可怕的混沌之气,将铁雾吞噬。   他虽然没被雨神杀死,但也已受了极重的伤,只凭一只手,已再抱不住白玉,他索性松开手,任由她向自己脚下跌落。而这时,莫星华已疾冲而来,一把抱住了白玉。白玉那化成剑翼的双臂刺伤了她的胳膊、她的身体,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她一转身,向后疾奔,抱着白玉向伙伴们跑去。   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莫星华的时候,雨神落到了楚随天的身边,将他胸口的利刃轻轻拔出,扔在一边,掉在小浪跟前。她在小浪惊愕的目光中,轻轻抬起右手,一股力量在她指间凝聚,她——这位高高在上的神,竟然在心中祈祷起来:“老天啊,让我能聚集起这最后的力量吧!”   莫星华向伙伴们飞奔着,清楚地看到雨神所做的一切,她看到雨神将一个闪动着光华的圆球注入了楚随天体内,那触目惊心的致命伤口,便在瞬间消失无踪,楚随天猛地睁开双眼,一下坐了起来。   小浪惊叫着,叫声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当大家看到楚随天竟然重新坐起后,一起发出一声惊呼,而雨神却焦急地催促起他来:“楚随天,所有人的性命全寄托在你身上了,快去杀了混沌虚妄之神的凭依!”   楚随天先是一愣,随即见到莫星华抱着白玉,向自己这边疾奔而来,在她身后,殷千雪正将雾幻神铠的雾气吞入口中,然后怒吼着,挥起一道混沌之气,向莫星华背后击去。   “不!”楚随天大叫一声,“星华,快躲开!”   晚了,一切都晚了。不,其实也不算晚,如果莫星华转过身,那道雾气就会打在白玉身上,而她则可安然全身而退。如果她抛下白玉,向旁边跃开,也可以躲过这致命的一击,但她却选择将头一低,全力向前奔跑。那雾气打在她的背上,震得她吐出鲜血,她却还是在奔跑,那雾气第二次出击,再次击中了她,她才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别想夺我的食物!”殷千雪狞笑着,大步向前而来。突然间,一道火焰自后打来,将他的后背烧成一片焦黑,他痛呼着、哭喊着转过头,看到的,是骑着断了前腿的腾黄主而来的鬼灵。   腾黄主的前腿流着血,身子在颤抖着,显然已再坚持不住,鬼灵狠狠瞪着殷千雪,身上罩着那变成了赤红色的烈焰神甲,厉声叫道:“殷千雪,你竟敢伤害小玉?”   这一瞬,楚随天已狂叫着奔向了莫星华。他扑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抱起,却没有理倒在她身边的白玉。   “星华,你怎么这么傻?”他狂叫着,痛苦地抱紧莫星华。莫星华紧闭着双眼,但仍有呼吸。   “楚随天,快去杀神之凭依!”雨神大声叫着,不断催促着他。但对楚随天而言,此刻最重要的是救莫星华。他抱着莫星华,向着伙伴们飞奔而来,一下跪倒在雨神面前,大叫道:“先救她,救活了她,我才去杀殷千雪!”   “你敢要挟神?”雨神愤怒地瞪着他,他却一点也没有畏惧:“不然我们就一起死好了!我欠她的一生一世都还不清,她不能死!”   雨神瞪着他,半晌后,目光终于软化下来,惨然一笑:“凡人,你竟将神逼到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能的地步,真不知是可敬还是可恨。楚随天,我最后的一丝神力已经用来救你,如今的我和周围的这些人一样,都是无力的弱者。”   “怎么会这样?”楚随天一下跌坐在地上。   “楚大哥……”就在这时,莫星华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竟慢慢地醒了过来,楚随天和众人欢呼一声,急忙围拢过来,楚随天紧紧抓住莫星华的手,颤声说:“我在这儿,星华,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莫星华却摇了摇头,费力地环顾四周,问道:“白姐姐呢?白姐姐呢?”   “你还提那贱人做什么?”关三刀哭着说,“若不是为救她,你……你怎么会……”   莫星华费力地摇着头,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不对,不对!你们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楚大哥,快去救她,不然你会后悔一生一世的……”   “我不会后悔!”楚随天坚定地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却被莫星华打断,她焦急地喊着,似乎怕自己的生命马上会消失,而将那个秘密带走:“楚随天,快去救她!你们所有人都应该去救她!因为正是她,为了让你们能脱离无神境界,而甘心被鬼灵带走,正是她,为了能将我从鬼灵手中救出,而甘心听从鬼灵的吩咐,进入来生门,化身为妖!你们从来不知她内心有多痛苦,你们根本不知道!楚大哥,不要误会白姐姐,她离开你,并不是因为不爱你,却是因为要救你!你知道吗,鬼灵其实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哥哥,原本在九幽城中,他就打算杀死我们,可是当他发现白姐姐与我们在一起后,才用无神瓶捉住了我们。他以我们的性命要挟,逼白姐姐随他而去!白姐姐是不想让我们冒险救他,不想让自己的哥哥和自己所爱的人生死相搏,才故意装出背叛我们的样子,故意用那些话来气你。白姐姐之所以进入来世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是为了我,为了让鬼灵放了我。所有的一切,并不是白姐姐想做的,是鬼灵控制了她,是鬼灵!”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能说出一句话。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白玉突然变化的真相?这就是白玉当日哭泣离开的真相?   “莫姑娘,为何你到现在才说?”关三刀愣了半天,突然一跺脚。   说出这番话,莫星华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此刻的她,大口地喘着气,面对着一脸震惊的楚随天,不有时间解释更多的,只焦急地喊着:“快去,快去!”   “我们错怪了她吗?”被崔月寒搀扶着的平十二喃喃自语着,突然痛苦地一笑:“平十二,枉你自称了解女人,竟然一点也没能看出……”   “楚大哥!”小浪突然大叫了起来,众人转过头望着他,只见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被雨神抛在他跟前的那把利刃。“你看,你看啊!”关三刀急忙将那利刃拾了起来,交给楚随天。   那利刃来自于白玉的剑翼,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楚随天将它翻转着仔细观察,蓦然间,自其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字:“天”。   “她……”楚随天颤抖着,剑刃割破他的手,让他流下红色的血。   “这就是她的翅膀吗?这就是即使化身为妖,她也不曾放弃过的东西吗?”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天”字,想起了在九幽城中,她拿着两把短刀来到铁匠铺时说过的话。   “我的这把刻上‘天’字,他的这把刻上‘玉’字。”那时的她朝他一笑,“这样我们即使分离,也能记着对方。”   “得去救小玉!”喜欢沉默的杨雪,突然大叫一声,她冲过去,从楚随天怀中将莫星华夺了过来:“楚大哥,莫姑娘未必没救,你快去救小玉!”   “小玉?”楚随天怔怔地望着远方,那里,鬼灵与殷千雪正用火焰与无形之臂激烈地战斗着,白玉就倒在殷千雪身后不远的地方,看不出是生是死。   “小玉!”楚随天在嘴里念叨着。他感觉不到心痛,感觉不到悲伤,只是感觉到自己在颤抖着。他不知道,当痛与伤攀升到了极点,其实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因为人若没有这种自我保护,恐怕立刻就要伤心致死。   “我不能再次失去小玉了!”他叫着,猛地一跃而起,向着白玉疾冲而去。   杨雪怀中的莫星华拼命挣扎着,向着刘响伸出了手,刘响急忙上前,将她的手握住,哽咽道:“星华,你要对刘大哥说什么?”   眼泪在莫星华脸上,如珍珠滑落,她颤抖着,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大声说:“刘大哥,过去我骗了你,是我不好。其实,其实我原本是鬼灵的人,是明宣周的下属,为了夺得神物,一次次混入别人队伍,作为内应,杀人夺宝。红衣烈火的事,便是我通风报信才引来了厉鬼,我对不起你,我不敢求你原谅,只是……只是……”   她的气息渐渐微弱,但她还是在努力地说着,可那声音已是微不可闻。“只是”什么?已无人知晓。刘响感觉她的手渐渐冰冷,渐渐失去了力量,不由大叫一声:“好姑娘,好姑娘,我原谅你!你快醒醒,刘大哥原谅你了!”   楚随天疾奔着,与鬼灵交手的殷千雪,很快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他侧过头,看到疯狂奔来的楚随天,不由冷冷一笑,伸出一条混沌之臂,将地上的白玉拦腰缠住,拉到自己身边。   “你想要她吗?”殷千雪用冰冷无情的声音说着,“我却不能给你。她体内有强大的妖魂,那正是我极好的食物。”   “放开她!”鬼灵与楚随天几时同时大喝一声。   “我很虚弱。”殷千雪狞笑着,又突然哭了起来:“鬼灵大哥,不要这样对我……”但哭到一半,又厉声大吼:“你们都要当我的食物!”说着,一把捏开了白玉的嘴,不顾一切地张开口,凑近她嘴边用力吸了起来。刹那间,光芒自白玉身上闪起,慢慢向她头上集中,一颗白色的光球,渐渐自她喉咙中钻了出来,眼看要被殷千雪吸入口中。 第七十七章 等待,无论有多痛苦   “住手!”鬼灵怒吼着,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那混沌之臂打在他身上,将烈焰神甲打得四处变形,将他一条胳膊生生从身上撕裂。但他连眉也没皱一下,只是将火焰聚集在一起,化成一支矛,狠狠刺向殷千雪。   殷千雪没料到鬼灵竟然敢发动这种自杀般的攻击,猝不及防下,却被打个正着。他惨叫着松开手,任白玉掉在地上,挣扎着回过身,控制着那些混沌之臂,狠狠缠住了鬼灵。   那燃烧的火焰并没有熄灭,鬼灵狂笑着,用火焰将自己和殷千雪缠在了一起:“千雪,没想到我竟然以这种姿态,败在了自己的手下。也好,总比被那些蠢神杀死的好!既然我们已经败了,那何必还强自挣扎?走吧,随我一同走吧!”   他高举的手上,是一块白色的境界玉,此时,他大声叫喊着,用力将那玉捏得粉碎,一道光芒瞬间照耀四周,在大地剧烈的颤动中,一块方形的巨大岩石拔地而起,在岩石面向鬼灵和殷千雪的一侧,是一面巨大无比的黑色水晶镜,无数虚幻的魔影在那镜中挣扎着、敲打着,仿佛想要挣脱镜中的世界,破镜而出。   当众人惊讶地望着这高达十数丈的巨石水晶镜时,楚随天已飞身扑过,将白玉从地上一把抱起,他不顾近在咫尺,正用神力与火焰相斗的殷千雪和鬼灵,不顾白玉那锋利的剑翼,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大声呼唤着:“小玉,醒来吧,小玉,我要你醒!”   被殷千雪吸出的那光球,此刻已重新回到白玉体内,化为一道笼罩她全身的光。那光闪烁不定,忽明忽灭,就如寒风中的烛火,似乎随时都会被风熄灭,但又顽强地挣扎燃烧。楚随天看着白玉苍白的脸,却不知应该如何救她,那种焦急、不安、忧虑、痛苦……一切难过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形成的感觉,令他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蓦然间,他听到鬼灵在大叫着:“楚随天,用你刚才的那种力量,将我们推进去!”   他愕然抬头,只见殷千雪在火焰的缠绕中,痛苦地挣扎着,而鬼灵则被殷千雪身上那些无形混沌之臂,撕扯得几乎不成人形,一道光芒自他全身闪耀着,那光芒的颜色与白玉的一般无二。他用单臂死死拉住殷千雪的一只胳膊,再用这只胳膊压住另一只,以一只手臂,封锁了殷千雪的两只手,这手法,却正是人间武术中一手压二桥的功夫。他瞪视着楚随天,缓缓张开口,一颗光芒四射的光球,便自他口中飞射出来,直飞向白玉。   “让她吃下我的妖魂!”鬼灵怒吼着,双腿用力蹬地,想将殷千雪推进那黑色的镜子之中。殷千雪疯狂地挣扎,但却因受伤太重,虽有神之力,却仍摆脱不了鬼灵那舍弃一切希望后暴发出的力量。   “鬼灵大哥,我求你不要!”殷千雪时而痛哭着,时而怒吼:“放开,否则我要将你撕成碎片!”   “快!”鬼灵吼叫着。楚随天感觉得到,鬼灵绝不会伤害白玉,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白玉能活下去,不为殷千雪所害。他慌忙打开白玉的嘴,让那光球进入其中,刹那间,白玉身上的光芒变得耀眼无比,仿佛天上的太阳降落人间,许久之后,才渐渐恢复如常。   蓦然间,白玉睁开双眼,当看到自己正在楚随天怀抱之中时,惊讶得不知所措。楚随天欣喜地叫着,痛快地哭着,喊道:“小玉,小玉,你终于醒了!”   “小天……”白玉在短暂的惊讶后,看到了楚随天背后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她的身子颤抖着,眼中带泪,伸出手抚摸着楚随天的脸,“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你能原谅我吗?”   “楚随天,快把我们推进去!”鬼灵大吼着,殷千雪红着眼,吼道:“你敢!”又大声哭了起来:“楚大哥,别杀我!”   “楚随天,杀了他!”那边,雨神用尽力气大喊着。   不用他们反复叫喊,楚随天也知道绝不能留殷千雪在这世上。他慢慢松开白玉,轻声道:“等我一下,一切都会过去!”说完,他转过身来,猛地向伸出两掌,推在殷千雪身上,解离之力瞬间传遍了殷千雪的身体,他那些混沌之臂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鬼灵的火焰也因解离之力的缘故,而被挡在尺许之外,楚随天大喝一声,用力一推,殷千雪那无力的身子,便软软地倒向了那黑镜,如同撞入水幕中一般,融入其中。那黑镜中无数的魔影,疯狂地伸出利爪抓向殷千雪,将他向镜子深处拉动,殷千雪惊恐地挣扎着,但伸出的手却无论如何也再触不到镜面。   “结束了……”肢体残缺不全的鬼灵仰头一笑。看到这样的哥哥,白玉忍不住泪流满面,站起身便向鬼灵奔去,却被楚随天一把拦住。   “别去,小玉,难道你还想被他用邪术控制吗?”   白玉身子一震,迟疑了片刻。鬼灵看在眼里,惨然一笑:“去吧,你随他去吧。楚随天,你记住,如果你敢辜负小玉,我做鬼也不会……”   没等他将这句说完,一条混沌之臂已破镜而出,将他拦腰缠住,在惊呼声中,将他拉入那黑镜之中,殷千雪的声音在镜中响起:“鬼灵,就算死,你也得陪着我!你是我惟一的朋友,最好知音,你要陪着我!”   “不!”眼看鬼灵被拉入那镜中,白玉悲呼一声,猛地冲了过去,楚随天吓得面无人色,急忙伸手去抓,抓到的去是那锋利无比的剑翼。鲜血瞬间喷洒而出,但楚随天却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那剑翼上每一支利剑上刻着的那个字。   “天”。   白玉伸出另一只剑翼,将哥哥的身体裹住,拼命向镜外拉,但却敌不过殷千雪的力量,楚随天惊恐地叫着,拼命抓住手中的剑刃,他的手瞬间被锋利的剑刃割破,鲜血喷溅而出,将那剑刃变得更难抓握,他绝望地大喊道:“小玉,松开!难道你要为了他离我而去吗?”   “去帮她!”远处的关三刀再忍不住,大叫一声,飞步向这边奔来。平十二和刘响推开扶住自己的人,也大叫道:“去帮她!”惟一还能自由行动的繁花海五女,立刻紧随着关三刀向这边冲来。   “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白玉望着楚随天,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无奈。“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受苦,不能让他再次独自面对一切。”   “松开!”鬼灵的声音自镜中传来,“小玉,不要进入来世门,因为这次我不能用法力保护你了,你会活活疼死的!”   “不!”白玉冲镜中的鬼灵叫着,“我要将你救出来,我不能让你在那里独自受苦!”   “小玉!”楚随天用双手抓住那剑刃,使尽全身力气大叫着。他想将白玉拉过来,为此就算割断这两只手掌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终究抵不过殷千雪的力量,在那疯狂中伴有哭腔的叫声中,白玉也被拉入了那黑色镜中,无数魔影纠缠在她身上,将她一起拉入镜子深处。她拼尽全力,猛地震断了自己的剑翼,楚随天便一下向后倒去。   “小玉!”楚随天大叫着,挣扎着站起,抛开手中的剑翼不顾一切地向镜面冲去。而就在这时,殷千雪的声音响彻那镜中:“我要让你们永远被囚禁在这里,一刻不停地品尝痛苦的滋味,永远别想离开!”   一阵疯狂的笑声传来,一股混沌之力在镜中暴发,那力量冲破了镜面,向外猛烈扩张,将楚随天掀翻在地,滚出数丈,当他挣扎着爬起,再向那镜面冲来时,却骇然发现,镜面消失了。   那方形的“来世门”,此刻已完全变成了一块巨石。   “小玉!”楚随天疯狂地叫着,挥起拳头狠狠砸在那原本是镜面的石块上。拳头被砸得血水四溅,但巨石岿然不动,任他如何呼唤,也再不变成镜面,打开那个可怕的世界。   所有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终于结束了。”雨神长出了一口气,颓然跌坐在地上。而就在这时,一道光华却突然自天空中飞射而下,笼罩在她身上,她感觉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在自己身上蔓延,忍不住愕然道:“神界?飞升?”   随即,那道光将她吸上了半空,她的身子随着那光不断上升,直向九重天之上、重云之中而去,她在短暂的惊愕后,突然放声长笑起来:“飞升的秘密,原来不止在于修炼,还在于生死之际的顿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刹那间,光华消散,雨神不知去向。   “打开,给我打开!”楚随天疯狂地吼着,拳头不住擂打着那坚硬的石壁,什么除了疼痛,那石壁没给他任何回答。   刘响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楚随天,突然长叹一声:“一个死了,一个……老天啊老天,你为何对这小子如此残忍?若他知道星华已经……他还怎么活?”   平十二默然无语。白玉被封在那块石头之中,永远也不能出来了,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呢?他不禁问自己,从九幽城中莫星华的恳求开始,到现在一切终结,自己做了些什么?这些努力又有什么意义?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什么也没做到,只是随波逐流,只是听任老天操纵着那可悲的命运,到头来,他忘了初衷为何;到头来,他终于变成与神相合,改变了自己。可得到了什么?   我没能救下小玉。这就是全部答案。   他突然想起了九幽城中那个晴朗的日子,莫星华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告诉他白玉有危险时,自己曾如何的紧张着急,而就在刚才,自己又是如何挥起巨棒,击伤了白玉。   我到底是在干什么?   小浪看看莫星华,又看看远处那巨大的石块,和在石块前挥舞着拳头的楚随天,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师父。他不禁开始问:爱是什么?它给人带来的是什么?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   难道没有办法救她了吗?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平十二在心中一遍遍地呼唤着自己的神。   “即使我变成从前的我,也做不到。”金刚力神在他的心中叹息着,“看来是混沌虚妄之神用自己的全部神力封住了这道来世门,那么只有雨神这样的护国神才有解开封锁的力量。”   也就是说,谁也帮不了他了?平十二看着楚随天,苦笑一声,仰天倒在地上。他闭起眼,不愿再看到眼前的一切,只默默祈祷老天,让转机再度出现。   “楚随天,楚随天!我们能救她!”   就在这时,楚随天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七个声音拼尽全力,在自己的心中大声呼喊着。他停了下来,回应着七神的呼唤:“你们说什么?回答我!难道说你们能救小玉吗?”   “能!”青岚神坚定地说着,“混沌虚妄之神用神力封闭了的门,一样可以用神力来打开!”   “那你们在等什么?”楚随天激动地喊了起来,却忘了自己可以直接用心音与他们交流。听到他喊声的众人一脸茫然,不知他突然在发什么疯,而平十二却翻身而起,惊讶地望着楚随天,道:“是七神?是七神在与他对话吗?”   “现在的我们办不到。”青岚神说,“我们已经耗尽了神力,只能蜷缩在你的身体里,慢慢地恢复。可能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我们才能再次拥有力量。”   “上百年?”楚随天愤怒地吼着,“你在拿我开心吗?”   “不。”青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稳定,“你听我说——楚随天,我们并非没有一点力量,但你体内的解离之力压制着我们,令我们只能将仅存的力量用来对抗它。但如果你能放弃解离之力,将那可怕的力量解除,我们就可以放手而为,就可以用这剩余的神力,快速恢复。”   “那又如何!”楚随天怒吼着,青岚神急忙解释:“别急,听我说!我知道,即使是恢复了力量,我们也无法打开这扇门,但如果我们能修炼为真神——不用达到飞升神界的境地,只要能修炼到如今的砂神、紫晶神那样的地步,我们就可以合力打开这门!”   楚随天愣住半晌,随后怔怔地问:“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你的生死直接关系到我们的存亡。”青岚神说道,“正因如此,我们在鬼灵的诱惑下,才曾想将你变成行尸走肉,因为这样你就不会再去惹那些可怕的麻烦,不会再耽误我们的修炼。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无比在乎你。我们都能感受到你的痛苦,我们知道如果不能帮你,你一定会走向死亡。相信我,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七个。”   “你要我怎么做?”楚随天坚定地问。   “运行那力量。”青岚神说,“让它向体外扩散,那时,我们会发动神力,将它逼出你的身体。你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过程,而你要做的,就是不抗拒,因为只要你有一丝半点的抗拒,就足以让我们前功尽弃。那是属于你的力量,只有你真心愿意将它抛弃,我们才做得到。”   “来吧!”楚随天大叫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伸展开四肢,让那奇妙无比的强大力量,在自己周身向外扩散。寂静之中,他清楚地感受到那力量将他罩住,并不断向外伸展,而就在这时,一股与它相排斥的力量,自身体中心处扩散开来,将正向外扩展的解离之力顶了出去。   “我不要你了,不要了!”他在心中不断地喊着,努力克制住那种想将破坏力量压制下去的冲动,任由那熟悉而亲切的解离之力,被顶向自己体外。终于,身体中心的那股力量占据了上风,那强大的解离之力,完全脱离了楚随天的身体。毫无依靠的它,缓缓飘荡着,缠到了化成石块的来世门上,来世门便在一阵颤动中,轻轻地飘了起来。   楚随天感觉到体内那股力量一下变得强大起来,青岚神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好了,现在你已经没有一点解离之力了,我们终于可以透一口气了。”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楚随天厉声说,“否则我宁可死,也要葬送了你们的美梦!”   “别担心。我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控制你,因为那的话,我们将永远无法静下心修炼。”青岚神微笑着,刹那间,一座被月光笼罩着的花园出现在楚随天面前,花神那飘渺的声音响起:“走吧,带上来世门,让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永远不会被别人打扰的地方,为救出你的爱人而努力修炼吧。”   那声音充满了诱惑,楚随天在朦胧中,慢慢走向来世门,用手轻轻推动着它,缓步向那月光花园走去。   “师父,你要去哪儿?”关三刀在远处焦急地喊着,但却得不到楚随天的回应,平十二怔怔地看着,突然喊了起来:“跟上他,跟上他!”关三刀急忙甩开大步,向楚随天飞奔而去。   然而他还是晚了,当他跑到近前时,楚随天已完全走入那月光花园之中,当他伸出手,想要将师父的衣襟拉住时,那月光花园倏然在他面前关闭。   楚随天随着那消失不见的花园,永远地消失在关三刀的面前。关三刀怔怔地看着面前空旷的广场,不敢相信自己就此失去了师父。   “随天,你去了哪儿?”远处的刘响,紧紧握住唯一的拳头,向着虚空之中,发出一声大喊。   “别忘了这里还有你的朋友!”   这呼喊,楚随天无法听到。他只是茫然地行走于那神奇的月光花园之中,一直向前、一直向前。许久之后,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黑暗的洞中,一点微弱的光亮从遥远上方投下来,只照亮了他身边丈许内的景物。轰隆的水声从远处传来,似乎有一道瀑布正在远处黑暗之中流淌。触手所及,是那块冰冷的石块,他急忙贴近它,生怕于黑暗中将它遗失。   “这是什么地方?”他在心中问道。   “你猜呢?”羽神的声音仍旧那么天真顽皮,却没给他任何回答。   “楚随天,有件事我还要告诉你。”青岚神的声音响起,冰冷严肃。“虽然没了解离之力的压制,但如果想让我们恢复到从前的状态,恐怕还是得用上几年的时间。”   “几年吗?”楚随天苦笑一声,“总比几十、上百年要好。”   “而要达到砂神、紫晶神那样的境地,我们也不知会用上多长时间。”   楚随天愣了片刻,随即怒吼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别激动。”青岚神十分冷静,“但我知道一个方法,可以让我们的修炼速度飞速提升。那样的话,也许前后用不上十年的功夫,我们就能将这门再次打开。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就坐下来等,如果不愿,我们会将你送回你朋友的身边。你自己选择吧。”   “说吧,那是什么办法?”楚随天忍住怒气,低声地问。   “把你的身体完全交给我们。”青岚神的声音显得有些冷酷。“每一块皮肉、每一丝毛发、每一根骨头……你的血,你的肉,除了你的灵魂之外,你的一切都交给我们,让我们将你当成真正的洪炉,全无任何顾忌地使用它们。它们将不再服务于你,不在为了你的需要而运动,而只为了我们的修炼而存在。”   “就像之前你们控制我一样?”楚随天恨恨地问。   “不,并非如此。”青岚神说,“你将像一座石像一般,一动也不能动,连睁眼也不能。当风吹干你的眼,当虫咬痛你的肉,你也只能忍耐,而无法眨一下眼,挥一下手。我们七个将均分你的肉身,这会令你无时无刻不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还记得鬼灵说过的来世门中吗?那感觉,将与其极为类似。”   “就是这样吗?”楚随天突然笑了,“刚才鬼灵说过,他无法再用力量保护小玉,也就是说,她一定在那镜子后面的世界里,忍受着鬼灵说过的那种痛苦……不能让她一个人忍受,绝不能,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我。我为什么不应该和她一起承受这种痛苦?为什么不呢?”   “来吧!”他嘿嘿笑着,脸上摆出一副不正经的表情,盘膝坐在巨石前。“将我的一切都拿走吧,只要你们能救出小玉!”   “你要想好了。”羽神的声音出现,“那可是极难忍受的痛苦!”   “与之前我们对你的控制不同,这次如果你忍受不住,随时可以用灵魂的力量收回身体。”青岚神平静地说,“那样的话,我们之前的修炼成果不会白费,但之后的修炼会变得更为缓慢。楚随天,我不得不说,我被你感动了,换成是我,绝不会为别人做这样的牺牲,即使是雨神。所以,如果你忍受不住,就将身体收回,明白吗?”   “别说废话了。”楚随天笑着闭上了眼睛。“来吧!”   “好!”   世界突然变得黑暗了,然后,一种强烈得令人无法忍耐的痛苦,流遍楚随天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分裂,那些原本为了让自己舒服地活着而运转不休的部分,突然改变了它们运动的方式,皮肤不再用来通气,血液不再用来运送力量,肺不再用来呼唤,骨不再用来支撑……他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四肢剧烈的抽搐,但这一切都无法缓解那痛苦。   “忍受不住的话,就放弃吧。”龟神的叹息声响起,“慢慢来,只不过会多花上十来年的时间而已,却不会这样痛苦。”   “十来年?”楚随天咬着牙,全身颤抖着。他盯住眼前的巨石,慢慢伸出手去,将手掌贴在那巨石之上。冰冷的感觉传来,他慢慢想到,白玉正被包围在这冰冷之中,承受着或许更强烈的痛苦。   “如果我忍受不了,那小玉呢?”他尽全力不喊出声,“她不也在承受着这种可怕的痛苦吗?不,我不能让她等待那么久。我要让她尽快回来!”   “最大的痛苦要来了。”青岚神的声音响起,随着这声音的结束,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剧痛,传遍楚随天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分成了七块,每一块都在独立地运动着,每一块都拥有自己独特的痛苦。他的灵魂在这肉身的囚禁下拼命地挣扎着,发出无声的尖叫,而他的身体,却突然一动不动。   最后一刻,肉身带给他的,是手掌上冰冷的触觉。他的灵魂在不断的颤抖中,在无尽的黑暗中,在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下,为了一个希望而默默地忍耐着。他随时都可以夺回自己的身体,结束这种痛苦,但他不能。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就还能看到白玉的笑脸从那漆黑的镜子中,慢慢地浮现。   然后,轻声唤上一句:“小天!”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